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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果然有张昺、谢贵两个,率领一大队兵马来到王府,而见四门紧闭,唯有鸡犬之声吠叫不已,张昺欲要进府,守门侍卫喝止,道按祖训,随从卫士不得进府,张昺一想确实如此,他毕竟不能强攻燕府,要是酿成湘王那样的事情,皇帝这回弹压不住,定是要拿他平息众怒。而他素来谨慎,却也不肯单身进入,便叫军中的射手出来,将朝廷诏纸绑缚箭上,射入了王府之中。
过了约莫两刻钟左右,王府大门居然打开了,居然是燕王身边的宦官马和出来,他的态度似乎又是恭敬又是惶惑,见到张昺,不由得伏拜在地上,道:“大人,不知大人何来?”
张昺见马和如此模样,知道府内已经收到了朝廷收逮旨意,便道:“便如诏书所说,齐王谋逆,词连燕王,陛下以亲亲故,只削夺燕王爵位,收押王府官员,你速速打卡大门,叫燕王出来,随本官去京师宗人府待罪。”
马和连滚带爬地回去了,不一会儿又出来道:“大人,我家殿下看过了朝廷旨意,问道朝廷明旨收逮的是王府的官吏,没有说收逮亲王本人……”
张昺闻言先大大地嗤笑了一番,“你家殿下前日不还神志昏乱,说是患了疯病吗?如今这么快就好了,还能看懂朝廷旨意了?”
见马和嗫嚅起来,张昺更是肆无忌惮道:“素日听闻你家殿下文武英明,善抚人心,怎么,如今大难临头,倒是要用这些官吏士卒为他效死了?庶几能逃脱他的罪责了?”
马和低着头,持重的脸上换上一副谄媚的神色,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小心翼翼地交给了张昺,道:“好教大人得知,这是王府官吏的名单,大人按名收逮,不会有漏网之鱼。”
可见燕王果然技穷,往日什么人心归附都是假的而已,如今就要用这些人来为他分担罪责了!张昺谢贵两个见此果然释去最后的疑心,将随从留在门外,随马和进府去见燕王。
进了大殿里面,却见燕王曳杖而坐,虽然形容不佳,但是神采奕奕,完全不似往日疯癫模样,见到他二人,甚至还请他们坐下。此时恰好有新送上来的西瓜,燕王指着西瓜让他们吃,自己却拿起一片来,欲食又止。
“吃了今日这一瓣瓜,”燕王忽然道:“以后还能再吃上瓜吗?”
“燕王殿下若是能知过而改,”张昺道:“到底是天子的叔父,高皇帝嫡裔——”
他话还没说完,燕王就大声叱道:“你也知道我是天子叔父,高皇帝嫡裔!如今平民百姓,兄弟宗族之间尚且知道相恤相爱,我天家骨肉,竟不能保旦夕之命!既然事已至此,天下还有什么不可为呢!”
燕王边骂,边将桌上的瓜果酒食都掀翻在地,藏伏的勇士一拥而上,将猝不及防的张昺、谢贵两个捉捽于殿下,燕王抛开手杖站了起来,道:“我哪里有病?都是奸臣迫害,才不得不如此!”
张昺此时方知中计,然而为时已晚,不过此人倒也算是人杰,并不像葛诚、卢振一般屈膝求饶——一同被绑缚来的还有充作朝廷耳目的葛诚、卢振几个,他们的密谋已被知悉。
“朱棣,”张昺道:“你是真的反了!好啊,好啊,黄子澄、齐泰果然远见卓识,就料到你这个诸王里面的老大,不甘心臣服,要学一学汉七国、晋八王的故事呢!你可知道殷鉴不远,刘濞的下场就是你的来日!到时朝廷天兵一到,你这撮尔小国,定是立时化为齑粉!”
