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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俊很长时间都不再说话,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仲和葛慕在医术这个行业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他们骨子里都有着不逊色于对方的骄傲,可这一回,两人都没了办法。
这还是头一回,两人体会到了无计可施的感觉。
“不能再拖了,先将矛头拔了,吃了假死药后血液流动比清醒着时要慢许多……”
“不行,人不清醒会没有自控力,求生意志更不用说,吊着的那口气说不定就真咽下去了。”出乎意料的,开口反对的是高子俊。
杜仲也不气恼,“你有办法?”
“高家有个祖传的方子,你们若是敢信我,就送我去个药材齐全的地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木清有个万一,你们可别怪我谋害了他。”
高子俊看向马车里的人,“我和木清无仇,真要说的话,两前年他还特意去医馆提醒过我让我别和木靖走得太近,虽然他不知前因后果,却是实实在在给我提过醒,我记他这个情。”
原来如此,范东舟和蒋念师徒都松了口气,在这关键时刻,他们并不想再遇着个和木清有怨的人。
“蒋念,你怎么说?信不信他?”
“信。”蒋念想也不想的就点头,冒险一试也总好过这么拖着。
高子俊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杜仲一拍手,让人抬着高子俊起身,“我敢说我小师妹这里才是会亭城药材最齐全的地方。”
一会后,高子俊信了。
他家世代行医,经过几代积攒,医馆里药材藏量之丰便是在燕都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往他也曾以此为傲,可当走进这个将一整个院子都打通了做成药房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了。
杜仲很满意他此时的神情,大手一挥。“要拿什么药尽管自便。”
高子俊收回视线,看到柜台上有纸笔,示意抬着他的人送他过去,磨了几下墨,提笔写下一个方子,只是和其他方子不同的是,这个方子上每味药材后面没跟着写上克数。
“麻烦找齐这些药给我。”
杜仲接过去看了看,咧嘴笑了,“不怕告诉你,你便是不写克数。这方子里的玄机我也一眼看透了五成。剩下的五成我再琢磨琢磨也就差不多了。”
高子俊并没有如杜仲预料的那般变了脸色。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变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撇开头去继续打量这满屋子的药材。
拥有这样一个药房,应该是每个大夫的奢望吧。
便是保全了家人,他高家几代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却是全要丢了,祖父和爹爹不知道得有多痛心!
熬药的这段时间,马车已经被拆得只剩块板子,几个大夫总算能站得开了,木清身上的衣裳也剪得就剩条亵裤。
当药熬好并做好万全准备后,杜仲才将假死药的解药给木清喂下去,算着时间等药性解了,马上将高子俊亲自熬好的药强行灌进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杜仲从喂下假死药的解药过后就捏着木清的脉搏没有松开。待探到脉搏微弱的动静后才如释重负,好在这口气还是吊住了。
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的汗,杜仲示意葛慕上前,“将矛头拔了,玄四。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动作一定要快,必须止住血。”
玄四捏着银针,冷静的点头。
“好,我喊一二三,你们自己掐好时间,来,一,二,三!”
葛慕手起,玄四针落,除了矛头拔出来的那一瞬带出来的血,并没有出现大量喷血的现象。
第一个危机过了!
可接下来才是最大的危机!几乎是马上,木清就开始发热,并且迅速攀高。
杜仲早有准备,将包着冰块的帕子放在额头上,又示意蒋念赶紧端着飘着酒香的水过来给他师兄擦身降温。
玄四继续下针,玄七则迅速将伤口清理干净,将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瓶子打开,倒出其中的水在伤口上,起了一层白白细细的泡沫,便是没有清醒过来,木清的身体也本能的疼得发抖。
几处深可见骨的地方都是如此。
杜仲喃喃道:“好在肉烂得不严重。”
蒋念动作不停,解释道:“师兄和我身上都备了那种药,一路上我每天都给用了,当时也不知有没有用,只是觉得做了比不做好,现在想来,幸好用了。”
“你要是没用,这天气,肉都要烂臭了。”杜仲一看木清的伤处就知道他用了药,这也给木清挣了分生机。
大概是刚才那药的刺激够大,脉搏跳动得有力些了,杜仲又摸出一个尾指大的瓶子,拔了盖子悉数倒入木清嘴里。
“葛慕,你来。”
葛慕会意,换到他下手在他松手的一刻握住木清的脉搏,就像配合无数次了一般默契。
杜仲也没得闲,从药囊里拿出一套针来,虽也是银制,作用却大不相同。
穿上细细的肠线,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像缝衣服一样将木清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一一缝起来,其他地方大起大落,只是在缝胸口上的伤口时却下针一针比一针慢,每一针过后还得擦掉额头上的汗,免得汗掉落到伤口上。
夏含秋和段梓易相携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夏含秋只是惊喜于三师兄已经将这一招吃透了,在外科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天大的进步。
而段梓易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处理伤口的,不由得走近了些,动作却下意识的放到最轻,生怕影响了正在动作的人。
可要说最受震动的,却是高子俊!
