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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赵彦一脸懵逼的看向满脸凛然正气的孙长庚,不是说动不动就下跪是满清时候的事吗?难道我被后世网上打嘴炮的那些人给骗了?
实则这个问题还要从源头说起,宋代以前椅子还没有流行起来,唐、五代正是椅子逐渐普及的过渡期,而在此之前,中国人是不习惯垂足坐在高脚椅子上的,一般只使用一些矮型坐具,如胡床、连榻等等。入宋之后,高脚的椅子才在民间普及开来,自此高足高座的家具完全取代了矮足矮座的家具,中国从“席地而坐”的时代进入“垂足而坐”的时代。
没有椅子的时代,中国社会已经通行跪拜礼,因为当时的跪拜礼是自然而然的,由跽坐姿势挺直腰板,臀部离开足跟,便是跪;再配上手部与头部的动作,如作揖、稽首、顿首,便是拜。这时候的跪拜礼,并无后世附加的贵贱尊卑之涵义,只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而且对方也回以跪拜礼答谢,正所谓臣拜君,君也拜臣。比如《范雎说秦王》,里面就说到:“秦王跪曰:‘先生是何言也!……’范雎再拜,秦王亦再拜。”所以说跪拜是相互的,是双方互相表达礼敬与尊重的礼节。
到了高型椅子出现以后,中国席地而坐的习惯发生了改变,跪拜的动作便带上了比较明显的尊卑色彩,比如某人从椅子上滚到地上跪拜你,显然透露出以卑事尊的味道,更合乎当时的尊卑阶级的思想。
而宋代虽然是高脚椅发展的关键时期,但是宋人之间却也没有流行跪礼,当时的社交礼仪通常都是用揖逊、叉手之礼。又如南宋覆灭后,文天祥被元人俘至大都,蒙元丞相博罗召见,文天祥只是“长揖”,通事命他“跪”,文天祥说:“南之揖,即北之跪,吾南人,行南礼毕,可赘跪乎?”文天祥只揖不跪,因为高椅时代的跪已带有屈辱、卑贱之意,揖才表示礼节。
从元朝开始,带屈辱、卑贱性质的跪拜礼才推行开来。从《元朝名臣事略》:“……入见,皆跪奏事。”元人《牧庵集》:“方奏,太史臣皆列跪。”可以判断出元代御前奏闻时,大臣一律下跪奏闻,地位和处境比起宋代可谓是大大下降,另外这一礼仪,跟元朝将君臣视为主奴关系的观念也是合拍的。
其后,跪奏的制度又为明朝所继承。据《大明会典》,洪武三年定奏事仪节,“凡百官奏事皆跪,有旨令起即起”。朱元璋甚至变本加厉,规定下级向上司禀事,也必须下跪:“凡司属官品级亚于上司官者,禀事则跪。凡近侍官员难拘品级,行跪拜礼。”当官的都如此,更遑论普通老百姓,有时候就算见个不入流的小官都要跪下磕头,跪啊跪的,渐渐把骨气都给跪没了。
至于后面的清代,臣对君的跪拜礼更加奇葩,不但大臣奏事得跪下,皇帝降旨宣答,众臣也必须跪着听训,而且大臣不但要跪,还要叩响头,以头触地,叩得越响亮越显示出忠心,“须声彻御前,乃为至敬”。据称,清宫“殿砖下行行覆瓿,履其上,有空谷传声之概”,只要叩对地方,声音便特别洪亮,所以大臣叩见皇帝之前,“必须重赂内监,指示向来碰头之处,则声蓬蓬然若击鼓矣,且不至大痛,否则头肿亦不响也”。另外,在清代除了臣见君要跪拜,小官见大官也必须下跪,可谓是‘一个头来一个头,声声响亮运亨通。’
以赵彦那半吊子的历史知识,自然不知道这些,他愕然看向孙长庚,见其满脸义正言辞之色,似乎自己真的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赵彦一边心中急速思考怎么化解此时困境,一边用余光瞥向王业,却见其眉头紧皱,看向孙长庚的目光一片冷然,明显暂时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除赵彦的困境。
掐指一算,赵彦来到明朝也有三四个月了,可以说已经勉强融入了这个时代,只是他平日里接触的多是些普通老百姓,这些老百姓们讲究的是民间的礼法,而非民见官、下对上的礼法,所以赵彦如今遇到眼前这些可称精英阶层的缙绅官僚们,却是有些抓了瞎,想了片刻未想出合适的说辞,时间却不等人,若是再不拿话反驳孙长庚,只沉默应对的话,那与默认有何区别。
到底还是王业阅历丰富,关键时刻他站出来替赵彦开脱了两句:“府尊、县尊,乡野少年少读诗书、不识礼数,不想怠慢了两位老公祖,还望两位老公祖恕罪。”
老公祖,古代对于地方官的敬称,限时已少有人用,不过这个称呼却颇合韩文的口味儿。
韩文虽然平庸,却颇为崇尚古礼,古人见面时两袖一摆,相互揖首而拜是多么的洒脱,所以赵彦跪不跪对于韩文来说是极为次要的一件事情,兼且赵彦给韩文的第一印象不错,再加上方才孙长庚一句大喝令韩文出了丑,故而就算赵彦不为自己辩解,韩文心中的天平也自然而然的倒向了他。
“罢了,先前本官便曾说过,本官未曾正式赴任,今日又是身着便服,诸位毋须多礼,此实乃小事,孙员外却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韩文说罢,也不去看面上一片窘然的孙长庚,而是和颜悦色的与赵彦说道:“方才听王员外所言,这上卿酿乃是小郎君所制,不知是否属实?”
