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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始终是混沌而虚无的,它捉摸不定,闪动之间就了无痕迹,她试图捕捉,总也触碰不到,这是迷幻的记忆和颓败的梦想,横亘在眼前的敌人的暗影愈发清晰起来,可暗影背后就是日光万丈。
梦里好像演了一出琼瑶剧,自己骑着马及时在悬崖边上收紧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在金色阳光下昭显萧然苍凉,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嘶鸣她定了定神注视着面前的万丈深渊,回过头去,千军万马围绕着自己,密密麻麻无可突围之处。
马蹄在地上不住地蹬着,左右的石子儿被那铁蹄踏成碎末,她不知为何就用极悲壮的眼神注视了一眼对岸,对岸莫名的就是雪山巍峨,顶尖是白雪皑皑像是皇冠像是荣耀俯瞰着自己,她退了几步,催马纵身跳下去。
一阵坠落的失重感,她嗷一声就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扯起来,睁开眼睛才看见面前泛着金黄的房间,是上午了,窗帘还没有拉开,透出金色的暖意透过来,使房间失去了原本冷寂的颜色,她怔了怔,自己这是在家吗?
下意识地往身旁看去,空无一人,只是还有个枕头在一边歪着,证明似乎是有人在一侧躺卧过,蹙起眉来,还未来得及作声,门就豁然被撞开了,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藏蓝色的极宽松的套头衫,黑色的打底裤,趿拉着拖鞋,歪斜了身子看着她:“怎么了?”
“……做梦梦见我掉下去了……”下意识地答了,可是陡然间冷汗冒出后背来,仿佛毛骨悚然的感觉,可也不是那般,她只是觉得有些内疚,不知为何,她记不得这女子是谁,也毫无踪迹可寻,但内心深处拥抱了她,就是知道她这样亲近,仿佛初生的婴孩认为自己和母亲是一体的,类似本能,只是不是。
记忆的残存光亮冒在脑海中,给那极致脆弱的黑暗漾出一点好看的颜色来,她微微笑着,把被子甩在一边去,看见自己穿着睡衣,先是一怔,又笑起来,抬眼看看:“早安。”
“你记起来了?”陆琼似笑非笑地问她,倚着门站着,她方才在赶稿,编辑催她的时候都要哭出声来,细细一想自己这几日确实是不务正业被许琛暮带着跑偏到各个角落去,被各样事情扰乱,连带自己怀旧一般重写网文也耽搁了下来,偶尔夜半起身起来,但只是偶尔,和熊明月的官司结束之后,新书发售在即,稿子最后一部分还尚未有着落。在房间听见一声惊慌的喊叫,她便急急地奔过来。
那人又是一脸茫然,只是比前几日好些,今日的许琛暮是什么样子呢?今日尚未开场,她存着些雀跃的期待看看今日许琛暮是怎样一副面孔,好的许琛暮,坏的许琛暮,黏人的也好忧郁的也好积极的也好蹦跶起来要上天的也好,都是许琛暮。没什么变化。
“我忘了什么?”许琛暮反问她,“啊对不起我忘了你——”
“……”
“我还忘了什么……?”许琛暮似乎很是镇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坐直了身子,矮下头去寻了拖鞋,踩在拖鞋上也不好好穿,反身自顾自地思想着,叠了被子起来,一屁股坐在床沿有些讪讪地看着她,“我还忘了啥?”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记起了什么。”
门关上了,陆琼的脸已经不见了,像是空间被骤然隔绝,一刹那自己就陷入了沙漠一样的孤独。她忙得要闪身出去,却没有穿好鞋子,砰一声摔在地上,全身都痛的时候膝盖的痛楚变本加厉了——她为什么用变本加厉……?有些怪异的不正确的用法,可是她觉得合适,爬起来,趿拉了鞋拉开门,追着那女子去了,急得像是她要丢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出门去了,对面的女子又不见了。
“……”妖怪么?怎么一刹那就找不到人了……她想喊那女子,好像有个名字在胸口存着,这时堵在胸口喊不出口,一句也喊不出来只好呜呜呜啊啊啊地盲目地叫唤着,在一个小拐角旁有一盆吊兰,她就在吊兰旁站着好像生根发芽被人抛弃,束着双手想起自己蓬头垢面,又颠颠地跑去洗脸刷牙,准确无误地摸到了绿色的漱口杯握在手里,像是习惯一样,自己也并不曾注意,对着镜子端详自己半晌,发现眼睛透亮,像是那刁钻的女人才会有的眸子,自我审视一番,摇摇头,刷了牙又低头洗了脸,就那么湿着脸出去,头发湿了许多贴在鬓角。
“许琛暮——”有人提高了嗓音喊她,但是也并无担心的意思,只是声音柔柔的,没什么威势可言,她听着犹如泉水,不知为何自己就用了这样肉麻的比喻,微微红了红脸,不知自己为什么脸红,应了一声,这才意识到——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
唔!
