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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师傅这么说了,他就将腰间长剑解下递了过去。
师傅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接过剑来看了看,夸了大师兄一句:“剑养得不错。”
这个晓冬就不太懂了。剑自然要好好对待的,但是这是把剑又不是个小猫小狗的,养这个字从何提起?
师傅看过剑鞘,缓缓将师兄佩的这把剑拔出鞘。
师兄这把剑格外轻灵,晓冬觉得剑如其人这话挺有道理的。比如大师兄自己,就是又瘦又长的样子。而姜师兄的剑剑身就比一般的剑要宽出许多,剑身特别沉,晓冬试着提过,一只手想提起来都有点儿悬,得两只手一起上才成。
剑出鞘时发出一声悠长清越的剑鸣之声,剑刃颤动不休,剑身上有一层白蒙蒙的微光,上头的旋纹在这光亮之中看起来就象是活的一样,在剑身上下游走不定。
晓冬的注意全被这剑给吸引住了,眼都舍不得眨。
这剑出鞘的样子他也头一回见。
那天去叔叔坟上祭扫时,大师兄怕他滑倒跌着,让他握着剑鞘来着。当时只觉得有些微微硌手,回来一看,手心里被硌出了两道红痕,当时可没有细看这把剑的模样。
“剑是不错。”刘前辈这一回终于舍得多说几个字了,对大师兄微微点头以示嘉许:“比上次见你时,大有进益了。”
大师兄微一欠身,并没因为被夸赞了就喜形于色:“多谢前辈。”
师傅笑着将剑信手挥了两下,意态十分潇洒。剑气过处,不远处一块冰岩干脆俐落从中而分裂为两半:“倒还算顺手。来来,亮你的剑,我也有好些年头没见着你的剑了。”
刘前辈慢慢解下背上的剑匣,再将剑匣打开。
这下师傅和师兄都觉得意外。
剑匣里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师傅诧异的问:“你的剑呢?”
刘前辈以前有个绰号叫“剑痴”,除了剑,这人对什么事儿也没上过心,佩剑看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紧,日夜都不离身。他来时师傅见他背着剑匣,当然以为剑在匣中,谁能想到打开后里面竟然是空的。
“我将它存放在一个地方了。”
师傅更加不解:“为何?”
不但因为让剑离身对他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更奇怪的,既然剑不在身旁,他做什么还背着空剑匣走来走去的?
晓冬在一旁也觉得这次论剑……是不是有点儿太儿戏了?
师傅嘛是没带剑,刘前辈干脆只带了一个空剑匣来。
真不知道前辈高人们都是怎么想的,莫非当了高人,就得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怪诞脾气?
“我那把剑,是我自己寻了材料,一点一点锻造成形的,可以说对那把剑,我没有一丝一处不熟悉,哪怕闭上眼睛,剑的样子也清清楚楚楚的在我心海之中。剑倘若离身,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到它在何处,剑与我之间密切难分。”
“这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师傅问:“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呢?”
“也没什么。多年前我曾经与人论剑……那人姓周,你大概也认得。”
“姓周?不,我恐怕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
“我见他时,他双目已近失明,全身瘫痪难动,连话都不怎么说得清楚了。”
晓冬简直象是在听天书一样。
一个瘫了,不能说话的人,这要怎么论剑?
“结果呢?”
刘前辈干脆的说:“我输了。”
这让晓冬就更难明白了,刘前辈究竟是怎么输给一个又瞎又瘫还不大能说话的人?
“周兄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他虽然失败了,却给后来人指出了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路。”师傅说到这里悚然而惊,看着刘前辈说:“难道你也?”
