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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初春虽然阳光已经和暖,却依然带着些凉意,大堂里坐着的人都觉得似乎穿少了衣裳一般,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容老太爷重重的一拍桌子,冲着嘉懋怒喝了一声:“什么叫容家没有你这个人?你生在容家,长在容家,是容家把你从一尺长的婴儿养大,现在这个时候反要来恩将仇报?”
容家大公子私奔出府的消息现在还捂得紧紧的,可保不定有谁多嘴一句便泄露了出去,容老太爷瞧着嘉懋将骆相宜揽在怀里,一副舍命要保护她的样子,心里边便有说不出的怒气,为了这个女人,他竟然要把家都扔了不成?
嘉懋站在那里,脸上有着羞惭的神色,出于对容老太爷自小便生了的敬畏,他将头慢慢的低了下来,不敢回嘴。秋华在旁边见着大堂上僵持成了这模样,心里想着该说几句将气氛缓和过来才好。
她扶了玉石和珍珠的手吃力的站了起来走到容老太爷面前行了一礼:“祖父,你不必太生气,大哥不过是一时糊涂,等他想通了便好。”转脸望向嘉懋和骆相宜,秋华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嘉懋才好。素日里瞧着嘉懋是个清白人,但怎么这会子便被骆相宜迷得丢了三魂七魄一般,由着她牵着鼻子走。
“大哥,你难道就一辈子都不打算再与我们见面了?”秋华朝坐在大少奶奶身边的容勤勋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你瞧瞧,这是你的儿子,你在府里的时候经常和他一起玩耍,你就忍心以后十多年里让他没有了父亲?”
勤勋是个聪明孩子,见姨母这般说,赶紧扑上前去揪住嘉懋的衣角,眼泪汪汪的哭了起来:“父亲,他们都在说你不要勋儿了,勋儿哪里做得不好,请父亲告诉勋儿,勋儿以后一定改,只求父亲不要生气,快些回府来才是。这些天来,曾祖父、祖父祖母急得都不知道怎么才好,祖母每日里只是叹气抹眼泪……”勤勋偷偷望了望嘉懋,见父亲脸上似乎有着愧疚,哭声愈发大了:“勋儿从来没有见祖母掉过眼泪,可是这些日子祖母天天在哭,身子也不好,还请了大夫过来了。”
“母亲!”嘉懋听了这话也慌了神,放开骆相宜冲到容大夫人身边,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是嘉懋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秋华赶紧伸手推了推勤勋,朝他眨了眨眼睛,又用手坐了个下跪磕头的手势,小家伙十分聪明,见着秋华的意思是要他去跟着他父亲一起磕头,赶紧迈开小腿蹬蹬蹬的跑到了嘉懋身边跟着跪了下来,带着哭音拽着容大夫人的裙子角儿不住的喊:“祖母,你便宽恕了父亲罢,勋儿愿意替父亲磕头赔罪。”
“嘉懋,我们你不想着也就罢了,可你自己看看,勤勋这么乖巧聪明的孩子,难道你便忍心将他也丢了?”容老太爷摸了摸胸口,喘了一口粗气:“都快些起来罢,回来了就好,府里头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情,万一有好事的人问起这事儿,就说大公子春闱没考好,出去散心了。”
嘉懋跪在那里低头不语,心里惭愧之余忽然又想起了骆相宜来,回头看了看她,就见她一脸苍白的站在那里,形单影只,一双眼睛里全是泪水,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
容大夫人瞧着这情形,心里也实在不舒服,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骆相宜才能两全其美。现儿嘉懋虽然已经打算回来了,可若是硬生生的掐断他与骆相宜之间的联系,恐怕他心中暗藏不满,有朝一日会重新爆发出来。但一旦同意了骆相宜进门,那便是违背了容氏祖训,而且有可能后院不宁。
“祖父大人,公公、婆婆,莲清有一句话想说。”大少奶奶在旁边见着这情形,心中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媳妇听说容家有一句男子不得纳妾的祖训,故而大家都觉得这事儿难办。可莲清却以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守着这死规矩,必要的时候也该适当换一换。”
大堂里的人都抬起头来惊讶的望向了大少奶奶,听她话里的意思,莫非是要将这骆相宜替嘉懋纳了做姨娘?
