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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这一生,虽曾贵为王妃,甚至一度,府中都开始置换上明黄的太子用品,直到今日,养怡居还有好些先帝赐下的,准备给老慎王册封太子用的东西,可突然的,老慎王被害,儿子被下毒,连自己娘家父亲也获罪被贬,最终还下落不明。
过往的岁月太过痛苦,阮氏心中的恨意实在无法言说,可总算,儿子还活着,她也便用心里的恨意支撑着,让自己努力活着。
如今,儿子成亲了,还带回了蓝舆的公主,那份心头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而现在,居然还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消息,阮氏真是心中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尝了个遍。
听完唐七糖的讲述,虽然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了,但总算父亲还在,多少安慰了一些心痛。
阮氏流着泪,抚摸着那玉坠子,和唐七糖说道:“如此说来,糖儿还算是我阮家的人。我们这可真是亲上加亲了!好,好孩子!母妃很感谢你。”
这番契阔下来,时辰实在不早,清明看着时机,提醒着摆了饭。
一家子高高兴兴的吃了饭,阮氏看看卫曦之的脸色,便温和的和唐七糖说道:“糖儿一路辛苦,第一日回来,总是有许多不熟悉不方便吧?早早回去歇息吧,明日再来陪母妃说话。”
唐七糖大眼睛眨眨,明了的答:“正是呢!多谢母妃体谅,那糖儿先回去归置了,明日再来陪母妃说话。”
卫曦之正要说话,阮太妃手按住了他的手吩咐清明:“清明送送公主殿下,我和王爷说几句话。”
卫曦之投给唐七糖安慰的一眼,唐七糖笑了笑,乖巧的道:“那便有劳清明妈妈了。”
目送着公主带着两个贴身使女走了,阮太妃的脸便渐渐沉了下来。
卫曦之垂下眼,轻叹了口气,在母亲脚边跪倒,轻声道:“儿子不孝,让母妃担心了。”
阮太妃眼中伤痛漫上来,脸色也着实不好看,并没有叫儿子起来,伤心道:“原来你还知道?你一走一年,你可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说什么你掉入山崖,差点没了!你可知道为娘的心?你若有什么事,还让我怎么活?”
“是儿子的错。儿子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儿子还带回了糖儿,糖儿还带回了外祖的消息,日子会好起来的,母妃且宽心。”
“宽心?如今你外祖也有了下落,我们该早日将他接回来才是,这事你可曾想过?卫礌日日防着我们,如今你带公主回归,他会如何做,这些你可曾想过?你马上便要过及冠之年,还没有拿回皇位,你可曾想过?曦儿,这些事压在母妃心头,你叫我怎么宽心?”
阮太妃越说,心痛越甚,紧皱着双眉,实在是焦急得很。
卫曦之抬起来头,极坦然地对上母亲的眼:“母妃,我想过,我都想过。你该相信儿子才是,如今我已在慢慢布局,总是会还外祖一个公道的。至于公主,只要我没有子嗣,只怕卫礌巴不得我将公主带回来,好给他一个以她为质胁迫蓝舆的机会,我会小心的。而皇位,母妃,您真觉得,皇位有那么好吗?非要拿回来吗?”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皇位有那么好?这本来就是你的!你父王为此丢命,那个不要脸的人霸占着这些年,还对你下毒,难道便这么算了?”
“母妃,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可正如母妃所说,我父王为此丢命,若是可以,母妃是否宁可要父王回来,而不要皇位?而卫礌手中没有鹰木旗维护,没有暗中的那些矿藏充实内库,只怕他这皇帝当的也很不容易,北有虎视眈眈的禄宗,东有拥兵自重的新州云氏和泰清,蓝舆人也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还要时时防备着我,他这皇帝当得也没什么趣。”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帮他说话,还是你要告诉我,你已经不想拿回皇位了?”
“母妃……龙泽这些年,并不算太平,我若是再挑起内乱,受苦的,都是百姓……”
“住口!你这是给你自己找借口吗?还是你真的不要皇位了?你若是这么想,你趁早掐死了我!”阮氏气得脸色大变,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卫曦之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只好安慰道:“母妃,不是这样的,我只想平和的解决这一切。况且,和皇位相比,我更想查清父王当年的事,替父王报仇,母妃也该给我些时间。”
“你父王当年的事,一定是卫礌做的!你皇祖父只有他们兄弟俩个,除了他还会有谁?!况且当年若不是他拿你逼迫我,我又怎么会同意让他代为当这皇帝!”
“我知道,他肯定脱不了关系,但是他当年就是个闲散怀王,我记得您还说,因为皇祖父不喜欢他,他还一度连开府建衙的银子,还是父王帮他求的,他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调动得了几万人马拦截父王?这中间定然还有人参与,我定然要查清此事。”
“还能有谁,肯定是郦冒那种奸人!”
“母妃,凡事都要证据,我总不能因为猜测,便暗中杀了承恩公府满门。”
“我不管,总之,只要你拿回皇位,这些都可以做到!你老实告诉我,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我……母妃,即便我拿回皇位,也不可能不管不顾杀人。”
“我现在问你,你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玉无双,天下无解。”
“你不是说,糖儿在,你便好了许多。”
“是好了许多,最起码现在没有再发作了。可也只是如此罢了。”
“你不是说,你对她,对她……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可,玉无双,天下无解。”
“曦之,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母妃,我中毒已久,我怎么瞒得了您?只怕,子嗣艰难。母妃,若真是如此,皇位于我们,又有何意义?”
“不!难道便这么放过卫礌?”
“自然不会放过,只是皇位……我们便先放一放吧。”
“曦之,若你真的没有子嗣,母妃也不敢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事,可,母妃心中总是心存希望的,万一呢,万一有了呢?”
“母妃,您何不想一想,当年,若是父王不要太子之位,我们是不是一家人都还在一处?皇祖父想必也没有那么快崩逝,外祖外祖母想必也恩爱白头,以李氏的为人,方育方勉方远等兄弟,或许也活得自在……”
“住口!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究竟何时变成了这样?你说的都是什么?你父王身为嫡长子,难道到手的皇位不要?明明就是卫礌那个贱人贪心,你现在这是在帮他说话吗?”
“母妃误解了,我知道这的确是他的错,我不会放过他,我只是想说,为了一个皇位,为了皇权,这样一代一代地相互搏杀有意思吗?漫说如今我没有子嗣,可我若是有呢?一个还好,两个呢?三个呢?还不是一代一代这般自相残杀下去?还连累百姓,祸乱江山,母妃您想过吗?”
“你!你以前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你现在这么说?是因为糖儿?是吗?”
“母妃,我以前不这么想,是因为以前我们根本就没有希望!我们本就过得绝望,要死大家一起死罢了!可如今,对,母妃,我有您,有糖儿,若是外祖能回来,我们一家子也是可以过些开心的日子的,母妃,不是吗?”
“嗬!你!你父王何等张扬睿智,如今你却这般畏缩起来!卫氏,你才是嫡出正支!即便你没有子嗣,也是我们说了算,在宗室里选出一个来便是!你却找那么多借口!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母妃,您,也罢,您先好好想一想。”
卫曦之默默起身,走出门口,还听见阮太妃重重砸了东西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却绝然转身跨步离去。
清明送了唐七糖离开,一直站在门边,此时看着卫曦之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赶紧进屋子劝解起阮氏来:“娘娘,王爷刚回来,您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唉,清明,怎么能不急,眼看着他九月便及冠了,诏书也没有,子嗣也没有,皇位岂不是就这么拱手让人?”
“娘娘,既然如此,再急,只怕我们也不能在一两个月内让他生出个孩子来啊!”
“那又怎样?即便没有孩子,我们也该将皇位拿回来!鹰木旗人数不少,各处再打点些,也不是不能够的!”
