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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征坐在赵医生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砸桌面上,暖暖的,有些刺眼。
“你能说一下你对现在这份工作的想法吗?”
“挺好,你是我的医生,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我对这份工作的看法,我很喜欢并尊敬这份工作,我很骄傲。”
“……”
“能告诉我从这个图案你看到什么吗?”
“蝴蝶代表我很紧张,鹰代表我找不到方向,大树代表我很自卑,赵医生,是吗?”
“……”
“你想念自己的亲人吗?”
“想念是必然的,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工作性质,只有不去打扰他们才是最佳的选择。”
“你应该去见见他们。”
“我三个月前见过,我姐姐很好。”
“……”
“曲科长很担心你,他今天有来看过你吧?他一再的请求我好好照顾你。”
“嗯,我很好。”
“他问我你想不想见何瑞,他可以安排。”
“呵……我快死了吗?干吗做这些多此一举的事情?我回去不就见到了?”
“那么温晴呢?”
“……可以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等你们真能把人搞来再说吧。”
“你和温晴分开前最后一次对话是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对话,她被受伤昏迷,一直到她离开。”
……
“第八周了……”赵医生看着白征的治疗报告蹙眉,“进度比预期的要慢得多。”
曲军点头,就连他都感觉到了,减压的情况并不明显,或者说白征表现出来的坚强外人很难看出他的精神不妥,但是越是这样越让他们担心。
白征不配合治疗。
他看过治疗的视频,赵医生为他分析过,白征表面上在配合,那些谈话内容看起来没问题,他说他明白自己的工作内容,并且理解,他不排斥和人交谈,每句话都可圈可点。
可是,越是这样,越代表他的问题严重,任何的负面情绪都被掩埋,像是不存在一样。
而他们所有人,整个心理治疗小组都确定无疑白征的心理上存在很大的漏洞,这对他以后的情报生涯十分不利。
白征把他们当成了敌人,警戒,谨慎,完美的保护好自己的弱点,绝不袒露出来。
“他原先很信任你。”曲军看向赵医生,“为什么会这样。”
赵医生叹了口气,“获得他的信任很困难,维持住更不容易,但是摧毁却易如反掌。”
“这次的视频吗?”
“是的。”赵医生点头,“他的自信来自于这些年的成功,无论有多么大的危险,他依旧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你们再给予了他充分的信任同时,也给予了他满负荷的责任,不断的突破自己,完成任务,他的骄傲和自信,我想,你比我都清楚。”
“是的。”曲军捏着鼻梁点头,他知道医生这些话的意思。
赵医生继续说道,“所以在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事业和爱情同时受挫,他能够做的就是武装好自己,继续努力,努力到最好。”
“压力就是动力。”
“换到别人身上或许是的,但是你比我清楚白征的情况,他的工作是不允许失败的,而他失败了,就像一次阵亡,人还活着,却确实留下了伤痕,对于他而言这是个耻辱,所以他仇视我将他的所有弱点摊开在桌面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曲军蹙眉,被这段话绕的有些糊涂。
“这么说吧,我想他一直在考虑怎么再次获得荣耀,也就是彻底击败加麦尔。”
曲军愣了一下,“但是现在的情况……”
“对,他是从大局方面想,才隐忍了下来,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压力,隐忍、堆积、酝酿、发酵,膨胀直至承受不住……”赵医生手指轻弹,“嘭!”
曲军的额头拉高,眨了眨眼,只觉得头皮扯得眼角生生作痛,这种分析真的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当然,这是我和你的单独谈话,它只是推测,你只要作为参考就够了。”这么说完,赵医生淡定的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的开口,“如果这样的病情出现的普通人,或者局里的其他工作人员身上,我反而会建议鼓励和放任。”
曲军点头,压力就是动力,他们确实经常会通过压力去鞭策局里的特工。
“但是白征不一样,你们需要他更客观、更冷静和更……无私。”赵医生抿着嘴笑,没有所谓的赞同不赞同,纯粹是以医者的角度看待问题,他放下茶杯,双手交握轻轻放在桌面,“我这几天重新看了一遍从任务开始到现在的资料,包括白征和温晴、何瑞的对话,基本可以确定,我们必须要进入第三套疗程方案。”
“第三套方案?”曲军挑眉,“之前的是什么?”
