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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柱看着桌上二十两面额的银票,不管边上小曹氏频频给他递过来的眼色,吸了口夹在手指间的旱烟,沉声道:“你这孩子是做啥,你来年就要去考科举了,挣点银子就自个儿收着,往后也好打点打点。”
小曹氏急了,在背后狠狠拧了李大柱一下,“当家的,你咋说话的,这不是廷恩的一番心意,你瞧瞧,孩子心里都不自在了。”
“乱说啥,啥不自在?别说这是廷恩这孩子自己挣得银子,就是咱家里头攒的银子,那都得先省下来供廷恩念书。再说女孩子的嫁妆,有两尺布就是。给的多了,将来还不是便宜别人家的娃。”李大柱话说的绝情,不过是这时空普遍人的认识。
为啥生女要叫赔钱货?
女儿养大,不能继承自家姓氏将来供奉祖宗就罢了,大不了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就是。
在李廷恩看来,封建社会下人们之所以如此重男轻女,关键还在一个利字。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出嫁之时要陪送嫁妆,要紧的是这嫁妆就等于白送给别人家了。将来女儿回家叫做走亲戚,生下的外孙有出息诰封的也是亲家。娘家贫困,女儿多拿些东西贴补,那就是拿婆家银子帮扶娘家,叫做吃里扒外!老了病了,伺候的是儿孙,女儿嫁出去了是要服侍婆婆的。
是以不仅是乡下贫困交加的农户重男轻女的厉害,就是许多富商大户,多添几个女儿都看不顺眼的很。谁叫按着旧例,嫁妆往往是聘礼的两倍?
与其说人狠心不疼爱女儿,不如说这个利字逼着人们重男轻女。
小曹氏一直没生出儿子且性子的。人家越在背后说道,她越看重两个闺女就是想争一口气。李大柱与小曹氏感情好,在乡下来说,他原本也算是个疼爱闺女的爹了。不过比起顶门立户的侄子来还是要差了些,侄子将来还能给他养老呢,闺女能做什么,嫁出去了就是多拿几斗米回来他都怕被人戳脊梁骨!
尤其眼下小曹氏肚子又鼓了起来,找许多人来看都说是个儿子。李大柱就巴望李廷恩能有出息,将来好拉扶小儿子一把把自家这一房支起来。至于说让两个闺女嫁个好人家,往后让儿子依靠姐夫,李大柱从来都没这个想法,别说两个女儿都是普通的乡下丫头,就是女婿真有出息,还能不带挈自家亲兄弟堂兄弟的,轮到小舅子外姓人,那得等到啥时候去了?
在李大柱看来,以前没儿子,给两个闺女准备丰厚点的嫁妆倒没事,眼下有儿子了,闺女的嫁妆就不必那样上心。当然等儿子以后要能过得好,那肯定要拉拔下两个闺女让她们也过好日子。这几十两银子,与其拿去给女儿置备嫁妆,倒不如让侄子拿去应考,若侄儿有心非要给些,就省下来等儿子生下后时不时弄点精米磨了做粉,也好给儿子补补身子。
李大柱这般想,小曹氏作为女子却吃够了没嫁妆的苦头,无论如何都不肯女儿往后受人白眼。再说这银子又不是她去要的,是李廷恩送上门,若不收下,谁晓得懦弱的林氏会不会被范氏吓唬几句就拿去给李芍药置备嫁妆或是攒起来贴补四房。
四房一对龙凤胎平日吃好的穿好的,只晓得在村子里疯玩。一个李耀祖年年读书年年不中,还到处买书吃酒的。李芍药跟头猪一样,打小连碗都没洗过,嫁妆倒快堆了半屋子,赶得上镇上大户人家的嫁妆了。
这二十两,自家不要,到时候便宜四房与李芍药,小曹氏觉着那真是要气的吐二两血!
这个时候小曹氏也顾不得李大柱的心思了,抬手就将银票拿起来叠了叠收到怀里,赔笑道:“廷恩啊,伯娘多谢你一番心意了,这回伯娘厚着张脸收下来,你放心,往后伯娘一定叫你翠翠姐记着你这番恩情。”
“你做啥,赶紧拿出来!”李大柱没想小曹氏居然敢当着他面还违背他的意思,当下虎了脸。
小曹氏左躲右闪着李大柱伸过来摸银票的手,拿肚子冲着李大柱,喊道:“你打,你打,连我肚子里这块肉一块儿打死算了。”
“你,你,你这疯婆娘!赶紧给我拿出来,要不等儿子生下来老子也得打你一顿!”李大柱拿小曹氏没法子,手晃了几下都怕打着小曹氏的肚子,只得放话。
“大伯,这银子既拿来了我就没打算拿回去。”李廷恩神色诚恳,“大伯,您的亲女儿,难道我就不喊一声姐姐。若我没本事就算了,眼下既有了银子,哪能看她就这样寒酸的嫁出去?旁人家是没法子,有些还得换亲,咱家可还没落到那样的地步。旁的不说,一般姓李,总不能让大姐的嫁妆还没小姑一半多罢。要真是这样,将来大姐嫁出去,可得被婆家磋磨,那时候大伯您就不心疼?”