“娘娘,王爷自小便聪明,想必有他的打算,何必坏了母子情份。”
阮太妃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说道:“说到打算,还有那糖儿,怎么说如今也是蓝舆公主,若是起事,定然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的是。”
“日后,我会好好对她的,说不定,让她去一说,曦儿便不再这么想了。”
“正是呢。”
卫曦之回来的时候,唐七糖已经洗漱了,半靠着床,正看着蛊母玩。
见卫曦之脸色不好的回来,便收了东西,问道:“母妃催着你当皇帝了?”
卫曦之挑眉,顿时露出了笑脸,却道:“你倒精灵!什么都知道。”
唐七糖也笑:“你们以前便不避着我说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怕母妃的心,不那么容易说服吧?”
卫曦之点头:“是。如今不是我要说服她,倒是她要说服我。不早了,我去洗漱了才和你说话。”
等到两人相拥而卧时,时辰真不早了,卫曦之却还埋着头嘱咐唐七糖:“你千万别在母妃面前说你不喜欢当皇后啊!若不然,她定然生气。”
“可是,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
“这个事就是得我自己担着。你千万记得!”
“曦,我还以为,你们古人都听娘的话,不是都要讲孝顺么?”
“古人?你又说这个。我不孝顺么?”
“你不听她话,哪里来的孝顺?”
“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也是不孝啊!”
“曦,我很担心,若是母妃一直这样,你能隐瞒到几时?”
“那我到时便不瞒着。糖儿,你别担心这些,歇着罢,谁知道明日又会有些什么人来打扰。”
一夜无话,第二日,这打扰的人还真来了,且出乎卫曦之意料之外。
卫曦之看着一进来便跪在自己脚下的高瘦青年,皱眉道:“你说,你来赎谁?”
“小七!王爷您从承恩公府郦二爷手里赢的人!您答应我的,十万两黄金!您答应了让我把小七赎回去的!”
“你,两年不到,赚了十万两黄金?!”
“是!王爷,我全部折算成了银票百万两,就放在外面,都是京城最有信用的字号,请王爷过目!王爷,小的听说王爷您娶了公主了,那小七只是个丫头,王爷您放了她吧!”
青年磕了个头,抬起脸,眼神灼灼的看着卫曦之。
他的脸很瘦削,却显得很有精神,和前两年相比,他个子高了不少,虽跪着,看起来也很高挑,身上穿的还是件洗得发白的布袍子,袖子口看着略短了一些。
卫曦之挑眉,向黑蛟示意了一下。
黑蛟出去,很快和人抬了个大箱子过来,满满的一箱子银票,打开了放在卫曦之面前。
卫曦之看着那一箱子银票,第一次觉得自己低估了人。
看看脚下的人,又问道:“你说,你叫石绿?”
“是,王爷,小的石绿,原是承恩公府郦二爷身边的人。”
“我听说,利是堂是你和郦复,还有……小七三个的,你如今拿出的这些银票,应该是属于三个人的吧?你不怕他们不肯?”
“不会的!二爷肯定千肯万肯的!”
“那……小七呢?小七也肯吗?”
“小七?这,这是赎小七,她为什么不肯?她肯定肯的!”
“你问过她吗?”
“我问过!我以前问过,小七肯定肯拿出银子来的!”
“我不是说银子,我是说,她肯让你把她赎出去吗?万一,她就想呆在我慎王府呢?”
“这……这不会的。”石绿坚定的摇头,小七是不肯为奴为婢的!
卫曦之双眼眯起来,眼眸深处蕴含着风暴,话语却还是浅淡:“你,要将小七赎出去……做什么?”
石绿眼神清澈,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我?做什么?我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赎她干什么?”
“小七喜欢自由自在的,小七说不喜欢当奴隶,小七说,她身上没有奴性,她当不好奴隶,我不想她这这里不高兴。”
“只是如此?你,真的只是如此想?”卫曦之有些不可置信,眼底的风暴却慢慢淡了下去。
“是,小的只是如此想。”
“你没想过娶她为妻?”
“谁?我?娶小七为妻?!小的不敢!小的怎么敢?!”
“你若是赎了她,你便没有银子了吧?你不会后悔?”
“不后悔,我答应她的!我答应她,我会努力赎她出来的!王爷,求您放了小七吧!”石绿又重重的磕了个头,表示着自己的决心。
卫曦之又认真仔细的看了他一遍,忽然说道:“石绿,以后,你留在我身边做事吧。”
“啊?王爷,可我是来赎小七的,我不是来做事的。”
卫曦之看着跪着的人,他那清澈的眼神,执着的神情,稍短的衣服,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他转身吩咐黑蛟:“让人带他去见公主。”便示意黑蛟将他带出去。
石绿急了,不肯起身,大喊起来:“王爷,我不要见公主,我是来赎小七的,赎小七的!”
黑蛟摇摇头,一把拎了他,石绿挣扎着不愿离开,黑蛟气道:“真蠢,这么蠢也能赚这么多银子!带你去见公主,你便可以见小七了!还不快走!”
石绿还犹自不信,又担心自己的银票,很是忐忑的跟着黑蛟走了。
越走,越觉得王府很大,越走,石绿心里越发不安。
眼看到了后院的正院子了,石绿极有规矩的低了头,不敢乱看。
听着黑蛟给人行礼,口呼:“给公主请安。”
石绿只好也跪下了,也跟着喊:“给公主请安。”
感觉黑蛟退了出去,石绿也不敢抬头,却看见一双金线绣纹、华贵非常的鞋子尖,在一条大红色裙子的波浪间若隐若现,正往自己身前走来。
石绿将头埋得更低了,不知所措。
鞋子在自己身边停下了,裙子垂下来盖住了那脚尖,显然是有人身子蹲了下来。
很快,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如同天籁:“石绿!怎么是你?”
石绿猛地抬头,便看见了一张绝美的容颜,黛发如云,肌肤赛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自己,十分高兴的样子。
石绿不敢动,不敢出声,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
唐七糖却笑出了声:“哈,石绿你来看我了?快起来呀!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石绿看着她满头镶嵌在头发中的红珊瑚,身上那叮当作响的银饰,那绣银线的华贵衣服,口中呐呐:“公主?小七……公主,对,小七该是个公主……”
唐七糖直起身,吩咐着人:“看座,上茶,拿我们蓝舆最好的点心来。”
可回头,见石绿还跪在地上,唐七糖不禁瞪眼:“哎,石绿,你真不认识我了?我真的是小七啊,快起来快起来,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跪来跪去的。”
石绿这才慢慢起身,在一个使女拿来的小凳子上坐了,冲那穿着打扮和庆京城完全不一样的使女说:“多谢姑娘。”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唐七糖还一直打量他,道:“石绿你长这么高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了!这一年多你过得好吗?利是堂好吗?有没有郦复的消息,你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吧,我不怪他了!真不怪了!如今想来,兴许我该谢谢他!哎哟,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以捉摸,我如今是蓝舆国的公主,也是慎王的王妃,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罩着你!郦复要是回来,我也罩着他!你要是……哎,石绿你哭什么呀?哎,这是怎么了?”
唐七糖真挺高兴,看见石绿,就像看见了前几年在勤学轩的日子,欺负欺负郦复,笑着学麻将,还是有很多快乐回忆的,她说得起劲,可石绿却垂着头,肩膀耸动的竟然哭了起来,她这边笑得开心,石绿却愈发伤心起来似的。
唐七糖看了一会儿他都没停,不禁提高了声音:“哎,石绿,别哭了!不许哭!你这么大男人哭啥呀?奇怪,你见了我不高兴吗?再哭我走了!”
石绿努力憋着不哭,可时不时还抽泣一下,抬起脸,眼睛也睁不开的样子:“小七!别走!不,王妃,啊,公主,我,我,小的只是高兴……是太高兴了!”
