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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的闫非没有同那些画舫凑热闹,而是尽量将小船驶远,直到只能隐隐从画舫的方向听见极其细微的丝竹之声。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夜风,江水也平稳且安逸地向前流淌着,一丝浪花也无,小船的船舱里,呼延元宸端起酒壶细闻了一下,笑道:“好淡的酒。”
“之前已经喝过一轮了,难道你还嫌不够?”宁渊将酒壶拿过来,亲手帮呼延元宸将他面前的瓷杯满上,“这其实也算不得酒,只是一种果酿,否则若在此处饮烈酒,船舱一晃,便有得你折腾的。”
呼延元宸淡笑着没说话,一口将杯子里的酒水饮尽,想开口问问宁渊为何会忽然拉他来游船,不过却被宁渊先将话头抢了过去。
“瞧着时辰已经过了子时了。”宁渊朝窗外看了一眼,依稀辨了辨天上月亮的方位,随后在桌子下边鼓捣了一下,忽然拿出一个像是早就收在这里的锦盒,抵到呼延元宸面前。
“这是何物。”呼延元宸故作正经地问了一句,其实心跳早已加快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忘了你的生辰?”宁渊笑道:“你同馨儿一前一后,我又如何能忘记,打开瞧瞧吧。”
果然是这样!呼延元宸拿着那锦盒,一时只觉得心花怒放,原来事实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宁渊并没有忘记他的生辰,不光没忘,还特意瞒着自己精心准备了一番,打算给自己一个惊喜!
锦盒有一尺见方,晃了晃并没有声音,呼延元宸也猜不透里面是什么,打开之后,才发觉里面是一件毛色鲜亮的皮马甲,毛皮并不厚,却十分柔软,摸上去手感极好。
“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个卖鹿皮的猎户,我瞧那匹十分完好,便买了下来,又亲手缝出来的。”宁渊道:“想来你也知道过生辰要送新衣裳,只是你一向不讲究这个,别的衣裳弄来了也怕你不喜欢,这马甲是贴身穿着的,我还在里边嵌了一层竹甲,不算特别牢固,但挡着一些暗剑还是足够的。”
呼延元宸伸手一摸,果真在皮毛里边摸到了一块块坚硬的东西,刚好护住了前胸和背心,又不影响活动,且皮甲的针脚很是细密,看得出缝制之人下了不少功夫,绝不是粗制滥造的产物。
宁渊见呼延元宸长久地不说胡,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针线功夫这方面我还是多年前学的了,隔得久了难免会生疏些……你要是觉得不好看那便不穿也无妨。”宁渊一面说,一面摸到了自己束发的玉筒,“我是没有你这么精巧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也不精致……”
“不会,这个很好。”呼延元宸打断了他的话,“真的很好。”
宁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那便好,如果你觉得嫌弃,我倒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我如何会嫌弃你送给我的东西。”呼延元宸一面说着,一面竟然就将外衣脱下了,现场就将那件皮甲贴身穿在了里面,活动了一会手臂。平心而论,那皮甲外观的确说不上精致,可尺寸却刚刚好,从肩宽到胸围全都严丝合缝,“尺寸竟然这样好,莫非你偷偷量过我的身形不成。”
宁渊笑了一声,“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不过是让闫非偷偷取了几件你常穿的衣裳来对比,加上我从前的印象来定的尺寸罢了。”
“印象?”呼延元宸眉毛一扬,忽然双手撑住桌子,脸颊向宁渊凑近了些,“看来你对我的身体,印象还真是深刻。”
宁渊想说呼延元宸这样高大结实的身板,恐怕无论是谁只消抱上一次都能印象深刻,但看着呼延元宸的表情,显然他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了,不禁有些尴尬地将头侧开,“闫非还在外面。”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呼延元宸低声笑着,“阿渊,你送了我这样好的东西,总得让我回个礼不是。”
见宁渊沉默不言,呼延元宸想了想,觉得动口不如动手,索性伸出一只手拖住宁渊的脸颊,温热的嘴唇已经吻了上去,
宁渊没有抵触,渐渐的也放松了身子,任由呼延元宸带着一丝清甜酒味的舌尖扫过他的牙关,然后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不过显然呼延元宸完全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表面上想占据主动,但亲吻这档子事他统共也没多少经验,相反来说活了两辈子的宁渊却要擅长多了,于是渐渐的竟然反客为主,呼延元宸却显然不想让无论是年纪还是体格都若于自己的宁渊占据主动,依旧强撑着笨拙的动作寸步不让,渐渐的,原本一番温情的亲吻竟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好似真正的唇枪舌剑。
最后,终是呼延元辰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拉出一条银丝离开了宁渊的嘴唇,脸色潮红地擦了擦嘴角,气恼道:“不来了不来了,便是在这上边都要占上风,阿渊你当真欺负人得很。”
宁渊只是笑,笑容里边还有几分得意。
这时,外边掌舵的闫非忽然道:“少主,那边在放火舞咧,快和宁公子出来看看呐!”
