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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漱玉斋,名字雅致,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戏园子。只是这地方,专为达官贵人们建造,今日整个三层更被官家小姐们给包下了,专做看戏之用。
漱玉斋一楼乃是茶楼,二三楼则可看戏,此刻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
一身青色道袍,打扮普通,约莫已经有三十多岁,嘴唇上面留着一撇硬硬的胡子,眼神倒很沉静,一个人从大道那头走过来。
穿着布鞋的脚,踏在漱玉斋的台阶前面。
这人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打量漱玉斋的匾额,接着挪下目光来,看见下面大堂内忙碌的场景。
抬脚往里面走,刚刚跨过门槛,便有一小二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您是喝茶还是听戏呢?”
“也喝茶,也听戏。”
对漱玉斋的情况,这人似乎也算是了解,就要朝楼上走。
小二连忙拦住:“客官,若是听戏的话,现在三楼都被几位贵人包下来了,怕不能上,您要听戏只有去二楼了。”
“二楼?”
这人凝眉思索片刻,道:“二楼也成。”
于是小二引着去了二楼一雅间,请人进去之后,便带上了门,去张罗东西。
外面的日头已经渐渐从天空正中央离开,地上的影子也越来越长。
京城的暑气刚刚泛上来不久,可路上行人头上已经见了汗,准备得周全一些的已经频繁用汗巾擦汗。
靠在窗沿上朝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见期待之中的身影。
他终于撤回身子,坐了下来。
身材一般,面相也一般,除了眼神沉静一些,似乎是个文人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官位也普普通通。
江南一县令,盐城父母官,陈渊是也。
陈渊因盐城水灾之事,在江南蹉跎了好一些时日,好不容易才上了京城,昨日去报到之后,才有时间去拜访谢馥。
只是不知,今日谢二姑娘会不会来?
陈渊坐在屋里,神情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多久没有看见那个小姑娘了?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姑娘的时候,乃是他上京赶考。
陈渊已经是年过而立,早已经娶妻生子,可是半点功名都没有捞到手,寒窗苦读二十年,也一直没有能名列进士。
那一年上京,盘缠用尽,饥寒交迫,险些就要倒在那临门一脚上。
二十年寒窗,若是今年不过,就要再等三年。
陈渊以为自己这辈子真就是与金榜题名无缘了,可谁想到,在大街上卖字的时候,竟遇到了高府的轿子。
那轿子才从法源寺出来没多久,两旁一个小子一个丫头,看上去年纪都不大。
陈渊不敢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但看这两个下人,就知道轿子里的人非富即贵,于是立刻凑上去推销自己的字画。
没想到,这一推销,就遇到了谢馥。
在谢馥提出帮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遇到了好人,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机会。
时至今日,陈渊也没有忘记当时的想法,更没有改变。
谢二姑娘,就是自己的大恩人。
他耐心地等待着,尽管他半点也不知道,谢馥到底来不来。
整个漱玉斋修建成环形,在二楼中间搭了个高高的戏台子,就这一会儿,已经有人在上头布置了,铜锣的声音敲过三遍,两层楼上,就有不少人望了过去。
三楼的雅间位置,一律拉上了帘子,里面的人能透过缝隙看见外面,外面的却看不能见里面。
此刻正南方位,那个较大的雅间里面,张离珠手里仍持着那把描金扇子,轻轻合拢了,抵在桌面上。
“张家姐姐,听说这一出戏是新排的,还是新来京城的戏班子,竟然被你给包了这一层。刚刚我从后头上来的时候,可听说不少人想要好位置都没有了。”
有个大臣家的小姐站在旁边,扒着珠帘悄悄往下面看了一眼,不由得一阵惊叹。
张离珠做事总是比较霸道,从来都是京中名媛们的中心。
一则出身高贵,二则有心有力,经常有请帖发给各家的闺秀,大家因而能出来聚一聚。
一聚,张离珠身为发请帖的人,自然就成为主人,成为中心。
这些年经营下来,大家伙儿也基本认同了她这个“第一”的地位。
只除了一个谢馥偶尔不给面子之外,其他倒也还好。
有人一不小心想起谢馥,就想起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看向张离珠。
张离珠的打扮依旧那般雍容,耳上悬着血玉的坠子,镂空的花纹,透着一种十足的精致。
她目光一直落在下面戏台子上:“也不是离珠的面子大,只是借了诸位姐妹的名头,若说是我一个人要包下整个场子,只怕人家也不肯要。我可说了,是大家伙儿要一起看,人家才肯给面子的。”
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只是张离珠面上带了几分矜持的笑意,有让人知道,她这话虽给足了众人面子,可也就仅仅限于客气话了。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来。
外面漱玉斋的下人轻轻叩门:“张小姐,戏折子来了,您要点吗?”
