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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了?”徐循的声音都抬高了,“这——怎么会?”
她有点失常地站起身来,差点没把茶碗给带翻了,“怎么这就死人了?”
才刚过二月二,因为宫中异常的气氛,这龙抬头的大好日子都没怎么庆祝。徐循和孙玉女就在太孙宫里非常小心地引了钱龙,又吃了春饼,就算是庆祝过了。和往年里那欢快铺张的庆祝氛围比,这根本简直就像是在做贼了。
可就是这样,按徐循料想,太孙宫现在还算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呢。毕竟是人口少,自从那天冯恩来查过,没查出什么问题以后,太孙宫就没怎么遇到麻烦了。倒是太子宫里,好像还烦扰了两天,消息却也听不真:现在太孙宫有了自己的下房,所有人都可以龟缩在宫里不出门。孙玉女和徐循两个现在谁也顾不上装病了,两人携手,三令五申地把大部分人全都关在了宫里,只有每天外头送水、送菜的中人和太孙宫有所接触。除此以外,太孙宫的后宫就像是一座孤岛,和外头压根都是没联系的,太子宫那边也是,因为在宫城里,所以根本没有往来。
这消息,却是王瑾带回给孙嬷嬷的。孙嬷嬷的脸色也很凝重,她道,“便是冯恩对王瑾送了消息——我看,还是冲着贵人的面子才给透露的。”
“我的面子?”徐循开始还有些愕然,但很快也明白了过来:结对食这种事,主子们不知道,底下人却知道得很清楚。毕竟大家都是穿红内侍,冯恩只怕也是对王瑾的婚配有所耳闻。那么给王瑾送消息,不就是给徐循送话儿吗?
她先摆了摆手,不和孙嬷嬷计较这个,只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孙嬷嬷叹了口气,“冯恩自己都不清楚,他就说,现在整个宫城都被封起来了,任何人事物都是只许进不许出,御花园那边日夜有人把守,太阳一落山,各宫都绝不许进出……就是抄检我们太孙宫的当天开始这么弄的,也就是那天,宫里吕婕妤自己上吊死了,陪死的还有她身边的大宫女鱼氏……也不知是闹出了什么事儿,竟像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这和戏文上一样的事,徐循压根就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就她所受到的教育来说的话,别说畏罪自杀了,小婕妤一辈子连一点不体面的事怕都不会去参加的,畏罪自杀这是要怎样的罪才能出这种事?她实在是都有点糊涂了,不由结结巴巴地道,“这……当时也都是选进来的吧,怎么就……就变成这样了呢?”
心中不免也是战战兢兢:她也是选进来的,若是日后也变成那样,那可怎么好……
这慌张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徐循一面是不愿相信,一面也的确是有点说不出的害怕,她以为,她以为事情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这种地步的……
孙嬷嬷自己也惊慌着呢,倒是没注意到徐循的情绪,一旁坐着的钱嬷嬷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念叨了几声,“吕婕妤……该不会就是当年的那个吕婕妤吧……”
这一听就是有秘闻在的,徐循顿时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望向钱嬷嬷。
“哎——你这一说,好像就是当年的吕婕妤,难道,是当时的事儿犯了?”孙嬷嬷也是提高了声调。
徐循简直要抓狂了,她说,“你们能不能别打哑谜了,这到底都是什么事儿啊!”
两个嬷嬷看主子有点太兴奋了,倒也不好意思再吊着她——这种事的确比较惊悚,也难怪徐循这么动感情了。
“其实吧。”钱嬷嬷也是有点不好意思,“这宫里,也不像是我和您说的一样,从来都是这么规矩的。贵人您这一批秀女,特别注重教导宫规、品德,就是因为前车之鉴。在皇爷刚得天下的时候,宫里选秀也比较随便,那些鲜族的女子,不通中华文化的也要,民间的美人,不论出身,只要长得好看,也要。全都是不教规矩,看到喜欢的就拉回来,杂处在一处,就这么管着。”
钱嬷嬷毕竟是伺候过仁孝皇后的,看徐循吃惊的表情,就为前主子辩解了一句,“皇后娘娘的身子,自从立朝以来就不太好,那时候都没什么余力来管教了。也是没经验,压根没想那么多,就这样,在七八年前,宫里着实是出了一件不体面的案子,当时便死了有一百多人。这件事,宫里一向是讳莫如深的,别说贵人你们了,就是稍晚一点入宫的宫人、中人,也没有知道的。祸从口出,谁敢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当然,几个嬷嬷都是宫中老人,当时也在各宫执事,对这事知道得还是很详细的,你一言我一语地,也就把当年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从前鲜族入宫的女子,再没有比恭献贤妃更受宠的了。和她一批采选入宫的女人,其实皇爷都不喜欢,曾亲口说过,‘胖的胖、麻的麻、矮的矮’,只是碍于是藩国进献来的,所以都封了什么充容呀、美人呀,婕妤。唯独恭献贤妃是一进宫就封了妃子,还荫封了家人,当年皇后娘娘已经去世了,张娘娘小产需要休养,贤妃刚入宫就能帮着管理六宫事务,连皇爷出征都可跟去的。”
“结果,好日子还没一年呢,贤妃竟病死在北征回来的路上了。皇爷心里自然不好受,那一阵子,脾气就很暴躁了,还是王娘娘,还有张娘娘这两个昔年事皇后娘娘最为恭谨,最得皇后娘娘称许的妃子,处处曲意回护宫人,否则,还不知要冤死多少人呢。”孙嬷嬷的脸色也暗了下来,“这件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偏偏,三年后,有人向皇爷告了一状,说是贤妃去世,背后是有隐情的——她是被人下了砒霜,蓄意谋害的!”
