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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薇挂断电话,周琳挤眉弄眼道:“你什么时候口味变了,老实交代,和那个男人什么关系啊。”
大家都竖起耳朵。
梁薇舌尖抵住上牙槽笑了笑,说:“反正没睡过就是了。”
“少来了。”
“就一普通朋友,挺有意思的一人。”
周琳撑着下巴回忆道:“我怎么没看出有意思啊,感觉他呆呆的,又一板一眼,不好玩。”
梁薇瞟了一眼张志禹,“像他那样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男人就好玩了?”
张志禹那麻将牌敲桌,哭喊道:“真是比窦娥还冤。”
周琳说了很关键的一点,她说:“可是他看起来很穷耶。”
“是啊,他穷。”梁薇拿着牌的手顿了顿,“所以呢?”她抬起眼皮看向周琳。
“所以......”周琳一时语塞。
梁薇扔出个东风,说:“我也要穷了,手里还剩一百块,今晚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了。”
最后一百块输光的时候,梁薇起身,揉着脖子说:“不玩了,我去睡觉。哪个房间?”
张志禹:“三楼随便挑。”
梁薇的脚还没跨出棋牌室的门,手机响起,是以前家政阿姨的电话。
阿姨似乎很急,词汇组织很久才拼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先生胃出血送医院了!”
梁薇下意识的心一紧,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南城?”
家政阿姨说:“是啊,我前几天去打扫,发现林先生在,今天去他还在,喝得醉醺醺的,满地的酒瓶,我看他状态不太好,但是林先生的脾气你也知道的。回去后我就琢磨着,会不会出啥事,刚赶来一巧,人都倒在地上了,现在才刚送到医院。”
梁薇和家政阿姨都知道,林致深一般不会在这里久住,超过两天已经很稀奇了。
他喝得烂醉。
一个人在那间公寓喝得烂醉。
因为什么?
梁薇不想再往下想。
“我有点事,先走了。改天再聚。”
“诶,不是,你要去哪里?”周琳拔长脖子询问,梁薇已经不见了。
到达市中心医院时已经凌晨两点半,医院里除了急诊科几乎没有什么人。
林致深也已经住入vip病房,门口家政阿姨在等待。
看到梁薇,家政阿姨激动的站了起来。
梁薇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林致深躺在床上,她转过头对阿姨说:“谢谢了,回家吧,这里我来就好。”
“好好。”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暖黄色,但看上去并不温暖,反而冷的让人起寒。
梁薇拉好窗帘,不留一丝缝隙,她坐在床边看着林致深。
他的面色很苍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苍白。
她帮他掩好被子。
林致深忽然睁开眼,看向梁薇。
梁薇说:“我就知道你没睡。”
“你回去吧。”他淡淡的说。
她没有动,“为什么酗酒。这不像你。”
林致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为什么回来,这也不像你。”
梁薇起身去倒水,周围静得没有一丝杂声。
她说:“我认识你六年了,你生病我来看望也正常。”
他那一声呵几乎是冷笑。
梁薇又说:“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我才酗酒的。”
她拿着水凝视他。
林致深说:“是因为你。”
梁薇不躲避,问道:“你爱我?”
“不爱。”他也不躲避。
两个人都是那么干脆利落。
梁薇轻轻的笑了,“奥,那么你是不舍得我?”
他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在梁薇眼里就是默认。
这一切只是他的占有欲在作怪。
梁薇俯身靠在他耳边说:“你不是舍不得我,只是舍不得我这样一个人。”一个懂你内心最脆弱最懦弱一面的人,一个对你绝对忠诚和诚实的人。
而这个人从不能带给你快乐,所以你从来不会在乎。
林致深忽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他转过头和她对视,四目相对,脸近在咫尺,呼吸打在对方在唇上。
“你手上还插着针。”她提醒道。
林致深按住她的脑袋,让她俯得更低,他吻到她的唇,干涸的嘴唇有些脱皮,摩擦在她保养较好的唇瓣上,粗糙的感觉并不能带来愉悦。
他在掠夺,可是梁薇没有回应他,她甚至没有闭眼。
等他吻过,梁薇直起腰板,说:“你觉得这个吻愉快吗?”
