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霜雪消

钟悦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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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元子一行出了陶然庐的时候,西天上那片鹤羽一般的云波,一改之前水墨写意的景象,变得绮丽绚烂。

    红日已经藏在云波的后面,日光穿过鹤羽的间隙,射下万道霞光;恰似仙鹤刚刚吞了金丹,白羽化为金羽,披上了一层黄金铠甲。

    师兄,你快看,快看那天上的云,真的好美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象呢。

    云霞扶着无鏊,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脊,费了好大力气才回到了飞鹤崖顶。

    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可一看到天际那片绮丽浩瀚而又绚烂缤纷的云波,身体的乏累顿时全部消散了。

    情不自禁地奔到崖头,寻了一处探出悬崖半边的岩石;纵身一掠,立在了上面。

    云霞的右臂向上抬起,右手的食指纤长,指向天际的云波;霞光穿过她的罗裙,女子娇美的胴体,在霞光的透射下若隐若现;

    到底是谁?又是用了什么样的鬼斧神工?竟能雕刻出面前这位女子那勾魂摄魄的轮廓?无鏊不禁看得痴了。

    天上的云霞再美,不及地上的云霞一分;周围的世界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他的眼中只有云霞一人。

    痴想揽了女子的腰身,与她十指紧扣,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得爱她,宠她,护她;身给她,心给她,命也给她。

    师兄,你看痴了么?你快来我这里,更美。云霞没听到无鏊的回应,转过身看到他痴痴的样子,似是看着自己,又似是看着天际。

    来了。无鏊掠到了她的身边。

    师兄,你看天际的那片云霞,美不美?喜不喜欢?云霞的眼睛睁得奇大,昂头望着无鏊,等待着回应。

    云霞美,喜欢。无鏊低头看着云霞的一汪秋水,一字一顿的回答,其中便有了双关的意思。

    师兄,你学坏了,故意来羞人家;我是问你天上的云霞。云霞也觉察出自己问的有歧义,可师兄的回答分明是在故意指向自己。一层娇羞泛在脸上,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我说的就是天上的云霞,你以为我说的是哪里的云霞?

    明知故问,不和你说了。云霞恼羞微怒,抡起拳头砸了一下无鏊的胸脯,却也忘了他的内伤。

    咳……咳……无鏊俯下身体,捂着胸口又咳嗽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受了些邪风,就成这样,你这身子骨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家;赶紧坐下休息会。云霞一边敲打无鏊的后背,一边用手拂去岩石上的松叶鹤绒。

    无鏊面向万道霞光,盘腿坐着运气调息;云霞则把小腿垂在了岩石边,随意摆荡。

    崖间的云层已经没有清晨那么浓密,只有几缕闲云,像是女子的菱纱披帛,轻轻地缠在飞鹤崖的半腰。

    半山腰的几株岩柏时不时的探出头来,一只白鹤伫立在枝头。

    空中几只飞鸟掠过,犹如几滴浓墨落入清池,逐渐消失在天际。

    师兄,那边的山涧是不是刚才我们到过的地方?

    吁…….应该是吧。无鏊调息完,对着霞光长吁了一口气。

    那山涧也很美,不知道有没有名字,不如这样,不管它有没有名字,我们来给取个好听的名字,如何?

    就依师妹的意思。

    你看那山涧,没有任何云雾遮住,就叫无云涧可好?

    云霞本就想好了,取二人道号的首字;可少女毕竟害羞,心思也不愿意挑明,所以随便找了个说辞。

    无云涧?乌云涧,师妹,这不太雅致啊,不如叫白云涧。无鏊也没体会到其中的深意,却不经意用了白鹤和云霞的首字。

    就叫无云涧,你刚说依我的。

    好,依你,无云涧。

    这还差不多;以后就叫它无云涧。云霞举起双臂抻了抻筋骨。

    师兄,我要是能像你一样,有那个御风而飞的本事,那该多好?以后我若是想去看一看那里的美景,就从这飞鹤崖纵身一跃,转眼也就到了;可避了不少山脊背上的崎岖。

    云霞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跳跃的弧线,双脚轻叩着腿后的岩石。

    师妹当真想学我的飞行术?无鏊听出云霞有习练飞行术的愿望,但又担心她是无心之语,不过是随便说说。

    师兄的飞行术已经在四老之上,就算是我师父也没有你这般自如;云霞自然是想学,只怕师兄不愿意传授给云霞。

    云霞双手扶着岩石,上身跟着脚下摆动的节奏,前后晃动;眼睛盯着自己的罗裙。

    飞行术不过是个省脚力的功夫,有啥愿不愿意的。我的飞行术与常人练习的轻功不同,明白了道里,简单易学;但是虽说简单,却也要吃些苦头;只要师妹肯吃苦,再没有那男女避讳之心,师兄愿意教授给你;以师妹的天资,不出一个月应该就能学会;但是要想运用自如,还需要师妹自己多参悟。

    一个月就能学会?这也太神奇了吧。

    师妹不信?