燕王既然下定决心,就将这些话全都抛去,张昺谢贵两个立时被就戮于阶下,轮到葛诚的时候,燕王才缓缓道:“葛长史,想当年我就藩北平的时候,你就襄助我,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你会是这府里头一个背叛我的呢?你输情于皇考,应当应分;你输情于朱允炆,任他对我摧凌,是想踩着这功劳,再上一层吗?”
葛诚如同斗败了的鸡一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白色的胡子不停抖动着,道:“矢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不是陈琳,我恐怕也学不来魏武,”燕王道:“你在地下见了父皇母后,替我说一声,不孝子棣,很快就要来见他们了。”
这最后一句话,燕王是贴着葛诚的耳朵说的,所以大殿上的人,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也就不知道燕王其实抱定的是必死的心。
燕王斩杀了张昺谢贵并葛诚卢振后,立时遣马和、马骥两个,去往府门外宣谕跟随张昺前来的将士,只说张昺、谢贵被燕王留客,让他们各自散去。果然天色已晚,这些人马又多是北平土生土长的人,就算没跟随燕王打仗,也听闻了燕王的战功,听了这话便都没有疑心,纷纷散去了。
而燕王身披铠甲,筹策对北平九门的战役,因为刚才马和出府去,得知一个新情况,都指挥马宣听闻了燕王府的情况,似乎不信这一番说辞,又带了五百人来,马上就要接近王府了。燕王立时命张玉、朱能两个率领六百护卫冲出王府,在马宣还未来得及抵抗的时候就冲杀过去,双方巷战一场,到底是燕王训练出来的兵士,而且早已有所准备,先发制人之下,竟杀得马宣带着残余一百余人奔逃出了北平城去。
燕王还未等到张玉朱能率兵返回,却忽然听得端礼门外杀声震天,居然是张昺的部下彭二见势不妙,居然又奔呼于市中,收拢了本来想要归家去的散乱军士千余人,攻打王府的端礼门了——
燕王立刻带着府内剩余的二百人去往端礼门,然而刚出了大殿,却被一个疾行扑来的人影抱住了腿脚,定睛一看居然是伴读余逢辰。
余逢辰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居然穿了一身白衣,燕王居然也忘了这人是被他看管起来了,还把他扶起来,让他去后殿躲避。结果余逢辰却嚎啕起来,大喊道:“燕王,燕王!你不可起兵啊!你走了一条绝路,赶紧回头啊!臣愿意去京师,把起兵的罪责担下来,只求你悬崖勒马,早早回头啊!”
燕王素来知道余逢辰的性子,知道他迂腐,便早早将他管束起来,就是不想听他忠君事父义正言辞的话,没想到余逢辰打心里也能想着他,心里不由得一热。
燕王便道:“矢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步走出,不再回头!你莫要再说了,速速避去后殿,免遭兵灾!”
余逢辰牵住他的衣角,并不松开,依然在泣谏,燕王却不能再管他了,便抽出剑来,将他拉住的衣角割开,没想到余逢辰忽然抓住了剑尖,将一柄长剑送入了自己的腹腔里。
“君、父两不可负!”余逢辰瞪大眼睛:“燕王!你听我的话啊!”
燕王的心被撼动了一下,可是也就那么一下了,他抽出长剑来,看着剑尖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滚落了,不由得长长哽咽了一下,然而很快他这种可以称之为哀痛的情绪就被耳边的喊杀声震去,他不再有第二眼的顾念。
就在燕王率府内仅有的二百侍卫在端礼门厮杀的时候,却没有想到王妃的中殿也并不安全了,高燧冲进殿里,“广智门被军士冲破了!快走!”
广智门就是北门,在中殿之后,算起来距离中殿也就隔着一个花园和长廊、歇房,殿中的女眷惊叫起来,徐王妃道:“不要慌!所有人跟我去歇房!”
