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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得早,也谢得快,仿佛才那么一会子光景,桃树上已经不见了粉红粉白的花朵,只余下绿色的叶子在春风中摇曳。可春日里永远不会缺少新鲜的花朵,桃花才尽,梨花与杏花接踵相连的开花了,层层叠叠的堆满了枝头,空气里飘荡着一种甜蜜的芬芳。
这些日子秋华过得十分忙碌,照看弟弟妹妹,去容二太爷家安抚芸华,上郑府去看望刚刚生了孩子的母亲。每日里都有事情要做,仿佛没有得空的时候,忙得她几乎都忘记了应天府里还有个巴巴望着她回信的高祥。
“姑娘,你也该给高祥少爷写封回信罢,他的信都到了四五日了,你却一直没有搭理他。”飞烟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褐色的封皮:“再怎么忙,也不该忘了这正事儿。”
秋华接过信瞥了飞烟一眼:“飞烟,你越发爱管闲事了。”
将信笺抽了出来看了一遍,秋华轻轻叹息了一声,将那封信放在桌子上边。她这几日虽然很忙,但却没有忙得没有时间给高祥写回信的地步。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动笔,主要还是因着芸华的事情影响了她的心情。
刘同知被胁迫着写了和离书,嘉鈊当日便带了人去将芸华接回了娘家。听香华过来说芸华刚刚到家的时候精神很不好,秋华有些不放心,于是隔了一日去容二太爷家看望芸华。
走到屋子里边,芸华正坐在床上,面容枯瘦,眼神呆滞,见秋华进了屋子,这才脸上亮了亮,抓着秋华的手一直在流泪:“秋华,其实我并不想和离,我只盼他能回心转意,能对我稍微好一点就够了。”
秋华有些愕然,原以为与那刘同知和离,芸华总算是脱离了囚笼,这样便能开心起来,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的想法。端详了芸华一会子,只见她整个人比原来又憔悴了几分,一双手瘦得如园子里的枯枝,眼睛也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坐在那里便如木偶般没有一丝生气。
“芸华姐姐……”秋华喊了她一声,心中一惊,芸华这模样,分明是已经万念俱灰,若是再不让她精神振作些,恐怕她很难撑下去。朝旁边的香华看了一眼:“你那外甥女儿呢?怎么不将她抱来陪芸华姐姐?”
香华难过的抬手擦了擦眼睛:“母亲怕吵了姐姐休养,带了在她院子里住着呢。”
秋华叹了一口气:“此时便该让她来和芸华姐姐住,否则芸华姐姐没有了倚仗,恐怕心里头更是难受呢。”
香华一惊,仔细一想觉得秋华说得不假,赶紧打发丫鬟去母亲院子里将外甥女语依抱过来。语依正在外祖母院子里哭哭啼啼,听说带她去找母亲,这才破涕为笑,由奶妈抱了过芸华房间来。一见到芸华坐在床上,语依张开手便让她抱:“母亲,语依想你了。”
芸华本来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听着语依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便惊醒了过来一般,猛的伸手搂住了语依,眼泪珠子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语依,娘的乖孩子,好几日都没见着你,快让娘好好抱抱。”
母女俩脸贴着贴,两人的眼泪珠子都落了个不停,秋华在旁边见着也是伤感,只觉得自己眼睛里有些泪意。“芸华姐姐,即便是为了语依,你也该坚强几分,那刘三不是好人,不值得你如此为他伤心。”秋华想了想,决定拿自己的母亲做个例证:“你也知道我母亲是和离出了容家的,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十分顺畅,郑老夫人与郑老爷都对她好,她还生了三个孩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你若是不信,过些日子我可以带你去拜访她,亲眼看看和离的妇人也一样能过得舒服自在。”
芸华接过丫鬟递上的帕子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我省得,为了语依,我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只是现儿还有些想不通罢了。”
