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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透雨过后,地里的玉米就像吃饱喝足,肯干活的小毛驴,撒着欢儿的往高处生长。玉米收获之前,需要最后一次喷洒的农药,是控制秸秆生长,让棒子增粗长大的玉米生长调节剂。
村子里的青壮劳力去城里打工了。老子替儿子种地,看g管孙子孙女,送他们上学放学,好像成了时下家家户户,老少三代最普遍的生活结构模式。那些上了些年纪的老人,对土地眷恋,不愿把土地耕种多年的土地,专承包给土地承包户,可有些老人已经力不从心。就拿给农作物喷施农药来说,一喷雾的药水总重量接近二十五公斤,上岁数的老人,把装满药水的喷雾器背到肩上,就很是吃力,不能打药,浇水了,但也不愿把土地包给别人。可这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施肥,浇水,治虫管理,这一系列的农活,哪一样那一个环节都不能减少,偷懒了,庄稼就会和你秋后算账。
现在的农事劳动,每个环节都可以雇工,都有相对应的市场价格。撒施一袋化肥,三十元,浇一亩小麦六十元,打一桶药水六元等等。
胖老婆从来不雇工。打一桶药水需要花费六块钱,加上承包地,胖老婆总共有二十多亩地,一遍药打下来,如果雇工的话,就得花去她二百来块,她可舍不得。这些活,自己不过有一天的功夫,就完成了,省下的这项开支,就相当于给自己打工了。胖老婆有力气,尽管是个女人,也到了五十岁年龄,但她干起农活来,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她干活麻利,还有股子犟劲,从不服输。
现在她准备去给玉米打药了,院子里有一眼井,合上电闸,水流就通过管道,流淌到三轮车上的大塑料罐里,里面的水还没有灌满,出去刚一个时辰的牛爱莉回来了,大门外停了一辆小型货车,货车上装着一个崭新的衣柜,从车上跳下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工人。
胖老婆走到小货车跟前,崭新的家具,油光光的,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几个工人七手八脚,把那个破了玻璃的大衣柜,从屋子里抬到了院子中央,他们歇息停顿了片刻,刚要继续往大门外移动,胖老婆上前阻拦说:这个,你们不能拉走,新家具俺姑娘花钱买的,这立柜总不能白白让你们拉走吧。工人说,这个你去和俺们老板说,俺们只管干活。这时候牛爱莉正从钱夹里往外掏钱,看样子是要付新立柜的钱,胖老婆忙说,莉莉!别着忙,这新衣柜,俺不要了,你现在就让他们拉走。旧衣柜少了块玻璃,总比新衣柜看着顺眼。
牛爱莉说,娘,我和家具店都说好了,新家具是以旧换新。工人听了牛爱莉的话,又继续装车,胖老婆两只胳膊一条腿,伸展成一只大蜘蛛,趴在大衣柜上,说,你们非要拉,连我也一起拉走吧。
老板打来电话,让步说,旧衣柜不要了。可胖老婆依然趴在旧衣柜上不下来。牛爱莉真的怕了,说,娘,你说一句话,女儿全依你,这事儿,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胖老婆说,依我,你让他们把我的衣柜,从哪儿搬出来的,再给我放到哪儿去,新衣柜他们从哪儿拉来的,再拉回到哪儿去。
这?
牛爱莉折服了,电话里她又和家具店老板,说了一火车道歉的话,然后挂了手机,搀扶着她娘说,娘,你下来吧,俺全依你,依你,行了吧?
货车拉着新家具走了。牛爱莉和她娘,又说了些安慰的话,牛爱莉的手机铃声不断,她说:妈,我要走了,我单位上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胖老婆拉着女儿的手说:你快走吧,没事别老往家里跑。
女儿的白色轿车拐过胡同口,响了几声喇叭,加速离开了。胖老婆又要独守空房了。二女儿牛爱英,上初中住校,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她坐在炕沿,望着这个伴着她走过三十多个春秋的旧衣柜,她眼前渐渐模糊了,变成了她和牛书贵洞房花烛夜的一个画面。洞房里只有他们俩个,炕上的一侧,整齐地摆放着粉红绸缎的四铺四盖,两个人并排坐在炕沿上,自己腼腆的不敢看一眼身边的那个男人。出嫁头一天夜里,娘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一直说,说到窗外的鸡叫了。娘说,新娘子新婚之夜,可不能处处太由着男人,不能让男人轻易得到你的身子。要懂得拿捏。头一夜,你把男人拿捏住了,男人以后就会处处听你的。听了娘的话,那一夜,男人摸她,随了他,亲她,随了他,再继续,就不依他了。
猴急的牛书贵生气了,爬起身披上件外服,咣当一下关上了房门,走了。胖老婆心里慌慌了,刚想爬起来,央求男人回来,脑子里却又想起了娘的嘱咐,干脆,就躺在被窝里等他回来。等啊,等,二十几分钟过去了,仍没动静。这回她可真沉不住气了。洞房花烛夜,还没分享到幸福,两个人就凭空起了战争。新娘爬起身,在屋里来回踱着脚步,心里那种懊悔,那种渴望,无以言表。她踱来踱去,一会儿来到窗边,掀起窗帘,夜空繁星闪烁,男人跑到哪里去了呢?娘这哪里是疼女儿,分明是害了女儿呀。想着想着,她依靠在大衣柜上,抽泣起来,哭的伤心,哭的悔恨,哭的泪湿红妆。
这时,牛书贵从衣柜里猛地跳出来,从她背后紧紧抱住她。她破涕而笑,使劲捶打着男人的胸脯。
灯灭了,那是令她终生难忘,最甜蜜幸福的一个夜晚。这个不害臊的馋猫男人,蜜月期间,每天夜里,都会把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现在,她还是那个大衣柜,玻璃破了,里面悬挂的衣服看的一清二楚,牛书贵一定不在这里面,不过,她多么希望他在,像新婚之夜那样,是在和自己过家家,是和自己在捉一种迷藏。
牛爱莉买新家具的事,纯粹是女儿自作主张。尽管出于好心,可事先没有和自己商量,胖老婆心里不是个滋味。衣柜上的玻璃是自己打坏的,也要由她自己来复原。她找来一把盒尺,量出了尺寸,她计划着去镇上的玻璃店,裁一块水银玻璃镶嵌好。
这一刻,胖老婆要去玉米田给玉米喷最后一遍药了。那个可以倒卧的白色塑料罐,一次装载五百多斤水,一口气可以喷撒十三桶药水。一切准备停当后,她的三轮车出了大门,向村外的玉米地驶去。
村委会墙根下,又聚成了一个人疙瘩。有牛六家的,有牛大勇家的,八爷也拄着拐杖依靠在墙根下晒太阳。八爷从不多说一句话,婆娘们扯动道西,他好比一个聋子,什么都听得到,而又一问三不知。八爷看上去又老了许多,他的胡须和头发一样白,白的如雪,见不到一丝黑发了。婆娘们的嘴巴像一台永动机,闲了就来这里嚼舌根。一个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们可知道,贵人带着他的小蜜,出国了。就因为这,贵夫人在家闹翻了天,家务什全砸了。另一个说:都惊动了电视台,那天,记者还拿着话筒采访我了呢。这回,她家可有好戏看喽!
嘘!闭嘴,贵妇人过来啦!
胖老婆骑着电动三轮车路过村委会办公室,牛六家大声冲她喊道:书贵婶子,你这是打药去呀?
胖老婆微笑着啊了一声,疾驶而过。
她的身后,随后有婆娘窃窃私语说:瞧,这个傻老婆!还笑呢,哭的时候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