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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苏七爷家已经升起了炊烟。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地有人往苏七爷家来。
苏七爷摆一把椅子坐在院坎上,嘴里叼着一根长烟袋,咧着一口烟熏的牙,冲着来的人点头示意。他是不会去招呼大家的,来的人全是苏家的近亲晚辈,没有以大迎小的道理。
小孙子苏杭就盘腿坐在他的椅子边上,手里拿着颗红石子在那块青石板上划来划去。溪沟里各种颜色的小石子,能用来写字,苏七爷上学的时候,破学堂里还没有粉笔,都是用这些小石子来板书。
苏杭还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像他的名字,像一些基本“天、田、开、土”这些字,他是会写的,都是苏七爷教他的。他就在那块青石板上一遍遍写自己认识的字,写满了擦了再写。
过了一阵儿,门前聚的人已经不下七八个了,苏七爷的大儿子苏兴富也来了,肩上扛着一捆安全绳。要说这安全绳在农村可是稀奇玩意儿,县城都买不到这么大捆的。苏兴富早年在山东放马,套马用得就是绳子,就是这安全绳裁的。后来他复员回来,就只带回来一个行军包和一捆安全绳。行军包给了苏三,安全绳自己留下了。
苏三一早上就到各家去找人,借工具,这会儿从坎下一跛一跛地上院坎来,连忙招呼大家。
“大家进屋里,吃点东西垫巴垫巴!”
顾大奶奶刚好端了木箍的蒸桶出来,蒸桶里全是煮熟的红薯和土豆,热腾腾地冒着气。
顾大奶奶招呼了一声,大家伙都围了过去。
苏杭也跑了过去,苏三见他在旁边,随手挑了个大的土豆递给他,又从桶里拿了个红薯放在他手里。
“你不吃红薯,去给爷爷!”
“嗯!”
苏杭撕下一块土豆皮,咬了一口,烫得舌头打转儿。
苏三看了,不禁发笑。
吃过东西,一行人便在苏老三的带领下,往郑家湾去了。苏七爷脚力没年轻人那么好,加上昨天晚上累过了劲儿,便领着小孙子苏杭在后面远远跟着。
顾大奶奶本来死活不许苏七爷带着小孙子的,怕那场面吓着小孩子。苏杭闹着要去看热闹,苏七爷又保证说找到了不让小孙子看,顾大奶奶这才罢休。
翻过黄梁子,苏三凭着记忆带着大家在梁子顶上寻那火把。
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找到了。那火把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小截竹篾。
要说这昨儿那火把那么大的火势,现在又是夏天,天干物燥,没生出火灾,真是运气好,否则这满山的成材林木都得烧个干净不说,山连山的没准还会出了大事。
想到这儿,苏三不禁有点后怕。
寻到那火把了,苏三便吆喝大伙往前头去。
那前头有个天坑,苏三是记得的。前几年,兴德家的大牯牛掉下去摔死了。当时也想捞那牛出来,打算着趁着刚死好歹能做点酱肉,可是由于绳子放完还没能到底,加上牛太重,只能作罢。
此番,虽然不是捞一头牛,但凶险却是小不了多少。
苏七爷到了的时候,委实吓得不轻,不禁脊背直冒冷汗。
只因他瞧见了那天坑旁的那堆被坐得东倒西歪的草丛,那正是他昨天晚上再也迈不开步子停下来歇息的地方,再往前一尺就是天坑的边沿。苏七爷心里后怕,心想若不是小孙子的连声追问吓得他不敢上前,昨晚他们俩已经摔下天坑,断无活命的道理,只怕此时早已石灰填缝,封棺入殓了。此番大难不死,当真是祖宗保佑!
一行人带的东西不少,苏家老大苏兴富已经找好了拴绳子的树,就长在天坑边不远,当地人叫作“马夫哨子”,学名苏七爷也不知道,反正以前闹饥荒的时候,很多人是靠吃“马夫哨子”的树叶活下来的,苏七爷也吃过,可以说这棵树以前是救过苏七爷命的。也许是树通灵性,又昨夜又救了他爷孙的命。
想到这儿,苏七爷费劲地把绳子往下套了套,接近树根的地方树干粗一些,免得拽弯了这棵树。
“爹,我下去了啊!“苏三喊了苏七爷一声。
苏七爷看了看苏三的腿,沉下声来,“让你大哥下吧!这大白天的,还能见了鬼了!”
苏三瞟了老大一眼,面露难色。他是知道这个大哥的性格的,这种事肯定是不愿上前的。
“爹,我这两天风湿犯了,下不了。”苏兴富嘟囔着说。
苏七爷脸色立马变了,怒道:“就是腿折了也给我下,老子说话还不顶用了?”
苏老大脸僵住了,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苏三怕爷俩闹僵,连忙说:“爹,我下去吧,没事的!”
苏七爷却犟住了:“死富娃子,给老子下去!”
苏兴富还是大不情愿,苏七爷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倒了。
苏兴洪见状,上前解围,把绳子往苏兴富的腰间系,“大富哥,你先下去,我跟着你就下!”
