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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的,正月过了,二月来了。从皇长子落地时那天便开始筹办的册立大典,也终于是把流程给走到了需要皇长子本人参与的那一步。
册立皇子那是大事,规格和封后差不多,整个仪式早在去年腊月里就热闹地操办了起来。可以说是从北京到南京都有调动——毕竟,太祖皇帝的陵墓可是在南京呢。到了二月初六前后这几天,宫里不分前朝后宫,都是人进人出,皇城里的二十四衙门呀,甚至说内阁呀,皇城外的六部衙门呀,宫里的所有宫妃呀,都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唯独比较清闲的,就是太后和皇帝,他们作为皇长子——未来皇太子的长辈,以及帝国地位、权力最高的两个人,此刻倒是可以置身事外,悠然地看着别人忙活。
而当然了,在这一年春天,完全离开了这份热闹的人并不止这么一对母子,在东苑南内那已经渐渐初具规模的宫殿园林群里,还有一个人可以说是完全离开了宫廷的喧闹氛围,正是安然地享受着自己的幽静。
徐循蹲□子,随意地摆弄着眼前的一株小青菜——才撒下种子没有多久,刚刚冒出了一点幼苗,虽然长得不太好,看起来就格外瘦弱,完全无法长到能吃的地步似的,但毕竟是她亲手种出来的菜,得了闲总是要来抚弄一番,光是看着这点子绿意,她都禁不住要露出一点微笑。
“这种得不是太好,”几天前刚被送来服侍她的小宫人蹲□,很老道地评论了,“您肯定没给上肥吧。”
虽说是南内,但也是宫里,有人在宫里担粪肥的吗?徐循种菜那也是为了好玩,要她去接触粪肥,光是那味儿就够把她恶心一顿的了。“宫里哪来的这个,你不如自己产些,给它培上去。”
因为徐循自己的性子,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没有什么太能言善道的,走了的红儿、草儿还算是稍微会说点。这回马十给送进了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巧巧,嘴皮子倒是很利索,又天真又无畏,和徐循几天就熟惯了,唧唧呱呱的比一只鸟儿还话痨,“人中黄劲儿大,能给烧死。不过,您要说宫里没有这个,那也不是真的。凡是有花圃的地方,就离不得这东西,不然花儿也长不好。只是在主子们看不见的时候才进来施肥罢了。”
徐循想到自己曾多次在西苑林地里走来走去的,还到树下站过许久,甚至有一次,和皇帝就在林子里……
“噫!恶心死了。”她伸了伸舌头。“你才进宫多久,怎么知道这个?”
“奴婢们的下房都在墙边上,有的就在花园角落,当然闻得见这个味儿。”巧巧说,“听姐姐们说,以前赵昭容娘娘住在永安宫的时候,为了恶心她,有时候大哥们就专挑她在屋里的时候过去施肥。”
——之所以对她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就是因为巧巧压根也不知道自己来服侍的是徐娘娘。也不知道马十是怎么和她说的,巧巧还以为她是在南内闲住养病的女官,虽然对她也敬畏,可却绝没有对一般妃嫔那样的诚惶诚恐,时不时地还和她说点八卦。比如现在这赵昭容的心酸故事,若是知道徐循的真实身份,她当然是绝不敢说出来的。
“还有这回事?”徐循的确是并不知情,不过,以前赵昭容在永安宫也的确就住在花园小楼里,她从前都没想过施肥的时候她闻不闻得到味儿。“倒是委屈了赵娘娘。”
“赵娘娘人缘好像也不好。”巧巧不大肯定地说,“大家伙都看她的笑话,姐姐们说起来,拍着巴掌笑。”
“哦,你姐姐们都是做什么的?”徐循随口问了一句。
巧巧一挺胸,很自豪。“我姐姐们有的是管添灯油的,有的可本事,能进娘娘们宫里送浆洗好的衣服!”
徐循听说了,不禁一怔,片刻后才忍住闷笑,一本正经地道,“嗯,可真是有本事!想来,赵娘娘的事,也是那些送浆洗衣服的姐姐们打听出来的了?”