总是亲闺女,李大柱哪能真的不心疼,尤其李翠翠又听话懂事的,闻言神色间就有些犹豫。
小曹氏此时哇的一声哭叫道:“你这个狠心的爹,连廷恩都晓得的道理你就不晓得。你瞧瞧上李村的三丫,她爹娘就是不肯给她办嫁妆,瞧瞧她眼下在婆家过的日子!天天几个妯娌挤兑不说,家里人都吃饼喝粥的,她一天只得一碗野菜汤吃,连生了个儿子都没奶水,每天挨家挨户抱着孩子来敲门,求人家帮她喂几口。她婆婆还见天叉着腰在村口骂,说三丫臊了她家的脸,有本事讨奶给儿子吃当初咋不带嫁妆来?”
“你少胡扯!三丫嫁的的那是啥人家。孙子孙女哪有让儿媳妇用嫁妆养的道理,陈婆子那种人,你没听人家都骂她总有一天被雷劈呢!”李大柱叫哭的心烦,侧头哼了几句。
小曹氏抹了把鼻涕,不依不饶,“我胡扯,那我过的啥日子你没瞧见?”她扯了自己洗的发白的粗布裙给李大柱看,“你瞧瞧,老三家的,老四家的,人家好歹年尾能做甚新衣裳,我和他二婶呢?年年只得眼巴巴的望着看着,为了啥,不都因为咱没嫁妆!我一张嘴,人家就说是拿自己嫁妆置备的,谁叫咱娘家出不起嫁妆!”
“你还记得不,当初咱有了珍珠,管人要二两银子去镇上看大夫,人咋说的。说只要不是下不了床的病,家里穷门小户的,公中是不给出银子看大夫的。我非要看,就自个儿用嫁妆银子。”
小曹氏想到范氏当初那张脸,又想想因当初耽搁导致这些年没儿子受的气,原还有几分做戏的心是真伤了,简直是嚎啕大哭,拍着腿叫骂,“要不是这样,我儿子早来了,我儿子早来了。就是眼下,都得靠廷恩给我抓安胎药,都是我没嫁妆啊,我活该受人气,叫人瞧不起。李大柱我娘家没本事,你有银子你都不肯给女儿办嫁妆,你个黑心没本事的男人……”
小曹氏的哭声在黑夜里格外引人瞩目。
难得的是范氏今晚居然没出来叫骂。至于曾氏,一贯是个不管闲事的,顾氏倒是悄悄打开门瞧了瞧,发现是李大柱那头传出来的声音,不是李二柱那边,撇了撇嘴,缩了回去。唯有李芍药,出来嚷了一句,“半夜三更的,叫啥呢?”
被李芍药这么一喊,小曹氏声音慢慢低下来,抽出张帕子擦了头脸,坐在那儿抽噎,瞪着李大柱不说话了。
李廷恩脸上就露出两分意外。
没想这个大伯母居然颇有几分狡黠。这点手段拿来对付自己这种人当然不行,不过对付李大柱这种骨子里有七分重男轻女却有三分疼爱女儿,骨子里更积存着几分不平怨恨的却够了。
李大柱叫她嚷的没法子,狠狠抓了抓头,暴躁的拿起面前的烟袋吸了一大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李廷恩忙端了盅茶递上去。
李大柱接过茶喝了两口,抬头看着李廷恩脸上露出几分窘然。
“大伯,伯娘说的有道理,要是家里吃不上饭的人家就罢了。明明咱家不是没那个能耐,咋能让大姐被人说嘴。”李廷恩微微笑了起来,“您用不着担心我念书的事情,我手里还剩着银子呢。再说到时候就是我那里没了,我只跟爷说一声,那头无论如何也不敢把银子攥在手里头不拿出来。”
这个话,李廷恩说得十分有底气。
“对对对。”小曹氏一抹眼泪,忙在边上道:“他爹,廷恩说得有道理。她奶敢跟爹扯家里没银子不给咱翠翠置备嫁妆,她敢跟咱爹说没廷恩念书赶考的银子试试?”
其实李家不是没银子,李家有自己的地,不用像许多人一样佃来种还要交租子。除开缴税,按着均下来一亩地一年三两的净余,一年能存六十两。李大柱李光宗没农活干时就去镇上做工,做三两个月能有十来两,李二柱以前做木工活,一趟就能挣十几两。几个儿媳妇孙女做点绣活,一年加起来能卖个六七两的,再有家里养三头猪十几只鸡鸭,年尾时候能有个四五十两银子。乡下人家自有菜地养鸡养鸭的,除了间或拿鸡蛋去换点调料,就没啥花费了。大头都是在李耀祖身上。
李耀祖在镇上念书,束脩五两,每月开销五两,时不时还得回家管范氏要银子,范氏又要每年扣些银子出来给李芍药置备嫁妆。由此李家过往看起来一年到尾都存不下几个钱似的。
不过后头有了李廷恩,家里的地因镇学的举人先生看重李廷恩,主动提出将李家的二十来亩地投在他名下,既不用朝官府缴税还不用给份子。这样李家二十亩地的产出除了自己吃的,全都能拿去换银子。那样李家的地每年就添了一两银子的挣头,这就是二十两。李廷恩在镇上给人写对子,帮学堂同学讲功课啥,年头到年尾,摊下来每月往家带的不少过五两,合起来这就是八十两了。
李廷恩在镇上念书三年多,就光算这三年多家里多出来的银子,李家至少都该存下二三百两银子了。
这笔账可是人人都会算的,李家又没突然大手大脚的花钱,日子过的跟过往一样。李火旺平素是不问,小曹氏几次明里暗里说要给李翠翠置备嫁妆说亲范氏嚷嚷没银子也没开过口。不过到时候李廷恩要是去参加考试啥的,范氏敢说没银子不给,李火旺绝对能跳起来把范氏揍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