“第一套是常规疗法,药物辅助,让他的思想和情绪能够维持在正常的程度,第二套是局里面出面给出的理解和关心,减轻来自工作上的压力,这一点,你做的非常好。”
“既然这么说,为什么又说进度不理想?”
赵医生笑了笑,“这很复杂,如果要解释,我必须从头和你说。”
曲军点头,洗耳恭听。
赵医生却失笑,“这样吧,我先把我的方案告诉你,你在决定可不可行后,我再告诉你原因。”
“好。”
“把温晴找出来吧。”
“……”曲军沉默了一会,“我想……确实也该找温晴了。”悠长的叹出一口气,“加麦尔是个钉子,暂时决不能拔,局里面能做的也做了,现在能动弹的只有温晴。”
“听说温晴的身份很敏感?”
曲军点头,一脸无奈,“是的。”随后低声说道,“她是温凯的侄女,现在我要是把白征的资料递过去,他们不得拿枪子儿崩了我?”
赵医生噗一声笑了出来,“这倒也是,上次的可是受伤回来的,而且现在那丫头也结了婚,怕是更难了。”
*
如果问,最狡诈阴险的部门在Z国是什么部门?
答案只有一个。
国安局。
数以万计的特工散布全球,从事的都是隐秘见不得光的工作。
窥视、套料、窃取、暗杀,以及详细周密的布局。
或许,你曾经和一名特工擦身而过。
或许,你的同学在校时就成为了一名特工。
或许,你的某个无缘无故消失半年的朋友就是去执行某项特殊任务。
或许,你身边最亲密的爱人就是为了收集你的罪证而遇见你。
他们潜伏在各行各业,每个阶层,每个职业,可能是一个还没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也可能是已至垂暮之年的老者,可能是某个跨国公司的总裁,也可能是某个生活落魄的瘾君子,又或者是一个让人唾骂指责的军火大鳄。
他们神秘而无畏,阴险却又正直,而所有的出发点,都是成为这个国家的眼睛、耳朵、鼻子,破开一切迷雾,洞悉全球局势。,
他们的强大和卑鄙是成正比,只有真正理解的人才能够明白。
所以,当温晴急匆匆的离开靳新居住的公寓,被人半路拦截上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算计了。
汽车一路颠簸,温晴想起调她离开靳新住所的理由时,真是只想长叹一口气,低劣、粗俗让人咬牙切齿。
她被告知靳新排练的时候从舞台上摔落下来,很严重,让她赶快到医院。
虽然理由有些狗血,可是却很好用,温晴果然走出了家门,然后被局里的人请到了位于京都的某个医院之中。
接他的两个人态度倒是好,亮了身份,又是道歉又是赔礼,但是绝口不提前因后果。温晴当时看到这个工作证的时候心里就漏跳了一拍,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白征身上。
心里的感觉很古怪,不踏实,隐隐带着期待,随着时间的白驹过隙,这种不踏实和期待开始不断的加剧扩大。
想见面,很想!
七八个月了,生活里依旧到处充满了白征存在的痕迹,尤其是当她看着渐渐大起来的肚子,更是在心里越发的想他,为他担忧。
孩子都这么大了,也许他也想听听爸爸的声音,可是温晴不能轻举妄动,白征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连累他在那边丢了性命,所以只能这样放任,等待,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牵挂,非常的牵挂,夹杂着的后悔和害怕,让她总是觉得自己在某种焦虑的情绪里游动,隐隐脱离了自己寻常的生活。
但是见面之后呢?
他不可能会留下,哪怕是他想,那也是身不由己……
军队的纪律,那些刻在白征的骨血里,哪怕痛,他也在坚强的忍受着。
曲军温晴是认识的,交往的不多,除了上你的任务,便是在美国那次最为深刻。
曲军看着温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有打扰你了,这次的事情我们没有告诉温局,是我们这个部门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
而且还是让白征的直属联系人自作主张?