“莲清在娘家的时候便见各位长辈都有姨娘,自己的兄长也有小妾,所以莲清对于姨娘小妾倒不是那么计较。虽然容氏祖训实在是良策,奈何有人不想守着这祖训。”大少奶奶盯住嘉懋撇了撇嘴:“今日之形势,不成全了他们,我倒是个罪人了。原本也想过和离之举,只是我与嘉懋是太后娘娘指婚,容家和薛家两家脸面要紧,这边刚刚和离,那边恐怕就会有人敲锣打鼓的传信儿了,所以……”大少奶奶望了容老太爷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如今之计,莲清以为便将这骆姑娘纳进府里来做姨娘罢。”
容老太爷听了十分感动,望着大少奶奶直点头:“真真是委屈你了!可这纳进府里也不是一回事儿,毕竟她已经是成过亲的妇人,虽说得了休书,可别人少不得说咱们长宁侯府仗势将她夺过来的。这样罢,嘉懋,你也别三心二意了,我便答允这骆相宜做你的外室,以后你每月可有两日不在府中,你媳妇实在贤惠,在这般时候竟然还能为我们长宁侯府着想,你一定要收了那好玩的心思,好好的与你媳妇过日子。”
嘉懋听了这话也是惊诧,抬头看了一眼大少奶奶,眼里流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你莫要在这里做好人,你不是派人在相宜的住宅外头转,分明就是起了害她的心思,现儿反倒在这里扮贤惠了。”
大少奶奶听着这句话,心里头的火“蹭”的一声冒了出来,眼睛盯住嘉懋,怒极反笑:“容嘉懋,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不成?我要对她动手,分分钟的事情,随便寻个由头就能料理了她,用得着派人去她宅子外头转?今日我便与你说个明白,没有做的事情我可不能吃冤枉!”
大少奶奶踏上一步,瞧着站在那里的骆相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前不久才知道你向嘉懋说,是我设了圈套让你被李夫子休弃?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挖空心思去对付不成?即便你还没有嫁人,我也不会想法子去害你,你还没那个分量让我想要动手!”
她的目光就像两把小刀一般锐利,骆相宜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她那目光扎了个遍,胆战心惊的站在那里,怯怯的望着大少奶奶,不敢开口说话。
嘉懋见了心里着急,走上前去将骆相宜拉到身后:“带她出走这事是我的不对,跟相宜没有关系,你有什么话便和我说,何必来威胁相宜!”
“容嘉懋,你这个糊涂东西,你给我走开!”大少奶奶的眼睛红了红,也不顾嘉懋是自己的夫君,大声呵斥:“我薛莲清做人虽说不是十全十美,有时候也会打些小算盘,不是十分的磊落,可不是我做下的事情我绝不会承认,我今日便要问个清楚!骆相宜,你别只知道躲在他的身后,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现在来起个毒誓,看看他日谁会应誓。”
歇了歇气,见着骆相宜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大少奶奶举起手来发誓:“我薛莲清在此立誓,若是我设了圈套让李夫子休弃了骆相宜,那定遭天谴,不得好死!”她目光炯炯的望着骆相宜:“你来立个誓,若这事情是你弄的鬼,那你必遭天谴!”
骆相宜不敢瞧大少奶奶,眼泪汪汪的瞧着嘉懋,脸色发白,不住的摇着头:“嘉懋,我真不知道这事儿……”她怯生生的只是往嘉懋身后躲,就是不肯与大少奶奶说话,众人瞧着这情形,心里皆是清楚,那事情定然与骆相宜脱不了干系。
嘉懋这时虽然隐约有些觉得怀疑,可他却依旧不愿相信骆相宜竟然会算计到他头上来,转脸望向骆相宜,他声音温柔的说:“相宜,你只管发誓便是,只要你没做过这事儿,老天爷也不会责怪你。”
骆相宜被嘉懋的眼神逼到了角落里,抖抖索索举起手来道:“我骆相宜……”才说了几个字,忽然身子一斜,便倒在了嘉懋的怀里,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大少奶奶哼了一声,朝容老太爷行了一礼道:“多谢祖父为莲清说公道话,现在看来这位骆姑娘身子不太好,先请个大夫给她看看罢,那些事儿等她醒来以后再说。”看了一眼骆相宜,她又重重的加了一句:“躲过初一,跑不过十五。”
秋华在旁边瞧着也十分感慨,这骆相宜实在是演得一手好戏,偏偏嘉懋怎么头脑发昏的吃了她这一套。大堂上的人慢慢散去,秋华扶着玉石与珍珠的手站了起来回了随云苑。走到内院,高祥正在看书,见秋华回来,赶紧过来扶住了她:“嘉懋那边怎么样了?”