林致深微微眯眼。
梁薇握起他的手放入被窝里,动作温柔,她说:“你当初把我带在身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分道扬镳,这一生太长,我们永远都不能只活在痛苦的一面里。你能忍受这种煎熬,可我不行啊,林致深,你一直都不懂我。”
他的眼眸依旧深邃暗沉,橘色的灯光在他眼里倒映得十分冰冷。
梁薇说:“睡吧,我在这守着。”
他后来真的睡着了,梁薇沉在沙发里一直未合眼。
她当初怎么和他认识的呢。
时间太久,她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好像是在一家酒吧的包间里认识的。
她坐在林致深身边,陪着抽烟喝酒,他话不多,倒也轻松。
林致深长得很俊,气质也很好,不过她见多了,这种衣冠禽兽的富二代。
去上厕所的时候,偶然听到同包房里的女的谈论林致深。
她们说,别看那个男人长得好看,但是可难接近了,想从他身上捞钱省省功夫吧。
她们说,你知道吗,他是个瘸子,也不知道瘸成什么样,那方面行不行。
瘸子。
她忽然感兴趣起来,以至于后来在包房里一直在观察他的腿和脚。
那个晚上上床的时候发现,他确实是个瘸子。
他的右小腿整个都没有,都是假肢。
他把她抵在墙上做,至始至终没有去床上。
动作并不粗鲁。
就做了那么一次就被他带走了,她也接受这种‘包养’。
林致深很少和她做|爱,更多的时候是和她一起吃饭看电影,做一些很普通的事情。他给她钱,给她房子,给她一个表面上的家,他给了她太多东西。
但她和他几乎没有交心过,他所有的东西都是通过他身边的人听来的。
有可能是他们两个太过相似,所以她通过那些事情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几年,不痛不痒,不咸不淡,说是情人却更像是朋友,说是朋友,可是又不是。
梁薇扶着额头,头疼。
过去的事情千丝万缕都交织在一起,她甚至都不能给她和林致深的回忆圈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天明的时候病房里还是黑暗一片,她把窗帘拉太紧。
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致深下床,慢慢的,平稳的,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揽住她的肩,让梁薇靠在他怀里。
他抚摸她的手,手指骨分明,纤细而漂亮。
这双手无数次摸过他的假肢,而这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她懂他。
她懂他。
他从来都不信,可是不想放走唯一一个说懂他的人。
梁薇闻到熟悉的香水味,醒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
还是例行检查的护士小姐打破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护士小姐拉开窗帘,阳光明媚,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检查完,说是没大问题。
梁薇站在窗边逆着光,说:“你好好休养,我走了。”
林致深淡淡的嗯了声,“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也好。”她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梁薇临走前,林致深忽然叫住她,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梁薇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却笑着反问道:“我身边那么多男人,你说的是哪个?”
“昨晚,在海边,和你一起的那个人。”
梁薇长长的奥了一句,“认识的朋友。”
他偏过头没再看她,梁薇离开。
视频里,梁薇笑得很开心,发自真心的。
昨日,月圆的中秋,有人在笑有人在醉。
......
林致深叫了两个人,一个人载梁薇回去,一个人把梁薇的车开回去。
两辆车同时驶入乡间小道挤进楼房之间时,村里的老人眼睛都直了,又在议论非非。
梁薇很困,匆匆进门,瞥了一眼陆沉鄞的院子,那辆面包车不在,他应该在上班。
......
下午,林致深起来上厕所,瞥到沙发上的手机。
是梁薇的。
他知道梁薇的锁屏密码,解锁,跳出来一条信息。
陆沉鄞:你回来了吗?
陆沉鄞。
林致深看着这个名字思索很久,拿了手机,出院。
司机接到他的电话很吃惊,想劝他休息来着,又怕被骂,只好按照林致深的吩咐开车带他去梁薇的住所。
路途很长,他长时间坐得很不舒服。
到达别墅时已经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渐渐隐没在云层里。
周围的狗叫声此起彼伏。
林致深抬头望着这个别墅,没有一个房间的灯是亮着。
他猜梁薇还没醒。
他坐在车里等。
村子不宁静,总有些闲言碎语在流淌。
陆沉鄞回家,面包车路过那辆黑色轿车,艰难的从旁边挤过,他望了好几眼,隐约看到个男人。
只是不知道那辆车停在梁薇家门口干嘛。
“林总,要不敲门?您脸色不太好。”
林致深又抬头望了眼窗户,灯忽然亮了。
他说:“我去找她,你在这等着。”
梁薇睡醒下意识的摸手机看时间,却什么也没摸到,忽然意识到可能落医院了,匆匆忙忙穿衣服打算去医院,一开门,林致深西装笔挺的站在家门口。
(二更)
李大强刚从医院回来,又和那家人吵了一架,火气大,脱下外套直接甩在水池台上,用凉水抹了把脸。
“那一家子都是蝗虫,想把老子骨头都啃光!他妈的,怎么摊上这家子人!要是真打官司老子难道还怕他不成!”