    信,当然信,师兄肯教,云霞一百个相信;哈哈哈…..

    云霞听到无鏊师兄答应自己,又说一个月就能学会,恰能赶在四坛论剑之时,在众人面前展露一番,小小的虚荣心便在心里泛起了泡泡,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天下的事情,难易在于得不得要领;一念之间,也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师妹若是有那个毅力,以后每日的傍晚我就在无云涧教你。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

    时分已经接近傍晚,隐藏在云层后的红日逐渐收起了强光,天边的云霞少了一些金色,多了些绯红。

    师兄,颜色变了,天上的颜色变了,那云像不像霓裳羽衣?云霞又惊诧了。

    恩,确如师妹所说。

    好漂亮,要是能穿在我身上,那得有多美。云霞喃喃自语;少女的爱美之心,真是亘古不变,纵是天边飞霞,海中碧波,也想穿在身上试试。

    这有什么难的?师妹要是想穿在身上,我就让它飞过来便是。

    你平常不苟言笑的,今日怎么学会了逗我开心?你怎么可能做得到。

    师妹不信?

    这次真不信了。甭说是我不信,就是任谁来了,也不会信你能把飞霞取下来;除非么……你是神仙?

    呵,你说对了,我还真是神仙。你在这岩石上站好,我去给你取来。

    无鏊说完,纵身向崖下飞去。

    云霞登时慌了。想他好不容易才调息好,这又去飞,千万别坠下去了。

    师兄,你快回来,师妹不要那个霓裳羽衣了。

    喊什么呢?本仙在你身后。别转身,你在岩石上站好,不要向后看,也不要动。本仙的法术,被你一看就会消失,到时候漏了天机,本仙也会形神俱灭。

    云霞听到师兄已经站在身后,很是惊奇;本想转头看他是从哪里飞上来的,却被无鏊叫停了。

    这心里明知无鏊故弄玄虚,半信半疑;竟也真的停住了。没有坠下去就好,任他去吧,看他能弄出什么花儿来。

    只听到身后呯呯的声音四起,不一会的功夫,声音突然停了。

    大师兄,云霞师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害得我一顿好找。无鏊正想让云霞看他取来的霓裳羽衣,却被无邪打断了。

    云霞师姐,师公吩咐我们四坛一起用餐,饭都准备停当了,人却找不见。

    咳……咳……

    无鏊把剑插在地上,单膝跪地,左手扶住胸口,不住的咳嗽。

    无邪看见无鏊师兄的指缝中染着血渍,胸前的衫襟也有几抹红印,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蹲在了师兄面前。

    师兄,你又逞强了是吧?师父怎么说的?让你不要随便动发真气,你就是不听;你这病还怎么能好?你看,你看,又咳出血了吧。

    无邪自幼拜入冲夷子门下,颇得无熬师兄照顾;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兄长看待;如今看到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心里自然捉急;像个管事的婆婆,喋喋不休的埋怨。

    云霞一听无鏊又咳血了,也急忙从岩石上跃了下来。

    是,我又咳血了,我这血渍抹在你的脸上,看看是什么鬼样。无鏊说着话,就把沾满血渍的手伸到无邪惊恐的脸上,涂抹了一把。

    无邪本能的用手去擦,也是满手嫣红;只是这血渍闻上去却并不腥臭,竟有些馨香。

    哦,师兄,你骗我,这是……

    嘘……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小嘴?无鏊吸了一口气说道。

    好好好,我闭嘴,我是个哑巴;你去煮玉斋吃饭总得换上一身新衣裳吧;你的衣裳,昨天我已经给你洗好了,放在你的床边;记得去换。云霞师姐,我再去通知其他人了。

    无邪说完,又急促促得跑去通知别人去了。

    云霞听到无邪的这些言语,觉得这个师弟除了话多了一点,这心思真是细腻;无鏊师兄竟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师弟,那是真真的幸福;这师兄弟二人的感情也必定不是一般的深厚。