温晴的心脏骤然提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先上车吧。”曲军抱歉的笑了笑,“具体什么事情,抱歉我暂时不便透露,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温晴点头,心里却是暗自紧张。
汽车顺着长安大街开出去,驶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字路口,熟悉的道路,她突然明白这是要去哪里了,路程的尽头是不是白征的家?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安的猜测着,心脏被越束越紧,面上的血色渐渐的消退。
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汽车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向相反的路线开了过去。
温晴惊讶的转头看向曲军。
曲军却在这一刻笑了起来,欣慰的拍了拍温晴的手臂。
赵医生说,他现在唯一不安的就是温晴的想法。
温晴对白征是不是依然那么有感情,怀了孩子是一回事,感情是否未变则是另一回事,这个很重要。
白征出现这样的状况,温晴一定要帮忙配合治疗,但是发至真心的和完全无私的行为目的或许完全一样,却有可能造成南辕北辙的不同结果。
人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
所以,赵医生建议绕一下路。
温晴的反应让曲军很欣慰,紧张、不安、疑惑,都是他需要的。
从某个方面而言,他虽然是白征的上司却也是亲人,而温晴是他要审核的对象,尤其她是个如此特殊的女人,无论是她的个性,还是她的生活。
或许……这种不安和期待,可以称之为是娘家人吧?密切的交往让他对白征比自己的儿子都要上心。
曲军的视线移到温晴的脸上,五官很精致,长相方面真是无可挑剔,而且现在她做了妈妈,那身上的气韵跟以前相比大有不同,应该说比以前更温和,像是敛去了锋芒的利刃,依旧锋利,可是却感觉变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通透,只是……
曲军挑了挑眉,视线移动了窗外,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的纠缠……是不是自己老了?还是说他真想多了?
车行半个多小时,停在一家大厦的楼下,曲军对温晴点了一下头,到了。
温晴疑惑的跟在后面,视线扫了一圈,商业大厦,三十六层,属于这个区域的地标性建筑,整个大楼都是玻璃外墙和白钢的支架,现代感知足,而宽敞明亮的大堂里,地面倒映着影子,进出这里的多是年轻的男女,衣装整齐,一看就是标准的白领,左边有一排标示图,上面都是各个公司的名称。
“走吧。”电梯打开,曲军按了三十六楼的按钮,温晴想了一下对应楼层的公司挂牌,却因为数量的问题有些迷糊,直到电梯门开合了几次才想起那里好像是个心理咨询心理治疗中心。
‘叮!’电梯门打开,穿着洁净护士制服的女孩站在门口,笑容满面的微微鞠躬,“您好。”
温晴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几个大字上,赵方心理咨询及治疗中心。
曲军带着温晴拐进里面,然后推开一个房门,对他笑了笑。
温晴心脏大跳了一下,视线搜索,没有人。
房间不大,摆设的很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空空荡荡的感觉。
曲军打开灯,反手关上了门。
“坐。”曲军说,率先坐了下来。
温晴的眼在一块玻璃上停留,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房间,里面的摆设舒适、大气,有两面是大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房间里摆放了一些绿色的盆栽植物和书柜,中间有一组三件套的沙发,里面没有人。
“确实是关于白征的问题。”曲军开门见山的说话,瞬间抓住了温晴的注意力。
温晴回头看他,没有微蹙,“这里是心理治疗中心。”
“对,就像是你想的一样,白征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他怎么了?”
“压力,非常大的压力,却不配合治疗。”
温晴的眉心蹙得更紧,眼底染上焦虑,二话不说直接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曲军笑了笑,翻腕看了眼手表,“还有点时间,放心,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温晴看着他,目不转睛,如果不严重就不会把自己找来。
曲军挑眉,干脆一口气说了下来,“当然,你了解他的工作性质,不能有失误,所以我们对白征的心理素质要求很高,远超正常人,甚至是你们的水准。”
“上次的任务,哦,也就是你参与的那项任务,为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隐患,毒品的复吸、强制戒断、工作上的压力,还有……”曲军尴尬的笑了一下,“感情上的。”
温晴的视线乱了一下,一脸复杂,其实在她醒来的那一刻,看着周围熟悉的面孔,她的心里不能说不怨白征,他没有问自己的决定就给了自己做了选择,可是想到他的那份情意,温晴又觉得苦涩中带着一丝甜,只是苦的感觉太多了。
“这些负面的情绪最近一直在误导他的判断力,这样很不安全,你明白吧?错误的判断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温晴屏息,点头,视线落在玻璃窗的那边,“他等会儿要过来?我可以做什么?”