听见这话,呼延元宸只好重新将外袍披上,一手搀着宁渊,一手拨开珠帘,走到了船舱外,果然,那边最大的一艘画舫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节目,竟然搬出小型火炮来在甲板上放起了火舞,一个个色彩绚丽的焰火花样在半空中绽开,将江面都照得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若是在大夏,绝无这样好火舞看,即便是在最为隆重的节庆里,也只有达官贵人有资格观赏,平明百姓有些终生都难得一见。”望着那些烟火,呼延元宸莫名有些感慨起来,“便也只有富饶如大周,才能使平民百姓也能瞧见这样的景致。”
“我虽未曾去过大夏,也知大夏军盛国强,何以有你说的这样。”宁渊露出不解的眼神。
“大夏本就是以武立国,又富含钢铁矿藏,军盛也是常理。”呼延元宸道:“只是夏人祖先原为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不似周人那般精通农耕之道,且或许是大夏矿藏丰富的缘故,适合耕种的土地极少,很多地方甚至寸草不生,粮食有限,又要养活那样庞大数量的军队,所以百姓的日子大多入不敷出,从前我祖父还在位时,曾大开国门与大周密切往来,用各类矿藏换取粮食作物,商贾繁荣,也让百姓们的生活质量提升了不少,只是现在……”说到这里,呼延元宸却不言语了。
宁渊知晓原因,大夏自从上代皇帝时开始,便逐渐缩紧了与大周的商业往来,甚至一度中断矿藏的出口,加上双方边境的守军也一直小摩擦不断,后来仅有的几条商路也彻底断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大夏皇帝担心矿藏过分出口到大周,会极大地增强大周军队的装备以强化军事力量,长此以往,会让一直在军备上出于领先地位的大夏优势不在,甚至于如果大周军力强盛了,粮草又不缺,大夏恐怕还会因此遭殃。
“先帝驾崩后,我曾向太后进言重启与大周的商路往来以强民生,不光未被采纳,反而被太后扣上一个亲周背夏的罪名,在朝堂官员中遭了好一阵非议,不光如此,当年祖父曾引入不少善于农耕的周人入夏,以教导夏人时节与农耕之道,那些周人的后代,现在也被太后以奸细的名义全部下狱流放。”呼延元宸一番低沉的话打断了宁渊的思路,“只一味在乎军备的优势,而丝毫不顾及百姓,就算是在以武立国的国家,也实在太可笑了一些。”
“我却是理解夏太后的做法。”宁渊说出来的话让呼延元宸一愣,“或许她只是觉得,想到得到大周的粮食,何须打通商路,看人脸色这般麻烦,只要挥师南下,将大片的农耕之地吞入腹中,不是一劳永逸了吗,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们大夏的那位先帝,从前仗着兵强马壮,想要染指大周江山的念头可不止一点半点,若非大周军师多少有点本事,又曾有军神老景国公坐镇,他们恐怕早就挥师南下了。”
“你说的没错,他们当初将我送到大周来当质子,多半也是打着烟雾弹,想要麻痹大周皇室以放松警惕的念头,不然以大夏的军力,哪里需要交给大周什么质子。”呼延元宸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我回到大夏的那段日子,多少也察觉得出来,我那侄儿皇帝年轻,太后垂帘听政大权独揽,打的便是同我父皇从前一样的主意,力图将大周并入大夏的版图。”
“阿渊。”呼延元宸忽然将目光落下来,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两国要是当真开战的话……”
“你身为大夏的永逸王爷,即便太后瞧你不顺眼,甚至借机要除掉你,恐怕你也是要站在下人这边的对不对?”宁渊知道呼延元宸要问什么,也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我身在大周,长在大周,这一方水土不光养育了我,也养育了我的父母家人,养育了我的至交好友,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
呼延元宸没有再说,而是沉默地伸出手,揽过宁渊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拥入怀里。
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江面上绽开,没听见二人聊天内容的闫非用力拍手叫好,那氛围让宁渊忍不住笑了一声,打碎了周遭沉默的空气,“这莫名其妙地,操心那般没影子的事情作甚。”他在呼延元宸肩膀上拍了一下,“今日是你的生辰,便趁着时辰还好许个生辰愿吧,没准神仙听见了,能立刻随了你的愿呢。”
“如果我说,我想让阿渊你一辈子都陪着我呢,这愿望能实现吗?”呼延元宸勾起嘴角。
“当真是蠢!”宁渊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玩意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无妨,能让你听见便行了。”呼延元宸脸上的笑容拉得更开,“神仙事忙,这世上这么多人又那么多事求着他,他也管不过来,我便索性说出来,看你能不能随了我这个愿望。”说到这里,呼延元宸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无比认真道:“阿渊,你愿意一辈子都陪着我么。”
一辈子,可真长啊,宁渊一时有些恍惚,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很多年之前,也有人对他说出过一样的话。
宁渊,你愿意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吗?