秋华陪着芸华说了些话儿,见她虽然脸色已经有了些松活,但依旧知道芸华心里还是没有走出和离的阴影来,心中有些难受,告辞回家以后,久久不能平静。为何芸华会这般软弱,即便那刘同知是一只中山狼,她依旧还在想着要和他厮守下去,难道离开了夫君便不能活下去?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人心不古,那时候芸华欢天喜地的嫁去江夏,自己与春华站在送嫁的人群里,见着芸华笑意盈盈,那会子还在感叹她做了幸福的新嫁娘,转眼才三年多,那会子新鲜的花朵便成了残花败柳。
是不是希望越大,到时候也会失望得越多?秋华忽然间便想到了远在应天府的高祥,心里边有些不快活,虽然现儿瞧着他对自己非常不错,可又如何知道他成亲以后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对她好下去?一想到这些问题,秋华便觉得有些烦恼,竟是连提笔回信的劲头都没有,今晚上飞烟偏偏将回信的事情提了出来,让秋华又陷入了沉思中。
提起笔来给高祥回复了几句,先写母亲生了个小妹妹,长得十分可爱,肌肤白里透红,自己去看她时还睁着眼睛在望自己,一双眼睛就如黑色的宝石般发亮。写完了这件事情,秋华的笔顿了顿,不知道下边该不该写芸华和离。拿着笔呆呆的望着油灯良久,秋华还是将芸华和离的事情写了上去:“见着芸华姐姐如此憔悴不堪,我心中十分难受,犹记得当年她出阁时笑语盈盈,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实在令人叹息。”
最后秋华在信后添上一句:“若是他日你有异心,可直言于我,秋华绝不会纠缠吵闹,只要和离文书一张,自行出府。”可是拿着这信笺看了好半日,又觉得不妥当,这些话放到心里想想便是了,何必写到纸上让高祥看了不舒服。
飞烟见着秋华满满的写了一页信笺,转眼间便揉了个纸团子丢开了,不由得顿足嗔怨:“姑娘,你怎么能这样,这写字也要费力气的呢。”低头一瞧,见秋华腮上微微带赤色,心里替秋华欢喜,看起来姑娘与高祥少爷真是两情相悦。
秋华反复考虑,小心措辞,这封信竟然是写了大半个时辰才写好,仔细看了看语句没有什么毛病,秋华将信笺放到一个信封里交给阮妈妈:“明日帮我送去驿站。”挨着桌子才站了起来,忽然就觉得眼前有些发花,身子摇晃了一下,若不是飞烟在旁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差点就要摔到地上。
“姑娘,你怎么了?”飞烟唬了一跳,握着秋华的手只觉得有些冰凉,不禁“嗳哟”一声:“姑娘,你手这么凉,快些去歇着,莫要得了伤风!”
秋华只觉得自己喉头有些甜,心里很不舒服,由飞烟扶着坐到床上:“你快去给我弄一盏热茶来,怎么就忽然觉得口里发干,全身不得力儿。”
飞烟慌忙答应了一句,飞奔着去屋子角上的架子拿起茶壶出去,不一会便端着茶盏进来了:“姑娘,先喝些茶漱漱口。”
秋华喝了两口热茶,这才感觉身上暖和了些,朝飞烟摆摆手:“我不喝了,去打水替我梳洗。”斜靠在床上看着床边的那盏油灯,灯火正不住的在微微摇晃,有一只飞蛾正奋不顾身的往那灯火里边撞了过去,才到火焰那地方便被炙着掉在油灯上,在灯油里扑扇了几下翅膀,慢慢的便没了动静。
这世间女子与飞蛾扑火何其相似,秋华不由自主想到了芸华,即使她被伤害成这模样,可依旧还在惦记着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只希望她能快快走出这个心结,重新快活起来。若是高祥也这样……秋华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掐到了自己的肉里,不会的,断然不会这样,高祥他不是那负心之人。
一夜无眠,听着窗外萧萧风声刮了个不停,窗户上有着歪七竖八的黑影不住的晃动,不多时又听到有雨点敲打着屋顶,开始节奏还很舒缓,慢慢的便变得格外急快,檐角上的水漏存不住那么多雨水,就如滚珠般急急滴落在台阶上,一点点,一滴滴,空阶滴到明。
第二日飞烟起来,见秋华躺在床上还没有动静,呼吸十分粗重,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额头,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地方热热的一片,有些烫手。“姑娘,姑娘。”飞烟轻轻的喊了一声,秋华应了一声,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你去替我到回春堂将钟大夫请过来。”
走出内室,阮妈妈正准备带着几位少爷小姐去族学,见飞烟一脸焦急的走出来,赶上来问:“姑娘怎么了?”
