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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依恋
至十一月，一个不幸消息传来：十月中旬一场大战，靖国败了，三十万人马全军覆没，元国挥军南下，直逼凌云关，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寸草不留。[四^库*书*小说网siksh]
凌云关后，是飞虎关，再往东南，是奉州，过了奉州，可就是京城地界了。
板栗和葫芦等人聚郑家书房里议论这事。
“中旬事，咋能传那么？”黄豆不相信地问道。
板栗照他脑门磕了一下，道：“都这时候了，用都是八百里加急，你还当是从前哩！”
葫芦沉声问道：“可是有旨意下来？”
板栗点头叹气道：“从南边征集粮草，抽调镇军和民夫，还要……招募军。”
方智方威也来了，方智提醒他们道：“朝廷又紧急抽调了三十万人马，原兵部郎中胡敬起复，被任命为镇北将军，已经奔赴凌云关去了。”
葫芦和板栗对视一眼，道：“这是迟早事。”
话虽这么说，心下只觉隐隐不安。
少年们一腔热血无处洒，整日议论比划战事。
书生们也是群情激奋。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永远是书生士子爱干事。好多人收拾行囊，去往京城，呼朋唤友，书院竟然走了差不多一半人，清南村安静了许多。
腊月初，一队人马来到清南村，皆带着凛冽杀气，直奔青山书院。
周夫子跪迎了皇上密旨，示意苏文青安排来人去歇息，然后独房中静坐。
直至夜深，方让人掌灯，铺开纸笔。
“臣周楠奏吾皇陛下：
边陲战起，举国皆忧。蒙陛下相招，敢不奉命效死！然老臣年迈昏聩，恐有负陛下所托，违旨抗命，盖不愿阻塞后进报国之路也。自古危机并存，陛下诚宜擢拔后进良才，以历察视，下可全其报国之心，上可完陛下兴国之志……”
对着一盏如豆灯火，周夫子奋笔疾书。
老人两鬓灰白，昏黄烛火下泛出一层金光，如鹰爪枯枝般瘦手，骨节凸出，青筋暴起，温柔地将拟好折子折叠抚平，然后装进一个细长扁木匣。
夜深人静，老仆外恭声问道：“老爷，大爷派人来接老爷了。老爷今晚不下山了？”
屋内静寂无声，好一会，周夫子才答道：“不下去了。”
老仆忙转身去打发来人。
第二天，周夫子和黄夫子等几位夫子，亲去医学院见秦枫。
下午，医学院忽然忙碌起来。
隔日，方虎带着选出五十名大夫和学生，并各色医药等物，跟着禁军离开了清南村。
郑家，葫芦西院练武。
“葫芦哥哥，葫芦哥哥！”秦淼跟紫茄穿过竹园，一路叫着来到西院。
葫芦收起挥舞棍棒，看向她们。
秦淼扯出袖中手帕，踮起脚，帮他擦了擦额头上汗水，埋怨道：“葫芦哥哥，你怎么能练这个呢？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算养好了身子，也不该太用力，该养两年，让骨头长结实些才妥当。”
紫茄点头道：“就是。大哥该听我们，我们可是大夫。”
说完，扶着那木棒，就想拿走。
不料，葫芦一松手，她便觉得手中一沉，禁不住“嗳哟”一声，用两只胳膊抱住，“好重哟！”
葫芦咧嘴笑了，摸摸妹妹头，道：“你才多大。这木棒五六斤哩。”
又偏过头，躲过秦淼擦拭，温柔地说道：“别擦了，看弄脏了手帕子。我去洗把脸就好了。”
等洗脸换了衣裳，葫芦来到偏厅，坐下问秦淼道：“咋过来了，不是说要去济世堂么？”
秦淼皱皱小鼻子道：“小葱师姐带蝉儿师妹去了。我和紫茄就这边医馆帮忙。”
抬眼看了看他，叹气道：“大师兄把人都带走了，如今我们可忙了，连我娘都要出来坐堂。”
葫芦见她虽然抱怨，面上却很高兴模样，想是被人需要和重视感觉很好，便微笑道：“你们学医，不就是为了帮人治病么。”
秦淼忽然跑过来，跟他挤一张椅子上，抱着他胳膊小声道：“我上午忙了半天，觉得有些想你，我就喊了紫茄过来看你了。我跟你说，我爹得了两只好鹿茸，我偷了一小截来，熬汤给你喝。”
葫芦听得目瞪口呆。
紫茄也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想大哥。我昨晚都没回家，没见着哥哥们，今天我就跟师姐一块回来看看。”
