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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上山的第十三个年头的三月初三,是门派创建周年之日,也是五年一度的入门弟子较武之期。掌门人九嶷真人带领门人弟子祭祀了历代祖师,随后又是众位师兄师姐门中武功的演练。掌门宣布较武明日辰时正式开始,张大通还沉浸在莲花峰众位师姐表演的剑舞中,直到李岩将他肩膀拍得生疼,张大通才回过神来。李岩在他耳边大声道:“口水都流出来了!”此时若不大声,张大通是听不见的,因为周边多数年轻弟子都在大声鼓噪,不知是为了掌门人宣布较武开始,还是为了刚刚压轴的大型剑舞。
忽地旁边一人到:“都是浮浅之辈,买椟而还珠,这么好的阵法却没有人欣赏!”李岩转头望去,却见是号称这一代入门弟子中最强的司空飞天。李岩是知道司空飞天的,他大着李岩两岁,却跟李岩一起入门习的武,无论是内力、轻功、剑法,都是他们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只是为人严谨得近乎于古板,其他的弟子都不太喜欢他,即便内心里同意他的看法也会有人与他抬杠,比如说岳廉。果然司空飞天话音未落,岳廉就出现了,张口就道:“司空青天,你不要污蔑我们啊,我们就是为了莲花峰师姐剑阵精妙才鼓掌的啊!李岩,你说是不是?”
岳廉与司空飞天武功在伯仲之间,只是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跟大多数弟子关系都很好,只要司空说话,就会找他话里的破绽进行攻击。他常喊“司空青天”,不无讽刺意味,还经常说“这个名字最配你,反正正式弟子要改名”。司空飞天却不理他,哼了一声,自行去了。岳廉对他背影说了声:“假正经,师姐们这么漂亮,我就不信他只看剑阵。”李岩这几日常思考于九音的话,却道:“那也未必,若他真是心底无私之人,那便是真正经;不然,便是假正经。依我看来,以他的性格脾气,倒是实话居多;至于你,估计都在看师姐了吧,剑阵那是肯定没看的。”岳廉呸道:“他讽刺你们,你还帮他说话。”李岩笑道:“他说的是张大通,我却是也在看剑阵的。”闹得岳廉瞠目结舌,良久才到:“无耻至极!”李岩却回“过奖”。笑闹之间,三人已随着大部队到了校场。
校场位于凌云殿下不远的一个谷地,中间平整,便是千人演武也不觉得拥挤,四处原本陡峭的石壁已被磨成斜坡,并且整了一级级的石阶供人上下,也可就座观武。此次较武以未入室弟子为主,往届未曾通过较武的弟子也可参加,总计约有三百余人,很有一些生面孔,想来是往届未通过的弟子。
较武不以胜负选人,同时进行八场,每场由三名“九”字辈长老判决。其中一场即使分出胜负也有可能两人皆能选上,双方势均力敌也有可能双双绌落,只是胜出之人可以选座师,落败之人则只能由座师选择,若是多名座师选择一人,可由自身意向决定。八个演武场中间有各位座师的名号,胜出者可将自己的名字写于座师名下,表明将拜入门下之意。
其实每名座师都有自己的绝学,一味跟风并无好处。比如掌管戒律的卢九章一脉向来人数众多,每次较武拜入其门下的都不少,只是卢九章执法一视同仁,从不以是自己门下而从轻发落,也从不以是与自己不合的王九州门下而从重处分,偶尔还因犯错的是自己的门人而罪加一等。且由于他门下弟子太多,自己无暇授徒,倒是他的几个亲传弟子代他传授武艺的时间居多。这样说来,入他门下之人倒也不知是祸是福。李岩望了下场中择师之处,赫然有一处写着“问道坡任侠居”,竟是于九音破多年之例开始收徒了。其他长老多有交头接耳,但面上了无讶色,想是早就知道的。