    无鏊师兄,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身体有病。

    我哪里有病,是无邪那小子有病;整日的胡言乱语。

    云霞要去扶起无鏊,却被无鏊挡开。

    无鏊收剑入鞘,大步向通幽庐走去。

    煮玉斋的门前小道,茂林修竹,映带左右;一条弯曲的溪水,漂浮着点点红白花瓣,穿过了毛竹的根茎,向下游的饮鹤池流去。

    绿油油的竹片紧挨在一起,围成了栅墙,上面丹书横写,并排着刻了三个阴文篆书大字:煮玉斋。

    一颗繁茂的凌霄,沿着栅墙爬到了屋顶,时不时飘落几株花冠。

    煮玉斋内,沿着正堂,竖放着一面长长的青玉石桌;桌面的饭菜已经布置停当,周围放了一圈白玉碗筷。

    正对着斋门的桌首,置了一把光亮阔大的松木圈椅,混元子盘腿坐在上面。

    紧挨着混元子的左右手,分别坐着四坛元老:冲夷子,太虚子,玉玑子,上幽子。两排长长的石凳分在桌子两边,坐着四坛弟子;云禅远远的坐在了桌尾。

    无邪原本挨着白鹤身边坐着,却被无魅一脚踢了屁股;回头看到无魅师姐表情嗔怒,心领神会,将屁股滑向左边,上身却没跟着移动。

    抬头扫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把上身也滑了过来。

    这一来就挤到了左边的天虹师姐,她的绿萝裙也被压在了屁股底下。

    天虹正在和身边的大师兄天随窃窃私语,也没察觉异样。

    大师兄,这些菜肴,我们在蜀山剑墟坛可吃不到;你看,那个是不是百合?再看那个,是不是竹笋?咦,那个像是白玉做的肉粒儿是个什么菜?

    白玉虾仁。

    哦,啧啧,这些菜的色泽真美,名字也取得好,一定很好吃,一会远处的菜品就劳烦大师兄给我夹来了。我要一一尝遍。

    小师妹,你可真不知道害臊,整天就是吃吃吃,你看你这小脸都快圆起来了,一会可别说你是剑墟坛的弟子,羞不羞?

    天随捏了捏天虹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儿。

    噗……无邪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信不信我打你?

    无邪真惹不起这位姑奶奶,天虹师姐向来说话做事不分场合,说打就打,这要是在平常,打也就打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是打了自己,别人一准以为自己没干啥好事。

    当下故作镇静,又把屁股向右移了移;这一来可好,恰好把天虹的裙摆扯了去。

    哎……哎,你这流氓,扯我的裙子干甚?

    天虹的声音很大,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齐刷刷的望着无邪。

    我……我没有,真的没有,是刚才我的屁股……众多目光射来,无邪的身体似被骄阳炙烤;这嘴里的舌头也不怎么听自己使唤了。

    什么屁股不屁股的,吃饭的时候,你说什么浑话,还不快好好坐着。冲夷子训斥了无邪,天虹颇为得意,让你笑我。

    师弟,你胆真大,连你天虹师姐的裙子也敢去扯了?

    我没有,真的,无魅师姐,你就别消停我了;我一会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难堪死我了。

    无邪,让你找你大师兄过来吃饭,他人呢?

    冲夷子正问着,无鳌和云霞就走了进来。

    师父我来了。无鏊已经换上一身白色长衫。

    还不快坐下,都等着你呢。

    是,师父。

    玉玑子一看只有云禅身边还有空位,担心二人会心生尴尬,就示意云牙给云霞让个位置;云牙刚起身要去喊云霞师姐过来,却见她已经挨着云禅坐了下去。

    无鳌也挨着云霞坐下,可云禅的头压的更低了。

    都来齐了吗?混元子问道。

    齐了,都到齐了。白羽答道。

    那还等什么,都饿的肚子咕咕叫了吧,开饭,开饭。

    天虹一听师公发话了,第一个就把筷子伸了出去。

    嗯,好好吃,师兄,你尝尝这个金针百合,爽滑的不得了,快尝尝。

    天随被自己的师妹弄的尴尬异常,后背鬓角虚汗齐出;自己嘴馋也就罢了,非得拉上我;这个师妹我算是服了;真是又可爱,又可气。

    师妹,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嗯,是有点噎,师兄,你帮我盛一点桂花羹过来。

    天随此时比无邪还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人虽说是各吃各的,但是都偷偷的用眼角看着云霞的举动。冲夷子也在琢磨,师父说吃饭的时候,自见分晓,到底啥意思?

    无鳌师兄,这百合润肺止咳,你要多吃点。

    只见云霞夹了一片百合,送到了无鳌的碗中;白鹤看在眼里,脸色阴沉了一些。

    白鹤师兄,我想尝尝那边的竹笋,你能帮我盛一点吗?无魅看出了白鹤的异样,故意分散他的注意。

    大师兄,你瘦了许多,喏,多吃点虾仁,补一补你这身子。云霞见身边的大师兄面容有几分憔悴,心里也感觉对他有些愧疚;用勺子盛了几粒虾仁放到了他的碗中。

    云禅听到师妹关切的话语,内心激动万分;师妹不计前嫌,肯为我盛菜,也不枉我从小待她如至亲。

    当下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捧起白玉碗,将虾仁一口吞了,仿佛喝酒一般。

    众人一看云霞这等举动和言语,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有一点很明确,云霞已经原谅了云禅。

    煮玉斋内霎时变得奇静无比,无邪嘴里的青菜一半还耷拉在嘴角,天虹吃的正香,看别人都僵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筷子伸在了半空,却停住了。

    都愣着干什么?快点填补填补肚子,一会老夫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快吃。

    众人缓过神来,继续吃饭;先前大家担心吃的太过开心,会让云霞更加感到难过;如今看这情况,也是多虑了,煮玉斋内也有了欢声笑语。

    混元子看众弟子吃的也差不多了,说道:我给你们看个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