“正是。”巧巧得意地道,不过,看了徐循一眼,又是蔫了下来,她带了几分小心地道,“不过,和您比起来,那再有本事的姐姐,也就都……”
“我可没本事。”徐循摇了摇头,“除了认得几个字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哪能说不本事呢。”巧巧一下急了,和徐循争辩道,“您认字,又是女官,想出去,随时求个面子也就出去了……哪像是我们,进来了以后……谁知道什么时候出去……”
其实,就徐循所知,一般女官也都是做到六七十岁不堪服役了以后,这才求出宫去的。毕竟这是个很悖论的命题,等到你有这个体面可以求去的时候,一般来说也就不想出去了。当然至于广大没体面的女官和宫女们,进宫了以后基本也就和她一样,再也别想出去了。能偶尔回家看看,那都是天大的恩典。不过,巧巧这样的底层宫女,当然觉得女官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了。
“你想出去啊?”她问巧巧。
“想啊!”巧巧眼睛一亮,“我……我做梦都惦记着爹娘!还有我哥、我弟……”
她的唇角嗫嚅了一下,又慢慢地叹了口气,把头给低下了,“哪怕回去以后,把我卖进县里做丫头呢,也能卖个好价钱,还有和家里人见面的一天呢……”
一般来说,宫里选宫女都是从京畿附近的清白农户中遴选,选中了也没有就这么拉走,还是会给点银子意思意思的。按巧巧的述说,他们家就是因为儿女多,比较穷,女儿基本都是给卖掉了。两个姐姐在县里梁大户家服役,她本人当时就是主动应选宫女的,图的就是中选了能得好几两银子,可解当时的燃眉之急。巧巧觉得,在宫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又见不到家里人,若是能被放出去,不但可再卖一次,给家里人多弄点钱,而且——虽然在新主人家肯定也吃不饱穿不暖,但偶尔一年有那么一两次,还是能见到家人的。
这么个天真的小丫头,坐在徐循身边指手画脚,谈天说地的,说出来的内容荒唐得都让人发笑,最大的梦想就是再被卖一次,这让人该怎么说好?徐循听了,也是又是骇,又是笑,半晌方才摇头道,“你这个目标实在太大了,可不知能否实现得了呢。”
巧巧也道,“就是想想罢了。”
她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能进来服侍姑姑,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了——这里吃的、穿的,简直都不像是人间一样!”
徐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你还笨手笨脚,成天打破这个,推倒那个的,是不是想被我退回去?”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就慢慢地从花园里散步回了下房,巧巧被徐循数落了,颇有几分惭愧,一路都在积极服侍徐循,见她披风有些歪,便要帮着校正,徐循又嫌她的手碰过土了,因道,“哎呀,别碰,我知道那是歪的——就是因为咱俩手上都带了土……”
她的话忽然断在了喉咙里,蹲□就要行礼,可下房门前抱臂站着的皇帝却摆了摆手。
“起来吧。”他很随便地说,“干嘛这么多礼。”
徐循也就就势站起身来,笑着招呼皇帝,“大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不该是正忙着吗?”
见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素色的缎袍,便知道他今日没有什么仪式要举行,徐循还有点奇怪呢——不是这几天就立太子了吗,难道皇帝还不必出面的?
她打发巧巧,“快去烧水泡茶——别忘了,先洗手啊!”