“哎哟,好了好了,我最见不得男人哭了!你好好和我说说,这几年怎么样了。”
“好。是!娘娘,公主……”
“行了行了,你还是叫我小七吧,喝茶,慢慢说。”
石绿喝了口茶,这才慢慢的和唐七糖说起了他这几年的经历。
他为了多赚钱,还跑到泰清国去,泰清人手艺好,又有钱,还通海运,他便在泰清开了几家分铺子,又将龙泽的一些特产也拿去卖,再把泰清的东西也倒回来,最后,还用早期唐七糖好玩儿,教过他们一次的扑克牌,认识了一个外番邦的商人,那外番邦的客人喜欢得不得了,便和他合伙做生意,还从外番邦倒腾了物件过来卖,最后在泰清找手艺人刻了扑克牌,拿去外番邦卖,赚了个盘满钵满。
可他心里挂念唐七糖,时时关注着帐,一旦觉得银两满了,便将所有的铺子都盘掉了,凑了百万两银票,算是捧上了家底,来找慎王爷赎小七,结果听说慎王爷去了西南治病,他进不了慎王府,便日日在府外等,等了小一个月了,昨天才看见王爷的仪仗回来了。
他今日便花了些银子,使劲地进了府,求见慎王,希望今日便将小七带出去。
他低着头,慢慢的说着,听不清喜怒,可他说完了,便是轮到唐七糖目瞪口呆了,想不到,石绿竟然这么的……执着!
不可能不感动,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唐七糖有着想抱抱石绿的冲动,可最终,看了看自己满身的银饰,按捺住了那冲动。
她看着石绿身上的布袍子,小声问:“石绿,那你拿出了这些银两,我们利是堂还在吗?”
“在!我就留下了庆京城的第一个利是堂,别的都盘了……小七,你不会怪我吧?你,你,如今……我”
石绿抬眼看了看唐七糖,此时才想起慎王爷的那句话来,兴许,小七并不想出去呢?是啊,如今她是公主,是王妃,又怎么会出去呢?唉……
唐七糖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力的吐出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感动,说道:“石绿,你喜欢行商吗?”
“喜欢?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赚银子赎……罢了。只是在外行走,倒确实长了许多见识,说来,我还要谢过慎王爷,是慎王爷让我认识了一个镖局,靠他们帮着,护着,我才能做下来的。若不然,我这样的,怎么也不行的……”
“慎王爷帮你认识?”
“是慎王爷差了一个人,带我认识的,就是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大哥。我走了许多地方,都是靠这个镖局帮着的。”
唐七糖想不到还有这些事,心里转一圈,觉得还是回头问卫曦之好了,便道:“哦,那便好。郦复有消息吗?”
石绿显见也担心,直叹气:“唉,这一年,我也好些时日不在龙泽,我走前,带了银两给邢姨娘的,也请承恩公府里的兄弟照应着,可我回来,便听说,邢姨娘没了!
我打听了,说是病了,又一直想着二爷,一直好不了,便……没了。
我娘很伤心,还和我说,她曾想进府去看看的,有相熟的人偷偷说,看不到,是承恩公亲自下的话,不让人看,说是,得罪了四爷……四皇子四爷。
我回来后,托人带过信给二爷的,二爷没有一点消息回来。
我心里惦记着,又差人带了东西去,怕我自己人轻言微军营里不让带进去,便让人说是承恩公府让送的,可那人回来跟我说,二爷一听是承恩公府的东西,便看也没看,让人直接烧了!我本想着,若是将你赎……,我便去北边走一趟,看看他……”
唐七糖心里很不好受起来,两年,真是足够让物是人非的了,只是想不到,物是人非到了这样。
看着石绿低头述说的样子,唐七糖也沉默许久才说:“对,你去看看他吧,兴许,他看见你,便高兴了。石绿,利是堂,当年是咱们三个人的,如今这一百万两的银子,便是我们三个的,我重新做一份契约。这些你,你辛苦了,你该拿最多的份。”
“不,不,小七!我从来没想过!我本来就是个奴!是你,当年给了我一个机会!还教了我许多东西,我受用不尽。这些年,我在外闯荡,也多亏了慎王爷带我认识的那个镖局,才能赚下这些的,刚开始我还想不明白,慎王爷是不是想拿你换银子想疯了,我才使劲儿的用他的镖局用他的人,如今想来,慎王爷定然是早有安排的。你,能过得好,便是最好了,我什么都不要。小七,他对你,好吗?”
“好,很好,石绿,我很好。所以,我希望你也很好,郦复也能很好。利是堂,我们继续开着吧,我会让慎王爷继续护着你,你只管好好的行商去吧!改日,我写封信给你,你也可以去蓝舆,想怎么赚便怎么赚。”
“不,小七,我,我想……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就变成公主了,但我心里觉得,你就该是公主!小七,这世道,要好好活着,并不容易,我自己知道,若不是我在庆京说是承恩公府的人,我在外说是那王爷介绍的镖局的人,只怕我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小七,我给你当奴才吧!我日后都跟着你!”
“石绿,你别这么说,我很感谢你这些年的情意,我也想不到,我怎么就成了公主,成了王妃,可是,我骨子里,还是小七。石绿,以后你都不当奴才,谁的奴才你也不当!我们是朋友,我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情深意重的朋友!你好好的过,娶妻生子,大着胆子的过!”
“小七,我很好,我过得很好,如今你好了,我便知足了!我就是放心不下二爷!你若是不要我,我还回去给二爷当奴才去。”
“你这样还很好?你有这么多银子,你还穿成这样?石绿,我,你这样,我会觉得我亏欠了你,我不喜欢这样!”
“好好,我回去就换,你别不喜欢!我,我以后不这样……”
“石绿,你不必这样对我,也不必这样对郦复,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我知道你想不明白这些,不要紧,你只记得,从今以后,你不能当谁的奴才!要是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头!我帮你揍得他起不来!你好好的过吧。”
“小七,我,我不知道我要怎么过了……我,以前,我就想着把你赎出来,我满脑子就是这个,我才一天一天过下来,可现在,你是王妃了,你不出去了,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了……我,什么都不想干了……”石绿抬着头,茫然的看着唐七糖的样子,让人心酸得不行。
唐七糖却明白了他内心的感受,就像当时自己刚穿越来,知道自己是个聋的时候,那种毫不目标的浑身恐惧,那种心灰的感觉。
可是,石绿的这份心意……
她看着他,咬了咬唇,忽然骂道:“石绿,你真蠢!你怎么能把那些赚钱的铺子都卖了呢?你可以将铺子抵押着啊,只管把银子拿回来便成!我多么喜欢各个地方都有我们的铺子啊!你想想,要是我将来不想当王妃,不想当公主了,那我便可以去找你一起开铺子啊,要是我们的铺子哪里都有,那我不是可以哪里都去了?你怎么能卖了呢?你能买回来吗?”
“啊?你喜欢?你真的喜欢?小七,你,怎么能不当王妃不当公主呢?你不用和我一起开铺子,你要是喜欢,我,我再去买回来……”
“嗯!对,要买回来!通通买回来!拿着那一百万银子去给我买回来!我们还应该有自己的船,大船!我们可以赚番邦人的生意!我们可以去番邦看看!”
“小七,你喜欢,我便去买回来!好,买大船,买最大的大船。”石绿的眼里又有生气,让他清瘦的脸看起来很有神采,他身子挺了挺,那蓝布袍子的袖子便又往上缩了缩。
唐七糖敛了心里的一丝酸楚,大力点头:“对,买最大的!要花好多好多银子的那种。还有,你这样也不行,我们利是堂的总经理怎么能这副德行呢?你得穿的好点,吃的好点,你得买个大宅子,要让所有和你交往的人,一看就知道,咱们利是堂很厉害!你是我们的代表,你明白吗?”
“总经理?代表?”