听到李大强的骂声陆沉鄞从屋里出来,安慰了几句,扭头看到梁薇家门口站着个男人。
像是那辆车里的男人。
就这么远远的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应该很有钱,活得很精致。
陆沉鄞听着李大强的喋喋不休再也挪不出声。
“帮我去拿把锄刀,地里草怎么这么多。”李大强撩起袖子打算去除草。
他们家的院子和梁薇别墅之间隔得那一小块里种了大葱,也是九死一生,八月的时候高温,差点枯死。
不枯死又能卖几个钱。
李大强没走几步,斑驳苍老的手揉了揉眼睛,整个人如石像般定在原地。
他张大的嘴合不上,转身快速进屋。
“舅舅,锄刀......怎么了?”
“没...没啥事......我去躺一会,突然有点累。”
“嗯,那我去弄草。”
“好好,随便你。”
陆沉鄞拿着锄刀,时不时看一眼梁薇那里,下刀割去第一把草的时候,他看到梁薇迎那个男人进屋。
天色渐渐暗了起来。
他除完两排,忽然起身往回走。
冷冷的水冲在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舒畅,能让他冷静下来。
而那个男人还没从她房子里出来。
......
“你的手机。”在她惊愕之余林致深递出手机。
“奥。”
梁薇抿抿嘴,问道:“要进来坐一会吗?”
她习惯性的挽住他的手臂,扶着他进来。
“你坐会,想喝什么吗?”梁薇走到冰箱那边。
林致深淡淡的环视了一圈,在白色雕花的沙发上坐下,“矿泉水。”
梁薇把水放到茶几上,说:“其实你不要亲自跑来的,叫小刘送来就好了。”
“我想看看你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梁薇笑着转回厨房烧水。
她说:“那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像你的风格。”
水壶嗡嗡的响着。
梁薇双手撑在厨房的琉璃台上,说:“那你觉得我应该住在什么样的地方?”
林致深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说:“至少像这样冷清的地方你是待不下去的。”
梁薇笑着,从柜子里拿出茶包。
漫长的沉默后,水开了,她冲下去的时候热气腾腾的冒着,水蒸气打湿她的睫毛。
他喝完一杯水,起身,“我走了。”
“我送你。”
她站在林致深的右侧扶着他走向车子。
其实没有她这个人形拐杖,他也是可以走的,只是走的慢一点而已。但她已经习惯了,如果可以让他舒适一点,扶一把也没什么。
他太累了。
也许有一天她还会和林致深见面,所以梁薇没多说什么,只是要他好好休息。
这句话她曾经也一直在和他说。
车子离开,尾灯最后的一丝光线也没了,路面上只有邻里家的灯光,梁薇站在路口见车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踩到路上的碎石子,碾出声。
她下意识的朝陆沉鄞家的院子望去。
一望,怔住了。
他就在那面白墙边,看着她,整个人都隐没在夜色之中,只能看得清人的轮廓,他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
梁薇向他走过去,和他一起藏匿在漆黑的夜色下。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走进,才发现他没有穿上衣,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头发也是。
梁薇把他上下扫描了一遍,皱眉,“你又用自来水冲澡?不冷?”
陆沉鄞淡淡的说:“习惯了。”
梁薇拉他的臂膀,往屋子的方向拽,“去换衣服,陪我去打针。”
陆沉鄞没多说什么,回屋换衣服。
梁薇倚在水池边等他。
李莹从屋里跑出来,仰望梁薇,奶声奶气的说:“阿姨又要去打针了吗?”
梁薇弯下腰摸摸她的脑袋,“是啊,最后一针了。”
李莹说:“打针可疼了,不过每次打完哥哥都会给我买好吃的,哥哥也给阿姨买吗?”
