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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门在栾欢的眼前一点点的开启,缓慢,沉重。
沿着那道开启的门,很久很久以后栾欢都会记得那时走进那道门里的前五分钟的每一个瞬间,不由自主放缓的脚步声,屏住的呼吸声,呵气声。
那是一个看着就像是水晶一样的房间,她在水晶般透明的天花板看到自己被倒影的模样,她的模样被反射到水晶装饰的棱角上,房间出现了很多很多小小的她,后来,她才知道那并不是水晶,那是一种隔热的高科技材料。
然后,栾欢在水晶房屋里看到了千纸鹤,一缕都是粉蓝色的,它们一排排的悬挂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的旁边里,比千纸鹤更加多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管子,那些管子衔接在几个方形框框里,方形的框框上是蓝色的液晶屏,液晶屏上是各种把栾欢看得晕乎乎的数据指标。
最后,最后,栾欢目光顺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管子往下。
然后,栾欢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一步步的,栾欢走向了那张床,走向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孩子。
栾欢在窗前站停。
如果忽略周围奇怪的环境还有她脸上的氧气罩不说,躺在床上的女孩子面目安详,看着更像是在睡觉,林中的屋子,水晶房间,千纸鹤,它们仿佛来自于童话世界,仿佛,那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在等待着那位命定的王子的吻。
可,栾欢知道,不是的,不会是的!
彼时间,在一个黑乎乎的夜里,索菲亚曾经和栾欢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小欢,这世界藏着很多很多的事情,不管多么的荒唐奇怪,不管多么的神奇可笑,都存在着,只是它们都在角落里,没有被发现,或许正在被发现。
或许,此时此刻她也正在发现一些什么吗?栾欢抬头,看着对面的容耀辉,容耀辉也在看她,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观察意味。
“她看着就像是睡觉对吧?”容耀辉垂下眼睛,看着床上的女孩自言自语:“有时候,我宁愿她在睡觉,可她是一名重度脑死亡患者,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一颗穿过她头壳的子弹让她沉睡了十二年,和她一起沉睡的还有留在她脑子里的那颗子弹。”
栾欢再次垂下眼睛,去看那位女孩,轮廓清秀,很乖巧的模样,那颗留在她脑子里的子弹让她停止了成长,让她的面容停留在属于她的少女模样。
这样的案例栾欢曾经听说过,真的听说过……
对于床上的女孩子的状况,容耀辉做了极为简短的介绍:“她叫安琪,真正的安琪!”
安琪,真正的安琪。
这世界真的是什么奇怪荒唐的事情都会发生,安琪,真正的安琪,或许应该说是容允桢心中真正的安琪。
木然的,栾欢弯下腰去,细细的看着露出氧气罩外女孩子的轮廓,长时间的昏迷让女孩子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很淡很淡的感觉,淡到更像是一副死气沉沉被的人物肖像画,像是记载着一条年轻生命的消失的那方墓志铭。
再靠近一点,栾欢看到了女孩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黑黑的小痣,据说,人们把长在眼角下的痣叫做泪痣。
听说长泪痣的人一生中将注定要和眼泪相伴。
目光落在女孩子眼角的泪痣上,停留:你好吗?容允桢的安琪。
容耀辉还在和栾欢介绍着女孩子的状况,容允桢和那位叫安琪的女孩在那年,那天,冰雪融化的初春,他们和格陵兰岛的几位渔民到冰层上参加冰上猎鱼,他们拿着鼓,站在冰层上欢快的敲打着,用鼓声制造出噪音让冰下的鱼儿往着渔民们撒下的鱼网钻。
之后,枪声响起,车臣分子们找到了容允桢,安琪代替容允桢挡住了射向容允桢的那颗最致命的子弹。
昏迷不醒的安琪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无能为力,一旦进行手术把那颗子弹拿出来安琪必死无疑,假如让那颗子弹留在安琪脑子里将造成重度脑死,在医学上这样的也被俗称活死人。
后来格陵兰岛来了很多的脑部权威得出的结论都如出一辙,后来,容允桢执意保留下了安琪脑中的那颗子弹,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在进步,总有一天在这个人类主导的星球里会有奇迹发生,十年前,安琪被带了素有“世界疗养胜地”的古巴,来到了这里,这里的天然环境会让安琪保持良好的状态等待着那个奇迹的到来。
容耀辉说的陆陆续续的听进了栾欢的耳朵里,怎么听都像是一段天荒夜谈,而主导这一启天荒夜谈的是容允桢。