张离珠身边的丫鬟朝着门口走去,接过了小厮递进来的折子。
折子边缘都是烫金的,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漱玉斋的一出出戏目。
众人自然让给张离珠先来。
张离珠没客气,很自然地接过,就点了最新的那一处《宝珠记》。
“我就看这一出,剩下的你们来吧。”
说完,把折子重又递了出去。
众人这才相互传着折子,选看起来。
不一会儿,戏就点了个满当,下面唱昆山腔的匆匆下台,新的黄梅戏上了台。
几个丑角先后蹦上来,接着是浓妆艳抹的花旦掩面而出,长长的水袖一甩,嗓子一捏,就唱了出来:“凄惨惨如花初谢,冷清清似月挂梢……”
旖旎,优美,仰面望天,似在望月。
淡淡的女儿家的愁态,便跃然而出。
张离珠见了,忍不住眼前一亮,随着那调子轻轻在扶手上敲击,颇得其中真意。
怎么说也是张居正的孙女,书香门第不是盖的。
一颦一笑皆有诗书韵致,凝神细听的时候,又叫人觉得温婉端庄。
有不少不怎么会听的贵小姐们见了,都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
张离珠,毕竟是张离珠。
漱玉斋楼下,小二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戏台子,擦了擦落下脸颊的汗。
“这大热的天气,真是……”
遥遥看一眼漱玉斋匾额落在地上的影子,小二真是半点出去招呼的力气都没了。
可惜,上天不怜。
小二心里正在祈祷,今日来的人已经不少了,可千万让自己休息会儿。
没想到,无巧不巧,两个身强力壮的轿夫抬着轿子就落在了漱玉斋门口。
哎哟,小二一看,心里真是叫苦不迭。
可人来了又不能不招呼,只好摸一把自己快要累断了的老腰,将褡裢朝肩膀上一甩,再次把脸上的汗给擦去,小步跑到了门口。
轿帘子已经掀起来,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及时地撑开,挡出一片阴影落在地上,正好把所有的阳光都给遮住。
一抹雪白,就出现在了小二的视野之中。
那一瞬间,像是燎原的烈火之中,出现了一抹冰沁的雪色,叫人感觉到一种透心的凉爽。
那真是皮肤瓷白的人,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衣裙,往伞下面一站,更是半点暑气也不沾。
小二只觉得这一眼看过去,竟然不热了。
他怔然片刻,才回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连忙挂上笑容:“这位小姐也是来赴约的吗?”
赴约?
谢馥今日的确是来赴约的。
只是……
依着陈渊的谨慎,应当不会跟小二说自己要跟谁谁谁见面。
今日这里还有另一位角儿,谢馥只一想,就知道小二说的赴约,指的是张离珠。
她微微一点头:“正是。”
小二心说也是,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必定是张家小姐的朋友。
他手一摆:“您楼上请,贵人们都在三楼呢。”
谢馥移步向里,满月撑着伞走在她身边,霍小南则跟着轿夫们一起去不远处的茶棚歇脚喝茶。
上了楼梯,就是二楼。
谢馥的脚步慢下来,看着引路小二已经汗湿的双鬓,淡淡道:“这天儿热,小二哥也不必一楼往三楼地跑了。我知道地方,你自下去便是。”
小二一愣,一擦自己头上的汗,还真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仁善的主儿。
这位姑娘说的也是,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地方?