“暂时是回来了,现儿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秋华简单的将那边的事情说了一遍,高祥听了只是摇头:“嘉懋真是糊涂,怎么能不相信自己媳妇说的话反而去信那骆姑娘的话了?若是我,怎么也只相信你说的。”
秋华朝着高祥笑了笑:“这些事儿总要解决的,你就别担心了。”
高祥点了点头,握住了秋华的手道:“明日春闱放榜,不知怎么我心里有些忐忑。”
春闱就要放榜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秋华见高祥脸上有一丝期待,又有一丝紧张,柔声说道:“你便放心罢,别太将这事儿放在心里,结果反正已经出来了,再多想也无济于事。”
尽管口里说得轻松,可第二日秋华还是一早便打发了人去贡院外边看金榜,高祥在前院里走来走去,站在桃花树下瞧着枝头的桃花只是在发呆,就连一片花瓣飘落到他鼻尖上都没有反应,依旧仰着脸呆呆的看着。
“奶奶,大爷中了!奴婢数了顺序下来刚刚好是第二十名!”琥珀飞奔着跑了进来,声音里透着欢喜:“听说这次总共录了二百四十人,咱们大爷可是领先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千辛万苦得子来
高祥中了贡士的消息传得很快,不一会长宁侯府便人尽皆知。全府上下都在议论着这事儿:“三姑爷可真真厉害,第二十名呢,大周不知道有多少人下场春闱,能考这名次已经是难得的了。”
“老太爷乐得满脸都是笑,指不定明日便会进宫去求太后娘娘,让皇上点了三姑爷的状元呢。”旁边的婆子用着竹签剔着牙道:“若是中了状元该有多神气!赐锦袍花枝,骑马游街,那可是了不得的殊荣。”
“状元哪有那么好中的!”先前那个收了笑脸低声道:“老太爷恐怕也没那闲工夫,现儿碧芳院那位的事情已经够让府上的人糟心了!”
那日骆相宜晕倒过去,请了大夫来把脉,却说是有喜了,看在孩子份上,容老太爷也不坚持她是下堂妇,叫人将她送进了碧芳院,晚上整治了一桌酒,算是给她过了明路,碧芳院的丫鬟婆子们都改口叫她骆姨娘了。
这骆姨娘似乎身子很是不好,隔几日便会嚷着头疼脑热,容大夫人先前还每次都给她去请大夫,后来见得多了也就司空见惯,没有将她的病当一回事儿:“哪个女人有身子不是这样?瞧秋华都要临盆了也没她这么娇贵。”
大少奶奶得了信儿只是冷笑:“我是从尚书府里走出来的,怀了勋儿时可不见有她这般金贵,偏偏儿这碧芳院的主,金尊玉贵的,每日都在嚷着头疼心口疼,不就是想要大爷多去怜惜她,见不得大爷在琼枝楼里呆着?”
容老太爷虽然许了骆相宜进府做姨娘,可容三爷的事情可是前车之鉴,于是规定嘉懋最多只能逢六逢九这两个日子里头去碧芳院,其余时候必须在琼枝楼呆着。嘉懋不是容三爷,自小便是个听话的,见家里人对他与骆相宜都宽容,心里十分感激,哪里还敢违背容老太爷的吩咐,老老实实呆在琼枝楼。
骆相宜千辛万苦用尽手段,最后落了个姨娘的身份,本来也无话可说了,毕竟大少奶奶出身名门,又是太后娘娘指婚,她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只能尽量多得些嘉懋的宠爱,等生下孩子以后,在容府立足稳了,再想别的法子看可能不能捉住大少奶奶的把柄,让嘉懋彻底厌弃她。可现在见着每个月嘉懋才能来六日,心中不忿,所以免不了使些小手腕让嘉懋多来碧芳院瞧她。
嘉懋的妻妾之争慢慢愈演愈烈,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高祥与秋华,高祥参加了殿试,如秋华所料,前三甲没有份儿,取了二甲的第三名。这个名次高祥满意,秋华也很满意。乡试的第二,到会试的第二十到殿试的第六,高祥在不断的进步中,他天资有限,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殿试的第二日便是状元骑马游街夸官,高祥本来想一早就去金明池边看热闹,没想到秋华的肚子却疼得厉害,脸色雪白,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
“秋华,你怎么了?”高祥有些慌张,抱住秋华,连声催促玉石去将容大夫人请过来:“这情形,莫是要生了不成?不是说要四月才生,怎么现儿便痛了起来?”