人在年少不更事的时候,会做下很多蠢事,并且答应很多蠢问题,许下蠢承诺,并且最后还要为自己做下的蠢承诺付出代价。宁渊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让相同的历史重演了,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宁渊却莫名的,觉得自己的立场开始剧烈动摇。
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愿意相信他的真心实意,哪怕往后也许有一天,他同样会为自己胡乱做下的承诺后悔,并且吃尽苦果,但眼下,在这个瞬间,望着他俊朗中带着陈恳的脸,他愿意去选择相信。
“一辈子太久了。”宁渊觉得自己很少能讲出矫情的话,但是现在他忽然想到一句十分矫情的,还不说不行,他拉起呼延元宸的手,手指紧紧与他交叉扣住,感受着他掌心温热的体温与薄薄的一层细汗,微笑着说:“一辈子太久了,我这人等不了那么久,我只争朝夕,每朝每夕,你不弃我,我不负你。”
宁渊声音不大,但是他笃定呼延元宸听见了,即便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即便他也没应自己的声,可他忽然绷紧的下颚与忽然变得明显无比的心跳声,却瞒不过宁渊。
“火舞真漂亮。”宁渊没有再看呼延元宸的脸,重新正过身子,只将头微微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延元宸身子僵了一会儿,抬手轻轻从后边扶住宁渊的背,好让他能考得舒服些。
原本在船尾大声吆喝着的闫非,看到这一幕,也跟着默默地闭了嘴,重新操起船舵,一面往前划着,一面暗想,少主和宁公子当真是良辰美景,自己年岁也不小了,什么时候也能碰上个属于自己的心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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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位公主就真的光着身子上了街,可百姓们为了不想承认自己是蠢货,都拍着手赞叹公主的衣裳漂亮。”宁渊一面说,一面将碗里最后一口汤药用勺子抵到宁国公嘴边。
“哈哈哈……”宁国公笑了许久,才缓过气来,将那汤药一口吞下,抚着胡须道:“当真有趣,当真有趣,世间竟然还真有如此蠢笨的公主和皇帝,果然是听着这些有趣的故事,再难喝的药喝进嘴里都不觉得苦了,要比那些让人甜得发腻的糕点蜜饯有用许多。”
“叔公身为堂堂国公爷,竟然还像垂髫小儿似的怕苦,若是传扬出去,也不嫌燥得慌。”宁渊调笑了一声,又断过一碗水来让宁国公漱口。
从前宁渊还只是隔三差五地被宁国公招进府里下两盘斗棋,可自从下毒的事情之后,宁国公莫名其妙给了宁渊一个堂少爷的身份,让他得空便来陪自己聊天侍奉自己吃药,并且知道宁渊没事喜欢读一些江湖话本,便又让他在自己吃药的时候挑一些逗趣的江湖故事说来听,也好分散开精力让药不那么难吃。
宁渊也不负重望,一个接一个的故事妙语连珠,尤其今日这则“公主的新衣”,更是逗得宁国公哈哈大笑,直赞叹那些写出这等江湖话本人士的才华。
“当真是大胆,抬举你两句,竟然就学着蹬鼻子上脸奚落长辈了。”听见宁渊揶揄他,宁国公故作严肃地训斥了一句,可眼底的笑意还是藏不住,“从前你祖父也爱看这些江湖话本,甚至看得比经卷典籍还要多,于是时常被父亲训斥,说他不务正业,那时我也觉得奇怪,江湖话本这等粗俗之物有什么好看的,结果老了老了,才发现人生竟然有此等乐事从前完全不知道,当真是白活了,远没有你祖父日子过得那般潇洒。”顿了顿,宁国公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如果当初承袭了国公爵位的不是我,而是你祖父,只怕没有那么多的担子在身,我的日子也能过得更轻松些……”
宁渊恭敬地坐在一边没说话,宁国公喜欢让自己陪他聊天,可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自己在听而已,说的也尽是那位自己祖父的事情,一来二去,宁渊明白了,宁国公让自己陪着他,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听他倾诉的对象,自己只用乖乖坐着,听下去就好。