歇房距离广智门反而近了,然而徐氏坚持要去的原因就是歇房里有几十柄火枪、梨花枪,统一收在一个箱匣里,而拿了火绳枪的高燧和袁容、李让三个,之前手刃了三五人,颇为费力,李让甚至还叫人劈中了肩膀,如今有了火枪,俱都轻松许多。
女眷这里,张昭华和徐氏两个会使火枪,含冬聪明一些,会点梨花枪的引信,她很快教会了含霜、湘官几个,还奔过去给高燧几个点引信。
火枪比梨花枪好使,但是敌人多的时候,就要用梨花枪,梨花枪这个东西出现在南宋,到了国朝,改进一步,就像高燧手上的梨花枪,枪柄6尺长,末端有铁钻,枪头1尺长,枪头下夹装两支喷射药筒,用引信相连。使用时两个药筒相继点燃喷射火焰;枪头两侧有钩镰状的铁叉,两长刃向上可作镋用,两短刃向下可作镰用,含冬几个将铁筒引信点燃,高燧发射出去,就要赶紧向后避一避,因为铁筒内装毒药,打出去之后一阵毒风,四五个兵士没有被火药打中,但是中了毒风,鬼哭狼嚎,被李让和袁容用火枪打死了。
攻入广智门的军士其实并不多,前后约莫二十几人,高燧在歇房角门设伏,一连击毙了十二三个,但是密集的枪声一定会引来更多的敌人,徐王妃知道这一点,让所有人往审理所的方向跑,张昭华听到一声尖叫声,回头一看发现是居然有一个兵士追了过来,手上的尖刀就朝着一个被裙子绊倒的宫人去了。
她立刻发动手上的火铳,一声爆响之后,这个兵士惨叫着扑滚在地,张昭华看得清楚,这一发火药打中了他的腰,腾出血雾来,立刻使他滚倒地上惨叫起来,而那个宫人一翻身爬起来,居然抢过他的尖刀来,狠狠往他腿上戳了三五下,才提着刀朝她们的方向跑来。
刺鼻的硝烟味弥漫,也有粉尘飘散起来,张昭华刚才救下的人不是别人,是韦氏。张昭华见她勇气可嘉,又见左右宫人只是惊惶趋避,就喊她们捡起地上的梨花枪来,这些枪是打完了铁筒里的火药来不及装填铁筒,丢弃在地上的,然而这种枪枪头两侧有铁叉,两短刃向下可作镰用,又能刺又能叉又能钩,最起码有近身防护的功能,抓在手上总比手无寸铁的好。
耳边轰隆几声,又有三个追击来的兵士被打飞出去,滚在地上哀嚎着。然而随着追击的人的迫近,就算高燧这样善使火枪的,连发也不中了,张昭华知道到了近身肉搏的时候了,所幸审理所也到了,大家跃进去,勉强将门合上。
审理所这个地方的墙壁,比王府之中其他墙壁要高广深,因为这地方前面是审理的地方,后面就是一个小监狱,关押王府之中的犯人的,但是再高的墙壁也不能说有万全的保险,高燧把人轰进内堂去,他耳朵灵敏,似乎听到有人在高墙下逡巡,对李让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个蹲在墙根下,一个立在台阶上,果然不移时,就有人借力翻了进来,李让眼疾手快一枪打过去,偏偏擦着这人的耳根过去了,高燧再发一枪,也就打不中,两人只能扑过去,混战了起来,最后袁容赶过来一刀劈下,将这兵士半个脖子砍下来,鲜血从断颈处喷散出来,溅得三人满身都是。
他三人气还没有多喘一口,忽然听到内堂里面失声尖叫,急急奔过去,却见内堂后门居然有撞击声,审理所后门旁边本来有个不显眼的角门,平常是供人方便去官厕的,这些追兵实在是狡猾,不知道怎么居然发现了,攻破了角门进来,不一会就隔着内堂一道后门了。
后门是木门,而且雕花,中间一半镂空着,决计守不住多时,张昭华还在四面徘徊的时候,却听见王妃道:“横五纵三,薄中厚方,列阵——”
跟随王妃身边的十七八个宫人并嬷嬷,便将手上的梨花枪横扫起来,形成了一个极小的方队,然而这方队一排五个人里,中间只有一个人,两侧却站着四个人,中央虚弱,而两翼坚强有力,随着喊杀声从外面冲破一个人进来,迎面就撞上梨花枪的铁叉上,这兵士被刺中,立时身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窟窿,然后铁叉一抽,就是鲜血狂飙。这还不算完,猝不及防的兵士身后又伸出来几把枪,又从后背上将这人刺穿了更多的血洞。