“随心吧,还有半个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曲军为温晴倒了一杯水,温晴握着手里的杯子,手指在滚烫的杯壁上摩挲,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迟疑的问,“您说……感情……”
曲军笑了一下,目光闪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是的,他太在意你了,所以你的离开对他来说也是忍痛割爱,他的心里太矛盾,又太复杂,这样不停的折腾,就是好人都会崩溃。”
温晴的视线缓缓下移,然后飘开,淡声开口,“当时……我真的是气坏了。”
“我理解。”曲军笑道。
温晴拿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她是爱着白征的,但是她没有做好和别人讨论这件事的准备,自我剖析和完全摊开是两个层次。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秒针‘滴答滴答’的走着。
曲军受不了这个气氛,干脆走到窗户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抽到一半才想起,转身问了一句,“对不起,我忘了。”
说完他便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打开窗户通风。
温晴摇了摇头,没说话,她很紧张,整个身体,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缠绕上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紧,她想,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自己再见到白征的那一刻,这个东西就一直缠在身上,从没有离开过。
隐隐的,窒息的感觉。
播放器里传来声响,温晴猛的抬起了头,感觉肚子仿佛在那一刻也动了一下。
玻璃的那边,门被打开,一身白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这边,然后径直走到书桌的后面坐下,拿起一份资料看了起来。
温晴转身看向曲军。
曲军拉好窗户,又关上灯,解释道,“还要等一会,白征最近开始有迟到的习惯,他不想过来,也不认为自己有病,我们上次甚至等了他半个小时。”
“他不在这里?”
“他住在家里,一周只用过来一次,没有限制他的自由,白天睡觉,晚上出去玩。”
温晴微微蹙眉,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印象里军火白少的生活似乎就是这样,虽然心里隐隐有些不悦,但是依旧觉得这就是白征的生活模式。
“那是白少的,不是白征。”
温晴微微一怔,有些不想往深了去想。
“白征玩够了,他渴望安定和安全,所以回国后会在家里休息放松,偶尔打打球,偶尔和朋友去爬爬山,但是白少不会,他喜欢并习惯那些夜生活。”
温晴吞了口口水,有点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什么……白征?白少?”
曲军叹了口气,坐在了温晴的身边,“我可能说的严重了一点,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分裂人格,还没那么严重,通过赵医生的分析,他现在似乎正在借用白少的生活模式来证明自己没有问题,白征很聪明,我们一系列的活动让他也确认自己不对,应该说,他自己也正在努力尝试怎么去减压。”
温晴松了一口气。
曲军却摇头,“但是他却选择了白少的行为模式去减压,这本身就代表了很大的问题。”
温晴的眉头瞬间紧蹙,瞪向曲军,这样的谈话方式让他觉得很难受,拐弯抹角,一大段的话说下来,只有最后一句话的是重点。
心脏一紧一松,无规律的跳动让他焦躁难耐。
曲军被温晴瞪的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般的歉意一笑,“对不起,职业关系。”
温晴闭上眼,悠长的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是因为长时间扮演另一个人的原因吗?这应该是你们需要的吧?”
曲军想了一下,摇头,“我们需要的从来不是白少,而是白征扮演的白少,你能明白吗?”
温晴点头,她明白,非常的明白,如果要把白征和白少分开,那么白少的身份、背景、性格确实让国安局难以掌控,反之亦然。
无论是部队还是国安局,需要的都是忠诚的战士,无私并无畏。
她无法评断这是好,还是坏,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曾经那么生活过。
国家总需要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做着让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事。
“过了二十分钟了。”曲军看了眼手表,考虑要不要给白征去个电话。
平时他可以等,但是今天不行,而且看着温晴的肚子,他说实话也听疑惑的,应该四个月不到,可是这肚子怎么会这么大呢?如果照这个速度下去,那到了出生的时候不是会更大?那样是不是会有危险?
曲军比较忐忑,他决定抽出时间一定要让温晴好好去检查一下,虽然白征的事情很重要,可是毕竟这个人也是白征最在乎的,孩子没有可以再要,可是人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军人的原则。
温晴是他动用了一些手段带出来的,他之后还得等待来自温凯的怒火,甚至无法保证温晴可以在这里停留多久。
又忍耐了十分钟,就在曲军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白征走了进来。
浅色系的短裤短袖,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头顶带着浅褐色的鸭舌帽,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温晴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瞪大的眼近乎贪婪的锁着白征,从头到脚。
好像瘦了……是瘦了吧?