可是名字这个载体上似乎还有什么被封存了没有记起来——仿佛是应当铭记却无法铭记的,仿佛石碑上的字被磨蚀到看不见原本的轮廓,微微失了神,应答过后有短暂的空白,女子手里提着个被层层包裹的东西,一时间看不清楚——
“你找我。”她轻声问道,看看她湿漉漉的一张脸,微微叹了叹气,把包裹丢给她,去拿毛巾过来,许琛暮低头看这包裹,觉得有点儿可怕,不知为何带着些许恐惧的感觉,毛骨悚然,直到陆琼拿了毛巾来,捂在她脸上,有些不那么温柔地擦了擦脸,将毛巾搭在手背上拍了拍,“你看,你的鲱鱼罐头。”
“……???”
许琛暮险些将这东西丢到地上去,“我的?我不需要!”
她是没有吃过的,从前听说过这样的东西,也听说过那赫赫威名,不知是段子还是事实,总之都让许琛暮避而远之,对生活大胆是另一回事,但是作死浪费食物又是另一回事,若这真的是自己买的,那么那一天必定是自己神经病了的一天,提着那一层层裹着的东西笨拙地摆着手,“以及说怎么这么快!别介是义乌小作坊偷偷造的不是正宗货,不要开不要吃,我偷偷把它供起来——”
不知为何她就突然记起了日子,从瑞典过来,这样短暂的时间是不够用的——她愈发觉得这有些可怖,黑心厂商居然欺骗她,哆哆嗦嗦地扬起手里的包裹就准备扔出去,轮圆了膀子可不知道往哪里扔,气泄了下去扬扬眉毛,叹息起来:“嗳,我是神经病了么……怎么是我的,你不要骗我,万一是你自己想尝试尝试开个直播呢?”
“你知道我是谁么?”陆琼并不直接回答,反而岔开话题,抿着唇露出温和的眉眼来,今天的许琛暮好似主动起来一点,但是又和那唤醒自我意识的许琛暮不大相同……像是每日早上醒来可以看见的近在咫尺的在睡觉的许琛暮,在自己面前就慌慌张张起来穿衣洗漱,之后忙碌投入工作的感觉一般,明明什么工作也没有,可她觉得像,眼帘垂下,今天她也没有记起来自己,自己还是不能扔了她。
呃?许琛暮先是为这有些跋扈的反问怔了几秒,却蓦地想起自己记不得她了,可是环顾整个房子,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人世间各样的关系都挂在命运的树上,由各样的线来连结,自己和面前这个清雅温和的女子是怎样的关系?她提着包裹微微咬了下唇,一时推测不准,又生怕自己猜错了令人伤心。
直觉是说错话会令人伤心的,这样的直觉如此鲜明像是在眼前画了一幕,蓦地想起来在黄昏的暗影中,伴着药水的气息,这个女子的侧影在床侧显得柔和,只有一个隐约而模糊的轮廓,微微闭了眼倚在一侧,而自己凝视着她,凝视了很久,却依旧记不得这是谁,和自己是怎样的关系,如同现在一样。
于是就沉默了下去,她知道这是很亲近很重要的人,可人世间亲近的重要的人有这样多,她实在不好确认究竟是哪一个角色可以陪伴人到如今的情况,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可它在嗓子里转了一圈重新回去,她想如果不是事实和真相,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猜测也不必说,于是腆着脸赧赧地笑:“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果然。
陆琼似乎也习惯了如此,并不抱太大期望,她想反正终有一日吧,终有一日许琛暮会回归原先的模样,如果她记得她失忆后发生的一切,失忆后挣扎过的一切,就会和以前的自己和解,和现在的自己和解,许琛暮就会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同她说一切愉快和不愉快,开心和不开心,而眼下还只是一个漫长过程的节点,许琛暮正在记起来。
“唔。”她微微笑。
“……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就记不起来了……”
“没事。”陆琼弯了腰从她身边拿了包裹拆了,“我叫陆琼,你再忘了我,我就把你扔出去——”她一边扯开外面的泡沫包装一边瞟过许琛暮,“刚好你起了,来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