“你祖父从前也收了不少话本子,这些年来我都未曾动过,也未曾看,听你一说兴致倒也来了,你去帮我寻两本来看吧,东西就收在……”宁国公正说着,管家忽然进来道:“老爷,夫人说了等会会过来陪老爷上院子里走走。”
“知道了。”宁国公点点头,看了宁渊一眼,宁渊会意地起身,“叔公有事,那我便先行告辞了。”然后低头退出了宁国公的房间。
宁国公似乎不太想让他和吴氏打交道,每当吴氏要过来的时候,他都会先把自己打发走,久而久之,宁渊也养成了这种默契。
退出了房间,宁渊料想这里已没了自己的事情,便打算回去,谁知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又刚好撞上宁仲坤似乎也要出门。
他现下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世子了,并且好像极为重视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世子位置,每到出门的时候都打扮得十分隆重,衣裳都是穿的朝服,腰间的玉佩金牌一个不够,要挂上三个才显得阔气,当然最扎眼的还是他头顶上顶着的玉冠,那玉冠是历来皇帝册封世子时才会御赐下来,是身份的象征,同朝服是一个性质的东西,一般只有在上朝时,或者出息正经场面才会佩戴,但宁仲坤却日日都顶在头上,有时甚至睡觉都不取下来,恨不得以此来告诉别人他世子的身份。
“哟,你这是要出去?”宁仲坤瞧见宁渊,正要踏出府门的步子顿了顿,上下扫了他一眼,“祖父那的事完了吗?”
“世子爷安好。”宁渊抱手行了一礼,“也就只是伺候国公爷喝药的功夫,没什么大事。”自从宁仲坤当上世子后,宁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十分识抬举的将对他的称呼变成了“世子爷”而他似乎也很是受用。
“嗯。”宁仲坤满意地点点头,摆足了架子道:“祖父抬举你,便是你的福气,好好做你的事情,千万别不识抬举,丢了祖父的脸。”说完,又用鼻孔望了宁渊一下,才扬长而去,上了门外的马车。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的模样,宁渊笑着摇了摇头。
宁仲坤今日是得了礼部尚书公子姚谦的邀请,前去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贵宾楼吃茶,宁仲坤人还未到,这里的包厢中已经聚了不少公子哥,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聊得不亦乐乎。
领头之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长着算计嘴脸的公子,便是姚谦了,他正同周围几人打趣道:“你们猜一猜,宁仲坤那个蠢货今日会不会还是那番打扮?”
姚谦这话一问出来,便勾起旁人一阵哄笑,当下便有人拍出一锭银子,附和道:“我押十两,他今日铁定还是穿成那样!”
“不能吧,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就算是再厚的脸皮,也总得将那身衣裳换下来洗洗,我押二十两,他今日会换身打扮。”另一公子拍出两锭银子,发表了不同意见。
“我五两!”
“我十两!”
一群人接二连三往外边掏钱,所赌的竟然是宁仲坤的穿衣打扮,实在是滑稽得很,请来众人的东道主姚谦自然扮演起了庄家的角色,不住喝道:“一个个来,买定离手啦!”正热闹着,打着宁国公府旗号的马车便在茶楼前停下了,立刻便有小二在楼下吆喝一声:“宁世子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到宁仲坤的时候,我脑子里总会莫名其妙冒出来夏冬春的脸……
PS:本章内又埋了一个伏笔,猜一猜作者君是不是在为了后面大撒狗血而做准备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