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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反常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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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夫子等人听见响动回头,板栗才看清那男娃是田夫子儿子,叫田遥。瘦长小脸上,一双眼睛十分清亮,眼神高傲。随意穿了件半不旧灰色袍子,神情孤傲,很有些他爹不羁风姿。
板栗等人慌忙给几位夫子见礼。
黄夫子等人略点头,却并不出声,转头继续听里面说话。
板栗他们好奇,也张目向里窥视,又侧耳倾听。
原来是田夫子跟红椒对话。
田清明老夫子觉得近张家二姑娘很反常。
自从上次她拐着弯儿提醒自己要注意仪容后,想是回家受到长辈教导,后来变得安静许多,上课时把嘴闭得紧紧。
但小女娃是个藏不住心思人,若是心有疑惑,即便坐那一声不吭,脸上表情也会泄露内心想法,或皱眉,或目光闪烁,或干脆垂下眼睑,种种神情,无一不是表明她心中对夫子所说甚为抵触。
田夫子觉得这情形很有趣,又觉得这么磨砺她性子也不错,于是只做不知。
谁知近这小女娃忽然温顺乖觉起来,一如翻腾湖面变得风平浪静,有时明明见她先是很疑惑,跟着就抿嘴一笑,又恢复如初。
这神情落一个六七岁小女娃身上,越发显得奇怪诡异。
田夫子无法淡然了,他被勾起了强烈好奇心。
若说小女娃转了性子,好像也不大可能,性情变化非一蹴而就,哪有短时间内就转变。
于是,他有时故意解说偏颇,尤以对女子严苛为,然后试探她反应。
譬如才艺课上,教她吹笛时,故意威严地说道:“女儿家要行止端庄,做到清闲贞静,便是吹笛时亦是如此。切不可再有爬到树上、或骑牛吹笛念头。”
红椒乖巧地点头,忽闪着长睫毛道:“夫子说是。女儿家要时时留心举止端庄。”
等她反驳田夫子被这回答噎住了,面色古怪地看着女娃儿,不知如何说才好。
却不知红椒心里想:等没人时候,我自己家,骑马也好,骑牛也好,哪怕我骑大黄哩,谁管得着?
因有个女娃儿弹琴也不成,吹笛也不成,又不喜作画,下棋不成了,看着旁人忙,她就急得掉泪。
田夫子便对众人道:“女儿家学这些东西,不过是怡情悦性罢了,究竟也不是非学不可。倒是那针黹女红厨艺之类,不可不学,要勤勉认真,万不可懈怠。”
转头问红椒道:“张火儿,你说可是?”
红椒急忙站起身,点头道:“夫子说是,女儿家学一手好针线才是要紧。我天天都认真跟李姑姑学。”
李姑姑是女学请来绣女,专门教女娃儿们针线绣活。
田夫子再次呆愣,他愈觉古怪。
哪知红椒心里想:《女诫》上说,‘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只要会做就成了。娘针线活也不好,也不会绣花,爹也没嫌弃她哩。
女学堂共有三间屋子,中间打通,隔断处以月洞门相连。
因来上学女娃儿参差不齐,年纪有大有小,又有些家学过文字,有些却大字不识一个,田夫子便将她们分作两拨。
将那些识得文字、有些基础女娃聚集第二间屋子,而不识字,或年纪小就集中第一间屋子;后一间屋子则用来教授琴笛和女红。
今儿下午,田夫子先教完红椒她们,留下课业让她们自行温习,便去另一间屋子教授。
这一拨女娃儿刚学完《百家姓》,正讲《三字经》。
因《三字经》中有父子兄弟、孝悌纲常等内容,他顺便就将《女诫》掺杂着一块讲解。又因为她们识字不多,便先教她们将两篇文都背熟了,再逐句讲述。
正讲到夫为妻纲,就见前排两个小女娃挨着头嘀嘀咕咕,他便上前问缘故。
原来泥鳅妹妹墨鲫听夫子说,媳妇要以夫君为天,要听夫君话,就想问是不是不管夫君说啥都要听,却被香荽给拉住了,不让她问。
田夫子认出香荽是张家小女儿,便温声问道:“张水儿,你为何不让她问?”