门一旦被打开,就有更多的人钻了进来,然而这战阵也变了起来,合左右翼为一队,第二排的人也合为一队,在后策应,如敌朝左而来,则变偏左阵。敌朝右而来,则变偏右阵。一下就有七八个兵士被刺中,在地上翻滚着,被高燧补了刀杀死。
张昭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阵,也见识了这战阵在近身战的巨大威力,她见王妃身边的人,都十分得力,而回顾自己身边的宫人,自顾不暇,勉强有几个捏住了手里的刀枪,却不能奋勇直前,她不由得暗恨起来,心里生出早晚间要训出一支得用的人的想法。
这边战况激烈,喘气间敌人源源不断地上来,更可怕的是他们后背居然也来了敌人,内堂的大门也被攻破了,张昭华趁着距离适当,连发了几枪打过去,袁容臂力超强,手一伸将手中的梨花枪投掷出去,从一个兵士的脖颈穿过,带着他旋转着飞滚下去。
四处都是哀嚎挣扎之声,因为她们这里被军士拖走了三四个人去,死状酷烈——而张昭华又看到乳母花氏躲避不及,居然也被一个兵士抓住了胳膊,而她的怀里还抱着椿哥儿。
“椿哥儿——”张昭华霎时间肝胆俱裂,她手里的枪也拿不稳了,居然滑落到脚下来。
这个军士显而易见也发现了花氏手里的襁褓,也发觉了这个襁褓中婴孩的不同寻常,因为他捉住了这个妇人,燕王的女眷明显就慌乱起来,有三五人奋不顾身地扑过来,然而他已经从花氏手中夺过了襁褓,听着这婴孩的啼哭声,毫不犹豫地朝地上摔去。
花氏大叫一声,居然挣脱了他,伸手将婴孩接住了,然而这军士的尖刀也斜刺了过来,竟将花氏捅了个对穿。剧烈的疼痛让花氏将手中的襁褓飞脱了出去,却离这兵士更近了。
高燧冲来,手中提着腰刀,他身形一转,斜劈而下,一刀就将这兵士的胳膊斩断,然后还没来得及再劈一刀,却又从斜侧里杀出个军士来,架住了他,逼得他连连后退七八步,还被刺穿了肩颈。
张昭华抓着空隙放了几枪,没有一枪打中的,她跑了两步却被裙子绊倒,一抬头就看到那失了一条胳膊的军士又提了刀上来,朝着地上哇哇大叫的孩子捅了过去。
张昭华似乎都能看到鲜血在空中喷撒,这一刻她几乎充满了绝望,然而这时候忽然有个灵活的身影扑了过去,她没有去抢地上的孩子,反而拖住了这军士的后腰,带着他往地上狠狠一摔。
含冬连滚带爬地将椿哥儿抢夺回来,却见韦氏灵蛇一般跃起来,手一伸去抠挖这军士的眼睛,也不知道抠挖中了没有,总之居然当真从这军士手上逃脱出来,张昭华见这军士也翻了起来,便对着他放了两枪,总算一枪打中了,他惨叫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中喷出,仰躺了下去。
空气中充满了让人心寒的血腥之气。敌人渐渐涌过来,前方的战阵已经支持不住,马上就要破了,幸在此时,张昭华忽然听到袁容的高喊:“世子来了,咱们有救了——”
她听到外面果然喊杀声四起,心中大振,也弃了火枪,拾检起一柄刀来,朝着最近的军士兜头劈过去,砍断了这人的肩胛和脊柱,眼见他嘴巴里喷出大口的鲜血来,眼看是活不成了。
张昭华有一瞬也不敢相信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人,开枪取人性命和用大刀刺入肉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之前听闻,对生命的剥夺,随手掌握别人生死的那种感觉是会上瘾的。她发现自己这样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再提刀去了结第二条生命的时候,似乎一点都不需要犹豫了。
