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状元糕

溫奶茶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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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外头晴阳大放,海波粼粼,但这里的风都是从海水打捞上岸,咸的、也冰冷的。

    许觅后颈微凉,不禁庆幸自己听徐姣的话带了件薄外套,这会赶忙穿上,但拖着拖鞋露出的小指头就没法保护了。

    有两个小堂弟顶头,许觅慢慢跟上许奶奶,旁边有人在叫卖鱼货。

    大水族箱摆在外头,一根管子接了活水,咕噜咕噜冒泡,一群不知死活的鱼虾贝类还在里头快活,浑然不知隔着一面玻璃,那些奇型怪状的人们正舔着舌头讨论着他们身上要命的肥肉。

    许觅提着心前进。

    从古至今,海上变化多端,渔夫在浪卷的战场与虾兵蟹将搏命,求生也求平安,所以自古有海港的地方就少不了庙。

    许奶奶带着他们来附近的妈祖庙,路过不少小贩搭起遮风棚,朝他们兜售着线香和平安符,许奶奶一概不理。

    经过一簇嫣红的杜鹃花盆,她突然拐了一个弯,钻进了小巷,三个小孩赶忙跟上。许觅一瞧,一面老旧的招牌,隐约可见银生香三个字。

    “喔哟!芬姨!”一瞧见门口的许奶奶,立刻有人出来招呼。

    只见一个笑容满面的妇人走出来。

    许奶奶指着三个小孩,难得亲切笑道:“一会要带孙子孙女上庙,想说这个时候糕饼刚热着,便来买盒新鲜孝敬佛祖。”

    那老板娘一听脸上笑得开花:“是阿是阿!都刚出炉呢!热腾腾着!快带这几个小孩进来,我请他们吃状元糕,祝他们考运昌荣。”

    许奶奶笑得更开心了。

    跨了门坎,迎面便是一股纯甜的糯米,店不大,四周是老红土墙、店内几张简单的木桌子摆着,每桌上头都摆着一盘完整的茶瓷,有两个像是当地的熟人正老练地泡着茶配饼。

    老板娘请他们到柜台坐,那里也是像泡茶的桌几,后头排满了一整柜茶罐,底下的保温柜是透明的,颜形各异的糕点琳琅满目,而旁边挂着帘子处不时也有糯米香从里头飘来,许觅猜想其中一个有自己最讨厌的草粿仔。

    许奶奶想了一下,便道:“花生、黑芝麻各半吧。”

    “还有杏仁、绿豆、麻薏呢,怎么不都试试?”嘴上这么说,老板娘一听许奶奶的话,另一只手就打开保温柜,很快夹了八块热乎乎的糕饼出来。

    每人各得两块雪白香气的长糕,用的是竹筒压型,所以压出来便是高头扁底,隐约还冒着竹木的清香,高俏的模样就像古代状元头上的高帽,很讨吉利。

    糕内馅包的是甜香的花生和芝麻,外头的糯糕扎实香软,所以许觅和两个小堂弟都吃得很高兴。

    这店气氛松散,不像在做生意,倒像联络感情的地方,许奶奶和老板娘一聊就没完没了。

    老板娘又给三个小孩夹了块奶黄香酥的太阳饼,甜甜的麦芽糖馅让小孩子听话得不行,但挺着肚子的许觅可再吃不下了。

    喝了几杯茶,双脚夹紧,许觅有些急,又不好打断两人,便拍拍大堂弟说了一声,男孩满嘴饼屑地点点头。

    许觅绕出小巷,正好看到庙门,便想着进去借厕所。

    在门神前面扫地的庙公很和蔼,指条路就让她进去了。

    庙后有一座小花园,许觅上完厕所,神清气爽,出来刚好听到后厅的诵经声,虔诚的老信徒跪在红垫上喃喃自语。

    几对携家带眷,老人带头,年轻人捻香跟在后面,华丽的金炉上矗满了细长暗红的线香,不断有卷云似的香雾喷吐而出。

    许觅突然想到自己重生后似乎都还没有谢过神。

    掏钱在门外买了三颗橘子,许觅把橘子摆上桌,动作熟练地加入一群大妈,点了香跟着拜。

    “来,要不要求支签。”一个大妈看许觅年纪小小就向佛,便把跪垫让给她。

    许觅要拒绝。

    那大妈笑道:“先问问神明在不在,再掷三次圣筊,问问题抽签就行了。”

    许觅下意识看了一眼供桌上的神像,神像两侧挂有一副对联:

    “万类皆资一片婆心披惠泽,和衷共济三千世界沐恩波。”

    “三千世界?”

    “意思是不论妳来自何方、何地、何时,皆能得到圣母娘娘的庇护,数千世界,数千个妳,每一个妳是被祝福厚爱的。”

    许觅一愣,她想到自己上辈子虽然缘分惨淡,但后半生也算是风生水起,一家小店颐养天年。

    有得必有失吧?她比大多数的人都幸运太多,是时候停止怨天尤人,往前看了。

    旁边正好有人掷了几次,好不容易两次圣筊,但第三次是笑筊,便不再掷了,有些失望地回去和朋友会合。

    许觅谢过接下,双膝跪在红垫上,先问了一句在不在,一掷是圣筊。

    她正要掷第二次,突然发现其他信徒都在看着她,不禁有些压力。

    其实上辈子她年纪大也迷信,常跑月老庙求签求姻缘,结果没有掷过一次连圣筊,一看到旁人掷中便羡慕不已。

    眼前点点星火,香气迷漫,神桌上的女神像面容庄丽,头上玉珠垂落,睫毛头发栩栩如生,隔着烟雾看久了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许觅掷了三次,三次都是圣筊,那大妈笑道:“我待了一早上,妳是今天第一个!”