梁薇:“他没有。”
葛云本来在灶前生火烧饭,见孩子不见出来找,看见梁薇眸色暗淡,随即挂起笑容,说:“小莹过来,别乱跑。”她朝梁薇点头示意,梁薇也点点头。
梁薇本来是想要去医院拿手机,穿戴整齐。
葛云没再多看她一眼,抱起孩子进去,她穿的米色的休闲外套在老旧的灯光下显得特别卑微。
陆沉鄞换了牛仔裤和长袖衬衫出来,里面穿的是白色的工字背心。
梁薇浅浅的嘶了口气,目光发直。
他手里拽着最后一瓶药水。
梁薇说:“终于最后一针了。”
“嗯。”不走心的应答。
转角出院子的时候,梁薇瞥到杨树下的人影吓一跳。
蛤|蟆正对着杨树在尿尿,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朝梁薇笑笑,那种笑,让人起毛。
陆沉鄞揽住她的肩示意她继续走,只是小小的揽了一下,很快就松开。
梁薇小声嘀咕道:“那老头真恶心。”
“他就那样的人。”他淡淡的说。
“那个老头没家人吗?我怎么看他脑子有点问题啊。”
“听说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平常和他讲话倒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陆沉鄞侧头看她,她今天穿得很好看。
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站一起,十分搭。
......
五天打针的钱陆沉鄞帮梁薇结了。
梁薇依旧晕针晕得黑天昏地。
陆沉鄞只是让她靠着缓神,想等她清醒过来再走。
董医生好心叮嘱道:“这一个月不要抽烟喝酒,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注意休息。”
“好,谢谢。”陆沉鄞替她回答。
见她皱眉干呕阵阵,陆沉鄞也皱起了眉,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她的背安抚拍打。
董医生的妻子说:“小陆你还真是老好人。”
陆沉鄞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回答道:“我家的狗把她咬了,应该负点责任。”
“诶,我听说你家那狗咬了好几个人了,不杀留着干嘛,等它再咬人?”
“已经被舅舅牵起来了。”
董医生的妻子嗤笑一声,“下回逃出来再咬人,那可得有罪受了。”
陆沉鄞沉默着。
他知道周围的人怎么说。
那些恶言恶语和对外来人口的不欢迎都藏在他们微笑客气的面具下。
董医生的妻子又说:“记得把狗牵牵好,要是把街坊邻居咬了,不好。”
陆沉鄞点点头。
梁薇睁开眼,已经没有了晕眩感,她示意陆沉鄞离开。
走出董医生家,梁薇说:“终于最后一针了,不用听她们那些酸话了。”
“嗯。”
“你不开心了?”
陆沉鄞摇头。
梁薇啧了声,“你这脾气怎么这样,一眼不合就不说话。不开心就不开心,说出来,沉默算什么。”
陆沉鄞偏头深深的凝视她。
他是不开心。
这一生,不开心的事情那么多,唯独那么几件特别深刻。
比如那个男人进了她家。
比如他们明天没有理由可以见面。
梁薇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觉身边没人,回头才发现他停在那里不动了。
高耸的杨柳树挡住了月光,柳条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偶有枯叶落下。
是入秋的季节了。
“你怎么了?”
他只是凝视她,映着幽深的夜。
梁薇走到他跟前,笑着,黑发飘扬。
“你在想什么?”她问他。
他沉沉的问道:“明天,明天你想做什么?”
梁薇垂下眼,像是在认真思考,良久,给出答案:“大概睡一觉吧。”
他又问:“那后天呢?”