李岩向张大通示意,张大通道:“于师叔是个好人,我要入于师叔门下。”李岩笑道:“谁又不是好人了。想要入于师叔门下,那你要能通过较武才行。”张大通道:“我一定会通过的。”李岩见他面露坚毅之色,观他近来言行,心中已了然。张大通资质鲁钝,向为师长不喜,风入松剑法不得其门而入,上重楼轻功只能用于长途跋涉,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锻骨劲根基深厚,然则只懂下死力勤练锻骨劲,反而成了他“张大蠢”名号的来历。这许多年来,只有于九音“意志坚定、难以动摇”、“即便不能纵横天下,亦可独当一面”的评语是他获得过的最大赞许。近日李岩见张大通经常练功至深夜不辍,想是心中已有决定,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岳廉却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于九音,以为说的是掌管膳食的余九善师叔,当下奇道:“余师叔膳堂缺人了么,实际上去膳堂也不错啊,跟你说啊,各脉座师吃的饭菜都不定是他们膳堂吃剩的呢,大通你真有眼光,到时候别忘了兄弟啊。”张大通不愿搭理他。
之后便是抽签,李岩抽到了三百三十六号签,属于比较靠后的了,张大通抽到第二十五签,岳廉抽到五十六签。较武规定,紧邻的单数签与双数签为较武双方,若依每个场地每天四场较武算来,张、岳二人第一天便要全部上场,李岩要到第六日也就是最后一日了。抽签时还起了一出闹剧,个别较武弟子抽签结果已出就交换签位,结果卢九章的大弟子张青远神目如电,将作弊的几人当场拿获,驱逐山下,永不录用,立刻震慑了众人。之后张青远安排人将剩余的三百五十四人按签位顺序等记登记造册并公布于众,则所有对阵情况一目了然。
岳廉满不在乎,无论对上谁,不敢说定有胜算,至少不会输。这个“至少”里实际上也就司空飞天等寥寥数人罢了。李岩、张大通二人一看对阵榜单,却感压力不小。原来张大通对阵的是二十六号签的沈驰,可谓冤家路窄;李岩对阵的却是号称这一次较武中最强的司空飞天。岳廉哈哈一笑:“我去刺探下军情。”留下二人自行去了。
据掌门人之命,若是较武失败,除非有座师愿意接收,不然只能任由指派,多数会被派往门人弟子较少的座师处,真说不定膳堂少人,会被指往余九霄处那就不妙了;不然,只能等待五年之后的下一次较武。
李岩见张大通面有忧色,便安慰他道:“不要担心,沈驰武功虽强,但是只要你能把近来练习的武功招式尽情施展,必不至于速败。待得他心浮气躁,便会有破绽出现。”张大通点点头,道:“我一定不会输!”
正说着,沈驰、张敬诚数人行了过来。张敬诚本就武功低微,这次上归云洞面壁想是受了不少苦,看起来病怏怏的,不过他爹送他上山学武本就没指望他能成为入室弟子,只是尽量结交些朋友以备将来而已。张敬诚一看到二人便怒了起来,只是碍于门规不敢造次,对二人低声道:“看你们还敢告密,这次要你们好看!”李岩正色道:“张师兄等违反门规,比武伤人不说,还以多凌少,围殴同门师弟,如此受到惩罚,难道不应悔过么?却来怪罪他人告密。实话说来,本次不是我禀报的掌门真人,我却因此而颇感后悔,若师兄再有不当之行,我便依师兄之言,前往告密也不迟。”
张敬诚本以为当面揭穿二人告密之举,必然使二人羞愧难当,好趁机奚落他们一通。听他如此说,更是恼怒,想要还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沈驰过来道:“休逞口舌之利,较武中见真章吧,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张敬诚想到等下就能看到张大通出丑,不由得转怒为喜,也出口讽刺一通。不外是张大通无自知之明,敢来较武中献丑,必然让他出个大丑;李岩对上司空飞天,说不定几招就被打出擂台云云。之后扬长而去,便如自己已出手将二人击败一般,留下李、张二人面面相觑。
岳廉转了回来,却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只是对李岩道:“李岩,这下你惨了。据说司空飞天武功人品都极受卢师叔青睐,要收他做关门弟子呢。卢师叔多年来都不肯自己授徒了,司空飞天如此受到重视,必然非同一般。要是我嘛,倒是还能跟他走上几个回合,你就自求多福吧。别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去陪余师叔掌管膳堂。没过几年,玉树临风的李师弟变成和余师叔一样的大胖子,那就好玩多了。”据说掌管膳堂的余九霄师叔年少时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掌管膳堂之后体型大变,众弟子不敢明着说,私下里说起来也经常心有戚戚焉,以“较武失败便随余师叔去掌管膳堂”来互相督促,却成了大家勤学苦练的动机。