“对!总经理!我出的是主意,当年郦复出的是钱,你出的是力!我们仨都很重要。你跟人家谈生意的时候,你代表着我们,尤其是代表着我!我是王妃,我是公主,所以,你得有模有样的!知道吗?”
“我代表你?我……我知道了!我一定有模有样的!”
“嗯!你娘也辛苦了,你该好好孝顺她,给她买几个奴婢,你再娶房媳妇,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我知道了。”
“那便好,你好好的去做,过些日子,我可是要上你的宅子里去看的啊!”
“哎!好!”
石绿走了,他穿着布鞋脚步轻盈,他短了一截的布袍子欢快的摆动着,就这么走了。
唐七糖却默默地坐了好久,心中惆怅不已,直到卫曦之回来,也有些提不起劲来。
卫曦之将她抱上了膝,一点一点地拆下她头上的珊瑚珠,和她说话:“我的糖儿被一百万银子砸晕了?”
唐七糖看看他,将头往他身上靠了靠,叹气道:“唉,我最怕欠人情了!石绿这么蠢,我更觉得亏欠他了!还有你,竟然还帮着他去赚银子,你当初到底怎么想的?你还真想拿我换银子啊?”
卫曦之笑,魅惑眼眸闪闪,容颜实在好看:“你觉着,我会拿你换银子吗?那你说,该有多少银子可以换你呢?”
“哪你帮着他干吗?你要是不帮着他,他可能早绝了赎我的念头。”
“我看不会。石绿真是个实心的人,我也很感动,所以,我许他来见见你。当初,我那个样子,我以为,兴许我和你成亲了,我的病会好。可是,我不想拿你当侍女待,我想,我该娶你。
可是,你无父无母,又……身份有别。你肯定又说我古人了吧?虽然我如今知道,你所谓的古人是什么,但我确实觉得,若是以前的处境里,我要娶你为妃,并不容易。
我便想着,怎么能给你一个好一点的身份,哪怕拿银子给你买一个身份也可以!我有银子,可我的银子来路还不能被人知道,也不能用在太明面的地方,我看石绿是个经商的奇才,我便想帮着他,让他给你挣个身份!
庆京城,有了银子,还是很买得动人心的,到时候,哪怕让你成为那个勋爵府第的女儿,也是可以的!
谁想得到,我的糖儿,竟然是个公主,倒是我想岔了。”
卫曦之手轻抚着唐七糖的发,浅浅淡淡的说着,仿似一点也不在意,唐七糖却听得张了嘴,好一会儿才道:“原来你还想过这些,我,曦之,谢谢你。”
卫曦之一把抱了她,轻放上床,身子压上身子,低低的压上唇:“傻瓜,该我谢谢你才是,谢谢你,好好的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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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慎王妃,当得倒比蓝舆公主轻松,既然一向来都传闻慎王六亲不认,那什么晨昏定省的便也免了,唐七糖只过一两日抽个时间去养怡居看看阮太妃便罢了。
阮太妃果然和卫曦之说的那样,对唐七糖很温柔很好,却总是要问问唐七糖对皇位的看法,时不时地要唐七糖多劝劝卫曦之,早日拿到皇位。
就这么逍遥自在的过了近半个月,卫曦之便回来说道,礼部派人送来了文书,询问卫曦之是否催请立慎王妃的事。
这皇室子弟,王侯之家,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封号爵位,哪里是随便叫叫的,都要有正式的金印金册,品级服饰,即便唐七糖贵为公主,可龙泽不是蓝舆,妻以夫荣,她都必须要由卫曦之帮她上了请封折子,皇帝同意了,宗人府认可了,礼部再督办下去,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龙泽国超品级的亲王妃。
这个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卫曦之心中早有打算,并不着急,可如今见礼部主动来问,冷笑一声,和唐七糖道:“看来,我还没有找他们,他们倒找上我们了!也好,我且看看他们的花招,你小心些,皇后那边,必然是会说要见你的。”
果然,卫曦之顺水推舟一递送上了请封慎王妃的折子,第三日,礼部便神速的送来了金册金印,等级服饰一应俱全,还有皇帝皇后的各种赏赐,敲锣打鼓的从宫里出来,送上了慎王府。
慎王府外积聚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议论着当今皇帝皇后对这个侄子的看重和疼爱,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好事者,细数着卫曦之这个侄子的种种不是,来烘托皇帝对他的慈爱和宽容。
慎王府再次大开中门,迎进来宣诏的宫中黄门和皇帝御赐的各色礼物,还迎来了皇帝皇后看重蓝舆公主,特意在宫中摆下家宴的口谕,请慎王夫妇当日下午便入宫一家团聚。
慎王夫妇送走了宫人,相视笑笑,唐七糖有些兴奋的说:“你说,他们想干什么?这么急?”
卫曦之道:“怎么能不急,我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及冠,他总要试试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废物,他才好放心。”
“那我们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拿出诏书,撕破了脸,太过仓促,只会两败俱伤。既然如今我有了你,我又无意皇位,便一步一步解决吧,不急在这一时。我还和上次一样,用你们蓝舆的蛊虫,让苏院正把不出脉息混过去便好了,我还再病弱一些,坐在轮椅上一出去,卫礌看见了,心中高兴,便不提了也是有的。倒是皇后,你们女眷间肯定会有接触,你要小心。”
“我才不怕呢!你不觉得,该小心是,该是别人么?”
“哈哈哈,好!对了,糖儿,还有卫行之,你若是碰到他,千万别一下子弄死了他,留着些,我还有用!”
“有用?什么用?”
“有大用!我要布个局,这些年他们欠我和我父王的,也该还了。我不当皇帝,不等于会让卫礌当这个皇帝!”
于是,八月金秋,正是天高气爽的好时候,唐七糖和卫曦之同坐了一辆豪华马车,第一次进了皇宫。
所谓家宴,便是以当今皇帝这一辈的家眷家小而已。
可皇帝卫礌,原只有长兄卫硕一家,卫硕为国捐躯,只留下幼子卫曦之和王妃阮氏,卫礌当了皇帝,对这唯一的侄子还是很尽心的,这人人都是看见了的。
承继了亲王爵的侄子卫曦之,尽管性情古怪,有病在身,可皇帝叔叔很是宽容,还常常派了御医去看望,甚至送到西南去治病,真真是让人感叹的。
而未亡人阮氏,年轻守寡,不出来走动,这也是有的。
因此,这家宴人数不多,也是很正常的。
卫礌坐在宴殿正中,高高在上,心中想着的,都是自己想看见的事。
皇帝的权威无处不在,尽管这是家宴,可他的案几就生生比所有的宴席高出许多,不管他怎么坐,都是俯瞰众人的,这让他满足,也让他欢喜。
这也让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坐下的人总是渺小一些,逃不开他的手掌,他还是胜利者。可是,这个侄子,他还是觉得看不透的,他对他,总要比对其他人,戒备更强一些。
他成年了,他竟然还娶妻了!蓝舆公主?若是别的女人,自己随便处置了便好,蓝舆……暂时还不能得罪的。
只是,这女子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若他真是无药可医,这女子肯心甘情愿跟着他?这又是何道理?
而座下的所谓家眷们之间,也实在热络不起来。
宫里这些年没什么喜事,四皇子之后,宫里活下来的,只有几位公主。好些嫔妃怀孕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这样那样便没有了,就连侥幸生下公主来的,生母身份都不高,连来参加这家宴的资格都没有。
而四个皇子,均以成年,却均未有正室,自然也没有女眷够格来参加这家宴,这不得不说是件奇怪的事。
长子性情沉闷,一向来喜欢佛学,卫礌和皇后一提起这个事,皇后便说,是大皇子自己不要,这个不能强求;
二皇子便不说了,原先是让他去蓝舆求娶公主的,谁知道变成了这样呢?