“额头热得烫手,我去找钟大夫。”飞烟急匆匆的朝外边跑了去,阮妈妈转头看了看内室,摇了摇头:“毕竟年轻,于这些事上不免会想得多些。”
不多时钟大夫便过来了,给秋华诊了把脉,又让秋华张开嘴看了看舌苔,细心查看了她的眼睛,这才皱着眉头对秋华道:“容四小姐,几年前我给你也看过诊,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
秋华睁大了眼睛,里边带了一丝丝红色,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我记得,钟大夫那时便劝我要少想些事情,你说过不该过于殚思竭虑,忧思必会成疾。”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这样?”钟大夫叹了一口气,让飞烟准备纸笔:“容四小姐,你冰雪聪明,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每日里想这么多事情,拖垮了身子,即便是你旁的事情都做周全了又有何意义?身子亏损可是怎么也补不回来的,你年纪尚小,及时调整挨过一两个月便会好,只是这期间该好生休养着,千万别再想得太多。”
飞烟在旁边点着头道:“钟大夫说得对,姑娘,从今以后你就放开心思,别想太多,好好的调养身子。”
秋华默默的点了点头,钟大夫来之前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妆,镜子里出现的脸上没了红润,只是一味的淡黄色,就如秋日刚染了黄晕的树叶一般。扶住额头,秋华心里暗自想着,以后真该少胡思乱想,这日子该怎么过便怎么过,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三百零七章春日嘉懋赴江陵
自从钟大夫来看过诊以后,秋华的生活开始发生了改变,能不管的事情,她便放手不管,江陵的生活其实本来便比较清闲,她放手以后,日子便更闲了。每日里将玉华嘉文嘉徵送去族学以后,她便呆在随云苑里边,不是绘画便是临帖,慢慢的,她不再心浮气躁,整个人都沉稳了下来。
应天府开珍珑坊分号的事情在今年着手进行了。秋华让飞红替她选个好掌柜,飞红推荐了杨妈妈的儿子杨大锤。因着他这些年一直在跟着阮大牛在外头铺子里边做事,飞红说他为人忠厚老实,打理铺子是头挑儿的角色。秋华听飞红盛赞那杨大锤,当即便回信允了,让飞红给杨妈妈三百两银子,派他们一家先去应天府打前阵。
杨妈妈的男人是秋华帮忙才从牢里放出来的,后来秋华照顾,杨妈妈和她男人管着杭州珍珑坊后院事情,膳食内务由他们带着媳妇包了,儿子又在外边铺子理事。一家人过上了舒服日子,心里头早就把秋华认作是家里的恩人,一心一意想要报答她,听说秋华准备在应天府开铺子,让他们与绿柳去打理,更是感激涕零。
按照秋华的吩咐,杨妈妈一家提早几个月去了应天府,先租了个小宅子安顿下来,杨大锤第二日起便与父亲杨老实去秦淮西街那边看铺面。秦淮西街是应天府的繁华地带,铺面基本上没有空出来的,打听了两三个月都没有合适的,杨老实与杨大锤见自己一家人在应天府已经花了不少银子,可铺面却没见到影子,不由得心里着急。
谁知也是秋华天生有财运,正在杨老实与杨大锤急得不行的时候,西街那边竟然空了五间铺面出来,问了下原因,原来两江总督犯了事,家里被查抄了,这五间铺面正是两江总督的私产,因此由官府封了,准备两个月后竞价发卖。
杨老实与儿子一嘀咕,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是买铺面与租铺面是两码事儿,他们也不能作主,赶紧写了信给秋华报告了这件事情。
“买,肯定要买!”秋华高兴得拍案而起,这可是个好机会,无论怎么来说买铺面比租铺面总要合算,毕竟铺面买了下来就是自己的,租铺面不说那租赁的大笔银子,还要担心主家一时不高兴便不将铺面租给你了,到时候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她还正准备让飞红她们在杭州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现儿应天府有铺面,那便先去买了那边的罢。
一想到要买铺面,秋华心里恨不能马上就去应天府看看,但是毕竟她还在孝期,又带着玉华嘉文和嘉徵,出去也不方便,想来想去先去了封信到京城里边,将准备在应天府买铺面的事情说了下,想请嘉懋出面来帮她。
大伯娘要打理府里中馈肯定脱不开身,二伯娘现在正忙着给夏华备嫁,也没时间,算来算去最闲的便只有嘉懋了。嘉懋自小便对做生意十分感兴趣,这些年将他拘在京城的长宁侯府,他都快被沤出毛病来了,现儿得了个可以出面谈生意的机会,自然会乐意去应天府。
信用了加急的快件送了出去,秋华心里十分紧张,虽然知道还有一个多月才到拍卖的时候,可她还是心上心下的,担心嘉懋晚了赶不上。心里有事,晚上睡不安稳,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还不住的咳嗽。
“姑娘,钟大夫说了,让你心里不要存事情,看你这模样,又在惦记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了。”飞烟一边替秋华梳头发,一边埋怨着:“现儿都五月天了,姑娘你还得穿着薄夹衣,身子弱成这样,还想些什么呢!”