容大夫人赶过来见着秋华的模样,也是大为吃惊:“怎么便提前了快一个月?”赶紧打发了丫鬟去将早已定好的稳婆请了过来:“还说提前半个月让那两个婆子到府里住着,却没想到肚子里这个却等不得了。”
秋华疼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只是用力的抓住高祥的手,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这么疼……真没想到。”她额头上汗珠子才擦了又涌了出来,一层层的堆了下来,就如下雨一般,汗涔涔的湿了高祥的手。
瞧着秋华痛成这副模样,高祥心中也是大急,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了出来,六神无主的望着容大夫人道:“伯娘,该怎么做秋华才不会这么痛?”
“女人生孩子可不都这样?”容大夫人摇头叹气:“秋华,你忍着些,稳婆马上就到。”
高祥任由秋华的手指掐到他的肉里边,可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秋华,你使劲掐,只要你舒服点,怎么掐都行。”瞧着秋华惨白的脸色,头发一绺一绺粘在额头鬓边,他心里不住的发慌:“以后咱们不再生孩子了,我不愿让你这般受罪。”
容大夫人在旁边听着只觉好笑,咬着牙道:“受罪便不生孩子,那以后这香火便慢慢不旺了,怎么着也该生一儿一女才好。高祥,都是这般过来的,你不用这般着急,且先将心放回肚子里边罢。”
不多时两个稳婆已经来了,察看了下秋华的情形,咧嘴笑道:“宫门才开,还早着呢,先给少奶奶喂些东西,吃饱了好有力气生孩子。”
高祥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都痛成这模样了,竟然还没到时候?他只觉自己全身发软,手脚冰凉,瞧着床上的秋华,真恨不能自己替她疼痛。秋华不住的呻yin着,双眼无神嘴唇干裂,看得高祥更是难受万分。
玉石和珍珠按着稳婆的吩咐给秋华喂了些饭食和水,一边低声与她说话:“奶奶,快了呢,稳婆说你先别用劲儿,等着要使劲的时候再用劲。”
秋华无力的点了点头,只觉得腹部传来阵阵抽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绞动一般。她望着坐在身边的高祥,气若游丝道:“你出去,别看我受罪。”
高祥听了这话,眼泪珠子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握紧了秋华的手贴到自己脸上:“都是我不好,竟然让你有了孩子,现儿让你受这样的罪。”
“说什么傻话呢,有了孩子我很欢喜。”秋华努力的咧嘴笑了笑:“你别到这里边坐着,出去看状元公游街,回来便做父亲了。”
“秋华,我哪还有心思去看状元游街,你别赶我出去,我要一直陪着你!”高祥蹲□子趴在床边,长衫拖在了地上扫起了一层细细的灰尘。他抓住秋华的手摩挲着,喃喃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秋华。”
坐在一旁的两个稳婆惊诧的看了一眼,她们是京城顶有名气的,给不少妇人接生过,可这确是头一遭见着做夫君的人守在媳妇床边,竟然心疼得连眼泪珠子都流了出来。两人不由得多看了高祥和秋华两人,心里想着这般恩爱的夫妻倒也少见。
一直熬到晚上酉时,秋华只觉得肚子那里的痛比白天更厉害了,一波一波,中间的间隙十分短促,稳婆帮她察看了一番这才说:“少奶奶,你做好准备,快要生了。”转身吩咐丫鬟送热汤进来:“预先准备着。”
高祥蹲在床边守了大半日,听着说要生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两个稳婆对他说道:“这位爷,你退出屋子罢,给妇人接生,男子不宜在屋子里边,见血不吉利。”
高祥拉住秋华的手不放,头都不回:“我不出去,我就要陪在她身边。”
两个稳婆见高祥说得坚决,也不勉强他,只是讪笑道:“大爷,到时候你见了血可不要心慌,每个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
高祥被她们两人说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秋华究竟会遇着什么事儿,只是紧紧的攥住秋华的手不肯放松。此时秋华大声的shen吟了起来:“痛,痛,好痛……”
