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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掉铁钳,宁渊拍了拍手,对一旁苍白着脸的白氏姐妹道:“你们莫不是可怜她?”
白梅显然吓怕了,躲在姐姐身后瑟瑟发抖,也不说话。白檀定了定神,咬着牙道:“三少爷没做错,她是罪有应得!”
宁渊点头,“你们不要觉得我狠毒,这些年我这院子里出的许多事,包括好几个莫名其妙死掉的小丫头,十有j□j与她脱不了干系,饶她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白梅颤着声音问:“她,她还没死吗?”
“我下手有分寸,这会还死不了,而且留着她这条命也有些用处。”宁渊低头思考了一会,“你们将她绑了,悄悄押去后院柴房关起来,注意别惊动了别人,对外只说她被三夫人叫去当差了,想也不会引人怀疑。”
白氏姐妹点头,拖着夏竹出了正厅,宁渊这时才松下一口气。端起已经冷了的茶水又喝了一口。
他在宁府里的处境本就不乐观,如果再任由这些身怀异心的下人呆在身边,类似今天早上的事会无止境地发生下去,直到他死无葬身之地。
上一世便是如此,趁着唐氏新丧,大夫人严氏忙着照顾自己的儿子,二夫人赵氏称病不出,宁如海又不在府中,柳氏大权在握,竹宣堂的下人们便日日对他殴打欺凌,不给他吃的,还将他赶出卧房,让他数九寒冬睡在院子里,若是这样便也罢了,那些人欺辱他的同时,还不忘捎带上辱骂自己去世的娘亲,领头的人正是那个夏竹。
这些屈辱的记忆,像刀子一样刻在宁渊心里,他一刻也不曾忘怀。而就在他要被冻死在院子里的时候,唯有白檀与白梅悄悄给自己送了些吃食和被褥,也让他心知肚明,这竹宣堂里只到底有谁才是值得相信的人。
半个时辰后,白氏姐妹回来了,白梅手里捧着个小木盒,白檀则拎着一大筐上好的银碳。东西都是从夏竹房间里搜刮出来的,据他们所言,木盒里是一些银两与珠宝首饰,那筐银碳被夏竹收在床底下,是她自己生火取暖的用度。
“少爷,这些可都是最上等的银碳,又干净又暖和,有了这些,后厨里那些黑炭是不必再用了。”白檀拎着炭火,似不再像刚才一般害怕了,眉目间要开朗许多。
宁渊点点头,又打开木盒,随手拎起一个翡翠镯子,对着光看了看,又放下,“不过一个丫头而已,竟也能搜刮到这些好处,只怕三夫人那几个贴身侍婢的屋子里是用金纸糊的墙。”他调笑一句,关上盒盖,自己虽然失了个珊瑚手钏,可有眼前这些金银珠宝,他也不算亏。
那个交给夏竹的珊瑚手钏,是他潜入荷心苑盗取玉璧时,顺手牵羊一并从柳氏屋子里带出来的,原本的打算是寻个机会出府去卖了,好换些银钱回来。他现在可穷得很,不光自己缺食少穿,就算给唐氏买药材调养身体也要花不少钱。但他在处置夏竹的时候,忽然领悟到珊瑚手钏另有妙用,一时卖不得了,这些银钱倒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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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宁渊便浑身一颤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昨日得了那筐银碳,原本冷如冰窖的卧房里炭火熊熊,温暖入春,也忽明忽暗地映出了宁渊满头的汗水。
他梦到了自己在火刑架上的场景。火舌啃噬他皮肉,灼烧他骨血的痛苦,现在仿佛还停留在他身体里挥之不去,司空旭那张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脸更是晃得他眼晕,他用力搓了搓脸,唤了一声:“白檀?”
隔着屏风,值夜的白檀端着盏煤油灯从外间走进来,“少爷怎么醒了,这天还没亮呢。”
宁渊的卧房里之前一直是无人值夜的,原本这应当是大丫鬟夏竹该做的事,可她从没把自己当做过宁渊的下人,因此一次也未值过,昨天宁渊收拾了夏竹后,白檀却自告奋勇要来守夜,宁渊见她坚持,便也允了。
白檀的想法也很简单,三夫人在府里向来厉害,自己姐妹二人既然帮着宁渊惩治了夏竹,无论祸福荣辱都已经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反正他们都是这竹宣堂的丫头,没有靠山,不如就索性靠上这位三少爷,虽然在她的印象里,三少爷一直是个懦弱无能的主,不过昨天的事又让她发现,自己以前似乎看走了眼,至少三少爷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样简单。
是以她不光对宁渊恭敬了许多,称呼上也从“三少爷”变成了“少爷”。这样隐晦表忠心的方式,宁渊自然坦然接受,或者说,宁渊昨天那般雷厉风行,想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收服白氏姐妹,自己在一些事上也好有人帮衬,不至于太如履薄冰。
“现在什么时辰了?”宁渊道。
“卯时了。”白檀一福身:“过几日便是年下了,学监在放冬假,少爷不用起这么早,可以再睡一会。”
宁渊摇摇头,掀开被子起身,白檀迎上来要给他披上外衣,却被推开了。
走出卧房,天色果然漆黑一片,只在东边现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宁渊仅穿了一件内衫,站在院子正中深吸一口气,忽然扎了马步,拳头已经带着阵阵风声挥了出去。
白檀站在房门口看傻了眼,这个一直手无缚鸡之力,被下人作弄也不会还手的三少爷,居然还会打拳?