砒霜!徐循听得都晕乎了:这事儿真和戏文似的了,现在连砒霜都出来了。这和她简直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事一样的。
“正是砒霜了。”钱嬷嬷接口道,“皇爷一听,肯定去查啊,说是奴婢们吵嘴时候泄漏出来的事儿,当时好像就让刘思清查的,查出来果然是勾结宦官采买了砒霜,买通贴身奴婢往贤妃的药里放……贵人您瞧,这么大的事儿,皇爷能不发火吗?凶手一宫的人都没了,连着原来贤妃身边的所有奴婢全都找出来杀了。当年一共杀了一百多人,宫里人都被杀寒了胆,就是这样还不够,因查出来是一样鲜族进贡的美人做的,还要带话回朝鲜,让他们把家人也一起杀掉!”
徐循听得寒毛发炸,“那这事不都算完了吗——”
“这可没完。”孙嬷嬷阴沉着脸摇了摇头。“查出来是真凶的吕美人,虽说性子也飞扬跳脱,不大服管。但她连官话都说不大好,身边也没有会说朝鲜话的奴婢,在宫中如何勾结宦官?当日,连张娘娘都亲口说过,‘这件事,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然而,皇爷天威,谁敢冒犯?才查了这么一会儿,就死了这许多人,再查下去,只怕有更多人遭殃。所以谁也没说什么,这个吕美人不通官话也无法为自己好好辩解,皇爷下令,用烙铁把她烙了一个月,活生生烙死了……”
徐循禁不住有点想吐——虽说天威难测,皇爷发火的时候她就在近前,但那毕竟是冲着别人去的火气,和她徐循没什么关系,甚至皇爷对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在她心底,对皇爷除了畏惧以外,也有几分淡淡的尊敬和亲近,可现在,听到孙嬷嬷这话,那点亲近立刻就被恐惧给取代了。要杀就杀了,还要拿烙铁给烙死……
“后来,我们老姐妹私下也议论,这事究竟会是谁干的呢?”孙嬷嬷也是轻轻地抖了抖,才继续往下说。“吕美人不会说官话,和宫里人都没什么来往,更谈不上得罪谁了,谁要这样害她?想来想去,唯一得罪过的就是吕宫人——当年吕美人刚入宫的时候,吕宫人觉得她们俩同姓,不如结个姐妹也好互相照顾。结果,吕美人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糊里糊涂就给回绝了。这件事,在当时的宫廷中传为笑柄,都讥笑吕宫人是巴结错了人。那时候,吕宫人还没怎么得宠,和服侍的宫女、宦官来往都还是很密切的……”
宫里还是很讲究身份的,比如说徐循,她现在这个身份,就是要和宦官说话,也得找王瑾啊,金英、马十这样身份的人,一般挑水的宦官这就根本不能去搭理了,就是她愿意搭理,别人也不敢回话。所以必须是比较底层的嫔妾,才能和这种杂使宦官什么的拉上关系。这样抽丝剥茧地分析下来,的确吕婕妤的嫌疑很大,当然,这也只是分析,肯定是没什么真凭实据的。谁也不会多事把这种分析到处乱说。
现在,吕婕妤和亲近的宫女一起上吊死了,并且还像是揭开了一场大风暴似的,事情没有随着她们的死结束,反而还越闹越大。徐循就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了:就算当年吕美人是冤枉的,诬陷她的真是吕婕妤,而现在这事又闹出来了。可这和太孙宫、太子宫有什么关系?怎么要来查她们了不说,真凶都死了,现在还更为风声鹤唳呢?
她的疑问,也是嬷嬷们的疑问,孙嬷嬷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别的事,冯恩好像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压根都不敢说。反正,咱们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行了,别的事还是别多管了吧。”
钱嬷嬷也是意味深长地附和道,“做人做事,还是糊涂点好啊……”
徐循打了个抖,立刻决定,“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其实冯太监那边,说是谢我,我看还是想向大哥赔赔罪,又或是让我对大哥说点好话吧。我对他有什么情分,值得他谢我的?我改日和大哥说几句他的好话也就完了,他说的消息,王瑾自然会和大哥说的喽?”
王瑾怎么说都是太孙的大伴,消息过了他的手就等于是被太孙知道了,几个嬷嬷对视了一眼,都默认了徐循的处置办法,钱嬷嬷道,“贵人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这也是好事。现在这宫里,人没点主意,浑浑噩噩的还不知走到哪儿去了呢。只是,有一句话贵人你说错了——”
见徐循吃惊地瞪大眼,钱嬷嬷微微一笑,“现在啊,贵人在中官中的名声可是好得很,都说您是有福的慈和人,得了皇爷青眼也罢了,连老公公都对您青睐有加的,可见您的人品,那是极为贵重的。现在,连冯恩都受了您的人情,看来啊,以后我们宜春宫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了。”
徐循其实自己也都是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做对了什么,倒搞得自己很是左右逢源似的。她心里不免也有点高兴,又有点惶恐,想了想,却打了个冷颤,喃喃地道,“这虽然是好事,可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瞧那吕美人,一件事没办好,就惹来杀身之祸。我这要是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香妈出马,一个顶俩。
谢谢孩儿们的捧场,搞得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披着金甲的武士,手里拿着金刀刷刷刷地……
嘿嘿,也想多更来着,看着孩儿们湿漉漉的眼睛,就像看着我们家小猫猫黄橙橙的大眼睛,叫人怪不忍的,可是,要是疼宠了你们,那我家小香要抓狂了,所以,还是……孩儿们,就一更。知足吧,小香出门几天竟然能不断更,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