秋华听着飞烟伶牙俐齿的在数落她,不由得勉强笑了笑:“这几日是倒春寒,我怕冻着才穿了夹衣,你自己也该注意着些,别一味逞强,多穿些衣裳。”
“五月都是夏日了,还说什么倒春寒!好不容易才大好了些,又要将自己身子弄得病怏怏的不成?”飞烟替秋华挽好头发,插上了一支白玉梅花簪子,端详了秋华一眼:“姑娘,你都瘦了不少,可真真要注意保养身子才好。”
“我省得,就你嘴多。”秋华笑着将飞烟推了出去:“快将水去倒了,咱们去园子里头走走,主院那边蔷薇花该开了,我去瞧瞧,看能不能得些感觉画几张衣裳样子出来。”
刚刚与飞烟走出随云苑的大门,前边匆匆走来了一个管事婆子,见了秋华行了一礼:“四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刚刚到外院!”
“嘉懋大哥回江陵来了?”秋华听了一阵奇怪,不该是直接去应天府的,怎么反倒跑江陵来了?可不管怎么说,嘉懋的到来让秋华心里舒服了些,赶紧拔腿便往外院走,才过了垂花门,就见嘉懋穿了一件银灰色的长衫往这边走了过来。
“嘉懋大哥,你怎么回江陵来了?”秋华站在门边,手指间扭着帕子望着嘉懋微微一笑:“原以为你要直接去江陵的。”
嘉懋跨过垂花门走到秋华身边,低头道:“祖父和父亲都让我先来江陵看看你们过得如何。而且……”他停了下,望着秋华,嘴角露出戏谑的神情来:“你难道不想自己去趟应天府吗?”
听了这句话,秋华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仿佛瞬间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看着嘉懋那带着笑意的眼角,她的脸慢慢的红了几分,声音有些细不可闻:“我能去?在家守孝,哪里又能随意行走?”
嘉懋耸了耸肩膀,脸上的笑意更深:“四妹妹,你什么时候这般胆小了?所谓守孝也不过是两个字罢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可见旁的人谁规规矩矩的守在家里,二十七个月里什么地方都不去?”
秋华被嘉懋说得有些心动,抬起头来看了园子里的花团锦簇,叹息了一声:“还有玉华嘉文和嘉懋呢,总不能将他们丢在家里。”
“带他们一道儿去,读千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带他们去开开眼界也好。”嘉懋大步走下了台阶,回头望了望依旧站在上边的秋华:“你想不想去?”
一颗心仿佛要跳了出来,秋华轻快的跟了过去:“去,怎么不去?只是要和容二太爷去说一声,免得族里有人说闲话儿。”
嘉懋得意的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来:“这是去从祖父那边求来的,我将珍珑坊的事情和他说了,他知道你在办珍珑坊,吃惊得好半日没有缓过神来!这封信是他写给二太爷的,里边提到了他准你与我一道去应天府的事儿,既然祖父都开口了,二太爷还能反对不成?”
“祖父怎么会准我去应天府?”秋华有几分惊讶,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容老爷那张圆圆的脸庞,按道理来说,祖父怎么着也该反对才是。
“你不知道,祖父变了很多。”嘉懋嘻嘻一笑,贴近了秋华的耳朵小声说:“祖母过世以后,祖父反而比以前精神好多了,最近还有人在与他说媒呢!听说是一个三品官家里的女儿,因着没生养被休弃回家,现儿三十多岁了,不知谁想着要将她与祖父说合。”
“还有这样的事情?”秋华只觉奇怪:“这三十多岁的女子也情愿嫁给祖父不成?”
