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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煤油灯还亮着。
文紫扎着千层底,也觉得有些困了。向家二婶一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可不一会儿就在旁边儿作起揖来(打瞌睡的形象说法)。
苏家老大找了苏七爷以后,两个人就行色匆匆的出去了。
经过文紫面前的时候,文紫看见苏七爷的脸紫得能滴出血来。文紫也没敢多问。
看时间,已经出去了很久,可是还是没有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周边的人家都熄着灯。平时,像苏哈武家,由于方便村里人去治病,都会亮灯到很晚。还有坪对面的苏家两兄弟,豁牙子和国娃子,家里总会有一大群玩“上大仁”的牌客,今天却也是早早就熄了灯。
整个梅子垭,偏只这一处亮着灯。
所以他只能落到这儿,把文紫吓了一跳。
穿着到膝的军大衣,待着一顶东北帽,脚上穿着一双东北鞋,高大的身材。如果不是他挑着货担,看起来真像电影里演的林海雪原里的抗联战士。
“大妹子,走四方的货担郎。天寒地冻的,外面飘雪了,借个地儿吃口干粮,烤个脚。”声音听起来很粗犷,让人有点发怵。
这是说的哪里话,农历九月的天儿,红苕还没挖回家,下什么雪!别是个神经病吧?
文紫心里这么想,却被向家二婶挡住了话。
“我的妈呀!你是哪儿来的?大半夜怎么要往人门里钻哪!”
向家二婶被汉子的说话声惊醒,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他面前,用力地推那扇木板门,要把他赶出去。
“大姐,大姐,我是好人,真的是天冷讨个火烤烤。”那汉子往外退不赢,被推了几个趔趄,货担摔在了地上。
“快走快走!”向家二婶把他赶出了门,一看外面的天儿,连忙裹紧了露着棉花的破棉衣。
“这背时的天,见活鬼了,几月就飘雪。”向家二婶嘴里嘟囔着。
“二婶啊,外面真下雪了啊?”文紫问。
“可不是嘛!”向家二婶叹口气道。
“二婶啊,叫那货郎回来吧。从咱这儿过去郑家湾那路不好,又传说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时连那镇子里姓向的兽医都不敢一个人走啊。好歹叫那货郎来打个火把!”
向家二婶连连摇头:“你们年轻人真是不怕事,恁大的身胚,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二婶,谁没个难处啊!那走四方的货担郎,苦着嘞!平时咱买个针线布匹不也方便过吗?”
向家二婶见拗不过她,只得说:“好好,我去叫。”
那向家二婶出了门去,只一个鞋底后跟针线的工夫,就领着货担郎回来了。
货担郎脸上冻得紫红,却还是强憋出个笑脸,“多谢大妹子,救了老汉的命啊。”
那货担郎靠近了煤油灯,文紫一仔细打量,才发觉是个须发花白、五十岁上下的男人,都赶上文紫她爹了。
“大叔你别客气,家里今儿也没生火,我这行动也不便,火垄在那边儿,柴也有,大叔您就自己生个火烤烤吧。”文紫指了指墙角的柴火堆。
“行,行,行!谢谢姑娘了,姑娘你心真好啊!”那货担郎连连称谢,卸了肩上的担子,从兜里掏出一包火柴,去那火垄边儿生火去了。
向家二婶脸色一直不安,警觉地看着货担郎。
“到——哪——儿——哒!”村子里忽然响起一句喊声。
听声音,是在坪对面的大路坡上,坡在大路边儿,名儿就叫大路坡。
“找——到——没——”又是一句喊声。
文紫有点不解,问向家二婶:“二婶,这是叫啥嘞?”
向家二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货担郎早已生燃了火,脱了鞋,靠着脚,屋子里有一股脚臭的味道。
“姑娘,你这娃怀了多久了?”货担郎随口问。
“八个多月了。”文紫笑着说,这是她现在最大的幸福。
“你这娃,马上就要生了,生在今天,或者后天都是好日子,一生大富大贵。若是生在明天,哎……”货担郎长叹一口气。
这货担郎竟装神弄鬼,从来只听说十月怀胎的,昨天苏哈武来号脉,还说暂时还不会生产。
“你这砍脑壳的说的什么胡话?”向家二婶看起来倒比文紫还生气。
“老汉是看这姑娘是个好人,所以才说的。惹您二位不开心的地方别放在心上。”货担郎连忙解释。
“没事,不打紧。”文紫淡淡一笑,接着扎那鞋底。
过了好一阵儿,货担郎烤干了鞋袜,又烤暖和了脚,起身告辞。
文紫连忙说:“大叔啊,那墙根的竹篾,你拽断一把,点个火把走,咱这过去郑家湾那里路不好走。”
“那是做背篓的金竹篾,老汉不能拿。”货担郎倒也看得真切。
文紫连忙道:“竹篾没了再破就是了,大叔别客气。”
货担郎连连点头,手上却掏出个东西来:“姑娘,老汉受了你的好处,没个报答也不行。这个送给你!”
货担郎手上拿的是一块方石板,背着火光的时候,隐隐泛着一股青色光辉。
“一块破石板也好意思送人。”向家二婶不屑地说。
货担郎“嘿嘿”一笑,“这一块青石板可是好多人梦寐以求千金难求的嘞!”
文紫赶紧拒绝:“既是珍贵的东西,我就更不能收了,本来也是举手之劳,哪敢奢求什么回报。”
货担郎却是执拗起来,“不行,必须要收。”
说罢就把那一方青石板往针线篓里一放。
“就当我给这孩子的,我们有缘。”货担郎笑嘻嘻地说。
“咯噔”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动了一下。
“动了。”文紫摸摸肚子,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这孩子取过名儿了吗?”货担郎笑着问。
“还没呢。”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老汉给他取个名儿叫苏杭吧。”
向家二婶破口大骂:“你个砍脑壳的!谁家的孩子轮得到你取名!”
货担郎自觉无趣,只好说:“哎,姑娘,希望我们能再见面吧。”
说完这句,他往火垄里点了那竹篾火把,一挑货担,径直走了。
翌日凌晨,卯时。
“苏哈武”急冲冲地上了吊脚楼来,定睛一看。
煤油灯歪在床沿儿。
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美妇托着一个裹着被子的婴儿。美妇的手上全是血,将那方被子都染红了。
向家二婶坐在床上,怀里搂着文紫的头,眼里泛着泪花。文紫没有睁眼。
顾大奶**发蓬乱,满头是汗,双目呆滞,枯皱的脸上全是泪痕。
年轻的美妇人,对“苏哈武”点点头,说:“苏医生,生了,是个狗崽子。”
“苏哈武”掉头就走,从此难免要倒三年霉运。
翌日正午,午时。
万福河边响起了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
梅子垭,从此少了一个混世魔王。
苏七爷,少了一个混账幺儿。
世上,从此多了一个孩子,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叫苏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