“还没想好。”梁薇拍了下他的肩,“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梁薇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她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去,背过身,接起电话。
那头似乎说了很多,梁薇咬破唇,血从里面渗出,腥气瞬间充斥满这个口腔,到最后,她低低的应答了句我知道了。
她握着手机,白皙的手背节骨吐出,淡青的血管微微凸显。
梁薇双手抱臂,吐了一口气,以尽量温和的语气对陆沉鄞说:“看来我明天不能睡个好觉了,后天的行程也要定了。呵,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我先走了。”
她朝他挥挥手,步伐紧凑的离开。
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一声又一声,似寺庙里的钟声,让人清醒。
她的明天没有他。
陆沉鄞回到家,倚在水池边。
他望着梁薇的卧室,灯亮着。
那座别墅不论外观还是装修都是那么高档精致,和她一样,或许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也是一样的。
他们才是同一类人。
心生烦闷,他回屋拿烟,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抽,烟雾都深深吸入肺部。
葛云已经带着小莹去睡了,李大强大概也在屋里。
耳边很清净。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他听到梁薇院子里车解锁的声音。
他碾灭烟起身望去。
梁薇在倒车。
她要离开。
陆沉鄞往前走了几步,又止住。
梁薇好像没看见他,着急的开车就走了,只留下车轮与地面摩擦的淡淡余音。
就像她那天说的,她会离开,他也会。
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结识而已,只不过对她动心而已。
这年头,这些都太不着边际了。
她那么好,活得那么高贵,他呢,不过是个没学历没钱的穷小子。
她随便一场牌就可以输掉他一个月的工资,眼也不眨。
那份阔气,这辈子可能他都不会有。
他站在爬着青苔的泥地上,月光将他的影子踩碎。
(三更)
梁薇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才达到龙市,到市中心的医院的时候已经天明。
她从车里下来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有点晕眩。
清晨,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店铺也都没开张。初秋的早晨有点冷飕飕,街对面飘来袅袅的雾气,她去那家包子铺买了豆浆和馒头。
她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没化妆,看起来很干净干练,包子铺的小伙计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医院十点才能探病,现在才七点多。
梁薇吸了口豆浆,沿着熟悉的街道走。
幸好,那家肯德基没关门。
她走上二楼,坐在床边,可以看到龙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街上偶有几个行人骑着电瓶车驶过,还有最早一班的公交停在红灯前,车厢里空荡荡。
今天是周末,街道应该会更加繁华热闹。
两三个穿校服的女学生端着托盘上来,坐在梁薇前面一桌,皮间散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还泛着金黄,唔,染过了。
梁薇认得那校服,马桥高中的。
周末还穿校服,看来是艺术生补课。
这个学校倒是几十年如一日。
她轻轻的笑了笑,瞥向那个十字路口。
她喜欢看街上的人来人往,看他们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和神情,世间百态也就是这么回事。
对桌的一女生突然大骂一句操。
梁薇没转头,只是静静的听着。
那女生说:“那个贱人,居然敢抢我男朋友!昨天真是气死我了,还跑来和我炫耀,*货,妈的,再和我嚣张我肯定弄死她!”
其余两个女生附和着。
她们吃完东西走了,梁薇依旧坐在那里,玩玩手机打发时间。
太阳整个出来了,肯德基人也多了,街上开始车水马龙了,这个城市复苏。
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她十分不舒适。
安静到繁华的孤独,无知青春的嚣张跋扈。
这些她也都曾经历过。
为什么要承受,为什么要经历,有时候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命。
她的发散在一边,挡去阳光,梁薇回过神时已经九点多了。
拖地的清洁工时不时看看她。
她把垃圾扔到垃圾桶,走出肯德基。
走到医院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她拨了昨天的那个号码。
“哪个病房?”
那头的男人说:“五楼,503号。”
普通病房里有三张床位,都住满了,走廊里也都是搭的床。
熬了一夜的小护士眼袋深重,撑着下巴在打瞌睡。
梁薇穿过那些临时病床,寻觅一阵才找到503号,靠走廊尽头。
“薇薇,你来了啊,快进去吧。”男人灌热水回来正好在门口遇上。
梁薇看向他,耳鬓已经有了白发,面容也苍老了不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还算客气的笑容。
“快进来。”男人打开门,招梁薇进去。
徐卫梅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今天阳光好,照在她身上看着很干净。
“老孙,这是你女儿?”隔壁病床的老头子问道。
孙祥尴尬的笑笑,没多说,别人以为这是默认了。
老头子的老伴说:“你女儿长得真好看。”
梁薇浅浅的吸了口气,在徐卫梅的床边坐下。
孙祥把热水壶放好,对梁薇说:“哎,医生说不知道什么事时候才能醒,抢救了一夜,捡回条命。你上大学后就不常回来,你妈经常念叨你,她要是现在醒来看到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躺在病床的女人皮肤褶皱,岁月毫不留情在她脸上划下一刀又一刀。
孙祥又说:“你以后多回来看看你妈,她也不容易,过去一直拼死拼活的赚钱,要贡你上学又要还......哎,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啊。”
病房里忽然变得很宁静,其他两床的人似乎都在看着他们。
梁薇不想被别人看戏,对孙祥说:“我们出去说。”
走廊里满是人,她把孙祥带到楼梯口。
简单明了的开口道:“以前那点破事你别再和我提,也别当着别人的面提。”
孙祥拱着手,点点头。
梁薇:“等她醒了我就走,别和她说我来过。”
孙祥惊讶的抬起头,“你妈一直在念你,薇薇,别这样,陪陪她,我们都老了,别的不求,只求子女多陪陪自己。”
梁薇笑了笑,“叫孙朝陪就行了。”
孙朝是他孙祥的儿子。
比她会做人,比她孝顺。
孙祥说:“这怎么能比,你是卫梅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是你妈啊。”
“孙朝一口一个妈,不也叫得挺顺的,脾气软到骨头里。”软到骨头里,贱到血肉里。
见孙祥一脸难堪,梁薇说:“你回去睡吧,今天我来守。”
他一夜没睡,眼睛红得都快滴血。
“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叫我。”孙祥走得很慢,他腿有风湿,一直不好。
梁薇望着那个苍老的背影咬紧了牙。
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他妈的,到底算什么。
......