高炽带着纪善所的几个师傅,以及李兴、海童十几个宦官冲进来,李贤原是蒙古人,相当悍勇,一刀就将一个军士由上到下劈砍成两半边,周边的军士见到这情景,不由得面无人色,扔下手中的兵器就跑。
张昭华和十几个宫人茫然追逐起来,她们没有任何其他反应,见到人跑了,第一反应就是去追,而张昭华踩到一截血泡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从一个军士腹腔里流出来的肠子。
这一下好像让她回魂了过来,脸色惨白,抑制不住呕吐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是如何被搀扶离开了审理所,最后还是椿哥儿的哭闹声音,将她唤醒过来。她一把捉住了椿哥儿,将他从襁褓里提出来,前后左右地看了许久,发现一毛未损才长长出了口气。
府内的战斗已经结束,燕王和得胜归来的张玉朱能合击击退了端礼门的军士,此时燕王带着侍卫,往北平九门去了,明日一早必须夺取九门,控制北平。
高炽为防流兵再次冲击王府,将所有人带入地穴之中,地穴之中有足够的兵器,甚至还有粮食储备,十分安全,只是蜡烛这东西不敢多燃烧,害怕氧气不足,众人便在黑暗之中,心跳如鼓地等待起来。
“体仁门和遵义门险险守住,”高炽道:“广智门被冲开,但是端礼门的伏兵被父王败退了,若是府中再多些人,咱们也可以守住广智门,这样王府就安全了。”
大家都知道待在地穴之中不能长久,必要冲出去据险而守,还在计议之时,不知是谁撞了一下高燧,疼得他低低地啸叫了一声。高燧肩颈处一条大口子汩汩地冒着血,寒英和张昭华两个给他包扎住,却听他道:“明日一早,若是北平九门没有被咱们拿下,那今夜就算是守住广智门,也无济于事了。”
这一句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袁容就问道:“听闻月余前,张昺谢贵两个,曾将九门守卫撤换过一次,就怕这些守卫负隅顽抗,不听燕王殿下的话,该当如何?”
“守卫是被张昺换了,”张昭华道:“但是士卒都还是从征北伐的士卒,就算平日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见到要帮着朝廷对付燕王,那也是不甘愿的,临阵杀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徐氏听了也道:“北平九门,势要夺下,九门之中,算起来八门都有把握,只有西直门,这一座门,原比其他门更广深些,而且士卒是从山海关调来的,当年没有参与北征,也不曾在中山王麾下,怕是有些困难。”
张昭华忽然道:“西直门怕也不难,父亲身边有一个叫唐云的指挥,好像是提调过西直门的士卒。若是唐云在军中,让他去招降,怕是事倍功半。”
椿哥儿不合时宜地哭闹起来,张昭华低头一看,他的小脸儿皱缩在一团,不停地往她身上拱来拱去,张昭华想起来乳母花氏竟叫军士给杀了,她记得花氏奋不顾身也将椿哥儿护卫周全了,一时间感慨万分。
万幸椿哥儿还有一个乳母活下来了,接过去将椿哥儿喂饱了。张昭华在一堆人影里发现了韦氏,心里十分感激,韦氏也看到了她,手脚并用地摸过来,道:“俺总算活下了!还杀了两个呢!”
张昭华且喜且叹:“好姑娘,好姑娘!你对椿哥儿有大恩情,你想要什么,出去了我一定办到。”
韦氏倒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恩情,“你还救了俺呢!”
张昭华精疲力竭,倚着墙壁睡了一会儿,忽然又被惊醒,地穴的大门被咚咚地敲击起来,所有人惊慌失措起来,那边李让扶门听了半晌,忽然道:“好像是道衍大师!”