    许觅搞不清状况,便跟着那大妈,筛了筛神像旁的大签筒,声音到大其他人都在行注目礼,许觅低着头抽出一根木签,上头刻着“甲辰”。

    签过了香火,大妈好心给她指了对面的签柜,待又来了一个新的信徒,她便拿着筊子过去。

    方才扫地的庙公做在签柜旁,见许觅一个女孩过来,手上一支签,皱眉道:“照着上头的字拿诗过来解吧。”

    签柜是一个一个小抽屉组成,木色深沉,许觅瞇眼看了许久,才找到刻着“甲辰”朱红小字的抽屉。

    一拉开,里头只剩下一张纸条,纸条边缘有些泛黄,不知放了多久,正想摊开一看,就听后头传来许奶奶的怒斥声

    她拎着两个堂弟,怒气冲冲走过来,伸手就要拉许觅的耳朵,许觅赶忙闪避,庙公也认识许奶奶,立刻板脸道:“家事回去说,佛祖前面求清净的!.”

    许奶奶一听,立刻放下手,但脸上怒气未消,胸口微喘道:“我在后头的银生香吃茶,我这大孙女就自己跑了,等了老久都没回来!害我以为她掉海去!吓昏我了!”

    “妳孙女是来借厕所的。”听庙公帮自己,许觅赶忙把签纸揉成一团,塞进外套口袋。

    “唉,算了算了,福伯阿,我要替这个讨债的点光明灯,她今年犯太岁,顺便求几个平安符。”说着,便爽快掏出钱包。

    “都快下年了,拖到现在,不过也还剩几个空位。”

    许觅见她没要计较,心一松,便悄悄往堂弟那边挤。

    庙中有几个大灯塔,每一塔柱都是一格格小格子组成,而每一格都摆着一盏贴上名字亮着暖光的光明灯,单看着精致玲珑。

    一座灯塔,数千光明,每一座都是烨烨生辉。

    许觅看着贴有自己名字的光明灯晕着暖光,被放入小格,不一会就成了庄严灯塔的一部份,心底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谢谢奶奶。”

    许奶奶哼了一声。

    原先她没见到许觅,心底把她当成徐姣的副产品,只是真见了面,又觉得女孩面容秀美洁白,很有几分二儿子的模样,就是这性子不知是像徐姣还是更像许家姑娘的张扬。

    总之许奶奶对许觅感觉很复杂,差不多是又爱又恨。

    “奶奶,我带堂弟出去玩。”许觅看出许奶奶还想回去饼行,便提议。

    许奶奶方才和饼行的老板娘说得正起劲,带三个小孩实在不方便,垂眸看许觅,对方也是个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小镇也就这样,随便走走就找得到人,便点点头同意,不过要她先回去和徐姣说一声,顺便放好三盒她刚买的糕点。

    许觅和堂弟各拿一盒。

    到了许家,徐姣和顾明翠都没回来,许爷爷和两个儿子正泡茶嗑瓜子叙情,见三个娃娃回来了,便招呼他们过来吃点心。

    三个孩子真的吃不下去,大堂弟买了台新脚踏车,正在学,便拉着许觅讨教。

    几个小孩来到广阔的后山,渔港附近小丘绵绿,爬高又能见海,是个踏青的好地方。

    许觅牵着许诚的旧脚踏车,带着后头骑得歪歪斜斜的大堂弟,小堂弟在后头喊着加油。

    “快来!我们去山顶!先到的赢。”也看堂弟要放弃了,许觅便径直骑上脚踏车,一溜烟就往山上飞去。

    一路骑到顶端,绿意渐萎、海色涨潮,直到草木稀疏的山顶便半点浓绿也瞧不见。

    蓝海从四面八方涌上,海风给了许觅一个热情咸湿的拥抱,许觅抓着一头乱发,有种置身孤岛的错觉。

    “姐姐大坏蛋!!”两个堂弟气喘嘘嘘赶上,许觅回头。

    呵哟,这不是骑得很好吗?

    大堂弟没多久也反应过来,高兴地骑车戴着自己的小弟在空地绕圈玩。

    许觅见两人共骑一台车,不禁想起唐迁,那个一直骑车戴她上学的好奴隶。

    又是一阵打捞上岸的海风,许觅一缩,干脆躺在草地上,布满草根的土地柔软厚实,似竹编的垫子。

    说是怕冷也不算,只是前头的大海无边无际,浪花细碎上岸,几艘帆船悠游碧色的浅海。

    冰冷的海风不断提醒着许觅,她的人生正在改变,回到老家,这一切又变得再清楚不过。

    上辈子,许奶奶直到过世前都没有和徐姣言归于好,更别说像中午一家子围着一桌吃饭。

    又是海浪上岸声,仰望大海,越往外边就是越深的蓝,到哪里就看不到半条船只,不知是通往哪,就如许觅思考所向。

    青梅变竹马、冤家变亲家,接下来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是重回老路?还是趋吉避凶?

    一股寂寥感冰冷袭上,许觅下意识把双手缩进口袋,手指突然碰到一张纸,她想起方才忘了看的诗签。

    摊开纸球,是一首朱砂红墨的七言绝句:

    劝君把定心莫虚,

    天注姻缘自有余。

    和合重重常吉庆,

    时来终遇得明珠。

    诗听起来很吉利,但许觅却不禁皱眉。

    她当时是问了什么问题阿?

    许觅还没想透,又是一阵凉咸吹来,手一个没拿稳,就见那纸轻飘飘一飞,眨眼间一下就被海风卷了老远,彷佛从手缝穿过的花瓣,毫不留恋。

    许觅叹了一口气,往后一倒,再度仰躺在草皮上。

    未来是什么,自己终会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