三皇子……皇后算是操够了心了,可到底既无好的外家,又是个残疾的,上面两个兄长还尚未婚配,他自己也不提,皇后的意思是,总要长幼有序。
这长幼有序轮到四皇子,皇后的说法便又成了嫡庶要分明,她这一年帮自己儿子真真操碎了心,可儿子就是看不上,性情却日愈古怪,听说还虐杀了好几个侍夜的宫女,皇后怎么问,他也只是说她们伺候的不好,再无其它了。
皇后也没有办法了,儿大不由娘,别的事她能拿捏着,这房里的事,她也没办法了,好在宫中只有四皇子一个皇子,有些事便瞒过去了。
因此,这所谓的家宴,便只有皇后,常贵妃,和新晋慎王妃三个女眷,余下皇帝和卫曦之,再加上四个皇子和两三个成年的公主,看着煞是冷清。
而四个皇子间本就不和睦,和睦的几个相互之间又不敢在这场合多说话,只好安安静静的喝酒吃菜,家宴开的早,酒过三巡,席间便冷落的无人说话了。
皇帝便搁了酒杯,和卫曦之道:“曦儿此番在蓝舆国有此际遇,倒实在是出乎皇叔父的意外,走,去皇叔父的御书房,你与我说说蓝舆的事情吧。”
“皇叔父盛情。只是如今侄儿身体不适,腿也没全好,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卫曦之坐在轮椅上,极随意的冲皇帝拱了拱手道。
皇帝起了心思,又怎么会放过他,便又道:“这无妨,宫里还会少了伺候的人?正好让苏院正再给你诊治诊治,你这腿脚可能再好些了?”
“可不是。曦儿这一去,可是去治病的,不想却伤了身体,你皇叔父心中担心,便去看看吧。正好,我还想和蓝舆公主说说话呢!”皇后也开了口,还冲唐七糖笑了笑,她脸上的脂粉隔着老远看,也觉得擦了太厚了些,看起来笑容便很牵强。
按理,皇后这么说,没有人会反驳,可没想到,新晋慎王妃却开口道:“没呀!慎王爷是去我们蓝舆治病的,我们已经尽力救治了,他能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很满意。我看你们龙泽的御医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若是你们的御医能治好他,还会让他去我们蓝舆吗?看不看也罢了!”
呃……!
宴殿中,一时静默。
但所有人的眼光都停在了这蓝舆公主的身上。
四皇子卫行之从唐七糖进来后,眼睛便像毒蛇似的紧紧盯着,没有松懈过。
可唐七糖若无其事,还偶尔冲他坦然而笑,这让卫行之心中的疑惑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折腾得不轻。
看她面容,和曾经那个承恩公府的小丫头很相似,可看她的行止,似乎又不是。但不管是不是,这样美貌鲜活的女子,怎么就落在卫曦之手中了呢?
卫行之的手指紧紧捏着酒杯,嘴紧抿着,眼神阴鸠,一语不发。
皇帝的眼睛终究盯着卫曦之的多,对于这蓝舆公主,他并不放在心上,此时她说话,反而让皇帝有一种更轻视她的感觉,单纯而鲁莽,一点也不懂龙泽的规矩,怪不得会愿意嫁给卫曦之,还跟着他回来,想必是个草包。
皇后微皱了皱眉,旋即便放开了,转向唐七糖说道:“哦?公主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这样,那更该让我们的御医看一看了,究竟蓝舆是怎么治的呢!公主倒是个直爽性子,本宫没有女儿,喜欢公主的紧,不如公主陪本宫去说说话吧,也好让本宫知道知道蓝舆的风情。”
唐七糖爽朗一笑,眉眼间灵动俏丽,看的众人一阵眩目。
只听她说道:“好啊!我便陪皇后娘娘说说话去。原本听说龙泽人都怕我们蓝舆人,说我们蓝舆人古怪神秘,只怕不小心得罪了,我们便放出蛊虫咬人什么的,我都不敢提起呢,想不到原来不是这样的,倒害我白担心一场。”
她这么说完,皇后的脸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和皇帝对视一眼,却又似乎得到了认同般的释然,还体贴的和卫曦之道:“曦侄儿莫要担心,时辰尚早,皇婶和她说笑几句,必不耽误了你们回去的。”
卫曦之笑着看了看唐七糖道:“那便打扰皇婶,只我这蓝舆来的王妃性子还真是古怪的,但愿不会得罪了皇婶才好。”
“哪有这么说自己王妃的!来,慎王妃便陪我走走吧,常贵妃若是不忙,也一起到本宫处走走?”皇后转头看一眼坐在皇帝另一侧的常贵妃,十分贤惠的问道。
常贵妃比皇后看起来年轻多了,脸型有些偏圆,看起来倒是很随和的样子,此时站起来回道:“多谢皇后姐姐盛情,那妹妹便也去听一听这蓝舆的风情。”
于是就这么的,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这家宴便算散了。
皇帝带着卫曦之和众皇子去御书房说话,皇后带着慎王妃便往居所坤喜宫回去。
一路上,皇后携着唐七糖的手,十分亲近热络,常贵妃便也道:“慎王妃看着真真讨人喜欢,我若是也有这么一个公主便好了。”
郦皇后眼神温柔,安慰道:“怎会没有,不但会有公主,说不定还会有皇子呢。”
“还是姐姐有福气,妹妹总是没福的。”
唐七糖看着她们姐姐妹妹的似乎很有情,嘴角轻勾,道:“你们便是要和我说这些么?我可没兴趣听,若是这样,我还不如早早回去和卫曦之说话呢。”
郦皇后和常贵妃对视一眼,均掩着口笑。
常贵妃眼里已经带上了轻视,说:“慎王妃看来和慎王爷十分恩爱呢!”
唐七糖若无其事:“那是自然。不恩爱,我何必嫁他?”
皇后眼中闪过利光,眼看着一起进了坤喜宫宫门,看看紧跟着一起进来的两个侍女道:“这些都是慎王妃的人么?倒是穿得特别。”
唐七糖还是一副无知少女样,大方的介绍:“是啊!她们都是哑女,不会说话的,你们要说什么尽管说,保管她们不会泄露半句的。”
“哦?还是这样的?倒有些意思。既是如此,便让她们也进来吧,即便我说了什么话得罪了慎王妃,也没人告诉慎王爷去呢!妹妹你说可是?”皇后似乎也很随意起来,还开起了玩笑。
常贵妃应合着,几人簇拥着进了富丽堂皇的坤喜宫正殿。
立刻有宫女们围上来,奉上茶水,殷勤利索。
几人分宾主坐了,皇后娘娘便吩咐自己的一个宫女:“带这几位蓝舆来的姑娘下去歇歇,我们自在说话。”
那宫女过来相请,可红珊和同来的红玲一动不动,恍如未见。
皇后便道:“这是怎么了?她们这般不懂规矩?”
唐七糖笑着,毫不客气地回道:“她们是我的人,自然只听我的规矩。”
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皇后这么说话。
郦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却马上笑道:“也是。毕竟蓝舆和我们龙泽不一样。可远来是客,她们的穿着又这般和我们不一样,本宫倒是很喜欢她们那花样儿的,慎王妃能不能让我的宫人们带她们去照着画下来啊?”
“这有何难?难得皇后喜欢,那红珊,你带着红玲下去歇息吧,她们要画便给她们画,不用担心我,我走的时候来叫你们。”唐七糖随意的挥着手,引得皇后和常贵妃得意的相视而笑。
三人便坐着喝茶,没说几句话,常贵妃便道:“慎王妃第一次到宫里来,你看看,我们这边的皇宫和你们蓝舆的有什么不一样?这坤喜宫可是全天下最高贵的女子才能住的,我们皇后娘娘宽厚贤德,慎王妃若是想进去看一看,想必皇后娘娘会答应的吧?”
皇后点头:“都是妹妹们好相处,才让本宫忝居后位,若是慎王妃要看,自然是可以的。”
唐七糖看看两人,很随意的笑着:“好啊,我便看看,这里面有些什么花样!”