只是岳廉话音未落,背后一声怒吼:“你说什么!”声若九霄之落雷。今日为门派创建周年之日,余九霄见天色已晚,来安排晚间宴席。他为人仔细,安排完凌云大殿掌门人与众位长老的宴席之后来校场观察此处进展,正好听见岳廉背后议论。他生平最讨厌有人叫他“胖子”,当下拿住岳廉就是一顿猛揍。余九霄身材高大威猛,只是横向发展的太厉害,便如一只大皮球一般,摆治岳廉更是拳拳到肉,只打得岳廉杀猪般大叫。
岳廉是海棠居岳九临的儿子,岳九临不喜江湖纷争,常年足不出户,却跟余九霄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余九霄代岳九临教训岳廉,那是名正而言顺,几个师叔师伯在旁边看着都觉着肉疼,却又不便插手阻拦。良久余九霄打完岳廉,直接带回了海棠居告状去了,想来岳廉又要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李岩、张大通虽没遭池鱼之殃,晚宴也不敢吃了,赶紧落荒而逃。
第二日李岩、张大通起个大早,运了几趟内功,活动了下拳脚,用了早膳,便奔校场而去。大老远看到岳廉精神萎靡站在校场边上,见着周边无人,便上前问询。岳廉苦着脸道:“别说了,我爹数落我半夜,最后余师叔心满意足了才放过我。结果余师叔说膳堂人手紧张,我比武又没压力,让我去膳堂帮忙几天。”二人连道:“节哀,节哀!”被岳廉连打带骂赶走了。
辰时较武正式开始。与李岩、张大通同时入门的约有百余人参加,还有在二人之前便入门的二百余人,总计三百五十四人。八个擂台同时进行较武,每个擂台一天进行四场比试,约需六天才能比试完毕,。平日里各自练武,每名座师授徒风格又不同,众弟子没有过多交流机会,趁着较武的时机,不仅仅是入门弟子,很多入室弟子也在闲暇之时进行比武切磋,让大家大开眼界。掌门真人安排总计为时六日的较武,只怕也有趁机加强各脉交流的心思。
当下每一场比试,都有众多弟子围观,评论较武弟子武学得失,内视自省,截长补短,增强进益。
张大通第二轮就要上场,在“艮”字擂台对阵沈驰。沈驰施展上重楼轻功,轻飘飘落在丈许高的擂台上,引得周围一阵喝彩。李岩走到张大通身边,看似为他打气,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记住,三百招内,不许进攻,稳扎稳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张大通一点头,也施展上重楼轻功,落上擂台,只是落地时“嘭”得一声响,与沈驰的轻功造诣相比不可同日而语,顿时引起一阵“嘘”声。张大通却是脸色变也不变,只是抱拳对沈驰道:“张大通请沈师兄指教!”
沈驰也不答话,剑尖下垂,剑柄向外,正是风入松的起手式“清风入怀”。张大通横剑身前,使了一招“明月相照”的守势。沈驰当下变招“千枝万叶”攻了过来,这一剑直接笼罩了张大通的上三路,一般应对都是“疾风细雨”,以快制快,攻敌必救,沈驰自忖剑法远胜对手,对手拆招之余必然中门大开,接下来就以“万壑风雷”中的“惊雷”直接拿下这一局。
张大通却是依然使了一招“明月相照”,尽取守势。沈驰见他不上当,只得收回剑势,改为“秋声断续”,剑势兼有快慢缓急,卷起一团银光,直向张大通笼罩过去。张大通出招“帘幕重重”,身前落一道剑影便退后一步,连使了九次,退了九步,终于将所有剑势化解。只是他退后时注意脚步,尽量走斜线,还不至于被逼出擂台。沈驰见他不为求胜,只求不败,便越想他败得难堪,杀招层出不穷,向张大通攻去,张大通却是左支右绌,将来势尽数化解。
正常比武,向来是取守势之人消耗心力体力为巨,盖因攻势为主动,欲守得固若金汤,便要料敌于先,待敌攻势稍出便要先出招封锁,则敌剑势稍变己方就要立刻应对以求万全,整体下来消耗体力比攻方只多不少。然而沈驰并不懂得这般剑理,每一招都使足劲力,欲求一招破敌,再加上风入松剑法本就是入门剑法,招式虽多,大多为进阶剑法之基础架势,用于实战并不很强,导致他迟迟不能拿下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