肩膀变得单薄,下巴很尖,取下墨镜后露出的眼睛黝黑深邃,透露出淡淡的疲惫。
网状的跑步鞋交错着落在地上,没有声音,但是他却像是听到了沙沙的声响,直直落在了心尖上。
持续的疼痛。
本来以为有了心理准备,本来以为见到人的那一刻一定会很平静,但是现在的感觉是什么?心如擂鼓,随着白征的移动不断的靠近,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无法呼吸。
手臂传来抓握的触感。
温晴猛的一惊,身体抖了一下,扭头看了过去。
“抱歉。”曲军收回手,“我们可以说话,只要不要制造太大的声响就可以。”
温晴点头,视线飞快的又落回到白征脸上。
白征已经坐在了沙发上,看着这边,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的牢牢看着。
温晴下意识的屏息。
“放松。”曲军说,“那边是一幅画,白征不知道这幅画后面有个房间。”
温晴点头,这才发现白征的视线焦距并没有定在这里,而是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游移。
隔着单薄的一层玻璃,她看得到他,他却看不到自己,咫尺……天涯……
“你迟到了。”赵医生拿着资料走过来,坐在白征的对面。
“抱歉。”白征笑了起来,“堵车。”
赵医生点头,没有追问这个问题。
“今天感觉怎么样?”赵医生问道。
“很好。”
“有什么准备和我说的吗?”
白征想了一下,“听说我的假期是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第一次啊!”
赵医生点头,浅笑着示意他继续说。
“没了。”白征耸肩,“我只想到这些。”
“……”赵医生笑了笑,“你就当过来陪我聊聊天。”
“当然,”白征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过你的衣服让我觉得自己有病。”
赵医生咳了一声,起身把衣服脱掉,丢在了沙发后面,“现在呢?”
白征站起来,“要不我出去再进来一次?”
赵医生失笑,“不会用了,你的情况真的出乎意料的好,倒是我白担心了,这样吧,今天陪我多呆一会儿,确认没问题后,我给曲军开个证明。”
白征疑惑的看着他。
“但是。”赵医生下了一个但书,“你要保证多说话,给我能够开出让你痊愈的证明,你知道的,我有职业道德。”
白征笑了笑,“那么,起个话头吧?”
赵医生打开文件递了过去,“有没有兴趣出国旅游?我找了几个风景很棒的地方。”
白征接过旅游资料看了一遍,然后眉梢轻挑,“要不我请你去我的别墅住几天?”
“怎么?看不上?”
“也不是,既然是旅游区,人一定很多,你知道的,我不适合到人多的地方,其实我住的地方……”
温晴收回视线,疑惑的看向曲军,这样的白征真的很正常,她没看不出什么问题。
曲军苦笑了一下,“他太聪明了,长期高压的生活让他知道如何伪装自己的情绪,这也是我们一个无奈的地方。”
温晴又看了一眼正在侃侃而谈的白征,蹙眉,“你们对他到底是什么标准?善于伪装情绪是你们的要求,但是现在却又想让他剥开自己,这是双重标准。”
温晴的质疑让曲军迟疑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沉思着,就在温晴专注于白征的谈话时,他开口说道,“我们曾经伪造了一个视频,视频的结尾你死了,当时他晕了过去。”
温晴瞬间站了起来,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曲军。
温晴的气势是毋庸置疑的,当她满怀怒火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会给人一种被狙击枪瞄准,下一秒就会死亡的感觉。
曲军吞了口口水,这个人是真的杀过人的,是个比他手下任何一名特工都要直接的执行杀戮命令的人,包括白征,面对敌人绝不心软,人命只是一个代号,一个目标。
曲军眨了眨眼缓和下了绷紧的心脏,然后醒了下嗓子,双手举起来摇了摇,“你先听我解释。”
“是!我需要解释,清清楚楚的解释。”温晴弯下腰,双手撑在桌面上,精致的面孔几乎扭曲。
温晴无法相信他们竟然能够干出这种事,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这样的设计都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她也杀过人,但是他杀人的目的是为了国家,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而在那编造的视频里,自己被人杀死,眼眼睁睁的让白征看着,到底想要得到白征的什么反应?绝望?痛苦?悲伤?就算白征心理有问题,也不是这么折磨的!?
这种骤然掀起的愤怒,让她有种摧毁什么的冲动!