韩文轻描淡写的一句‘小题大做’,让孙长庚的气势一泄如注,他隐约中见到席上有几人在暗自窃笑,笑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见到此情此景,孙长庚心中自然颇为忿怒,只是他虽然心中有气,此时却不好发作,只能借着酒意愤愤然坐了下来。
赵彦此刻没有心思去看孙长庚的反应,方才在门外,王业已经与他交代了一番,此时韩文发问,赵彦自然知道该怎么说。
得到赵彦肯定的答复后,韩文笑呵呵道:“小郎君年纪轻轻,便能酿造出如此佳酿,实是了不起。不知小郎君可曾进学读书,学业如何?”
这次轮到赵彦尴尬了,他能说我还没有穿越前,这具身体的主人读过几年社学之类的话吗?自然是不能的,而且如果你读过书,为何刚才见了知府和知县不知道下跪行礼?
“回大老爷的话,小子母亲早丧,自幼家境贫苦,虽有向学之心,却无进学之力,不过小子寄居在大伯家时,因仰慕圣人之道,便经常在村中社学外一边放牛,一边听里面的蒙童读书习字,村中的陈秀才可怜小子,故而也未曾驱赶。时日一久,小子倒是认得些字,自认为学到了不少学问与道理,只是……”
韩文幼年时家境也不怎么好,听了赵彦编的这些话倒是生出少许同病相怜之感,此时听赵彦话语间断,便不自禁问道:“只是如何?”
“只是今日一见府尊和县尊,小子才知道什么叫坐井观天,什么叫米粒之光岂可与皓月争辉。”说完之后,赵彦脸不红心不跳,面上一片赤诚之色,仿似方才所说真的是他的心里话一般。
“哈哈哈……”韩文被赵彦拍的身心舒爽,不觉哈哈一笑,看着赵彦只觉得越看越顺眼。
一旁自始存在感便很低的衡水知县闵政也面露笑意,赵彦的马屁细究起来实则很肤浅,只是这要看是由谁来说,若是由一个成年人说出口,那只会令大多数人反感,而赵彦如今不过才十四岁,又不曾正经读过书,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再配上其满脸真诚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连一向有些自负的闵政也颇为受用。
无耻啊无耻,为何我家就没有一个这么会拍马屁的子侄。旁人一边陪着笑,一边颇为眼红的瞟向赵彦。
韩文眼角带笑,为表示亲近,便一把拉过赵彦的手,随即说道:“读书使人明理,正所谓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小郎君心慕圣人大道,本官甚慰之。本官今日外出不曾带有银钱,便以幼时最喜的一首《劝学诗》赠与小郎君,望小郎君能克服阻碍,于举业一道早有建树。”
韩文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赵彦的欣赏,他此时兴致上来,当即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在宣纸之上将北宋真宗赵恒所作的《劝学诗》写了下来,笔落之后自然收获了如潮的马屁声。
“多谢府尊赠诗,小子回去之后定然刻苦攻读,以不负府尊的教诲及期许。”赵彦满脸‘感激’的望着韩文说道。
韩文又是哈哈一笑,道:“如此最好,今日既是相遇便是有缘,望你回去后精习圣人之言,本官在府试时等着你。”
王业心中不无感叹赵彦的‘少年老成’,此时听了韩文的话,心中一动,趁势说道:“赵贤侄向学之心远近皆闻,老夫正想此次回去后,将其长留家中与犬子相伴读书呢。”
赵彦扭头看向王业,似笑非笑的谢道:“那就多谢员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