一个稳婆用剪刀将秋华的裤子剪开,伸手从下边探了过去,再抽出手来时,高祥见着她手上血淋淋的一片,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他的心里慌慌乱乱,瞅着秋华,只见她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满头大汗,全身上下没有一根干纱。“秋华……”他颤着声音喊道:“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我知道。”秋华低声应了一句,就听稳婆喊着:“少奶奶,赶紧用力,借着这一波儿将小少爷推出来。”秋华能感受到有一双手压在自己肚子上,而有一种热流正从肚子里边往外淌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跟着那热流往外走,难道是孩子要出来了吗?秋华咬紧了牙关,全身用力,就觉得有一大块往下边坠。
“少奶奶,用劲,见着头了。”稳婆高声的喊着,抓住了她的两条腿:“别打颤儿,用把力气,若是你不用力,孩子便出不来,会卡在口子这里的。”
那声音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飘飘渺渺落不到实处,但是秋华依旧能听清楚她们说的是什么,听着稳婆似乎有些着急,秋华心里也更是焦急,她抓紧了高祥的手,全身用力,猛的一下,就觉得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顷刻之间便轻松了下来,全身力气已经使尽,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管身边高祥的呼喊声。
“秋华,秋华!”高祥见着秋华苍白着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大为着急,在她耳边拼命的喊着她的名字,可是秋华没有一丝反应,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妙目闭得紧紧,也没有说话。
“大爷,少奶奶生了个小少爷!”稳婆喜滋滋的将刚刚生出来的孩子拎到高祥面前,那小东西白得惊人,眼睛也闭得紧紧。稳婆将他倒提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他这才大声的哭了起来。
“拿开。”高祥厌恶的皱了皱眉:“我现在没空看他。”他将身子低伏了下去,把脸贴在秋华的手边,眼泪不住的滴落在了她的手掌里:“秋华,你快些答应我一声,不要让我害怕。”他绝望的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秋华,心里充满了惊恐,她不要他了,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大爷,少奶奶生孩子用尽了力气睡过去了,你别干扰了她!”稳婆见着高祥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两人面面相觑的摇了摇头,对在旁边忙忙碌碌的玉石与珍珠道:“你们将你们家大爷劝出去,咱们可要给少奶奶擦洗身子,换衣裳呢。”
玉石笑着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了两个稳婆手里:“多亏了两位妈妈,总算是一帆风顺母子平安。”
接了荷包,两个稳婆眉开眼笑,也没有去管伏在床上的高祥,几个人一起将秋华的身子擦洗了一番,又给她换上了干净衣裳。
“小少爷长得可真俊。”稳婆抱起那个小小的襁褓,送了出去给容大夫人看:“我也接了不少生了,这么可爱的小少爷,还真见得不少!”
容大夫人接了那襁褓过来,见着那小婴儿肌肤白净,可眼睛闭着也瞧不出像谁来,听着稳婆的话便知道是她们常说的,不过是想多讨几个赏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可不是呢,长这么俊!银枝,快些打赏两位,辛苦了!”
稳婆接了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夫人,你最好派两个人进去将那位大爷抬出来,我瞧着那位大爷也已经晕过去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一家四口喜团聚
“玉石,你就能不跟着捉弄我了吗?”高祥愁眉苦脸的望着站在床边的玉石,又望了望秋华:“我只是担心着你,不知怎么也就晕过去了。”
秋华朝他笑了笑,就着珍珠的手喝了一口水:“我原本便叫你出去,你偏偏不听,要守在产房,结果还不是落了个不好?”