“你先坐下。”曲军压着声音好言好语的说,被这样的气势压迫着,让他很难组织语言,虽然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种目光锁在身上,让他有一种切实的,罪名已经成立的感觉,百口莫辩。
温晴深深的吸气,再悠长的吐出,然后缓缓握拳,紧紧的攥着,坐下,把手轻轻的放在肚子上,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样的感觉很好,曲军点了一下头,绷紧的眼角松了下来,开始说道,“心里暗示,你应该明白,不断的通过自己和外部的语言环境,进行心里暗示,巩固心里防线的稳固,尤其是白征,他给自己限定的防御很强。”
“这种心里暗示要打破很不容易,它需要更加强而有效的办法。”
“通常,心理压力减压的方法很简单,哭泣和大笑就够了。”
“当时白征的情况已经有些危险,不断累积的压力一直没有得到合适的疏导,在一个月前,医生曾经对他心理干涉过一次,但是几乎没有效果,我们不得不采取更加有效的方式。”
“所以你们设计我死了?这是不是太残忍了?这不是治疗,而是彻底打击一个人。”手再次攥成拳头,指甲狠狠抠在肉里,原本粉润的红色变成了惨白,温晴听得近乎咬牙切齿。
“是,我承认,我们低估了他的心理压力程度,同时也低估了你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
温晴挑眉,愣了一下,下一秒,莫名的……觉得有些喜悦,是的,白征爱她,爱到了骨子……
叹口气,转头看向白征的眼柔和了下来,拧成了水,润了五脏六腑,缠缠绕绕,溺毙得心甘情愿。
“但是,让我们意外的是他没哭,甚至没有愤怒,情绪完全被压抑了下来,然后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分析出了视频的漏洞,排斥和任何人进行心理沟通,留意身边的所有小细节,不断的强迫自己物归原处,频繁的与人接触,制造一种我很正常的假象。”
“我们很担心,他……”
声音嗡嗡的响着,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四面八方,持续不断。
视野开始晃动,眼前的人五官扭曲狰狞。
温晴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肉里,用了所有的力气去克制自己不要挥拳,从没有一次这么憎恶一个人,眼前的这个人,那个医生,所有参与到制造这个视频的人,这种行为,这种手段,不是要逼疯一个人,还是什么!?
不,不对!
那个视频的主角,不就是自己吗?
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才是……
猛然间的醒悟!
如当头棒喝!
天翻地覆的认知,斩断了最后的退路。
崩了。
裂了。
有什么东西不在了,发出生涩的闷响,轰然倒塌!
温晴猛的站了起来就往外冲。
走廊的视野在颠簸,扭曲不成形,她张开嘴仿佛不能呼吸的鱼。
“咚!”巨大的声响,温晴随手拿起一个烟灰缸就砸向了玻璃。
“咚!”又是一脚。
曲军冲过来,被温晴推开。
老天,曲军真的有些崩溃了,温晴的肚子里还有宝宝,她此时这么激动的情绪对她来说也没有一点好处,如果那里面有个万一的话……
天哪,他死的心都有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温晴也会如此冲动。
什么心理治疗!
什么心理疾病!
根本就是她害的!
他的逃避,他的懦弱,全都是因为她!
白征,我错了,犯错的是我!
只要告诉你我没死,只要告诉你我爱你,我们的宝宝一样也爱你。
你一定就能回来,一定可以!
“咚!”用尽了全力的用手砸着大门。
“白征!”温晴哽咽的大吼了一声。
手腕剧痛!
紧锁的大门终于呻吟一声,应声而开。
冲进去,慌乱的视线锁在惊讶的人脸上,紧紧的搂住,紧紧的……
束缚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我来了,我在,别怕……
温晴?
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温晴。
这样的惊慌失措,这样的泪流满面,这样的热情,这样的让白征感到震撼。
身体被冲撞的退后了一步,被人搂的紧紧得,从头到脚完全的包围。
大脑‘嗡嗡’的响着,有些摸不清现实和梦境,应该是太过强烈而突兀的出现,反而有了失真的感觉。
白征呆呆的看着气喘吁吁的曲军,又看了一眼同样惊吓不已的赵医生,他眨着眼,迟疑的抬手搂住对方的腰。
持续的颤抖传来,火一般的热情,烫得像是已经烧成了灰,一碰就散,灰飞烟灭。
轻轻的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耳畔的呼吸如雷鸣,还夹杂着抽泣的声响。
这是……温晴吧?