皇后很高兴,竟然扶了一个宫女的手,亲自在前面领了路,往殿里走去,指指这里,说说那里,脚步却不停,一直往进深的后殿里去。
唐七糖跟在后面,略有停顿,常贵妃便笑着过来凑趣,拉上她一直往里去。
直到最里面的寝殿,皇后脚步还没有停,唐七糖却站住脚,说道:“皇后婶婶,我看,寝殿我还是不去了,我们蓝舆人可不能进人家的寝殿里看。”
皇后娘娘笑得和蔼极了:“我们龙泽也是一样。我们不去寝殿,就在那边偏殿里看一看就回了。”
即便是紧邻寝殿的偏殿,装饰得也很是豪华,各色桌椅榻几,都铺着明黄的披袱和垫子,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皇权,华贵非常。
皇后拉着唐七糖在榻上坐下,还紧挨着她,要多亲近有多亲近,似乎已经认识了一辈子,说道:“公主啊,慎王爷对你好吗?”
“好啊!不好我嫁他做什么?”唐七糖环视四周的布置,运起已经经过了老圣女训练的精神力,细细体会着她们的心思,脸上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心里笑得简直要打跌。
皇后和常贵妃眨眨眼,常贵妃便凑趣道:“皇后姐姐,慎王妃到底小着呢,哪里知道您问的是什么?”
又对唐七糖道:“慎王妃,我们就是嫉妒,年轻夫妻就是好,什么都敢说呢!皇后娘娘其实是想问你,慎王爷……晚上对你好吗?”
唐七糖肚子里笑得有点撑不住,哎哟,这两个女人,这是在卫曦之哪里把不出脉息,想从我这入手了!便道:“晚上啊……晚上都睡着了,谁还知道他对我好不好啊!”
常贵妃无语的看看皇后,皇后的笑脸都有点维持不住,干咳了一声说:“公主啊,你来自蓝舆,我看风情和我们这实在很不一样呢!你出嫁的时候,蓝舆王后可有教导你怎么伺候慎王爷的事?皇婶真心为你们年轻人好,我这有个嬷嬷,很是懂得这些,我让她过来和你说说,你回去照着做,慎王爷定然更喜欢你了!”
说完,还没等唐七糖回答,便拍了拍手,殿里便真出来了个老嬷嬷,一看便是凶悍精干的那种,垂着手谄媚的对皇后娘娘行了个礼,却只对常贵妃和唐七糖点了点头。
唐七糖心思快速的转了,忽然来了兴致,要看看这老嬷嬷到底想干什么,朱檀还说过,宫里的人,有的是整人的法子,那,有我的多吗?
皇后看了看唐七糖天真的脸,笑得慈祥:“公主啊,皇婶真心为你好,这老嬷嬷可会教导人,都是女人,你别害羞,皇婶和常贵妃去寝殿走一圈回来,这嬷嬷定然教导好你了!”
又吩咐老嬷嬷:“慎王妃可是蓝舆来的公主,你好好教导着些,千万不可怠慢了。”
说完,慈爱的拍了拍唐七糖的手,和常贵妃便出去了。
那老嬷嬷便走到榻前,微曲了曲膝当作行了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慎王妃请宽衣,老奴定然教导好你,怎么好好伺候王爷。”
唐七糖运起内力,听得四周的确无人,忽然出手,一把抓了老嬷嬷的衣襟:“看着我。”
老嬷嬷吃了一惊,本能的抬头看向唐七糖,刚触到这蓝舆公主的眼睛,却只觉得自己一阵眩晕,脑子似乎便不转了,耳边却听得一句话:
“说吧,你想做什么?”
这说话声好奇怪,轰轰的如锣声震着自己的头脑,让自己记不得说话的人是谁,却让头脑不得不只想着一句。
老嬷嬷开始说话,机械而真实:“脱衣服,查一下她是不是处子之身,告诉她男女之事,看她什么反应,一丝不可错过,回头禀报本宫!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好好招待她,不必客气,凡事有本宫担着!哈哈哈!蠢货!哈哈哈哈!”
唐七糖看着老嬷嬷狠戾的表情,夸张地笑容,嘴角扯了扯,眼眸处的光晕便加深了。
她又将老嬷嬷扯过来一些,话语轻柔,却仿佛带着魔力:“蠢货,你真蠢,你怎么当皇后的?蓝舆人怎么能招惹呢?她定会好好整治你的……一定会日日夜夜好好整治你的……”
老嬷嬷眼睛茫然着,不断重复着她的话:“蠢货,你真蠢,蓝舆人怎么能招惹呢……”
唐七糖满意的一笑,轻轻放开她,眼中已经是一片自然的光华璀璨,环顾四周,这华贵的装饰,明黄的各色用具,浪费了多少百姓的民脂民膏啊,可惜了,可惜了。
心里低叹着,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支只有她巴掌长的短笛,放到唇边试了试。
“呜喑!”一声有些有别于平常笛子的声音响在这偏殿里,迅速的绕上了屋宇。
唐七糖笑着喃喃自语:“圣女娘娘,我学艺不精,可也得让我试试啊,反正这地方又不是我们蓝舆,后果,您可以不必担心!嘿嘿!”
唇再凑到笛边,杂乱的笛音便迅速的四散开来,声音不高,听着却让人心乱,唐七糖才吹了几息,耳中听得动静,便收了笛,慢条斯理的坐回刚才的塌上喝茶,吃点心。
偏殿外响起了脚步声,有皇后的问话:“刚才什么声音?贾嬷嬷还在里面吗?”
有宫女小声地回答:“回禀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什么声音,似乎是从屋外来的,不是这里。贾嬷嬷还在里面。”
脚步声加重了,殿门被推开,有人打起门帘子,皇后的声音便轻快的进来了:“慎王妃可还好?怎么样,本宫这老嬷嬷教导的还好?”
人随着声音进来,却见那个草包蓝舆公主已然坐在那喝茶了,见自己进来,也不起身行礼,而贾嬷嬷却垂头站在一边,不声不响,也不过来行礼。
皇后和身后的常贵妃对视一眼,常贵妃便笑着招呼唐七糖:“慎王妃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这宫里的嬷嬷教的……让公主害羞了?”
唐七糖这才从茶盅上抬起头来,笑得人畜无害,一脸天真:“啊?害羞?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倒是让我大开眼界呢,想不到,你们龙泽是这么教导人的,我该马上回去,说与慎王爷听听!皇后婶婶,我这便告辞了!”
皇后再是要顾着自己身份,此时听着这话,也忍不住整张脸都笑开了,那厚厚的脂粉都有些裂开来的危险。
她高兴的说:“好啊,慎王妃喜欢便好!常贵妃,便劳你送一送慎王妃,本宫也累了,便歇一歇。”
常贵妃答应着行了礼,便招呼着唐七糖往外走去。
唐七糖也笑,高高兴兴地站起来,也不行礼也不招呼,只管大摇大摆的走了。
皇后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不见,冷嗤了一声,这才在一边椅子上端庄的坐下,端正了脸色,严肃地向那贾嬷嬷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却见贾嬷嬷忽然站到她面前,抬起头,赤红着眼睛,大声地骂道:“蠢货!你真蠢!你怎么当皇后的?蓝舆人怎么能招惹呢?她定会好好整治你的!一定会日日夜夜好好整治你的!蠢货,你真蠢,你怎么当皇后的?蠢货!蠢货!……”
皇后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子醒不过神来,可等她意识过来,便已是气得整个人发抖,涨红着脸指着贾嬷嬷:“住嘴!混帐东西!造反了这是?谁给你的胆子……”
可她这么骂了,那贾嬷嬷也仿似没有听见,照样一刻不停的骂着:“蠢货!你真蠢!……”竟然就这么不断的骂着,无休无止,她年纪大了,声音粗哑而洪亮,连皇后的怒骂都夹杂在里面听不太清了。
本因为行的是隐秘之事,贾嬷嬷又是心腹之人,此时殿中再无别人,皇后被气得实在不轻,不顾仪态的大声制止着:“住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可不管她怎么喝骂,贾嬷嬷都不停的瞪着眼睛骂她,皇后只好往室外大喊:“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犯上的东西拉出去打,打死!”