她们将手中捏紧了的兵器放下,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道衍,身后还带着一帮换了短褐的和尚,最让张昭华惊喜的是,在这群人里她还看见了张昶,也带着张升店铺里的数十个伙计赶来了,一路上斩杀了四门的流兵,王府的安全总算有了保障。
一夜在惊恐之中度过,天还未亮,忽然传来北平九门已定的消息,这才让大家全都松了口气,北平既然在燕王的掌控之中,燕王同朝廷对抗,总算有了据守之地。不多时燕王回兵,见到众人无恙,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甚至不解甲,而是召集将士在王府门前誓师,道:“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
燕王想起自己的五个弟弟,不过期年,削夺王爵,最可怜的湘王朱柏,阖宫自焚,“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绪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燕王道:“今祸迫予躬,实欲求死,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天行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燕王这一番慷慨陈词,确也激发了将士之心,然而还未等高呼声过去,天色骤然阴暗下来,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咫尺之间人不能相视——不过顷刻,居然有疾风骤雨从天而降,王府宫殿檐瓦堕地,清脆的声音传到燕王耳朵里,燕王竟不由得色变。
燕王是很信这些出兵前的征兆的,多次用兵前征召袁珙父子来占卜,他这个习惯其实也是遗传自太祖高皇帝,因为高皇帝在《祖训》里甚至都说:“凡动止有占,乃临时之变……且如将出何方,所被马忽有疾,或当时饮食、衣服、旗帜、甲仗有变,或匙筯失、杯盤倾、所用违意,或烈风、迅雷逆前而来,或飞鸟、走兽异态而至,此神之报也,国之福也。朕尝临危,几凶者数矣。前之警报皆验,是以动止必详人事,审服用,仰观天道……所以获安。”
太祖高皇帝说,用兵之前,若有种种不祥,比如马腿折了,旗帜、甲仗出了问题,或者有疾风、迅雷不期而至,或者飞鸟走兽一反常态,这都是上天对用兵之人的警示,而高皇帝自己很多次濒危,都有这样的征兆,所以十分相信,燕王受他影响,也是深信不疑的。
燕王其实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天气会突变,他之前还问过金忠,金忠占卜之后测定今日绝对是吉日,谁知居然有大风雨扑面而来,难道上天果然不在他这边——
只见面前的将士,也面露惊恐之色,站在一旁的道衍随即高声道:“祥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殿瓦堕落,乃是殿下将易黄瓦了!”
国朝规定,王府宫殿只准覆盖青瓦,唯有皇帝宫殿才可以使用黄瓦,道衍这么一说,居然成了起兵的好兆头——然而听得真切的张昭华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方才燕王还信誓旦旦对诸将说,此次起兵是“奉天行讨”,要**臣不共戴天,如今在道衍口中,却成了要争帝位的用兵,岂不是前后矛盾?
但是面对这样的异象,若是不用道衍这一番解释,恐怕军心不稳,而她看这些将士,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若是说北平如今处暑,天气多变,风雨突至乃是常有之事,并没有什么吉凶上的寓意,这些人肯定不会相信,所以道衍的话,是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的。
燕王心定下来,正要乘势说几句,却忽然看到风雨平息,而东方天空的阴云稍稍散开,阳光从云隙间透射出来,居然正好播撒在燕王府的屋脊上,霎时间万道金光,洞彻上下,就好像印证了道衍的话,这一排排的青瓦,忽然换成了黄澄澄的黄瓦一样——这难以言说的一幕震慑了所有人,将士们不由得欢呼起来,果然一切都和道衍和尚预言的那样,是大吉大利的。
这情形让人激动不已,燕王心里也十分惊喜,然而已在不惑之年的他很快平静下来,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今后等待他的是比这更加险恶的风雨,他也必须迎头向前,因为对他来说,只要迈出了今天这第一步,便不存在任何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