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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庄园之外。
纪纲坐在凉棚之中,眼睛却眺望这远处的山峰:“那是定国公徐景昌的园子吧——听说赵王也在里面,开了十二天的蟋蟀大会,勋贵子弟都去了,进去的最低都要押两千两银子?”
“可不是嘛,”佥事袁江附和道:“徐景昌是斗虫的行家,听说赵王也是好手,专门从北京运过来的蛐蛐,分了什么四大元帅、八大金刚,都一一被徐景昌的虫王杀败了!赵王可不服气,他的人,在两京十三省都求购好虫呢,说是今秋一定要杀败徐景昌那只虫王!”
“那虫子也不过就是一春一秋的寿命,”纪纲道:“徐景昌那虫王已经是个特例,活了四五年了,还能撑过今秋吗?”
“据传是有药水点着呢,”李春也过来道:“哎呦,伺候一条虫子,比伺候皇帝还精心呢!连给配的母的,也都是千挑万选,不仅把雨花台一条花草虫街的母虫挑光了,还到处求购母虫,据说赵王那一本虫经上写着,怎样才能辨出虫中万里挑一的美女来……弄得跟全国选美似的,就为了给他的虫王享受。”
“你们知道,给赵王弄虫儿的人是谁吗,”另一个纪纲得力的手下王谦也凑了过来:“是太子妃的二弟张升!”
“张升?”庄敬惊讶道:“就是那个辞了京卫指挥佥事,要做生意的?”
“就是他,”王谦道:“他这生意做的可不得了,全国跑,赵王要哪里的虫子,他都能带到,这一回据说是免费给赵王找虫、带虫,一分钱不要,只要个今秋蟋蟀大会的什么冠名权。”
“什么叫冠名权?”这几个人都不明所以。
“谁知道呢,”王谦道:“就说是这个大会的名字,叫什么‘庆元斗秋虫赛’,莫名其妙地把张升这个什么庆元号的名字加上了,还说张升这一次布置场地,不在徐景昌的庄园里了,场地里面提供食宿、歌舞表演之类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勋贵之家,到底比咱们会玩多了!”
所谓的“冠名权”、“赞助费”,都是张昭华叫张升试行的,因为徐景昌这个蟋蟀大会的名头实在太响亮,几乎所有的勋贵上层人士,都依靠这个相互交流联络,想想张家的庆元商号,能为此冠名,并得到所有人的注意,今后获得的利润,简直不能车载斗量。
“张升这生意做的,连两位驸马都要跟在后面吃剩的,”纪纲冷笑道:“你们说,这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几个心腹不由得心照不宣道:“自然是‘好事’了!”
纪纲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看来张昶,是不打算开门了——怎么,宫里还没有来人吗?”
“两天前有人出去了,太子妃应该是知道了这事儿,”庄敬道:“没道理现在还不派人过来,会不会是妇人浅见,着急忙慌不知道该来求大人,反而求到了别人身上罢!”
“她应该是个聪明人,”纪纲也略略觉得古怪:“汉王对她,比对太子上心多了。你们瞧她身边那一支娘子军,竟得了百户的晋封,名字还写在了功臣册之中,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前方来了一位缇骑,道:“都督!皇上有召!”
纪纲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嘱咐李春几个继续守候,自己则飞马奔入了宫城之中。他琢磨着皇帝召他,应该是为了驸马梅殷的事情,他早已经想好了怎么说。
然而皇帝看到他第一眼,就将手中的茶杯扔了过来。这一杯滚烫的茶水砸落在他的脚面,立刻崩开,一块碎渣擦过他的眉脚,立刻印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迹。
纪纲立刻跪在碎渣之中,就听皇帝道:“你行事愈加乖张了!屡屡阴私不法,狂妄悖乱,包藏祸心,日益加甚!”
“朕问你,”皇帝怒道:“你这几天,都在哪里逍遥呢?”
“臣追查驸马都尉梅殷之案,”纪纲道:“刚有了些眉目。”
“朕只叫你遣送梅殷家人去辽东,”皇帝道:“你还有什么可以追查的!”
“就是御史陈瑛所列梅殷罪状之三的,与女秀才刘氏朋邪诅咒一事,”纪纲道:“之前宁国公主带人追查刘秀才,没有查到,臣也立刻追查此人,果然发现了踪迹,这几天就一直在忙这事儿。”
“好好,”皇帝点头道:“捉拿女秀才刘氏,找到了吗?她人呢?”
“已经有人证,证明刘氏逃窜去了哪里,”纪纲道:“只是臣缉拿人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拦。”
“还有人敢拦你办案?”皇帝是不相信的:“你还真能被人拦住吗?”
“只因这人,是勋戚——”纪纲故意做出为难的神色来,吞吐了一会儿才道:“太子妃之兄张昶,虽然在锦衣卫之中,隶属臣下,只是臣也不敢贸然进入,只能在张府外面逡巡徘徊,多次遣人告诉他将刘秀才交出来,只是他并不肯,臣这些天劳而无功,实在是愧对陛下。”
“你是说,”皇帝就似笑非笑道:“这个走脱了的女秀才,在张昶的宅院之中?”
“是,”纪纲虽然觉得皇帝这个笑容十分古怪,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完了:“有人亲眼看到刘秀才一路进了京郊的张家庄园之中,而臣抓住的几个庄园里面的人,也说的确是有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进来,人证不止一个,臣办案自来公正——”
“狗屁的公正!”皇帝暴跳起来,指着纪纲骂道:“朕说你阴私不法,狂妄悖乱,包藏祸心,你还跟朕叫屈!你捉拿什么刘秀才,朕看你是捉拿你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秦淮案首去了!之前就跟薛六争夺一个女道士,闹到宫里来,当朕的面二话不说给人家开了瓢!朕那一次念你夙有才干,百端容忍,没有追究,委屈了薛六了!本来冀你痛改其非,从此改过,没想到你竟没有丝毫悔意,越发无法无天,党羽相结,又跟太子妃之兄争夺秦淮案首,还说什么追查刘秀才,这一次你打算怎么样,再把张昶开一次瓢吗?”
纪纲非常机敏,从皇帝的话里立刻辨明了自己遭到了排陷,他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但是他知道在皇帝确定心意的时候,是不能强行辩解的——越是辩解,皇帝越是不信,越是愤怒,他只能叩头请罪,承认了这个“跟张昶争夺花魁”的罪名。
皇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是还是要用纪纲的,纪纲虽然在他这里撒了谎,但是并没有酿成什么激变,不过是争风吃醋的事情,与国事无干。所以皇帝最后还是放过了纪纲,只是用此事敲打了他一番,同时勒令他去跟张昶赔罪,也就罢了。
纪纲灰头土脸地走出了大内,心中又恨又怒,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在他用刘秀才构陷张昶之前,先在皇帝那里颠倒了黑白,他算来算去,心中确定了一个人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