这样也好,下去喝口茶,解解乏,才能有力气干活儿啊。
小二脸上的笑容顿时益发真诚起来:“多谢姑娘体谅,楼上左转便是。”
谢馥微微颔首,见小二满脸感激地退身下楼了,这才一勾唇角。
满月憋笑:“这是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呢。姑娘您这是又做善事了,下个月怕可以不用了。”
“这哪里算?”
谢馥轻轻否了,脚步朝上,转过拐角,便消失了。
若从一楼看去,只知道谢馥消失在了二楼的楼梯口,却是瞧不见她人到底去了哪里的。
小二以为谢馥必定去了张离珠那边,可实际上谢馥去的是二楼陈渊处。
“吱呀”一声,门开了。
沉思之中的陈渊陡然一惊,抬起头来,便看见满月已经直接把门给推开,用奇异的眼神瞧了自己吉几眼,仿佛自己脸上有朵花一样。
满月朝旁边让一步,露出后面的谢馥来。
谢馥直接走进来。
陈渊还在想满月的目光为什么这么奇怪,见谢馥进来,连忙将这样的想法甩开,起身一拜。
“陈渊见过二姑娘,许久不见,愿二姑娘无恙。”
“无恙。陈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如今又不是在公堂上,更何况陈大人如今是官,我则是民,该我向你行礼才是。”
谢馥一摆手,请陈渊坐下来。
陈渊听了这话,有些忐忑,肃然了脸上神情。
“二姑娘于陈某人有大恩,虽锦衣玉食不敢忘,何况乎如今不过九流小官,全赖二姑娘仁心赐予,大义搭救。陈某见姑娘,如见再生父母,恩重如山,必以礼敬之。二姑娘可以不受,陈某人不能不做。”
这话说得很漂亮,可谢馥不信。
恩怨情仇与利益,从来分开两边。
如今说恩重,总归是因为谢馥于他而言,利大于弊,且现在有利可图。
他日若不能再从谢馥身上得到什么,或是觉得自己不能得到什么,再大的恩情,也不过形同陌路,虽不至于撕破脸皮,可见面不会有这般郑重了。
谢馥心里明镜似的,可这话若说出来,多半有不知凡几的仁义之士站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一介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怎敢胡言乱语?
所以谢馥不说,只当自己不是这样想。
她看向陈渊,也已经端坐在陈渊对面。
“今日这时机选得尚算巧妙,不过也没多少时辰可以聊。陈大人此番来,走的是平步青云之路。”
“固青云之路也,然铺就者,二姑娘也。”
陈渊依旧一副郑重的表情。
满月就站在谢馥的身边,好奇的目光落在陈渊的身上,心里念头真是一个又一个。
昔年陈渊不过一个落魄的士子,得蒙谢馥搭救,才能顺利参加会试,最终有了功名,外放出去当了盐城知县。
满月当时年纪不大,可当年的一幕幕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的陈渊,落魄又惶惶然,像是一只到了年纪的呆头鹅,已经被磨没了生平志气。
满月曾想:这样的一个人,也就是救了罢了,于自家姑娘而言,怕没有什么意义。
可惜,她看走眼了。
前段时间谢馥才把陈渊夸了一遍,可见谢馥对陈渊是十分满意。
而且,陈渊做的事,也实在是漂亮。
想起霍小南曾说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满月忍不住对陈渊刮目相看。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陈渊老大年纪的人了,感觉到之后,竟然有些尴尬。
他有些憋不住,终于开口问道:“满月姑娘为何如此看我?可是陈某人今日有何处不妥?”
满月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舌头都要打结。
还是谢馥出来圆了场。
“这丫头不过是觉得陈大人近日来做的事很漂亮,简直看不出当年的痕迹来了。”
陈渊闻言,愕然半晌,随即笑出声来。
“多谢满月姑娘抬举,这都是二姑娘教导有方,想必满月姑娘待在二姑娘身边,学得会更多。”
这是陈渊肺腑之言。
他虽没待在谢馥的身边,可却知道谢馥做过的一些事情,便忍不住好好研究了研究自己这“恩人”的做派,由此学来了不少东西。
至于满月……
待在谢馥身边,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差。
多少,叫人有些羡慕。
陈渊此言一出,满月脸上青红一阵,真是羞愧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真是要被气死了!