宁渊自从当年遇上司空旭后,为了能帮衬上忙,也为了不拖后腿,养成了每日天不亮就晨起练武的习惯,司空旭也曾经寻了些内功心法来给他,可不知为何,那些并不如何高深的内功宁渊竟然一样都练不成,最后司空旭以为宁渊没有练武的天分,于是只教了他一套江湖上惯用的长拳拳法,打来强生健体。
起初宁渊也以为自己是因为天分短浅才练不来内功,直到后来遇见一个云游四方的江湖方士,方士替他诊脉后,告诉他他的体质与常人有异,寻常人所修习的内功讲究内息纯粹,故分为阳脉与阴脉二系,要么修纯阳,要么修纯阴,而他体内经络却阴阳参半,还丝毫不起冲突,因此无论修习阳脉功法还是阴脉功法,都会出现好不容易修习出来的内力,随着另一脉经络流失的状况,因此才练不成。
宁渊那时并不明白方士说的“体质有异”“阴阳参半”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明明是男子,却有孕相出现时,方才理解过来,原来他的体质,的确和正常男子不太一样。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散开,积雪倒映着光线也让四周亮堂了不少,宁渊做完最后两个踢腿,呼出一口长气,才凝神收工,身上也已出了一身的汗,疲乏得不行。
到底只是一副瘦弱少年人的身体,宁渊苦笑一下,曾经这样一套拳打完,他连气都不会怎么喘。
白檀早在他练到一半的时候就把妹妹拉起来,进了小厨房开始烧水,此时见宁渊收功,两人忙迎上来道:“热水已经备好,少爷快回房沐浴吧。”
宁渊回到房间,果然见一个热气腾腾的澡桶耸在床前,他脱下汗湿的上衣,见白檀拉着白梅还杵在那里,便干笑一声,“我沐浴的时候,你们可以出去等。”
白梅露出奇怪的表情,“少爷沐浴的时候,难道不需要丫头在旁边伺候吗?”她可是听闻二少爷宁湘每次沐浴,不光要叫足了七八个丫头随侍一旁,还得有明确分工,梳头的梳头,捏肩的捏肩,捏脚的捏脚,修指甲的修指甲,可忙活得很。
白檀却会意地抿嘴一笑,知晓宁渊是害羞,“那奴婢们上外头等。”便拉着一头雾水地妹妹退出去了。
宁渊这才安心除去全身衣物,迈入那个半人高的澡桶。
浑身被热水包裹的惬意感让他长舒一口气,手臂与大腿的酸痛也减退了许多,他闭上眼睛,正准备小寐片刻,门却在这时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他吓了一跳,以为是白檀去而复返,忙转头去看,入眼的却是一个面向憨厚沉着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五官一眼望上去虽不出众,但却生得端正,有种深藏不漏的俊朗,属于越看越耐看的类型。他身量比宁渊要高壮许多,只是衣着简单了些,略显破旧的粗布袄与麻布裤整齐地穿在身上,头发用一根青布带子绑着。
“见过少爷。”少年低眉顺眼地冲宁渊一抱拳,“白檀姑娘让我来伺候少爷沐浴。”
“你是……”发觉进来的是个男人,宁渊稍微自在了些,他盯着少年的脸看了一会,不确定道:“你是周石?”
少年没应声,只是稳重地点点头。
宁渊记得,周石的娘是自己娘亲唐氏尚在府外时,身边帮衬着做事的粗使妈妈张氏。唐氏嫁入宁府,张妈妈便也跟着进了府,可惜没两年便得了顽疾去世了,留下年幼的儿子周石,周石在宁府里自小便是被当家生奴才养着的,后来宁渊搬到竹宣堂,按惯例身边要配一个贴身的近侍,唐氏便让周石跟了过来。只是周石自小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宁渊又胆怯懦弱,两人完全称不上熟悉,因此在这竹宣堂里,周石大多是在后院做些挑水劈柴的粗活。
宁渊对周石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上一世宁湘秋闱落榜,没地方撒气,便带着几个随从冲到竹宣堂来找他的茬,毫不客气地让人押着他就往他身上抽鞭子,是周石一声不吭地冲出来替他挡了几鞭,结果惹得宁湘恼羞成怒,差人直接打断了周石的腿,扔出府去了。
事后宁渊曾悄悄跑出府寻过他,却始终找不到人,这份愧疚萦绕在宁渊心里许多年,如今能再见故人,宁渊心里说不出地感慨,僵硬地脸色也放柔和了许多,开口道:“你还好吧。”
周石一愣,抬眼看着宁渊,显然没弄明白眼前这位三少爷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宁渊摸摸鼻子,也意识到自己太莫名其妙了些。
周石走到澡桶边,挽起袖子,一手极为细心地捞起宁渊披散的头发,另一手捏开皂角,动作轻柔地开始替宁渊洗头发。
宁渊见这些事他做得熟稔,不禁好奇地问:“你以前伺候过别人沐浴?”
“小时候我娘教过我。”周石回答得不卑不吭,“我娘嘱咐过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照顾少爷,所以这些服侍上的功夫,从小就有教导我在做。”
宁渊一愣,对于张妈妈,因为去世得早,他只剩下一个极为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是个很爱笑的妇人,娘亲也很倚重她。宁渊一声轻叹,“对不起,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周石没说话,手里的动作也不见停顿,洗完了头发,又取过一边的白布巾,浸上热水,开始擦拭宁渊的胳膊与脊背。
宁渊还从未这般惬意地洗过澡,等周石扶着他从澡桶里出来,帮他拭干身上的水珠,穿上衣服时,天色已经大亮。
“周石,你过来原本就是给我做贴身近侍的,以后便和白檀白梅一起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那些劈柴挑水的活计无需再做了。”见周石收拾完房间,正要躬身退出去,宁渊对他开口道。
周石神色微动,第一次正儿八经抬头看了宁渊一眼,又迅速垂下脑袋,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