巧巧本来半躲在徐循身后,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正打量着皇帝的穿着,听说徐循的吩咐,又看了看皇帝,忽然暧昧一笑,就脆脆地应了一声,一摆一摆鸭子一样地跑进了屋里。
徐循笑着对皇帝说,“我也先洗个手再来和你说话……你瞧我手上,都是泥。”
“你还真去后院种菜了?”皇帝颇有兴致,“走,我也看看去。”
徐循只好赶着洗了个手,真的带皇帝去后院看菜,不过,想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小青菜,她也有点心虚,先为自己找场子。“二月二龙抬头……迎春花好像开了几朵,正好也瞧瞧去。”
皇帝像是看透了她的心虚,他有些调侃地看了徐循一眼,却没有戳破,而是和徐循拉家常。“天气暖了,下房就觉得逼仄,不像是冬日里还感到暖。让人把正殿擦洗一下,你搬进去住吧?现在那间屋子,我都有点走不进去。”
其实对于徐循本人来说,住哪里是很无所谓的,既然皇帝这样要求,她哦了一声,“成啊,不过也没必要派人来擦洗了,屋子里挺干净的,我和巧巧两个人就能把东西搬过去。就是现在过去,晚上可能还有点冷……不过生个炉子也就没事了。”
“那个小丫头倒是挺喜气的。”皇帝嘴一翘,笑了,“我怕你在这里无聊,马十就给我出主意,找了这么一个刚入宫没多久的话篓子来陪你……这狗奴别的不会,鬼主意可真多。”
提到巧巧,徐循扑哧一声也笑了,“是刚入宫没多久,和一张白纸一样样的。马十都没和她说我的名字呢——我和她说我是来这里住着养病的女官,她居然也信了。”
皇帝也笑了,“看你的衣服看不出来?女官哪有穿得这么颜色的。”
“才这么小,刚入宫吧。怎么可能进宫里服侍?她专管扫西苑落叶的,过来之前刚被提拔到御花园……女官穿什么,哪有见过啊?”徐循说得兴起,不免就挽着皇帝的手臂,对他挤眉弄眼地笑道。“刚才那丫头那样看你啊,肯定是把你当成宦官了!”
皇帝啼笑皆非,轻轻地叩了徐循的额头一下。“胡说什么,宦官有留胡子的吗?”
“怎么没有啊。”徐循白了皇帝一眼,“你这就不懂了,马十他们在你跟前是不留胡子,可出了宫以后,谁不粘一幅啊?越是没有,就越怕人笑话。他们贴身伺候的还好说,二十四衙门里好像都粘这个,只有咱们后宫里才忌讳胡子。”
巧巧本来在西苑扫地,进进出出当然见了不少粘胡子的宦官,再加上现在宦官内侍很多都是穿蟒服的,这蟒纹、龙纹粗看也像,巧巧会发生误会也很合情合理。皇帝啊了一声,也笑了,“那她刚才就以为,是你的相好来看你了?”
“怕是这样觉得的。”徐循一边说一边笑,“还好她没胡说八道,不然,岂不是要倒霉了。”
皇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看,你还是快点回永安宫里吧,和那傻丫头住在一起久了,只怕你人也会变傻。”
其实说起来,徐循现在也是有点想出去了,宜春宫虽然清静悠闲,但问题是见不到女儿,而且活动范围毕竟也小了点,长期闷着看一样的风景也是很无聊的。——她心里想的最理想的,是她带着点点住在南内,没事儿就能去东苑玩。但那就属于妄想类的美好理想了,徐循也没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特权。
不过,现在回永安宫意味着什么,徐循和皇帝心里也都是清楚,按说,皇帝该不会没事说这样的话好玩啊。
徐循顿了一下,才问,“大哥,立后的事情,定下来了?”
在这件事上,两个人算是都把话给说清楚了,对彼此的立场不至于发生疑义,所以徐循问得很自然。
皇帝的回答也很自然,“那倒还没有,现在都还没说到这呢……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能被人惦念,总是高兴的,徐循露出微笑,见皇帝也望着自己笑起来,忽然间又觉得两个人如今的姿态有点太亲密了。
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她有点不自在,便借着走到后院的机会,松了手道,“您瞧,这就是我种的菜了。”
皇帝看了,不禁哈哈大笑,“你这还不如我种的地呢!”
为了表示自己亲近农桑,帝后都是有自己种地养蚕的,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到了秋天也正经会有收成,皇帝种的田,平时当然是细加照料,要比徐循种的菜茁壮也是很正常的事。徐循明知会被嘲笑,但被嘲笑的时候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涨红了脸为自己分辨道,“本来在家也没做过农活,况且又没施肥……”
见皇帝还是笑个没听,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胆敢扑打他的上臂道,“哎呀好啦好啦,不要笑了!——说了不要笑了嘛!”