前有秦幼惜一句“痴肥痴肥”,后有今日陈渊一句“学得会更多”,这是要羞煞她吗?
满月腮帮子鼓了起来,埋着头,闷声不响。
谢馥对这丫头的脾性了如指掌,不当是什么大事。
陈渊没见过,有些局促:“……我这人不大会说话,该不会是惹满月姑娘生气了吧?”
“陈大人不用搭理她,她就是笨了一些。”
谢馥说着,凉凉朝满月看了一眼。
满月听见“笨”字,悲愤地抬起头来,却正撞上谢馥的眼神,鼓起来的气,顿时像是被针给扎破了一样。
蔫了。
眼见着满月已经老实了,方才插科打诨也好歹消除了许久不见的陌生感,谢馥终于开始谈正事。
“小南从盐城回来的时候,曾把消息带回来。不过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不知现在情况怎样?”
“灾民已经全部安顿好,现在盐城里除了水灾留下的痕迹之外,百姓安康,黎民和顺,也没出现疫情。真是托了二姑娘的福。”
若没有谢馥远远叫人送去的一笔银子,那么多的灾民又怎么能有一口果腹之粥,一贴治病之药呢?
名义上是要行善为母亲在天之灵积德,可若心无仁义,又怎会去做这等善良之事?
陈渊觉得谢馥绝不是盏省油的灯,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谢馥不是坏人。
他想起当初苦等朝廷赈灾钱粮的事情来:“陈某在此,谢过二姑娘出手相救,也替盐城的百姓们谢过了。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二姑娘的恩德啊……”
被人救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救的,只怕还以为是表面上那几名富得流油的盐商乡绅呢。
“唉……”
陈渊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手朝袖中一伸,竟然取出一沓银票来:“当初二姑娘给了五万两,黎民百姓不知二姑娘之恩德,只记得盐商的虚情假意,乃是陈某脑子不灵光,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是陈某逼那一群盐商吐出来的,除却那五万之外,还余下五万,归还给二姑娘,还请二姑娘收下。”
厚厚的一沓银票,被陈渊双手奉上。
十万。
一进一出,竟然增长一倍。
满月瞪大了眼睛。
谢馥却波澜不惊,对着满月一使眼色:“收下吧。”
若是她不收下,陈渊终究不会放心。
天下没有什么感情,能比利益更让人安心。
满月上前接过了银票,吐了吐舌头,藏进了袖中,显然还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可陈渊,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后面说话都自然了许多。
“这一次陈某还得了不少的银钱,都已经充入盐城府库,想来这一次政绩不错,大计能得个上等。”
“那就恭喜陈大人了。”谢馥面上微笑不减,“很快大人就要从知县这个位置上来,只是不知会被调去什么地方。若是大人有意,回头我为大人多留意几分。不过大人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
陈渊略一沉吟,开口道:“陈某愿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地做官。”
“朝中党争日益加剧,陈大人也真是坐得住。”谢馥莫名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时辰不早,我不便多留,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还是照原来的方式联络便好。陈大人,告辞了。”
“姑娘慢走。”
陈渊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起身相送。
谢馥带着满月出门,陈渊站在门里,将门合上。
走廊上谢二姑娘的影子,带着天生的几许娉婷,很快消失。
陈渊回过神来。
“党争?坐得住?”
这是谢二姑娘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陈渊想了许久也没明白。
这时候,谢馥已经直接朝着去三楼的楼梯走去。
满月怀里揣着好多银票,走路都显得有些奇怪了,整个人有点要飘起来的味道。
虽然知道自家姑娘有钱,可这样来的钱还是第一次……
不对,好像不是了。
满月甩了甩头,是不是第一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钱,又有钱了!
真好啊。
自家姑娘真有钱。
这才是真行善呢。
满月想着,嘴角就挂上了甜甜的笑。
谢馥头也不回,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轻飘飘道:“要上去了,还不收敛着?”