昨晚高祥一直陪着秋华生孩子,到了后头见着秋华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大急,转头见着产婆擦洗秋华的身子,手上全是血,床边的盆子里也是一盆血,那刺眼的红色让他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栽倒在床边。
“大爷,你怎么也就晕过去了?”今日随云苑里的丫鬟婆子们见着高祥,问安以后的第一句话都是这话,弄得他十分的尴尬,刚刚玉石端了早膳进来,见着高兴,也笑嘻嘻的问了一声,高祥的脸都涨红了。
秋华瞧着高祥这窘迫的模样,笑着推了推他:“你赶紧写信给你父亲,看看是他赐名还是让我们自己取名儿。”
高祥一拍脑袋:“可不是吗!早知道你昨日便生了,前日那信便不用寄得那么急,双喜临门,一封信便能说清楚。”他转脸看了看旁边小床里睡得正香的儿子,哼了一声:“等你大了些我再好好教训你,要出来自己出来便是,让你母亲吃了这么多苦,我在旁边瞧着都难受!”
屋子里边的人听着这话都笑了起来,奶娘望着高祥的背影,轻轻将盖在那小婴儿身上的小被子拉上了一些:“大爷倒真是怪,旁的人做了父亲谁都高兴,他反而对自己儿子有别的看法似的!”
不多时高良的回信来了,他给孙子取了个名字叫高振宇。秋华听了挑了挑眉毛:“这名字比你的名字要好听,究竟祖父对孙子更上心些。”
满月的汤饼会没有办,长宁侯府是秋华娘家,不好出面办这事儿,高良写信过来说等周岁再来补办一场。虽然汤饼会没有办,可礼物却没少收,长宁侯府上上下下送来了一堆东西,即便小气如大少奶奶,也破天荒送了一套值钱的长命锁过来。
“大少奶奶倒是变了不少。”玉石和珍珠一边誊写着礼物清单,一边啧啧称奇:“这套长命锁上的宝石一瞧着便是珍品,怎么大少奶奶也舍得花这么多银子。”
大少奶奶的小气可是出了名,忽然间有了转变,还真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只不过这些日子大家都说大少奶奶变了不少,不仅没以前那般吝啬,而且也十分体恤下人。
“总怕是那位来了,大少奶奶变着法子想要留住大公子的心呢。”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住在碧芳院的骆姨娘,虽然表面瞧着楚楚可怜,实际上却不是个得人心的,就连碧芳院里的丫鬟婆子都有些看不上她:“就会眼泪汪汪的瞧着别人,似乎大家都合伙欺负了她。说来说去还是她欺负了大少奶奶,若不是她,大爷和大少奶奶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秋华听着外边的闲言碎语,心里也知道大少奶奶这是在努力修好,花大本钱送了满月礼过来,还不是想让自己在嘉懋前多替她说说好话。其实说来说去这大嫂也算得上是个好的,听说以前嘉懋与她还能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只是因着骆相宜,这才生分了。
“事情总归在往好的那方面变。”容大夫人来看秋华的时候,一边叹着气,可还是流露出欣慰的语气来:“你大嫂现儿正在努力挽回,我瞧着时间久了便该没问题。”薛莲清出身高门大户,远非骆相宜能比得上的,容大夫人现儿十分不喜欢骆相宜,总觉得她小门小户的心性太重了,而且竟然弄得嘉懋连家都不要了,这女人实在狐媚。
嘉懋喜欢她,只是因为出于心里的一种怜惜,等相处久了,这怜惜之情慢慢没有了,自然便会淡下来,或者还会觉得她矫揉造作,容大夫人点了点头,就等着嘉懋厌弃她的那一天罢。“勋儿得了个弟弟,可高兴得紧。”容大夫人笑着看了看小床里躺着的婴儿,伸出手轻轻拨弄了下他的脸蛋:“高祥快要放外任了,可孩子还小,也不方便带着走,不如到娘家里住到周岁再跟着去任上。”
“哪能叨扰这么久呢。”秋华笑着回答:“都住了半年了,再住下去,免不得人家要说闲话。听说吏部一般是五月末下派遣的信函,六月赴任,那会子振宇已经有快三个月了,也能带着到外边去了。”
挨到五月末,吏部的派遣函下来,高祥果然是放了外任,放在山东曹县做县令,六月便动身赴任。
容大夫人又来劝说了秋华一回,但高祥与秋华都不愿意分开,两人都说要带着高振宇去曹县赴任,容勤勋眼泪汪汪的瞧着小表弟,不住的叮嘱:“过年的时候带他回来玩!”想了又想,他有些心疼的开出了条件:“只要他回来,我便把祖母给我的过年荷包分一半给他。”
秋华笑着答应道:“你荷包自己留着罢。到过年的时候若有空,定然让他回来与你一道玩耍,姨母还有荷包要给你呢。”
曹县与京城不远,雇了一条船,只得了几日便到了曹县码头。站在船舷往外边看,码头上没停几辆马车,瞧着一派冷冷清清的模样。阮妈妈跳下船,将那几辆马车都喊了过来,几位马车夫见来了个阔绰的主,一出手便将码头上的马车都包了,不由得有几分惊奇,互相打量了一眼:“这是谁家,这么大的气派!”
