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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君少优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未曾大亮,东方隐隐约约露出一抹鱼肚的微白。灭了烛火的内室影影憧憧的,枕边的庄麟已经起身,正动作轻微的站在地上穿衣洗漱。君少优抬手揉了揉眼睛,直接坐起身来。
庄麟听到身后的声响,身形微微一僵,转过身来轻声问道:“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自己醒的。”君少优揉了揉依旧有些酸涩的眼角,补充道:“说了要锻炼身体,岂能食言而肥。”
庄麟微微安心,忍不住雀跃说道:“那我来教你练武罢。”
“我今天都十七了。虽然身体孱弱但骨骼已成,且并不是能将武艺练到大成的天资,很不必王爷浪费心思在我身上。”君少优说着,径自起身,踏着鞋在箱笼中翻来翻去。
因前身向来体弱多病也并不出门的缘故,箱笼内的衣衫大多数是儒服。绫罗绸缎,做工精致,衣料上佳,穿起来虽觉飘逸风流,但并不适合晨练所用。
落在其后的庄麟瞧着君少优翻箱倒柜的模样,目光闪烁片刻,突然开口说道:“我从小勤于武艺,每日练功很费衣衫。母妃闲来无事的时候便经常替我做针黹,我舍不得母妃的心意被我糟蹋了,且宫中每月又都有份例,因此也不大狠穿。你要是需要,我便先拿出来一套给你用着?”
顿了顿,又欲盖弥彰的补充道:“都浆洗干净放在箱子底儿压了好几年了,我几乎没怎么穿过。”
君少优看着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几个大箱笼,也觉得有些头疼。昨儿洗完澡后被庄麟缠着作按摩,倒是忘了吩咐针线上的人给他做两套练功服。
君少优暗自沉吟,也就没工夫回应庄麟之前的提议。看在庄麟眼中,却误以为是君少优在嫌弃他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庄麟转口提议道:“要不叫秋芙进来帮你找找,你一个男人,究竟在这种琐碎事情上不曾费心。”
君少优回过神来,直接说道:“不用麻烦了。等会儿我吩咐秋芙拿料子,叫针线上的人现赶制两套就是。只是今儿难免要麻烦王爷了。”
他心知肚明,以杨黛眉对他的心思,那些嫁妆只在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绝不会考虑到细微之处。何况练功服也不是什么正经场合能穿的衣衫,嫁妆里头没有才叫正常。
庄麟闻言,心中一片狂喜。连忙转身从他的箱笼里翻出一个松花色陀罗尼料子的包裹,打开包裹从里头拿出一套保存的约有八、九成新的宝蓝色用银色丝线绣出祥云暗纹江崖海水的练功服,神色欣喜的递到君少优手中,感慨说道:“这是我十二岁参军那年母妃特特给我做的。我只在她跟前儿试过一回便没舍得穿。次后在西北历练了一年,回来时身量已长更穿不了了。今儿能有幸叫少优穿上,也是这件衣裳的福气。”
君少优神色古怪的看了庄麟一眼,他特别强调这是他十二岁的衣裳,是在嘲笑他君少优今年十七,身量居然和八年前的庄麟差不多?
庄麟瞧见君少优目光闪烁,神情不满,立刻回过味儿来。开口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心疼少优在国公府没受到很好的对待,以致身体如此孱弱消瘦。少优放心,今后在永安王府,我定然会对少优好,教你每日都欢欢喜喜的,也不必烦心那些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内宅阴私。”
“我会努力对你好。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倾力支持你的。”
君少优微微一笑,对庄麟这种时不时便要表白一番的言辞习以为常。捧着练功服转过屏风后面,君少优一语不发的换了衣衫,再次出现在庄麟眼前的时候,少年唇红齿白,容色精致却在一身练功服的衬托下更显英姿勃发,干练俊朗的模样再次惊艳了等候在外面的庄麟。
庄麟一直便晓得君少优风姿卓然,也亲眼见过君少优换下儒服,身披盔甲的英雄模样。不过那时的君少优已经二十多岁,身量长成,且多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城府深沉,身上那分淡然雍容的气度早就压过了出色的容貌。即便容色再精致也不会给人以声色方面的惊艳之感,顶多便是心下多了三分折服三分亲近罢了。
可现在的君少优却不同。因为常年卧病在床,不见天日,少年的身形比时下同龄人更为消瘦,肤色也更加苍白。眉宇间总是无法抹平的倦怠为他本就精致如画的眉眼平添了两分妖冶,历经过一世荣辱离合的心境更为波澜不惊,澄澈如秋水一般的眼眸透着一股看破世情的冷寂。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在经历过那样的背叛和绝望后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君少优的心绪越是平和淡然,举止越是冷静克制,也就越发叫人心疼迷恋。