室外脚步杂乱的进来,宫女们听着贾嬷嬷那般用力的骂人,也是吓得色变,几个宫女便涌上去,堵嘴的赌嘴,拉人的拉人,想制止她。
可奇怪的是这贾嬷嬷竟然力大无比起来,像疯了一样,只管用尽力气的骂着,不管不顾的骂着。不管别人怎么拉扯,她眼睛都死死瞪住皇后,像仇人一样的继续骂着。
对付这样疯子般的人,四五个宫女竟然动不了她,皇后正气得要再叫人,忽然眼前一花,好像屋顶有什么细碎东西掉了下来。
皇后本能的抬头看,却又有东西掉下来,正好掉在她脸上,短暂的静止后,那东西好像便开始爬动起来。
皇后眼角只瞥见自己脸颊上黑乎乎一团,赶紧拿手一摸,放到眼前一看,竟是只有半个手指大小的蜘蛛,正抬着腿惊慌的乱爬。
“啊!”皇后尖叫一声,赶紧丢了蜘蛛,惊慌的大喊:“来人,来人,快来人,虫,虫!啊……”
可因为贾嬷嬷一直在不停歇的骂,几个宫女正和她拉扯,皇后的尖叫后,几人又跑过来帮她找虫子,尚没堵上嘴的贾嬷嬷骂得便更起劲了,骂声里夹杂着尖叫,尖叫又引得宫人们更加慌忙,人影攒动,惊声喧哗,偏殿里一片混乱。
然而,这只是刚开始。
当宫人们帮着皇后找那掉下来的蜘蛛时,却发现,屋顶上连绵不断的开始掉东西下来,不,掉各种虫子下来。
有蜘蛛,有飞蛾,有极小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黑虫,甚至,还有一条两寸长的蜈蚣!
刚开始,大家慌乱着只顾着皇后,渐渐的,虫子越掉越多,掉在宫人们的身上,掉在周围的地上,容不得人忽视。
于是,从最初的一两声压抑的惊声,再到各种本能的尖叫便开始了。谁也顾不上谁了,每个人啊啊叫着,跳着脚,拂着衣,抖动着身体,却有人发现,地上也开始出现虫子,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的,各种各样,在皇宫锃亮的金砖地上慢慢的扭动。
皇后一张涂满了粉的脸唰唰的抖动着,惊惶的指着地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拉着一个宫女的手臂,慌张的指着门口,慌张的逃出去。
偏殿的人都白着脸,簇拥着皇后往殿外逃去,只有贾嬷嬷,声音嘶哑,却还在忘乎所以的大声骂着,此时众人也顾不得了。
可一出来,才发现,殿外并不比殿内好多少。
只见庑廊下,满地都是虫,廊上的蜘蛛挂下来,高高低低挂了一条长廊,廊柱子上,正爬着密密麻麻的无数小虫。
众人也顾不得了,只和皇后裹在一处,啊啊叫着往宫外走。
可这是坤喜宫的最深处,再往外走,还有两进殿宇和一个小花园子,才出坤喜宫的大门,殿宇情况都差不多,无非就是蜘蛛和一些黑色小虫,偶尔也有蜈蚣,可那在主殿和寝殿之间的花园子,便实在让皇后无处落脚了,大概花园子里所有的虫子都跑出来了,大大小小,各种颜色,有甲的,软体的,将那通往前面殿宇的石头小径都堵了!
而此时,估计整个坤喜宫都是如此,皇后站在花园子里正惊恐得哭泣,各个殿里却尖叫声此起彼伏,宫人们慌张的从各处屋宇里跑出来,又啊啊叫着都站在各处廊下不敢动,哭爹叫娘,惊惶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的惊恐更刺激了皇后,皇后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尽快逃离这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方。她紧紧扣住了两个宫女的手,嘶吼着:“背我!背我出去!快出去!啊!”
宫女们没有办法,可自己尚且吓得腿软,又怎么背得动人?几个宫女们只好合力抱了皇后,一边无法克制的哭着,一边要将皇后搬出小花园的石径,庑廊不敢再走啊,上面还有好多虫子掉下来呢!
可惊惶失措下,宫女们将皇后搬到一半,却不知是谁,一个手软,失了点力,众人本就慌张,这下倒好,将个皇后娘娘给掉在了虫窝里了。
皇后大叫着,什么也不顾了,拼命爬起来,一边抖着衣服一边往外逃,身后,一群宫人也啊啊叫着跟出来。
一众人几乎是半闭着眼睛,却如长了四条腿般的逃,直出了坤喜宫的宫门,步上了宫中甬道的大石板,才慢慢停了下来。
皇后也再跑不动了,坐在一个宫女身上喘气,却突然瞥见那宫女的衣服上,尚还挂着一只虫子而又跳起来,惊得众人又是一阵乱抖乱闹。
好一阵子,众人在这大太阳底下,甬道的石板上相互检查过没有虫子了,才慢慢的找回自己的神智。
皇后钗歪发散,衣服斜扯着,脸上的粉早已经是斑驳得不成样子,她半靠在一个宫女身上,吩咐着人:“快,快去禀告皇上!让人来治……治这虫,虫患!”
而唐七糖,在常贵妃的带领下一出了坤喜宫,便道:“有劳贵妃娘娘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说不定等一下皇后娘娘还要找贵妃娘娘说话呢!”
常贵妃自然求之不得,淡笑着点点头,连和唐七糖客套几句都不曾,带着自己的宫人回自己的居所去了。
唐七糖便大摇大摆的,跟着皇后宫中的小宫女出了后宫,自有王府带来的人赶紧去赶了车过来后宫门口接应,唐七糖自在的往马车上一坐,吩咐赶车的人:“先不用走,就在这等着,想必我们王爷等一下便出来了!”
果然,只等了小一刻,卫曦之和卫方勉兄弟几人,便面色古怪又匆忙的都出来了。
唐七糖等卫曦之上了车,便吩咐着人赶紧离开。
车里,卫曦之看着唐七糖的脸,嘴角扯了扯道:“笑吧!只管笑!别憋着了!反正他们以为我的慎王妃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懂!”
“哈哈哈!可不是!曦,我什么也不懂,竟然还有人想着教导我呢!哈哈哈,真笑死人了。”
“才刚皇后宫里的人进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卫礌便急匆匆走了,卫行之也赶着去了,我才好脱身,我的糖儿在皇后那里做了什么好事了?”
“好事!只怕皇后娘娘要好好忙几天了!走,我们回府说。”
唐七糖和卫曦之只管高高兴兴地回府,而皇后娘娘还真是忙了起来,还不止忙了几天,而是忙了好几个月。
世上的东西不怕小,就怕多。再小的东西,积攒到了一处,力量都是可怕的。
皇后不但被这满宫的虫子吓得不轻,昏昏沉沉病了几日,还因着坤喜宫一时不能居住,临时搬到了一处偏离皇宫中轴线的小宫殿而满心不舒服,总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自搬去那小宫殿以后,一日也没有安宁过。
坤喜宫的虫患起的蹊跷,皇后始终觉得和那个蓝舆公主有关,但又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来龙去脉,不好追究。
而发狂大骂皇后娘娘的贾嬷嬷,直骂得嗓子嘶哑,还在不管不顾的喃喃,显然也是有古怪的,可就算请了御医来诊治了她,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喉咙稍好一点,又开始大骂皇后了,把个皇后气得,直接拉下去打死了!