就在杜仲下第一针的时候,他惊得忘了身上的伤猛的站了起来,经脚上传来的疼痛提醒才扶着竹舆又坐了下去,可一脸惊容却怎么都收不起来。
居然还可以如此,他是怎么想到的?那根线是什么制成的?对伤口没有负担吗?要是每道伤口都能这么缝合,在外力的帮助下伤口肯定会愈合得好许多,再加上经由无为观通告天下的那种药,一配一合之下,简直是无敌!
这些人,到底是属于何方势力?
“如何?”走完最后一针,杜仲打好结剪断绳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背上的汗粘着衣裳,整个后背看起来就像是被一盆水淋了一般。
“还在发热,但是热度总算抑制住了。”
“脉象如何?”
“时断时续,很弱。”
“不错了。”眼前出现一条帕子,杜仲回头看了一眼,是范东舟,他也就接过来擦了把脸,老人无法言表的感谢,若是拒了他心里才不好受。
“是不错了,比我预料的要好得多。”葛慕手依旧不敢松开,生怕一个没留意这人就丢了命,花了这么多心思才救回来的人,不给王爷卖命怎么行。
夏含秋这时候才开口说话,“就在前堂备了饭,大家轮流去吃点,我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今晚上很重要,好不容易将人拉回来了,你们今晚再受些累,轮流守着,好在天公作美,今晚不会有雨。”
“大夫本就是干这事的,说什么受累,我是饿得不行了,葛慕,我先去吃,一会来替你,其他人自己排。”
玄组的人都习惯了这种杜仲这种放牛式的管理,迅速自己安排好了。
夏含秋走到高子俊身边,正要叫他也先去吃一些,就听得高子俊道:“让人将我送到那里去,今日让人将我抬这里来的都是夫人吧。”
夏含秋不承认也不否认,静候下文。
高子俊仿佛也没等她的答案,自顾自的又道:“不管是那次的多管闲事,还是这回的擅自作主,我都多谢夫人,不管夫人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都让我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我不应该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也不该否决自己十多年学来的这一身医术,虽然冒昧,我还是想求夫人一件事。”
“你说。”
“请夫人让我继续在那里住下去。”
“还道是什么事。”夏含秋笑,“那边空屋子还有不少,你愿意住到何时便住到何时。”
“多谢夫人成全。”高子俊看向马车上……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马车了,首先,马没有了,再者,上面的篷也没有了,就剩下坐着的那一块板子和两个车轱辘在。
那么简陋的地方,可刚才几个大夫围在那里配合施救的一慕却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便是这会都一直在回放,他独惯了,除了和袁正浩交好时曾有过同进同出的时候,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以前不觉这有何不好,但是就在刚才,他突然羡慕起来,想着,若是他也能参与进去多好。
夏含秋不管他现在心里怎么想,钻出牛角尖了便是好事,至少她那番苦心没白费。
“高大夫若是不嫌弃便也在这里用了饭吧,之后是走是留都自便就是。”
高子俊在竹舆上对她躬身行了一礼,其中的谢意,夏含秋收下了。
段梓易这时才走过来,看了高子俊一眼便低下头看向秋儿,“饭菜要凉了。”
“恩,走吧。”对高子俊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和来时一样相携离开。
高子俊看着一高一矮的背影,心里因木靖而筑起的高墙塌了一角。
这一夜,前院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