“有什么不情愿的,她本无生养,嫁给祖父也不过是寻个依托罢了。听说她的家人十分着急,只想等着祖父点头,祖父却说祖母亡故还未一年,不谈婚姻之事。可我瞧着祖父已经有几分意动了。”嘉懋愉快的挤了挤眼睛:“反正我去求他带你一起去应天府,他竟然也同意了,你说祖父这是不是心有戚戚焉?”
一朵杏花从枝头坠落,伴着细微的声响,正好落在了秋华的裙袂上,望着那艳红的花朵,秋华心里暖洋洋的一片,嘴角也泛起了笑容,她忽然间很想看到高祥脸上的表情,当自己和嘉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
嘉懋行动利落,没有间歇,直接便带着秋华去拜访了容二太爷。二太爷看了容老爷写过来的信,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了解的笑容:“既然你祖父都同意了,那秋华你便与嘉懋一起去应天府罢。其实这事儿不必与我说,你每日里都呆在府里,深居简出,即算你去了应天府一趟,只要你自己不说,都不会有人知道呢。”
秋华见了容二太爷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知道他是答应了,这才放下心来,向容二太爷道谢一声,和嘉懋欢欢喜喜回了家。
“叔曾祖父对你要格外好一些。”坐在马车上,嘉懋伸了个懒腰:“早知道他是这样的态度,我便不要白跑一趟了。”
“哪里是白跑?咱们这样做是敬重他,必要的礼节。”秋华笑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二太爷或许是看在那些砚台的份上对她格外要好些罢?不过说实在话,二太爷确实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辈。
中午时分,玉华嘉文和嘉徵从族学回来,见到嘉懋在随云苑坐着,一个个欢喜的冲了上来,吊着嘉懋的胳膊叫了个不停,当听说嘉懋要带他们去应天府游玩,几个人更是抱住嘉懋,在他身上擦来擦去,将他那身银灰色的长衫弄了个皱皱巴巴,还粘了不少鼻涕。
“连嘉文嘉徵都念族学了?”嘉懋看了看两个闹腾得欢的弟弟,再看看文文静静站在秋华身边的玉华,心里感叹了一声。三叔在世没有管过自己的子女,撒手过世以后都靠着秋华一个人带着弟弟妹妹,实在也是不容易,还好秋华有耐心,若是换了春华,恐怕这小院里天天能听着她的吼叫声了。
“大姐姐和二姐姐都还好罢?”就在嘉懋想到春华的时候,秋华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他,问起了春华与夏华。
“都过得好。”嘉懋脸上有止不住的笑容:“许允袆对春华好得没话说,他们的儿子也长得很不错,现儿都能到处追着人走了,还会说话了呢!”
“呀,都一岁多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秋华不禁惊叹了一声,自己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春华那儿子才半岁,每日里只会闭着眼睛吃了睡睡了吃呢。
“夏华也过得不错,每日里在家里绣嫁妆。听说那陆景行还拖春华送了一支滴露多宝簪给她,夏华拿了当宝贝,日日都簪在头发上边。”嘉懋提起这事情满脸都是笑:“我那日想取笑她,让她将簪子取下来给我看看,她都不情愿呐。”
第二百零八章兄妹同游应天府
嘉懋让管事去包了一条相熟的船,丫鬟婆子将要带去的东西收拾了出来,足足装了好几个箱笼。秋华点了十多个丫鬟婆子,嘉懋带了八个长随,主仆一起差不多凑满了三十个人,选了个好天气,坐了马车去了江陵码头。
“大哥哥,应天府在哪里?咱们带了这么多人去那边游玩,是不是要花很多银子?”嘉徵睁大了眼睛望着嘉懋,板着小手指算了个不歇:“嘉徵在算咱们有多少人去,可两只手都不够数。”
“你不还有两只脚吗?”嘉懋笑着逗他:“两只脚还有十只脚趾头呢。”
嘉徵苦恼的皱着眉,将两只小脚丫子伸得笔直:“我已经用上了,也不够数!”
旁边嘉文赶紧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我这里还有十个手指可以数呢。”
月秋华和嘉懋看着嘉徵和嘉文两兄弟这一本正经的样儿都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月妈妈听着笑声,伸长脖子一看,嘉徵的小鞋子已经脱掉了,露出了白嫩嫩的一双脚,十个脚趾头还在不住的上下翘动着,吃了一惊:“哎呦呦,我的嘉徵少爷哟,怎么把鞋袜都给脱了,小心着凉!”