她越娇嗔,皇帝就笑得越厉害,笑着笑着,就把徐循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徐循想挣扎,可又敌不过他的力气。皇帝把头埋在徐循肩膀处,笑了一会,才含含糊糊地道,“小循……”
“嗯?”她被抱得有点不舒服,皇帝太重了,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还生我的气吗?”皇帝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
徐循强忍着发抖的冲动,也含含糊糊地说。“嗯……不、不太生了……”
只看会给她送个巧巧来解闷,便知她最近受到的照料有多么不动声色的经心,皇帝要讨好人还是满容易的。毕竟她身边有这些人给出点子,除了吃用之物以外,这样的小殷勤献对了头,确实也讨巧。而且她也不是那样爱记仇的性子,皇帝过来看了她几次,每一次两人的关系都要更缓和一点。现在,徐循心底对皇帝的怒火和失望——虽然她不肯对皇帝承认,但的确有一点这样的情绪——已经快消散光了。徐循有时候也很期待他来给她解解闷,毕竟,现在除了他以外,也没有谁能过来南内。
“说喜欢我。”皇帝循循善诱地要求,手已经消失到了徐循的衣服底下。
“哎呀——不要嘛,手别乱摸。”徐循有点发痒,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已经笑了起来,她隔着衣服握住皇帝的手,把它往下拉了拉,恐吓道,“仔细一会巧巧找来了,看你羞不羞。”
皇帝哪会怕这个?只是他如今似乎挺尊重徐循的意愿,徐循说了不要,他也就依依不舍地把手给抽了出来。给两个人在附近的回廊上找了个坐处,徐循要面子,一边抿着鬓角,一边就瞪了皇帝几眼。
“明天就要立太子了。”皇帝没头没脑地说。
立就立呗,徐循有点莫名其妙。“哦。”
“礼部那边,是年前就商议好了的程序,以皇后和贵妃二人一道受贺。”皇帝好像是在对徐循作出解释,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色。
徐循想了下才明白:皇帝没发话,外朝估计都还是把贵妃当作皇子的生母在处理。而且是年前定下来的事,那肯定是十一月尾了,十二月初了,不然进了腊月衙门封印,谁也不会加这个班啊。这件事,肯定是出自皇帝在那时候的授意,礼部官员才会以如此的殊荣来抬举贵妃。
当然,这也是因为——除了太祖皇帝的懿文太子生母是谁并不清楚以外,昭皇帝和现在的皇帝,都是元后嫡出,受贺的时候就皇后出面那也就行了。现在在外朝看来,皇长子生母就是贵妃,起码那时候大家都是如此认为的,又或者说,那时候大家都认为皇帝是这么安排的,那自然也就跟着去做呗。谁不知道贵妃得宠啊?金宝都给了,太子妃的冠服也赏穿了,这时候皇帝又发话要让贵妃参与进去,那当然待遇是唯恐不高了。
皇帝现在也是给架住了,如果叫停这个安排,必然也得给个理由,说出真相这么傻的事他是不可能会干的,而如果示意贵妃不够资格参加,还是要维护皇后体面的话,转头皇后求退废后这个安排就会变得特别荒谬。支持正统的臣子也会有借口来打皇帝的脸,大臣们和妃嫔们可不一样,颇有一群人是以和皇帝做对为乐的……总之,即使是皇帝,也得为自己的安排付出代价,现在他就是想要把贵妃体体面面地踢出去,都有点难了。
不过徐循也不是很懂,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哦了一声,反应很平淡。
皇帝却似乎是误解了什么,他拍抚着徐循的手一下乱了节奏,在一次特别重的拍打以后,就停了下来。“这件事到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不然,就等于是把她往死路上逼……我虽知道这样做,确实是不大好,可……唉,小循,走到这一步,只能将错就错了。你孙姐……孙氏毕竟是跟了我这些年,不能眼看她没了个结果。”
他这是有点解释的意思了——徐循这才明白过来,她一下就笑出了声。
“我又不是皇后!”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妥当,顿了一下又调整道,“我又不是管家的,你把孩子给她就给呗……哎呀,为了这事,我都到南内来了,咱们还提它做什么?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别说了不行吗?”
皇帝注视了徐循一会儿,“心里真不难受啊?”