满月脸上表情一僵,嘻嘻一笑,连忙肃然。
这时候,谢馥已经走到了正南的雅间门口,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隐传出笑闹的生意,随着谢馥走近,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此刻正是下面戏台子上的一折戏刚刚结束的时候,屋子里的贵小姐们正在聊方才的戏。
“也真是可怜,好好一个贵小姐,偏要嫁什么穷书生,最后落得个凄凄惨惨冷冷落落下场,何必?”
“哎,你可不知道,咱们京城里又不是没出过这种事。”
“有?”
“当然有了,你不信?哎,你看,离珠小姐都笑了,知道这事儿是真的了吧?”
里面大家伙儿坐在椅子上,正在议论。
一人说话,另一人不信,恰巧这时,张离珠唇边露出了一丝讽笑,顿时引起了旁人注意。
被人注意到,张离珠也没怎么生气。
她只是想起了京中前几年发生的那件事,想起那个跟自己针锋相对的人来。
“许小姐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戏里最终是欢笑收场,可咱们京里曾有过的那一出戏,却是惨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馥生母,高大学士的嫡女,当初也不知为什么要嫁给穷酸书生,更不知闹出什么丑事来,以至于悬梁自尽……”
“啊!”
有人禁不住掩唇低低惊呼,显然是从来没听过。
“好端端的,怎么会嫁人,还要悬梁?到底是什么丑事?”
张离珠瞥了那孤陋寡闻之人一眼,唇边一分嘲讽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
若她出身那等高贵的家门,寻找郎君,入宫不能,也势必要高门大户,不会委屈了自己。
“到底是什么丑事不知,不过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干净的事。只是总归有高大学士罩着,再大的丑事也传不出来,所以谢馥还能混个风生水起……”
说到这里,她的话便停住了,低低地哼了一声,似乎不屑提起这个名字。
周围人面面相觑,有机灵的立刻出来转移话题:“谢馥哪里能跟您比?方才那一出戏,指不定就是她娘的故事呢?说来,下一出谁点的?是什么来着?”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说话,屋里很快重新热闹起来。
屋外,一片冰寒。
暑气蔓延的初夏,谢馥浑身的血都要逆流,像是混杂着冰渣子一样。
她将要抬起来推门的手,僵硬地收了回去,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在瓷白的肌肤下面蜿蜒,像极了一条又一条的暗河。
鼓动的脉搏,汹涌的暗流。
退一步。
无声。
再退一步。
无息。
最后一步,站定。
谢馥定定地注视着虚掩着的门,仿佛感觉不到满月愤怒的目光,竟然在下一刻,豁然转身。
眼睛微微一闭,谢馥定了定神,竟然直接朝楼下走去。
来时候的阶梯,去的时候也一步步下去。
楼下小二见谢馥很快下来了,心里奇怪,就要上前招呼,可没想到谢馥脚步急促,等到自己追上去的时候,那心善的小姐已经直接出了门去。
霍小南与轿夫正在外面喝茶,三碗凉茶下肚,总算是凉快了些,就坐在那边看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
谢馥一下来,霍小南就瞧见了。
那一瞬间,他打了个激灵。
自家姑娘这神情不很对劲啊,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霍小南连忙从长条凳上起身,坐在凳子那一头的一个轿夫始料不及,刚刚回头想问霍小南干什么,就感觉凳子那头一轻,整个条凳就已经翘了起来。
“哎哟!”
他一声惨叫,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长条凳也翻了。
霍小南听见声音,头也没回,三两步跑到了轿子前面。
“姑娘,这是怎么了?”
谢馥朝轿子里面走去,满月连忙去打轿帘。
一面低头入轿,一面开口,谢馥道:“张离珠白芦馆之约,还有多久?”
“七日。”
霍小南干脆利落地回道,想也没想一下。
谢馥人已经坐在了轿子里,轿帘子还没放下。
她脸上温温然的笑意已经消失干净,只剩下面无表情,带着一种霜寒。
“好。你现在去摘星楼,让秦幼惜为我做一件事。”
谢馥觉得,自己是个小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小块地方,是他人绝对无法触及的所在,名之曰:逆鳞。
而谢馥,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