嘉徵不断的扭着身子:“我要数数嘛。”
秋华揉了揉他的脑袋:“穿好鞋袜,若是伤风了你便只能一个人回去了,我们都去应天府玩,你守着随云苑,如何?”
嘉徵听了这话自然不敢再乱动,乖乖的让月妈妈给自己穿好鞋子,拉了嘉文伏在船窗旁边往江水里看:“这水怎么比陵江要黄些?”
玉华安安静静的坐在秋华身边,将头靠在秋华胳膊上边,眼睛却也睁得大大的不住的往外边看,秋华摸了摸她的头:“玉华,你去弟弟们那边带他们看风景好不好?你们就到窗户边上呆着,不能出船舱,要出船舱得有我们跟着。”
玉华点了点头,飞快的从她身边溜了下来,跑到嘉文和嘉徵身边,三姐弟趴在窗户边上看起了窗外的江水与两岸的风景:“瞧,有只水鸟,是白色的!”
听着三人在船窗边叽叽喳喳说得很是开心,嘉徵望着秋华点了点头:“秋华,你辛苦了。”
“哪里说得上辛苦,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本来就应该照看他们。”秋华望着那几个小脑袋聚在一起,点头微笑:“嘉懋大哥不也是很照顾他们?还想着要带他们去应天府呢,我都没想到这点。”
嘉懋扯着嘴角笑了笑:“他们三个很是乖巧,咱们有两个人,还有这么多丫鬟婆子,还能带不好他们?”
“只是嘉懋那个小钱串子在替咱们心疼银子呢!”秋华用手指了指嘉徵:“和他娘真像,心里最会打算盘。”
嘉徵听着秋华提他的名字,转过身来望着她鼓起小嘴巴:“四姐姐,你喊我做什么?”
“没喊你,我和你大哥在说话呢,你们自己玩罢。”秋华朝他温和的摆了摆手,转头看了看嘉懋,两兄妹相视一笑:“耳朵倒是灵。”
船上摇晃了差不多七八日这才到了应天府。嘉懋拿了容老爷的信去找了应天的曾知府大人,曾知府的父亲是容家的故旧,曾知府本人也来京城长宁侯府拜望过,颇有些交情。见了嘉懋拿出容老爷的信,曾知府哪里敢怠慢,赶紧要安排兄妹几人住到自己宅子里头去。
“曾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兄妹是来应天府买那个铺面的,顺便带了几个弟弟妹妹来游玩一番,我们附带仆人有三十人,这么多人安置下来肯定会扰得曾大人内宅不宁。”嘉懋朝曾大人拱了拱手:“我们已经商议好去住客栈,只是想麻烦曾大人在竞价买铺面的时候能行个方便,怎么样也要让我们至少买下一间铺面来才行。”
曾知府心里抖了抖,为了这五间铺面,最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和他提过,他现在已经是头大如斗了。只是这长宁侯府可得罪不起,无论如何也该给容家的公子留一间才是。想到此处,曾知府朝嘉懋与秋华笑了笑:“那是自然,还请容大公子先去看看地方,想要哪间铺面只管和我说。”
嘉懋本来心里想着要是可以,索性将这几间都买下来。这五间铺面是朝廷没收了私产再拿出来发卖的,定的底价不会太高,只是这竞价发卖很难说,大家哄抬价格上去了,谁也不知道要砸进去多少银子了。现在曾知府已经答应替他们留一间,自己也不能太贪心,不能让曾知府难做人。
想到此处,嘉懋笑着站了起来:“多谢曾知府如此关照。”
曾知府松了一口气,这侯府的公子少爷还是讲理,没有狮子大开口,否则他还真是有够头疼的。赶紧吩咐身边的师爷替容府的公子小姐们去跑了趟腿,将应天府最好的福来客栈包了间院子,又派人将嘉懋秋华他们送了过去。
“竟然曾知府答应了,那我们便可以放心的游玩一番了。”嘉懋在一切都安顿好以后,扯了扯秋华的衣袖:“咱们去金陵书院找高祥,让他大吃一惊。”
兄妹几人说走就走,金陵书院与福来客栈相隔不远,只走了几条街,拐到秦淮河的一侧,就看见了一道青灰色的院墙,院墙里露出了排排的屋子,有着黑色瓦片和青灰色的砖石,看着十分整齐。
走到院墙门口,上边的牌匾黑底金字,那四个大字如龙走蛇般,笔力深厚,写得酣畅淋漓:金陵书院。门口坐着几个门房,正在说着闲话,见着嘉懋秋华一行人站在门口,见他们穿着十分讲究,也不敢轻慢:“请问几位找人?”