“没错。那次论剑之后我就在想,他走的那条路是对的,只是他摸索着前行,不得其法……他对我说,不妨将剑先封起来,等到有哪一天我觉得自己再不需要它,有剑没剑都一个样的时候再将它取回来,也许能比他悟到的更多。”
这番话,师傅看起来有些感慨,大师兄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只有晓冬一点儿也不明白。
只是……
这论剑,好象和他以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以前晓冬只以为论剑就是比武呢,看谁的招数精妙,谁的功力深厚……反正,就要看是谁打赢了。
但是师傅和刘前辈,就真是在论,谈论也是论嘛。
这里面的道理,晓冬这个才刚拜师的不懂,但看来大师兄能懂得几分。
怪不得师傅单让大师兄跟来呢,别人跟来,八成也听不懂,来了也是白来。
师傅和刘前辈又说了几句话,两人都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倒是让大师兄施展了一套剑法。
这套剑法当然不是晓冬所学的那套入门剑法,他平时也没有见师兄施展过。论剑峰顶冰雪森森,剑气纵横旋转,带起的光华如同大鹰展开的翅膀,剑的残影连成一片,让晓冬根本看不清剑在哪里,人又在哪里。
师兄平时练功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
晓冬看的目眩神驰,张大嘴都忘了合拢。
大师兄原来这么厉害……
本门剑法原来这么厉害……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学到大师兄这样的一身本领啊。
晓冬想起来,师傅曾经说过,大师兄的剑法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都这么厉害了还是初窥,真不知道登堂入室、炉火纯青时又是什么样的。
师傅和刘前辈说了会儿话,坐到一旁的石椅上歇息了一会儿。刘前辈叫了大师兄过去,认真指点了他几处剑法的窍要,大师兄听的十分认真。
刘前辈显然对他十分满意:“你很好。”
大师兄被夸,师傅与有荣焉,笑着说:“他的心性难得。有时候啊,这天份远没有心性重要。好些时候因为心性不佳,天份往往也埋没了。心性好,才能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是啊。你我少年之时还没他这份沉稳豁达,那会儿觉得只要有剑在手,无处不可去,连天也能捅个窟窿。”
师傅看了他一眼:“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到现在,你还有当年的锐气心志,我是早就壮志消磨喽,就想把几个徒弟教出来就于愿足矣。”
“你后继有人,该我羡慕你。”
说到后人,师傅忍不住问他:“你是真打算要寻一个传人了吗?可我看你这回带来的三个,似乎都不是什么合适的胚子。”
“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着吧。”刘前辈不愿意多说这事:“传人……连我自己现在都还迷惑着,又该怎么去教徒弟?那不成了误人子弟吗?兴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传人了。”
看来刘前辈确实看不上他带来的三个后辈啊,姜师兄果然没说错。
他们说剑法、心法,晓冬听不太懂,没一会儿就走神了。
大师兄侍立一旁,却听得极为用心。天上又开始落雪,雪片在他的发上、肩膀上积了一层白,连眉毛上和睫毛上也沾了雪粒。
大师兄眉眼浓丽清俊,就象有人拿笔沾了墨,在纸上细细勾勒描绘出来的一样。
晓冬看着大师兄沉静的神情,慢慢的也看入神了。
大师兄睫毛好长啊……比姑娘还长。雪粒沾在他的眼睫处,黑白相映,越显出眼睛有多干净多清澈。
晓冬不由得抬起手,想替他把雪粒擦拭掉。
心里这么一动,他就迅速从那一片冰雪的梦境之中退了出来,眼前的天地旋转飞舞,晓冬手脚一动,在自己的屋子里醒了过来。
屋里暖融融的,外头天还没亮。床头留的烛盏还未烧到尽头。晓冬借着这光,抱着被子坐起身来。
梦中的一切清清楚楚,如此真切。让他一时间都分不出来刚才和现在,哪一段才是真实。
晓冬用力搓了两下脸,好让自己再清醒一点儿。
他这会儿特别想有个人能说说话。
可是他这会儿最想见的那个人,正在论剑峰顶上呢。
从很久以前,他就时常做梦。有时候梦里的人和事是他熟悉的,有时候却是全然陌生从来没有见过的。
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还不懂事,梦中的所见所闻多半不懂,也记不住。纵然想说出来,也七零八落,辞不达义。
似乎梦境越来越清晰,就是从他到了回流山才开始的。确切的说,是那次高热生病,大师兄回到山上之后。
清晰的不象是梦。
如果只是梦,那姜师兄擦手的油怎么真的找回来了呢?
可要不是梦,那又会是什么?
叔叔不在了,他也没有旁的亲人,想寻个亲戚长辈打听打听都寻不着。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在梦里见着的是什么?
晓冬苦恼的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虽然这事儿看起来现在没什么坏处,还能让他看见许多自己想看见的……
对了,他看见的,似乎都是自己迫切想看见的事。
上次他看见师兄他们在练功,这次看见了师傅和刘前辈他们在论剑峰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