苏三拿了块石头,往天坑里一扔,“砰……砰……砰”的声音从坑底传上来。
“大哥,坑底有点深,绳子放完没到底你就喊。”苏三叮嘱道。
天坑地缝是西南地区的地形特点,苏兴富也不是第一次见,无非是些钟乳石和杂草藤蔓之类的。天坑里一股潮湿的气味,还带着些阴冷。
苏兴富打开手电,环顾四周,并未发觉什么异样。不一会儿,本家的兄弟苏兴洪也下来了。
“大富哥,可有什么发现吗?有找到那尸首不?”
苏兴富摇摇头,表示否认,口中已经有了怨言:“都怪老爷子瞎许愿,这下天坑是人干的事情吗?”
“大富哥,你不要动气,眼下找到那死鬼的尸首,正经安埋了才是正事。”苏兴洪开解道。
“哎,大富哥,你看这天坑是不是连着底的啊?”苏兴洪一打手电,发觉另一头竟有出路,只是出路那头没有光亮再凝神细听,仿佛有水流的声音。
苏兴富到底是苏七爷的儿子,对这些事情多多少少是有些了解的。
“咱这个地方多的是连底的天坑,不足为奇,只是那挑担子的,不可能失足掉进这黄梁子上的天坑,你且想想,挑担子的怎会走到这深山林子里来。我先不愿意揽下这差事,正是处于这个考虑。”苏兴富这才道出了自己的隐忧。
“按大富哥的说法,咱这差事没准还要费不少脚力了。”苏兴洪也有了些悔意。原本他昨天去坟弯槽寻牛欠了苏三的人,这番又是个在苏七爷面前邀功的好机会,来年自己借苏七爷的牛耕地也就不愁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差事这么棘手。
“三哥,这底下没有,有个黑漆漆的口子,好像有水声。”苏兴洪冲着头顶的天坑口子喊道。
“爹,这天坑准是连在一起的,这连着的又是哪个山头的天坑呢?”苏三也觉颇为棘手,不敢贸然叫兴富、兴洪两人前行,只得求教苏七爷。
“你爷爷讲过,那天坑连着的是坟弯槽里的风天坑。”苏七爷沉声道。
苏三是知道那响天坑的,之所以叫风天坑,是因为,不管冬夏,那天坑中始终有一股强风刮过的声音,天坑口还有凉飕飕的风,夏日里坐在坑口凉爽无比。所以人们叫凤天坑。可是这风天坑的位置,大家知之甚少,梅子垭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最关键的是,那风天坑处的位置,正是坟弯槽中心地带,就是传说有牛鬼出没的地方。所以村里的人就更不敢去了。
“爹,要不我下去吧?”苏三面色凝重,想了一会儿还是下决心说。
苏七爷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从内心里来讲,他是心疼苏三的,四个儿子里,他自觉最对不起的就是苏三。其余是哪个好歹已经婚配,成家立业,就连那混账老幺,也好歹留下了子嗣。独这三儿子,没有一儿半女,也没有个媳妇儿照料。而苏家这几年的名声,委实竟是靠着跛脚的老三撑起来的。所以,他先前才会踢了老大一脚。
可眼下的情形,也只能老三下去才最为稳妥。
“你们先别往前走,等我下来。”苏三喊了一声,把那绳子拉起来,系在腰间,也下了那天坑。
过了五六分钟,苏三也站在了天坑底。
“三哥,你看看。”苏兴洪用手电照着那黑漆漆的洞口,指给苏三看。
“老三,我以前听爹说,这天坑连着坟弯槽的风天坑,是不是真的?”苏兴富双眉紧锁。
苏三点了点头,“咱这地方,哪一处天坑不是通的?大哥你别想太多!”
“那风天坑里不知葬了多少牛的命,牛鬼拦路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兴富随着苏家老太爷从小长大,多多少少也是懂一些门道的。
“大哥,我们还是得往前走,你要是不想走了,就先上去。”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苏三也有些不耐烦了。
傩公这个行当,苏三也做了有十几年了,可是梅子垭有两处他是不敢放肆的,一是郑家湾,二就是坟弯槽,都是戾气太重,有些法术到了这里,都失了效力。
苏兴富听了这话,脸上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呆立一旁。
苏三从行军包里掏出一根红蜡烛,擦燃火柴,点燃了红烛,往那洞口走去。
点燃了红烛。苏三冲着头顶光亮处喊;“去坟弯槽风天坑等我们。”
“三哥,你真要去啊?”苏兴洪也生出一些恐惧。
“此番是为了收尸,是大大的好事,料想挑担子的死鬼不会为难我们。”苏三振振有词,其实内心也有疑云。须知昨日苏七爷也是为了收尸而来,不也差点遭了毒手吗?
“听三哥的准没错!”苏兴洪略略放了下心,跟着苏三后面小挪步子。
苏兴富也只得跟上。原来那苏七爷听见苏三的喊声,早已抽了绳子,苏兴富想上去也上不去。
“三哥,前面那水声是从哪儿来的?”苏兴洪倒是个好稀奇的人。
“若是我猜的不错,那水人从崖屋水流来,往长城沟里流去的。”苏三解释道。
兴洪、兴富二人心下大骇,“难道那就是阴河吗?”
苏三面色凝重,沉声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