“是,我们来找一位名叫高祥的学生,他原籍江陵,父亲在京城供职。”嘉懋忽然愣住了,金陵书院这么大,该有编班的罢,可他却没有问过高祥在哪个班。秋华在旁边见着几个门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笑着走上去道:“若是不好找,那能不能麻烦替我们寻下文夫子出来?”
门房点了点头:“我们书院有两位姓文的夫子,不知道小姐要找哪一位?”
听说是原籍江陵的文夫子,门房立刻便知道是哪一位,答应了一声跑到里边去将文夫子寻了出来。文夫子见着秋华,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容四小姐,你怎么来应天府了?”
秋华指了指嘉懋道:“我兄长要来应天府办事,顺便将我们姐弟几人带来游玩一回。”望了望文夫子,本来想问高祥,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文夫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
文夫子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笑着摇摇头道:“现儿还没到放学时分,书院规矩严格,不能在夫子授课的时候出来,你们先去客栈等着,下课以后我带他来找你们。”
嘉懋一把扯过文夫子,在他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几句,文夫子听了点头微笑:“好,就按容大公子吩咐行事,不告诉他容四小姐也过来了。”
高祥跟着文夫子穿过应天府的街道,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不由得有几分奇怪:“夫子,你要带我去哪里?难道不回家?”
“京城里边来了位故旧,正在福来客栈等你呢。”文夫子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方才他已经来书院找过你,我让他先回客栈等着,下课以后带你过去。”
京城的故旧?高祥想了想,家里来人自然会直接找到他住的地方,来的人该是自己的朋友,可这时节有谁会来应天府找他呢?心里一阵好奇,一路猜测着,与文夫子一道走到福来客栈。
“我们找一位叫容嘉懋的公子。”文夫子对客栈的店小二说了一声,身边高祥已经欢快的叫了起来:“竟然是嘉懋!他不是被他祖父捉着送去念书了的吗,怎么这时候却有闲工夫跑应天府来玩?”
见着高祥欢快的模样,文夫子心里暗自好笑,只提到容大公子的名字他便如此高兴,若是见着那个人,还不知道高祥会开心成什么样子呢。
嘉懋笑嘻嘻的从二楼上迎了下来:“高祥,想不到是我来了罢?”走过来打量了下高祥,嘉懋叹气道“怎么穿了件这样的衣裳?难道是金陵书院给你们做的?”
高祥低头看着自己灰白的衣裳,衣料是棉布,式样也很简单,咧嘴笑了笑:“书院里的学生都是穿这衣裳,每人衣襟上标了班级和名字。你祖父不是将你送去京城的书院里了?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别说了,我在书院坐着实在难受,真想不通你怎么能一直呆在书院里边,而且觉得其乐融融。”嘉懋摸了摸脑袋直摇头:“只是还好,那夫子对我还算不错,我祖父问起我念书的情况,他总是拣着好话儿说,竟然还对我祖父说我的策论做得不错!”嘉懋说起这事情眉飞色舞,自己没用心读书,可每次做出来的策论,夫子们都夸赞不错,也不知道这不错是恭维他还是真不错。但不管怎么样说,只要能应付了祖父就行。
“你平素看事情就比较清楚,说起话来又头头是道,策论自然难不倒你。”高祥笑着望了望嘉懋:“你一个人来的?”
嘉懋笑嘻嘻的拍了下高祥的脑袋:“我哪里能一个人来,你且看看那边!”
高祥往小院里看了一圈,不见院子里有人,再抬头看两层的楼房,忽然间心堪堪的漏了几拍,又立时加速跳了几下,一股热流猛的冲上了心头,似乎有谁掐住他的奔走,有些出不了气的感觉。
院子里边栽着几株梨花,白色的花朵不住的微微晃动,在浓密的枝叶间,依稀能瞧见客栈里的两层楼房。在二楼的走廊上边,站着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她穿着素雅的浅色裙裳,正靠着廊柱微微带笑的望着他。
有几枝梨花探了出来,在她腮边不住摇晃,可那少女的笑容甜美,就连那梨树枝头的花朵都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