“去县衙。”高祥将秋华扶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声,几位车夫望着高祥,顿时醒悟过来:“是新来的县太爷?这般年轻!”几个人纷纷拥上来见礼:“县太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见谅!”
高祥见众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心里也颇是骄傲,赶紧让玉石她们打赏了几个小荷包:“初来乍到,还不大熟悉曹县的风土人情,还望各位父老乡亲多多支持。”
车夫们攥着荷包只是笑,这么精致的荷包可是头一次看见,摸着里边的硬硬的一块,看那形状应该是小银角子,不是那铜钱,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可真是个直爽人!车夫们赶车兴致更高,扬鞭赶马,从码头一直跑到了曹县县衙,统共都只花了不过大半个时辰。
“这么快便到了。”秋华下了马车,看了看这简陋的县衙,一间大堂,两边是一排厢房,有个小院,后边是两进屋子。县令的住所在县衙旁边不远处,只是个有着内外院子的小宅子,外院两进屋子,内院也才四进屋子,里边的院子很小,别说是池子,就连假山与亭子都没一座,只是两块大坪,挨着院墙栽了一排大树,树底下种了些花草。
秋华皱了皱眉头:“这县衙和宅子都这样小!”住惯了大宅子,蓦然搬到这笑地方,还真有些看不上眼。
马车夫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笑眯眯的解释:“夫人,这县衙大了也用不上,你们过一段时候便知道了。”
过了一段时间,秋华总算知道了为何曹县的县衙如此小,因着曹县本身就不是一个大城市,什么都很小。县城小到只有几条街,横着三条街,竖着三条街,只消小半个时辰就能兜一圈。曹县虽然不大,可民风却是淳朴,治上基本上没有什么乱子,县衙一个月里头难得有一桩案子,即便是有人来告状,也不过是些邻里纠纷。
高祥与秋华安顿下来以后,便派了自己的长随去江陵接钱氏夫人。钱氏夫人得知儿子放了外任,乃是一县之长,高高兴兴的跟着来了曹县,见着白白胖胖的孙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家四口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因着没有什么事儿要做,高祥很是空闲,一到休沐的时候便带着家人去附近的村镇游玩,顺便巡访一下民情。他们所到之处,都没见有什么乱子,治下清明,高祥瞧了直点头:“不错,真是不错,曹县真是个好地方。”
但是秋华却觉得自己与高祥在曹县过上了隐居的日子,高祥这个县太爷当得实在太过清闲:“咱们来曹县好像就是来养老的一般。”秋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取笑着高祥:“这半年都要过去了,可没见有什么能让你加些政绩的。”
高祥伏案作画,头也不抬:“要政绩做什么,我觉得在这里过得很是舒服,过一辈子都愿意呢。”
“快年关了,咱们回不回应天府?若是咱们回应天府,那婆婆怎么办?”秋华将儿子交给奶娘,走到高祥身边瞧着他画画,伸手指了指上边画着的树枝:“这形状有些奇怪呢,要添些什么东西改下才好。”
高祥将母亲接来曹县并没有与高良通气,但不知怎么高良竟然知道了这事儿。原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他来信里对这事并没说多话,只是让他好好孝敬钱氏:“她是你的母亲,孝敬她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得了高良的允许,高祥更是安心,更是尽心侍奉母亲。可现在年关一到,这问题便变得有些棘手,若是带母亲回应天府,还不知道那姓徐的女人会怎么样对付母亲呢,可是自己不回去,也不合情理,于是他也十分的为难。
“秋华,你说现儿咱们该怎么办才好?”高祥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瞧着快要下雪了,这年关一近,这一年可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