“又不是我的孩子,有什么好难受的。”徐循觉得皇帝很莫名其妙,很多事两人应该都有了默契,可他这会儿翻回来又问了。她只能不厌其烦地再重申道,“你心里知道这是错的那就行了……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有了,玉牒上该写的写清楚……该怎么做,难道你不明白吗,怎么还要来问我嘛。”
皇帝便是微微一笑,“不怕她成了大家心里的太子生母,等皇后退位以后,内外命妇上表请立?她就这么成了皇后了?”
会这么问,看来还是有意要立孙贵妃啊。——不过徐循对此事也是早有准备,她甚至是巴不得这事早点出个结果,也省得她必须在南内里这么自我囚禁。
“立吧立吧。”她很殷勤地说,一没留神就把心底话给说出来了。“早点立我也早点出去……”
见皇帝面上的哂笑,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一笑道,“是有点想点点了嘛。”
“那就把她抱来看你啊。”皇帝立刻表态。
徐循白了他一眼,“你明知她现在是不好来的。”
点点现在住在清宁宫,她过来的话,保姆肯定得过来,那就势必要和清宁宫那边对话。而这无疑是现在徐循不想做的一件事,具体理由她和皇帝也都明白。皇帝没吭气了,一副他也没辙的样子,徐循的心情却有点不好: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女儿了,对这小胖团子的思念,正是与日俱增。
曾经多么反对孙贵妃收养皇长子的庄妃,现在一转身倒是变成最坚定的孙贵妃党了,她催促皇帝,“既然都想立她了,那就快立,完事了我也就能出来了。”
“你不怕出来以后被她欺负?”皇帝看她好玩,不免笑着问。
“咦,你既然要立她,她当然是女德的典范了。”徐循眨着眼很无辜地看皇帝,“女德典范不应该都很大度吗?不管在她看来我有多对不起她,我老老实实的,难道她还吹毛求疵地对付我?”
“你就扯淡吧。”皇帝笑着嗤了一声,“大度?她对谁大度也不会对你大度……她心底都快气死你了。”
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结果,不过徐循也没想到皇帝会看得这么清楚,她有些诧异地望了皇帝一眼,“你明白这个不就更好了……以后她要欺负了我,你就明白是谁在挑谁的事呗。”
皇帝还在往危险的边界线上踩,“那,我要是偏心她,压制着你呢?”
徐循的脸上顿时挂上了一层寒霜,她一下从皇帝怀里挣出去了,“入了宫,命就是你的了,你杀了我都没二话,要做成这样,我有什么好说的?那你要这样讲,不如现在就把我名分削了,送给她出气,倒还能讨得她一笑。”
皇帝挨了她几句硬话,不知如何,仿佛心里还挺高兴似的,过来强着要把她拉进怀里,徐循挣了几次都没挣过,“和你开玩笑呢,别那么小气行不行。”
虽然进了南内以后,不知如何,徐循没以前那样畏惧皇帝了,但也还没到和他厮打起来的地步,既然如此,最终也只能就范,只是坐在皇帝怀里的身躯还是僵硬得不行,皇帝说了好几句话,徐循都是不理不睬的。皇帝没法子了,遂哄道,“我心底明白,我心底明白,就算她做了皇后,肯定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啊……再说,事情也还没到这份上吧。”
徐循对此,只有呵呵。皇帝见不成事,又道,“再说,还有娘呢。——到时候,我也不说你自己不想从南内出来,就说你想,可我铁了心立孙氏一直不许……娘听说了,心底自然怜惜你,以后遇事,哪有不给你撑腰的。你还怕她做什么?不反过去欺负她那倒好了。”
这么说,皇帝是把思路都定下来了?徐循有些诧异,但身体也慢慢地软了下来——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过皇帝会真的那么做,会说出口的话,都只可能是玩笑,会这样说,其实反而恰恰是证明皇帝看到了这种可能。他要还和那天提议她找孙贵妃求和一样,兴致勃勃地保证孙贵妃会是个很公道的皇后,那才要出事了。
“我可不敢反过去欺负她。”她漠然地道,“她不来管我,我也懒得去管她,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呗,难道连这个她都容不得了?”
这也的确是很低限度的要求了,孙贵妃做了不应该做的事,反而能当皇后,自己也应该要知道虚心收敛。皇帝点头道,“好了好了,别生我的气了行不行?”