葫芦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对秦淼道：“淼淼，你也太胡闹了，秦伯伯药都是有用，你咋能偷哩！况且，我身子都好了，不用吃什么鹿茸，你送回去放好。回头让秦伯伯晓得了，该说你了。”
秦淼和紫茄对视一眼，吐了下舌头道：“来不及了，刚才已经跟紫茄炖了一点。”
紫茄也用小手捂住嘴笑。
见葫芦发急，秦淼忙安慰他道：“不碍事，我娘其实看见了。她都没说，肯定是让我拿来给你。我告诉你，这个鹿茸能健骨，像你这样伤过，吃了好了。”
葫芦摇头道：“我这骨头不是已经长好了么！你跟小葱不是常说，这补药也不能胡乱吃，你就不怕把我补坏了？”
秦淼用手摸摸他肋下，惋惜地说道：“要是早两个月吃当然好。这时候吃，也不要紧，每次少放些，隔三天吃一次，让你这骨头长牢实些。”
葫芦被她摸得有些尴尬，又听她这么说，自己好像纸扎一样不牢实，忍不住笑起来。
他握着秦淼手，将它拿开，放到她腿上，柔声道：“淼淼，你该注意些，你跟我……你这样，叫人看见了该说你了。”
秦淼嘟着嘴坐回原来椅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定亲了么？”
紫茄也点头道：“淼淼师姐是我嫂子，跟别女娃不一样。”
葫芦宠溺地瞅着她们责怪道：“我们还没成亲。叫人看见，对你名声有碍。这些话，你母亲肯定说过，我料你也不当回事。”
小娃女单纯很，跟小时候一样，说笑玩闹惯了，很是依恋他；倒是他大了，有时候难免脸红不自。
秦淼正要说话，外面传来黄豆说话声音，原来是他们兄弟下学了。
午饭后，葫芦送秦淼和紫茄回医馆，才出院子，就遇见洪霖，带着一个随从下山。
洪霖听着车里传出“葫芦哥哥，晚上去我家吃饭”娇唤声，眼望着葫芦沉默不语。
葫芦拱手见礼：“洪少爷！”
洪霖点头，问道：“送秦姑娘回去？”
葫芦淡声道：“是。”
听见外面说话声，秦淼不敢吱声了。
洪霖也没多说，转身就走了。
葫芦将二人送到医馆内院，低声对秦淼道：“以后车里不要出声，有事到了地方再说。”
秦淼歉意地点头道：“我晓得了。葫芦哥哥，那个，洪少爷没为难你吧？”
葫芦摇头：“咱们这种人，哪放他眼里。也就胡镇没脑子，喜欢跟咱们争斗。”
转身回去时候，有些奇怪地想：这个洪少爷为何不回京城哩？
因为有战事，永平十四年年少了几分热闹，另一个缘故就是：朝廷要从这里募兵了，而且是奔赴战场。
这一回，一律按规制选拔，除独子者，不许富户以钱粮代替。所有人家都慌乱起来。
元宵刚过，下塘集就掀起了一股热浪，人们奔走往来，有欣喜，有哭泣，有寻求门路不想被征，各种人生情态显现。
张家全家出动，都来到郑家。
郑家有一个募兵名额。
“咱爹年纪大了，就算年纪不大，也没有儿孙俱全，还让老人家去道理；青山年纪小；剩下他爷俩，我是哪个都舍不得。还有我娘家，我兄弟肯定要去了……”
西院上房，刘氏对着郑氏不住抹泪。
郑氏也是满心烦躁不安，面对哭泣嫂子，她一句安慰话也说不出来——她还不是一样担忧难过！
无论青木还是葫芦出征，她都无法接受。
战争，离她远了些，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见识过。从书本影视中看到，又是那么残酷。
如今国难当头，她忽然发现：爱国，不是那么容易，“抛头颅，洒热血”，这六个字沉甸甸，并非一般人能承受起！
两个老太太干脆躲房里哭，小葱姊妹几个围一旁安慰。
东院厅堂，郑家一家大小男丁都肃然端坐，连青莲都搬个小板凳，坐大哥脚边，小手悄悄地拽着大哥裤腿，睁着黑亮眼睛，一会看看爷爷，一会看看爹，一会又看看大哥。
张大栓父子和板栗自然也。
“我去！爹，我读书不如葫芦，葫芦还能考秀才，我是肯定考不上，正好投军。”
青山站起身，大声对郑长河道。
青木瞪了他一眼，喝道：“去，去啥去！你才几岁，毛都没长齐哩，还想上战场？给我坐下！你当这是你跟葫芦他们玩打仗哩？还是你以为，到了战场上，只要你振臂一呼，敌人任你砍，三两个月就能显身扬名，赚一个少年将军头衔回来？”
青山气鼓鼓地坐了回去。
郑长河愁眉苦脸地说道：“啥也甭说了，还是我去——反正我年纪大了，也享过福了，就死了也不怕，还落个为国好名声。不然话，你们哪个去，爹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