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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早,绣春随了萧琅一道入宫。送她至太医院后,萧琅先去往紫光阁。
小皇帝如今病情,比之先前,原本好转了不少,前些天,甚至已经能自己下地走路了,消息传到朝堂,群臣无不欢欣。作为主治御医林奇,正刚松一口气时,数天之前,小皇帝不慎吹了点风,晚间忽然开始惊热,林奇领了太医院御医全力救治,病情才算是勉强稳定了些,林奇担心,这才去向魏王要人。
绣春见了林奇后,听他说了小皇帝这两天情况,不敢耽误,急忙一道匆匆去往小皇帝寝宫。到了之时,见他正睡了过去,面色灰白,呼吸节律不整,手足微微抽搐,翻开眼皮检查,发现瞳孔微微缩小。
绣春之前便基本断定,小皇帝脑部应也受到了器质性损伤。铅中毒病人,只要大脑未受波及,慢慢调理恢复后,基本不会有什么大后遗症,但是脑部一旦受损,想要完全恢复,照当下医疗条件看,希望并不大。
先前萧琅也曾就小皇帝病情,几次向她询问,出于谨慎,加上她也不想让他再增烦扰,并没立刻告诉他自己真实想法。后来得知小皇帝病情有起色,心里也是高兴,觉得未必不是自己误断。现见小皇帝因为一场受寒,再次发出这样病症,愈发证明了自己起先想法。
“王妃觉着如何?”林奇见她神情凝重,问了一句,随后叹了口气。
如果萧桓是个普通病人,说出自己看法,对于他家人来说,虽有些残忍,但也无关紧要。但他身份特殊,即便只有这样可能性,说出去,也绝对是件关乎国体大事。
绣春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先跟萧琅说一下自己判断,让他心理上有个准备。
她向林奇要了前些天诊疗记录,翻看过后,与他到了外殿,讨论了下接下来用药,边上医官飞走笔记录。正这时,殿外忽然来了一人。绣春望去,见是傅太后。
与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了。即便是上次大婚后次日入宫,也没遇见她,据说当时还遭禁足。现也不知道过了禁足期没。此刻面上也带了不薄妆,但还是掩不住脸色憔悴。只不过,这段时日禁足,看起来倒丝毫没有削弱她作为太后该有气势。绣春朝她见礼时,她似乎并未留意,只目不斜视地朝林奇去,皱眉道:“我皇儿到底病情如何了?前些时日,不是已经好了吗?”语气里带了些责怪之意。
林奇忙小心地解释道:“太后息怒。病去如抽丝。陛下先前中毒不浅,一时想要恢复如初,实有些困难。臣与太医院诸同僚必定心力,不敢有丝毫马虎。”
绣春方才与林奇说话时,声音有些刻意压低。这一阵陡然拔高话声,大约惊动了一直昏沉入睡萧桓,听见里头宫人说了声“陛下醒了”,傅太后忙抛下人过去,握住了萧桓手,轻声道:“皇儿,你觉得如何了?”见他注视自己片刻,目光微微茫然,慢慢又阖眼,继续昏睡了过去。
傅太后怔怔看着自己儿子,面上掠过一丝难言复杂神色。懊悔、不甘、伤痛、厌恶……各种神色交织一起,坐床榻边,人宛如化作了石像。
绣春收回目光,对着林奇低声道:“目前暂时先这样试着用药吧,瞧瞧能不能稳住陛下病情。若有变,咱们再商议。我先去了。”
林奇恭声应是,正要送她出去,身后忽然传来傅太后话声:“你们都下去,魏王妃,哀家有话要与你说。”
林奇看了眼绣春,和身旁人默默退了出去。寝殿里宫人也去了,后只剩绣春还立原地,看向傅太后,见她从萧桓身侧站了起来,朝自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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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宛平站到了绣春面前,目光从她头落到脚,后停她脸上,朱唇微启,笑道:“不提那些羁绊人份位,论起来话,本宫倒是该唤你一声弟妹。前次你与三郎大婚,我也没赶得上恭贺,弟妹莫要怪罪。”
三郎?
她这是要表示什么?
绣春略微牵了下嘴角,随即也笑道:“我那会儿就听我家王爷提过了。怎么敢有怪罪之意?只盼太后一切安好,如此才是皇帝陛下之福,也是天下社稷之福。”
傅宛平大约没料到她这般作答,面上飞掠过一丝尴尬之色,随即恢复如常,笑意甚,望着绣春道:“说起来,本宫与三郎……”她看了绣春一眼,“便是如今魏王,”,停了下,继续解释道,“实是小时起便与他相识,魏王待我亦如家人一半,叫惯了他幼时称呼,一时难改……”接着道,“便是因了本宫自小起与三殿下情分,也不可不表我恭贺之意。方才来得匆忙,不晓得你也,一时没携。待本宫回后,便会派人送贺礼至王府。这是本宫为贺喜三殿下与你大婚之喜,特意送给弟妹你。还望弟妹勿要嫌弃。”说完抬起手,仿似不经意般地露出了手腕上套着一只玉镯,水色莹润,轻轻抚了下,见绣春目光扫过,道,“弟妹瞧我这只镯子可还好?”