容允桢,是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对她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大到把在皇后街长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她都吓坏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因果报应,之前她不也是带着属于她的秘密和容允桢结婚的吗?栾欢心有戚戚然。
突然间,栾欢对容耀辉现在正在阐述的一切变得讨厌起来,此时此刻,那些话听在她的耳里烦闷且故做深沉。
“好了,爸爸,说出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目的吧。”栾欢不耐烦到打断了容耀辉的话。
容耀辉停止了说话,识相的表示出了一脸的歉意,他向左移动了几步,停在了床尾,缓缓的,手拉起了盖在安琪身上白色的毯子,他说,小欢,你过来看。
等栾欢走到了容耀辉身边,容耀辉再次掀起了盖带安琪脚趾头的裙角。
掀开的裙角呈现出来的状况还是让栾欢下意识的倒退了半步,如果用较为形象的来形容容安琪的两只小腿,那应该是两根紫色的大萝卜,大萝卜一般的小腿怎么也和此时此刻那个面目沉静的女孩子风马牛不相及。
在栾欢惊讶中容耀会手指轻轻的往着安琪的腿上一按,那么轻轻的一按就让那看起来像是紫色萝卜的小腿凹出了一个小小的窝,然后,那个窝一直保持着那种状态,那个容耀辉戳下去的小窝就像是孩子在橡皮泥上恶作剧的戳上去似的,滑稽,丑陋,但当它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时就变成了毛骨悚然。
“每年十二月到五月的这个阶段里,安琪所呈现出来的都是这样的状况,医生告诉我们人工营养补给不能到达那里,它们太远了,医生还告诉我们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症状会蔓延到安琪的脸部上。”
狠狠的,栾欢目光扯离了那个紫色的,凹陷下去的小小的窝。
“小欢,当一切变成了那样,你说,允桢会多么的伤心啊。”容耀辉说。
“是啊,到时允桢一定会很伤心的。”栾欢木然的回答。
似乎,她的回答让容耀辉满意了,他说小欢我们要离开这个房间了,我们刚刚在这里说话时呵出来的气体会破坏到这里。
栾欢点头,跟在容耀会的背后一步步的朝着房间门口走去,临近门前,栾欢回过头,去看了躺在床上的女孩一眼。
那是一个长着泪痣的女孩,在她的脑子里留着一颗子弹,每年圣诞节,容允桢都会到这里来看她。
离开了那个房间,容耀辉带着栾欢来到另外一个房间,容耀会和她说小欢我带你去看另外一些东西。
栾欢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可脚还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容耀辉。
栾欢记得容耀辉带着她去的那个房间很大,大到说话都会有回音来着,容耀辉告诉栾欢这个房间和安琪的那个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哦,是吗?栾欢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在很大空间回响着经过很久才倒到她的耳朵里。
他们上了台阶,一路上栾欢怎么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坠入了另外的一个时空,这个时空曾经在一些电影画面中呈现出来,让她想想,是什么呢?研究所?科研所?敌人的秘密基地?被隐蔽的犯罪现场?藏有外星生物的X区?
呵呵,栾欢想笑,这些都是容允桢制造出来的,容允桢把他的秘密藏得有声有色。
接下来还有什么呢?
很快的,栾欢就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了。
终于,上完了台阶,他们站在一个很大的三角形台上,隔着巨大的玻璃,容耀辉手一指:小欢,你看清楚那些人的样子,你看看你认不认识他们。
要看清楚他们吗?嗯,好的!栾欢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努力去看清楚隔着玻璃那几个男人的面孔。
还好,她和那些人就距离着一面玻璃,那些人显然不知道有人隔着玻璃在偷偷的观察着他们。
栾欢用尽全力去认识那些人的脸,那些人都穿着白色的科研制服,有些深锁眉头,有些在认真的在做着手中的事情,他们面前堆砌着各种各样记号的瓶瓶罐罐,他们的眼神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没有精神气,是那种长时间积压起来的负面情绪,那种负面情绪变成了脸部的愁容。
终于,栾欢把其中的一张脸认出来了,在她念高中的时候那个人很出名,是一位著名的脑学界权威,然后,他失踪了,有人说他移民了,有人说他被绑架了,也有人说他偷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后逃跑了。
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他又是在这里来做什么?现在栾欢的脑子有点不好使,现在她懒得去想。
机械化的,头转向了容耀辉:“爸爸?”