见徐循很勉强地点了点头,但身子还是十分僵硬,只算是放松了一点点,他心底不禁一阵好笑:这个徐循,性子总是这么倔。
“不过,”过了一会,徐循的脾气渐渐地过去了,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她有点恶趣味地看着皇帝,笑吟吟地道,“虽说你是立定了心思,可太后娘娘那一关可不好过呢。这会儿要忙着立太子,我看她还不怎么会使劲儿,等太子的事尘埃落定了……我看你怎么和她说去。”
“这……也只能好好说了啊。”皇帝叹了口气,“难道我这个当儿子的,还和妈耍心眼?所以我不和你说了,立后的事还没定呢,娘要以死相逼绝不答应,我怎么可能一意孤行?”
老太太干不干得出以死相逼的事,徐循可不敢打包票,她耸了耸肩,还没幸灾乐祸呢,想到立后的事一天不定,自己一天不能出来看女儿,便又是糟心上了,嘟着嘴拿手指头戳皇帝的肩膀,“快立吧快立吧,太后娘娘那里快些去说……可别再拖延了!”
皇帝看着她那变换的神情,哪里看不出徐循的思绪转换,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抚着徐循的头发丝儿,“你啊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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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在册立太子的繁琐礼仪之中,回想起徐循的憨态,皇帝依然不禁都要露出笑来。——这几天他的心情都颇为愉快。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地做,忙完了立太子这件大事,朝廷里上上下下也是松了口气,皇帝也是有心思进内宫去陪儿子了,还抱着到清宁宫给太后看过——毕竟是头孙,太后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抱着栓儿却是撒不开手了,逗弄了半日,“你瞧他,和你爹长得是真有几分相似!”
母亲这边,见过孙子以后情绪也是好得多了,口中果然也不再提立后之事,皇帝被这件事连续烦了能有三个多月,现在好容易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自然也就乐得不提,得了闲和几个嫔妾们调**什么的,日子过得也挺逍遥自在。
不过,好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后宫里却是又闹腾了起来——这天正是常朝,皇帝才从太和殿回来,马十就急匆匆地进了乾清宫,附耳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吴美人的胎闹出问题了。
“说是昨晚吃了补药以后,今早起来就是肚子里不舒服,一阵阵的疼……现在已经请太医去扶脉了。”马十的语气很审慎。
“哦?”皇帝一扬眉,语气冷了下来,隐约带了几分讥诮,“那还不快传柳知恩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标题是玫瑰,但是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悖论不存在皇帝身上,因为这两朵玫瑰他是可以都占有的
我看了下大家昨天的愤慨,其实不是很理解,1,孙妃更爱皇帝也不代表皇帝就一定要更爱她啊,爱能这么简单互换就好了。2,这又不是现代恋爱,皇帝必须要在孙徐之间选一个人,放弃另一个。然后他因为孙妃更爱他,没他活不下去就选了孙妃。这俩都是他的女人,在可预见的未来都会一直继续是,而且在皇帝的理解里也都很爱他,只是程度有区别,我没法想象他会有‘因为小孙更爱我更需要我,所以我不能继续爱你了小循’如此的心理活动。但貌似读者们很多都是这样理解的。
至于孙妃是不是更爱皇帝这个,大家自由理解了。
另外我觉得很多读者在看文的时候已经有个心理定势,总觉得所有言情文都应该是女主经过许多波折终于成为男主的最爱,从此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然后所有偏离这个轨迹的发展就都是水文和进展缓慢又或者是故意虐主。
这也不能说错,很多言情文就是如此发展,但是这篇不是,我要写什么,在写什么我自己一直都很清楚。爱情是徐循人生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全部。我也可以很明确地说这篇文的结局绝不会是皇帝意识到了徐循才是他的大真爱,别的女人都是玩物和渣滓,要不然就是配不上他爱情的坏人。我就是受不了看这种文才写的贵妃,所以它肯定不会如此发展。
至于怎么发展,大家看下去就知道了。还是那句话,看文写文都是不断地双向选择,看不下去了,不管怎么恶评拍砖,都是你的自由,多谢你一直买V支持到现在,会看下去的,我们明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