绣春道:“太后腕上之物,自然是好物。”
傅宛平轻笑,“这话,弟妹说确实没错。这只镯子,不但是好物,本宫瞧来,还是千金难替宝物……”她叹息了一声,唇边略微带了丝笑,仿佛陷入了往事追忆,“我自小起,便与三殿下情趣相投。所做诗画,三殿下也曾赞过。这镯子,便是他送给我……”她停了下来,忽然看向绣春,“弟妹若是也喜欢,我再转赠,是妥当不过了……”说罢作势要脱出玉镯。
原来……也是个文艺女青年啊……
绣春面上笑容是浓了几分:“太后念旧之心,实叫人动容。也是,年少之时结下情分,弥足珍贵,本是该惜取。可惜总有人当时惘然,过后也就只能徒然追悔。这既然是太后心爱之物,我怎敢夺爱?”
傅宛平盯着她,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绣春微微一笑:“别无它意,只是听了太后方才话,有感而发而已。多谢太后对我与三殿下恭贺,我这便受下了。太后倘若别无它事,我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见对面傅宛平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朝她施礼后,转身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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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忙过早间一阵政务后,离了紫光阁,往小皇帝所寝宫去。到了时,见绣春已经不了,问宫人,得知她离开已经有一会儿,晓得她应是先回去了。恰逢小皇帝吃药点,宫人唤醒了萧桓。他睁开眼,瞧见萧琅就自己榻边,正用关切目光望着自己,原本一直茫然目光里终于现出了丝活气儿,伸手一下便紧紧抓住萧琅手不放。
萧琅伸手抚了下侄儿不见血色一张小小脸庞,柔声道:“吃药吧。吃了药,就会好。”
萧桓怔怔望他片刻,眼中忽然涌出了泪,含含糊糊道:“三皇叔,我不想待这里……你送我去别地方吧……”
萧琅想了下,点头道:“等天气再暖些,你身子也再好些,三叔就带你去别地方。”
“你别丢下我不管……”
萧琅叹息一声,把他手握得紧,点头道:“三叔不会丢下你不管。你放心。三叔腿也不好,往后咱们找个好地方一起养病,你觉得如何?”
萧桓脸上终于现出了丝笑容。萧琅等他吃完药,药力发作,渐渐又睡去后,起身离去,至寝殿外,却意外地发现傅宛平正立一株抱柱侧,冷冷望着自己,面上隐隐有不忿之色。
太皇太后并未撤掉对她禁足令。
边上几个宫人,见遇到魏王了,面上微微现出惊慌之色,纷纷低下头去。
萧琅略微蹙眉,抬步要离去时,傅宛平忽然道:“你站住,我有事。”
萧琅停住脚步,宫人们急忙退下。
傅宛平死死盯着对面男人,见他只是淡淡望着自己,压不下心中那股不平,冷冷道:“萧琅,我以为你是君子,岂料你竟做出小人之事!你那个金药堂黄毛丫头跟前,到底是怎么说我不好?背后这般行事,未免有失风度!”
她与他从前事,她看来,便如雪岭之花般存,这也是只能属于她和他共同秘密。现他竟她丝毫不知情况下,把这段过往告诉了另一个女人……显然,那个女人,她必定是知道那段过往。
一种犹如被侮辱、被伤害、被欺骗、被彻底背叛愤怒妒火从她心底里钻出来,不可遏止地燃烧。傅宛平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星了。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事?那个丫头面前,这样诋毁我?”
她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蹦出了后这句话?
萧琅很明白了过来。应该是她刚才已经与绣春有过见面,想来,两个女人之间,也发生了点什么。压下心中诧异,皱眉道:“你想多了。她是我妻,有些事,我需要让她知道。这恰是其中之一而已。”
“你太过分了!”傅宛平再次压抑不住长久以来心底里委屈和积郁,嚷出这句话后,眼中蓦然泪光闪烁,“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当年背弃你事耿耿于怀,可是我也是没办法,一切都是我父亲安排……”她声调哽咽了起来,“我心里,一直还是……”
她停住,泪珠飞从眼中滚落。
萧琅看了下四周,静悄悄,宫人早退得不见半点踪影了。
他打断她话,望着她,声音终于缓和了些,“宛平,”他叫她名字,“从前事,于我来说,只是一段过往,如此而已。你到现还没弄清楚吗?你是桓儿母亲,你如今当想,是如何当他母亲,当做,是一个太后需做事,而不是这样为难旁人,为难你自己。”他声音渐渐变凉,“还有,你口中那个‘黄毛丫头’,她不是旁人,是我萧琅妻。倘若再让我知道你借身份为难我妻子,宛平,别怪我不念旧情。”
傅宛平瞪着他,蓦然一把捋下手腕上那只玉镯,咬牙摔往地上,一阵清脆玉石相撞声起,玉镯顿时碎为几截。
萧琅看了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当年她十四岁生辰时,向他索要贺礼,他随后托人购来送给她贺礼。
他摇了摇头,转身待要离去时,听见她蓦然怒道:“你说我不行太后之事,如此正好,我问你,近你为什么频繁调动人事?那些人不过与我傅家略有来往而已,如此便也成了你眼中钉?桓儿是我皇儿,我傅家难道还会对他不利?”