“允桢软禁了这些人的家人形成了两方的相互牵扯,让被软禁的人愿意保守秘密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来到这里。”容耀辉的目光里透露出苍凉,无助:“以后,这里这样的人还会陆陆续续的增加。”
好像,容耀辉还没有说出她想要知道的问题,容允桢让这些人来到这里是做什么的?哦,对了,栾欢想起来了。
容允桢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在进步,总有一天在这个人类主导的星球里会有奇迹发生。
容允桢在为他的奇迹努力!
索菲亚,那时你说得对极了,这是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很多荒唐可笑的事情在发生着,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而眼前,这位叫做容耀辉的父亲也在为着自己的孩子努力。
“小欢,这就是我把你带到这里的原因,小欢,允桢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才能把他带出象征着疯狂的泥沼。”容耀辉说。
跟着容耀辉,栾欢来到了一处小得只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
在那个空间的墙上镶着一处和保险箱差不多用玻璃做的暗格,暗格外有一排密码,容耀辉按下可一组密码,暗格的玻璃缓缓隐藏起来。
红色类似电源接头的是暗格里唯一呈现出来的东西,容耀辉告诉栾欢红色的接头连接的是安琪房间的那些输送管,还有所有数据。
指着暗格红色接头,容耀辉缓缓的说:“小欢,拔掉了那个,所有的人都解脱了。”
栾欢想了想,想了再想,说:爸爸,您可以自己拔掉那个,爸爸,我不能,如果我那样做了,允桢会讨厌我的,不,是恨我!
近在咫尺,容耀辉表情一怔,然后,浓浓的痛楚爬上了他的眉宇间。
“不,小欢,我已经让允桢的妈妈变成那样子了,我不能让他的妹妹也变成那样子,这样一来他会接受不了,这样一来他的心就永远无法收获那份安宁。”
“妹妹?他的妹妹?”栾欢的脑子就只抓住了这个讯息。
容耀辉声音懊悔:“在允桢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比允桢晚一年半出生,那个孩子很漂亮,就像天使一样可爱,我太太十分的喜欢她给那个孩子取名安琪,她不忍心让安琪过上和允桢一样的生活,最后,她想出了一个法子来,把安琪送到福利院去,这也导致我老是把那个孩子给忘了,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
“后来呢?”栾欢问。
“后来,在那个孩子十五岁那年,我们惹上了难缠的敌人,为了以防万一我就把那个孩子接到了格陵兰岛和允桢在一起。”
“允桢知道吗?”栾欢轻声的问。
容耀辉淡淡的应了一声,声音很浅很飘。
“安琪,容安琪。”栾欢喃喃的念着。
“是的,容安琪!而祝安琪也不叫祝安琪,祝安琪是允桢在一个人贩子手中救下的,之前她姓祝,但不叫安琪,后来,在安琪变成那样之后,祝安琪这才把她的名字改成祝安琪。”
栾欢欢欢的靠在了墙上,这短短的一个钟头里,她累!
安琪,安琪,容安琪,祝安琪,还有还有这里的一切就像一张网把她牢牢的罩住,让她慌张。
慌张之后是苦涩。
男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到她的耳畔里头:小欢,我常常梦到我的安琪,她每次出现都不说话,就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让我做什么,小欢,好几次我都来到了这里,好几次我曾经尝试想把这里毁掉,可我不能,一旦是我那样做了,我的允桢就好不了了,小欢,允桢是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我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允桢好起来的人就只有你,留在安琪脑中里的子弹同样也留在了允桢的脑子里,那颗子弹是梦魇,只有你才能驱赶走那个梦魇。
呵,好大的一顶高帽子扣下来。
“小欢,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
摇头,栾欢摇头,拼命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