“温晴……?”轻轻的开口,不敢用大了力,屏住呼吸,就怕一不小心就吹得没了踪迹。
大梦方醒,才知不过是相思梦一场。
“嗯!”轻哼出的鼻音,带着浓重的水汽,身上手臂再次加大了力度,紧紧的搂着,几乎无法呼吸。
白征闭上了眼,终于结结实实的把人给抱住了。
是真的,真的是他,不是梦,原来这些都是真的!
激动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产生,筋疲力尽的感觉骤然袭来,双膝一软,倒了下去。
温晴惊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抱住他。
白征抬着头,苦笑,“没事,放心,没事,我高兴的。”
温晴吸着鼻子,笑了,带着苦涩的笑,就像是哭一样。
赵医生扭头对曲军递了个询问的眼色。
曲军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温晴竟然突然发了狂,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他还有些话没说完,也是这次叫温晴过来的真正目的。
赵医生有扶额的冲动,看了眼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愣住,之前看不清楚,怎么都到这份上了,白征的情绪还没失控?
白征撑着温晴的肩膀站了起来,看向赵医生,“我要离开这里。”然后亮晶晶的眼锁在温晴的脸上,笑得眉眼皆弯,“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恰和举止的笑,像是摆放在橱柜里的洋娃娃,让人看得喜爱不已,心疼不已,却失了真。
温晴笑着点头,眼眶通红。
赵医生的眼角抽了一下,向曲军请示,曲军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有事给你们电话。”
白征拉着温晴一路快走,虎口卡在温晴的手腕上,生生作痛,温晴微微蹙眉,手腕持续传来锥心的疼痛,是韧带断了?还是骨折?
勉强走了两步,温晴停住了脚,白征被拽得停了下来,蒙了层雾般的眼底带着几分慌乱和小心翼翼。
温晴呼吸顿停,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白征的嘴唇抖了抖,轻轻的问,“怎么了?”
温晴摇头。
白征的嘴角提起,灿然一笑,
“晴晴……我想你了。”
温晴的眸光霎时间柔和了下来,拧成了绕指柔,微微的笑着。
被白征一路拉着走,温晴的脑袋里分析了一下疼痛的部位。
应该不是韧带断裂,疼痛的部位不一样。
骨折?还是骨裂?
刚才真是太冲动了,那个门是属于和隔音的特殊材料,手上没有保护,那么大的力道下去肯定会有问题。
从这里下楼上车也就不到三分钟的距离,等到了车上冷静下来再说。
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曲军追了过来,把白征的墨镜和帽子递到了温晴手里,温晴想要帮白征带上,白征却不松手,只是用左手从温晴的手里把帽子拿了过来。
“你的手?”温晴留意到白征的左手无名指竟然是齐全的。
白征笑开牙齿,竖起五指,然后弯曲,只有无名指直直的立着。
“叮!”电梯门打开。
白征走进去等着温晴进来的时候,终于发现温晴的手出现了问题,他紧张的看着,轻轻的用手活动者温晴的手,“怎么了?受伤了?疼吗?”
温晴看着眼前的人,不断晃动的头顶,眼眶倏得一热,几乎哽咽的开口,“不疼,可能是骨裂。”
白征低头看着温晴,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温晴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
那眉眼,那鼻子,嘴巴,甚至是每个微小的动作,神态,所有的所有都仿佛是老天为他精心准备的,每个弧度都那么的贴合心意,战栗酥麻的感觉直接从身体内部激生,快速传递到神经的末梢……
痴迷的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真正的抓到这个人,明明真实存在,却又像这样的人仅仅存在在幻想里,眼前的其实不过是一团扭曲的空气,抓不到、听不到、碰不到、最终可能连看也看不到……
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指尖颤抖,抚上了脸颊,轻轻扣着下巴,真实的触感……
失神喃喃,变幻的眸子中带着薄薄的水雾,
“温晴……”
“嗯……”温晴轻轻应着,更加的小心翼翼,这样的白征,这样的表情,脆弱的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交缠的视线分开,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嘴唇上,白征的眼浅眯了起来,黝黑深邃看不清黑白的边际,浓密的睫毛瑟瑟抖着,遮挡了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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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白终于见到温晴了,呼呼~心疼这个男人,小包子也很快要和爸爸见面喽,不知道大白白看到温晴的大肚子会是什么表情?温晴要不要告诉大白白自己有了他们的宝宝呢?好纠结呀~
特别感谢susannana送给蝶儿的四张月票,嘻嘻~收到,很稀饭~么么哒(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