自年初起,萧琅便暗中一直运筹,将傅氏家族所有掌握军政实权人都调离了京城,或明升暗降,到了现,京畿内外能够直接调动羽林军及护军职位,大多都已被与傅家有怨隙官员和萧氏家族所控制。
他回头看了眼傅宛平,冷冷道:“不过正常人事调动而已。你多心了。”说罢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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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出了这么个岔子,魏王心里未免有些惴惴,生怕回去晚了,王妃那里会愈发吃排头,天不过刚擦黑,他就回去了。
想知道白天里傅宛平单独留下绣春说话这事并不难。虽然不晓得当时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但想想也知道,绝不是件好事。萧琅心里已经做好了回去后看她脸色赔小心准备,没想到竟一切如常。她笑容满面地迎他,陪他一道吃了晚饭,等他沐浴换过衣裳后,还体贴地检查了下他腿。
萧琅终于彻底松下了气。
看起来,应该是自己当初坦白交心策略帮他躲过了这一劫。是自己多心了。他这个王妃,显然并没把白天那个意外放心上。
她既然像没事人一样,他自然也不会蠢到自己再去捅马蜂窝,所以当她与找了过来方姑姑另间厢屋里议着这些天一些人情往来事时,他便照习惯去了禊赏堂。知道她等下事完了,会过来陪自己。
魏王殿下到了禊赏堂门前,见几个侍女正伺那里,但看着自己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欲言又止,也没留意,径直便进去了。一脚跨进去,这才觉得不对劲,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再一看,没错,就是禊赏堂。只是……这又不是他所熟悉那个禊赏堂了——原本放置东南墙边那张书案被移到了对面,对面该有那个博古架,现占了书桌位置。架子上他早习惯了那些玩赏之物,都被换成了面生代替物。他进去看了一圈,发现这还不算。墙上挂着字画、书桌上他用习惯了笔阁、水注、压尺、蜡斗,统统都已经被换成了。连书格上书也没逃过,他溜了一眼,发现全无次序,整个儿就是胡乱被排了一处。
魏王殿下环顾一周,浑身从上到下,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难受。回头便大声叫道:“兰香,兰香!你给我进来!”
正外头竖着耳朵提心吊胆兰香赶紧应了一声,慌忙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指了下屋子。
兰香现真是有苦说不出。
魏王带了些与常人不同怪癖,这一点,作为王府里近身伺候下人,她自然比谁都清楚。教导调来侍女收拾屋子时,连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次序,也要她们牢牢记住,不能随意换动。偏偏今天王妃从外回来之后,别事都没干,禊赏堂里转了一圈,说摆设不对,要重布置。兰香生怕魏王回来不习惯,特意提点了她好几次,偏她就是不听,兰香无奈,后自然照主母命令行事。忙了大半个下午,后把这地方改造成了这个样子。刚才一直惴惴地门口等着传召,果然,见魏王进去没片刻,立刻便叫自己,问话之时,一脸不之色,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是王妃意思。她今日宫中回来后,便指挥人把这里弄成了这样。王妃说,这屋子里摆设,看久了有些腻烦,所以给换了……”
萧琅原本是有些不了,等听完兰香这话,稍一琢磨,很便明白了过来,方才因了不适应而生出那点不舒服立刻不翼而飞,后背一阵发凉……
莫非,是自己想得太美了,其实,她心里生气来着?
“殿下?”
兰香见他半晌不语,有点发呆样子,试探着叫了声,“要不,我叫人来,把东西都摆回去?”
“怎么了?殿下要摆回去?”
门口忽然传来话声,萧琅回头,见是绣春来了,满面笑容,哪里敢应兰香话,忙道:“不必了,你先出去吧。没叫,不用进来!”
兰香看了眼绣春,应了声是,低头急忙去了。
绣春到了屋子中间,看了下四周,对着萧琅笑眯眯问道:“三郎,我今天忙活了半天,才把这里改成了这样,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