香荽歪着小脑袋,忽闪着大眼睛,一头柔顺直发垂肩颈处,甜甜地答道:“夫子讲课时候,不能打岔。”
香荽入学日子不长,田夫子却对她印象深刻。
因为他当初不想收,嫌年纪太小。可是张家说,送小闺女来女学,是想让她多些玩伴,并不拘学多学少。
他见这孩子还算听话,就答应了,跟着刘家也把墨鲫也送了来。
结果,这个小女娃却比好些六七岁女娃儿都聪明,《百家姓》、《三字经》是家都学完了,而且,她虽然看着很听话,却十分机灵鬼精,有好几次田夫子都被她哄了。
想起这个,他就多了个心眼,知道若就这么直接问,十有**问不出真话来。
再鬼精,还能比得过活了几十年老夫子?
田夫子放下脸,冷声道:“你对夫子也撒谎?”
香荽从未见夫子这样放脸,对她是头一回,不禁愣住了,怯怯地眨眨长睫毛,心里十分害怕。
她禁不住就想:学堂夫子果然有本事,要是爷爷奶奶跟爹娘听了这样话,只会夸她懂事,可是夫子却晓得她没说实话。怪不得爹娘要送她们来上学堂。
心里一害怕,啥心思也转不动了,便老老实实地起身回道:“二姐姐跟我说,学堂听讲时候,不管心里有啥话,都不要乱问,等回家去问娘。”
田夫子郁闷极了:“既然来到学堂,有话就该问夫子,为何要回家问娘?”
香荽低下头,不停地扭着小手指,却把眼睛悄悄往上瞟,小声道:“二姐姐说,要是问错了,让人笑话。先回家问娘好一些。一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
田夫子想起反常张家二姑娘,很是无语,半响才道:“你们来学堂本就是求学,心中有疑问就该问。不然,留家让你母亲教导岂不是好?”
随即问墨鲫想问什么,墨鲫就说了刚才话。
这话也是大多女娃儿都想问。
因为,这乡野村庄,大部分人家都不会有那些严苛规矩,甚至有些人家男人疼媳妇疼到骨子里,对媳妇事事依顺。比如李长明对他媳妇梅子就是这样,张槐对郑氏菊花也差不多。故而这些人家女娃儿就无法理解夫子说“夫为妻纲”。
田夫子见满屋子大大小小女孩子都望着自己,一副求知神情,轻笑一声,量用浅显话语告诉她们,男人乃一家之主,自然该敬顺他们。
马上就有人问道,若是夫君说话不对,那也要听从?
田夫子已经教过前面一拨女孩子了,也知道她们会问这个,遂胸有成竹地答道:“贤良温顺媳妇,不会当面顶撞夫君。就算夫君说错了,也会事后找个适当时机,慢慢劝慰他。”
小墨鲫马上脆声道:“我们家不是这样。我爹要是说错了,我娘总是马上就跟爹说。”
香荽刚被夫子呵斥了,生怕今后被他厌弃,想要表现一番,以挽回老夫子心,于是笑得眉眼弯弯,甜甜地告诉夫子道:“我家也不是这样。我爹听我娘话了,我娘说都对。”
郑氏家忽然打了个激灵。
李敬文***李慕棋见她俩都说话了,也站起身道:“我家也不是这样,我娘说啥我爹都听。我爹要是说了一件事,我娘说不好,我爹马上就说‘那咱们不弄了’。”
见夫子神情有些不大好,以为他不赞成自己说,又道:“我爹跟我娘好了。咱们村奶奶婶子们常说我爹好福气,才娶了我娘;又说我娘好运气,才嫁了我爹。”
小女娃定定地瞅着田夫子,清楚地表达了她内心想法:我家过得跟你说不一样,可我家过得也没错儿,好很哩!
随后,又有几个女娃儿怯生生地说了不同看法:她们娘都听爹话,爹说咋样就咋样。
很明显,这样人家养出来女娃儿就没那么大胆。
田夫子忽然发现无法说下去了。
教这些农家女孩子,比教那些大户人家女儿要不容易,至少黄初雨就从不会提出这类稀奇古怪问题。
男尊女卑,以夫为天,那是天经地义!
他又想,先前那一拨女娃儿没问这些,那是因为她们比这些小懂眼色,把那疑惑跟不解带回家去了,正如张家小闺女说,“回家关起门来好说话”。
老夫子纠结万分,直接去第二间屋子把红椒拎过来,命令她跟这些女娃儿解说“夫为妻纲”。
红椒苦着脸,觉得自己好倒霉,咋摊上这事哩?
心里念叨着“曲则全”,脸上堆起笑容,照样把以夫为天、敬顺等又说了一遍。
香荽睁大眼睛道:“二姐姐,你家可不是这么说。”
夫子刚才说了,小娃儿可不能撒谎,她必须向夫子表明自己是个听话好女娃才成,于是就把二姐姐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