好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宠爱,好想尽快赢得那人的信任与心意,好想不顾一切撕开他淡定疏离的面具,让他在自己的怀中哭笑怒骂,再无伪装……好想让君少优也能像上辈子对待庄周一般,对他信任到极致,纵容到极致。他庄麟可以发誓,绝对不会像庄周那个蠢材一样肆意挥霍君少优的信任。他会像对待珍宝一般给予君少优最大的尊重和尊荣,珍惜他的每一言每一句乃至每一个情绪,永不辜负。
庄麟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君少优身上的衣衫,握了握拳头,竭力克制着浑身上下不停叫嚣着的**,开口笑道:“我们一起去演武场。”
留意到庄麟再次投放到自己身上的毫不掩饰的灼灼目光,君少优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他并不明白,前世跟他一样红颜知己无数的庄麟怎么会一夕间转了性子,口口声声爱上同为男人的他。他确实对庄麟炙热无比的态度感到困扰。只是目下的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尊重没有任何势力的公府庶子,完全没有资格没有立场表达自己的不满和猜忌。君少优只能每天都无数次的劝说自己要忍耐,以更大的耐心寻找脱离困境的时机。
把君少优所有的隐忍和猜忌都看在眼中,庄麟有些手足无措的抓了抓脑袋。其实能混到他们这种境地的人大多数心思通透也更为固执,因为在朝堂上经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谁也不会相信空口白牙就能保证什么。也不觉得无用的言辞和情绪能改变什么。
所以就如君少优即便不满,也不会像个没担当的小孩子那般哭闹折腾,只会默默等待寻找脱身的时机一样,庄麟在大多数时候也不相信言语能改变什么。只是他与君少优真正相处的时间毕竟还短,不论他做什么眼下都还看不出效果来。而从未在感情上主动过也从未在感情上受过挫折的庄麟更不晓得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打动君少优的内心,只能笨拙的将人先绑在身边,然后像捡了一大串百宝箱的钥匙般一样一样的去试探,一点一点的捂热君少优原本冰冷的内心。
虽然这样做时效会很慢,但却是目下庄麟能选择的最为放心的做法。
至少,此时此刻他不必担忧君少优在国公府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吃下喝下那些加了料的汤汤水水,以致身体亏虚再也无法挽救,有没有受人白眼有没有性命之忧……
庄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身旁默默与他并肩前行的君少优,心满意足的抓住他落在身侧的手握紧,十指纠缠掌心贴着掌心。
君少优用力缩了缩手却无法挣脱庄麟的桎梏,遂十分不满的皱了皱眉,拿眼睛瞥着一旁无动于衷的庄麟,开口说道:“你能放开我吗?”
“不能,这辈子都不能。”庄麟一脸肃容,十分正经的说道。
君少优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感觉他跟庄麟的谈话有越发趋近于弱智的趋势。
庄麟见君少优长吁短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直接说道:“等会儿吃过早饭,我会让陈总管把府内府外的账册以及库房钥匙全部交给你。我也会将我手下掌控的全部势力名单和得用人手列出一份详尽资料,你尽快熟悉一下,然后把那些东西烧掉。今后王府内外一切事宜,就要辛苦少优了。”
君少优再次皱眉,开口说道:“王爷不必如此,你我之间本是——”
“不论你是男是女,你君少优都是我庄麟明媒正娶的王妃,你有权过问府内府外一切事务。”庄麟一脸肃容说道:“我早就说过,我娶你是为了让你过的更好。倘或你身为我的王妃,却连府中的账册库房都碰不到,传到外头,他们指不定会如何笑话你。纵使你自己不在意,我也不想听到那些猜测你如何不好的风言风语。”
君少优一时默然无语。
就听庄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身为男人,可能不耐烦这些个琐碎内务。所以外面打点有陈总管,内务方面也有孙妈妈,你若是嫌麻烦,可以制定个总章程交由他们负责,反正这也是你最为擅长的。不过大权却必须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说到这里,庄麟用力握了握君少优的手,站定而立,面向君少优认真说道:“我知你从来不信我是真心的。我允许你怀疑我,猜忌我,不信我甚至由始至终都在想着虚与委蛇最终抽身而退。可你也得允许我把自己的一切摊开在你面前叫你细细审查分辨。如此才算公平不是吗?”
君少优微微愣神,这种突然就要推心置腹的节奏是怎么回事儿?
庄麟继续不管不顾的说道:“前世你落得那般下场,虽是庄周等人心里藏奸,可也有你自己识人不清之故。难道你如今便准备因噎废食,只为了那几个杂碎,一辈子都不相信人心了?”
君少优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也跟你一样……会有那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