刚过午饭的点病房来了一些人,时隔多年,所有人都变老了。
徐卫靖提了水果和补品,见到梁薇他也很惊讶。
黄|菊娟一向是直肠子,看见梁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分贝,连夸她越来越漂亮了。
黄|菊娟捏了把徐敏的手臂,“怎么不叫人?”
徐敏摘下耳机,懒懒的叫了声姐。
梁薇站着窗边不咸不淡的看着他们。
徐卫靖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子心中很感慨,“早上接到你爸爸电话吓了一大跳,脑溢血可不是个小毛病。”
黄|菊娟哎哟了声,“这啥时候醒啊?”
梁薇倚在窗台边上,双手抱臂,淡淡的看着他们,说:“不知道。”
黄|菊娟走到梁薇身边,说:“今年27了吧,男朋友定了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
“那得抓紧点,都二十七了。”
梁薇挑挑眉。
徐卫靖转过头问道:“你爸呢?”
梁薇:“你说什么?”
“你爸爸人呢?”
“我爸爸不是在牢里蹲着嘛。”她漫不经心的说道。
徐卫靖面色不佳,被她的话噎住。
他缓过神来,语重心长的说道:“薇薇啊,你孙叔是个挺好的人,别这样。”
她看着他,抿唇,冷冽的眼神让徐卫靖也不想再提起那些事。
徐卫靖叹了口气,说:“今晚你候着?”
“嗯。”
“那行,明天我来。”
黄|菊娟张大嘴,小声的对徐卫靖说:“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你不上班了?”
梁薇说:“不用了,我和那个人轮着来就可以了。”
徐卫靖也不敢忤逆自己的妻子,懦弱的点点头。
一阵嘘寒问暖之后他们走了,病房又清净了。
梁薇坐在那里,看着面容安详的徐卫梅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火。
但是她不能对这个女人大喊大叫,也不能责怪她半分。
她一直坐到日落,好似做了一场大梦,黑暗来临时突然清醒。
隔壁的老太婆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不吃饭吗?食堂现在开着。”
“好,谢谢。帮我看一会我妈妈,我去打个饭就回来。”
“好好好,去吃饭吧。”
龙市的气温比南城低很多,昼夜温差特别大,梁薇从电梯里出来,穿堂风吹得她浑身一抖。
跟着指示牌走到食堂,食堂里人也不多。
都是些没味道的食物。
梁薇点了份牛肉面,面要现煮。
她坐在餐桌边等。
手机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她没有打开网络,仿佛与世界隔绝。
翻翻短信记录,除了一些推荐短信和垃圾短信,也只有陆沉鄞了。
她点开对话框,给他发短信。
‘你在干什么?’
这个时间点不用猜也能想到,他在吃饭啊,吃完饭洗澡睡觉。
他的生活枯燥又死板,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他昨晚问她明天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深奥。
面打包好,陆沉鄞还没回她短信。
冷风打在身上,梁薇走得并不急。
风越来越大,似乎是要下雨了。
梁薇回到病房的时候,豆大的雨点正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
面已经糊了,她依旧吃完了。
隔壁的老太婆说:“你今晚打算怎么睡?”
陪夜的人是没有床位的,多数都是在病人身边倚着睡,或者打地铺。
梁薇把碗筷收拾好,说:“我就这样坐着睡就可以了。”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像我这把骨头,坐一夜大概第二天直不起来了。”
梁薇笑笑。
他们都睡得很早,也十分容易入睡,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外头风雨交加。
梁薇看了下南城的天气预报,说是有小雨。
窗户没关紧,风从缝隙里挤进演变成怪物般的呼啸。
他始终没有回复。
梁薇放了手机,双手枕在床边上,试图入睡,她的母亲就在她身边,却并不能为她带来一点点的安全感。
萧瑟的夜,微凉的心,孤单的一个人。
她想起那个要陪她过完中秋才肯离去的陆沉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