而皇帝还问起当日她探查的结果,皇后隐忍了一肚子气怒,不愿意皇帝觉得她没办好事情,只说自己尚没查到什么,那公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要害自己,这慎王夫妇实在不能留了云云。
皇帝阴沉着脸走了,卫行之却来看郦皇后了。
他消瘦的脸很不好看,在这临时的小宫殿里四处打量,道:“母后便不能忍一忍?只是些虫子罢了!让人扫一扫,清一清便罢了,何至于要搬到这地方来?自古没有正宫住离坤喜宫的!”
皇后心中本就郁闷,卫行之这么一讲,她便怒道:“母后何尝不知?可有什么办法?你倒说的轻巧,忍一忍,怎么忍?地下、梁上、墙壁、连放衣服的箱子里都是虫子,你倒是和母后说说,怎么住?”
“怎么会如此可怖?宫中向来干净,哪里来的虫子?难道它们还认识路不成?”
“可不就是这么古怪!定是那蓝舆妖女弄来的!慎王一个疯子让人讨厌还不成,如今又弄了个这么古怪的女人回来!我们要再让你舅舅使些力,赶紧让你当上太子才行!”
“那个蓝舆公主,真的是蓝舆人?我怎么瞧着,像极了以前在郦家见过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什么小丫头?这应该不能够。那女人实在古怪,看似草包一个,却就这么一转眼,弄出这么多虫子来,都说蓝舆人不好惹,果然是的。”
“母后,不是说卫曦之废物一个吗?那这个蓝舆公主还愿意跟着他?”
“就是因为这个,母后才想查探她的!结果,却弄成了这样!”
“母后,要不然,我来想想法子,好好查探查探她。”
“你?行之……你不会是对这妖女起了心思吧?你说什么小丫头……难道你还对以前郦夏说的那个聋丫头念念不忘?”
“自然不是的。母妃!我只是见不得卫曦之这么得意罢了!父皇到如今也没有对他在蓝舆私自成婚责罚一句,您不觉得父皇对他宽和的过了吗?”
“先看看再说,你父皇……定然有打算的。你不要轻举妄动。”
“母后,那卫方勉呢?我看着他便心中有气,今日在御书房,父皇还说,既然蓝舆公主已经选了卫曦之,那改日便让母后替他选妃呢!”
“哼!你放心,母后总不能让他得了好处去。一切等过了九月再说。”
母子俩商量一番,郦皇后满心疲惫,呆在这临时宫中好好养病,一时没有作为,而卫行之,却按耐不住自己的疑心,总想着要找机会好好的查探查探这个蓝舆公主,可这蓝舆公主既是来自远方,又是内眷,轻易不出门,慎王府也不好进,卫行之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而唐七糖却在慎王府过的自在,每日里和卫曦之甜甜蜜蜜的,偶尔养养蛊母,偶尔去陪陪阮太妃,轻松得很。
而卫曦之,却在几乎派出所有鹰旗的暗桩查探了如此之久,终于,能到了孙苦棠的一点消息,并让人将这疑似孙苦棠的人,带进了慎王府暗室。
看着眼前衣衫褴褛,眼神茫然的一个落拓老头,卫曦之紧皱双眉问黑蛟:“怎么找到他的?确定他是孙苦棠?”
黑蛟也皱眉,回道:“回禀王爷,鹰木旗下一个在运河船帮里的暗桩兄弟发现的,说这个人被船帮老大当狗一样的使唤,很有把子力气,脑子有些不清醒,但清醒地时候,便能读书认字,还写得一手蝇头字,很是古怪!这位暗桩兄弟便留意了,收了他写的字,发现他写的最多的就是孙苦棠三个字!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孙苦棠……属下们无法确定。王爷您看。”
黑蛟把一叠粗糙的黄裱纸呈给卫曦之看,只见那粗燥的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可大概是纸质太差,墨水也是下等,这些字看起来都糊到了一处,但即便这样,还是能看出来,这写字的人极有功底,也的确能在这些字中,看到好几处写着孙苦棠三个字。
卫曦之斜靠在椅子里,再看眼前这个老人,只见他一头乱发,正勾着头,一副痴傻之相,眼睛茫茫然看着这暗室里的一个笔架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曦之只觉得这个人实在和能写出这些字的人搭不到一处,又问道:“他能开口说话吗?他看起来有些呆傻。”
“有时能,但说的不清楚。听说船帮老大是从河里将他救上来的,救上来时,伤得很重。”
“……找大夫看过吗?”
“带入府前找过的。大夫说这人定是伤了脑子,有些不清不楚了。”
“……你问过他什么吗?”
“王爷,属下问了……没问出什么来。”
黑蛟小心的回着话,卫曦之听得不禁扶额,这样的人,找到了和没找到实在没有什么分别。
卫曦之尝试着自己问话:“喂,你叫什么?”
那老人仿佛没有听见,眼睛都没有移开过那盯着的笔架子。
黑蛟走过去,推了推他反绑了手的双肩:“问你话呢?你是谁?你叫什么?”
那老人有了点反应,却抬起头看向黑蛟:“吃的……给点吃的……吃……”
折腾了小半天,这人根本就一副痴傻样子,卫曦之只好让黑蛟将人带下去,失望的回去后院。
已是夜深,唐七糖已经趴在床上,逗着蛊母玩,说来奇怪,这蛊母自从有了蛊皇为伴,竟然比以前还好动了些,那雪白的身体有时还会团成球状,在唐七糖的掌心滚来滚去,还会抱住唐七糖的手指,拉长了身体,再攀到另一个手指上,很是神奇的物种。
耳中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回来,唐七糖赶紧收了蛊母,披了件夹衣跳下床,候在屋角的红珊赶紧帮她拉开门,正看见卫曦之手推上来要开门呢。
卫曦之看着小娇妻半散着头发,笑着迎出来,忙冲红珊挥挥手,红珊微微笑着行了礼,知趣的赶紧关上门出去了。
唐七糖大眼睛瞪了瞪,停在门边问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你先去洗漱,是不是?”
卫曦之笑:“是呢!我的糖儿怎么还不睡?不是和你说,要早些睡的吗?”
“我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困在这府里闲得只剩下睡觉了,你还让我早些睡?早些睡了做什么?明日又没有事等我做。”
卫曦之挑眉:“谁说你早些睡了没有事做?你等一等,我洗洗便来给你找些事做。”
“……你就只会说这些!”唐七糖小脸有些红,娇嗔着跑回床上去了。
果然,一会儿的,卫曦之便换了身月白色的寝衣,俊美的眉眼里都是笑,快速的钻进被子,一把抱住了唐七糖,什么也不说,先狠狠的胡乱亲了起来,亲得自己受不了,便将小娇妻压在身下好好的恩爱了一回,才唤了人来换了被褥衣衫,将唐七糖抱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发。
唐七糖半趴在他身上,有些昏昏欲睡:“你便没有一日让我歇一歇?”
“谁说的?我昨日让你歇过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不说前一日的事?”
“前一日?前一日我做了什么?”
“……你真是个无赖!你给我小心些,你若是再这样不知餍足,下次我可就直接让你昏睡了!”
“别!好糖儿!那种中途让我昏睡的事,你做一次便够了,我是你夫君,你怎好让我那样……”卫曦之宠溺的看着小娇妻,可想到曾经一次做事做到一半,却被唐七糖催眠的事,不禁心有余悸,赶紧又抱了抱她,表示妥协。
唐七糖很满意,拿手指戳了戳他胸口道:“哼!你知道便好。我如今正有力没出使呢,你别想欺负我,若是让我催眠了,我可是想让你怎样便怎样。”
“糖儿,可你即便不催眠我,你想让我怎样,我也便怎样。”
“胡说,最无赖的便是你!我可是说真的,你再那么不听话,我可真让你傻傻的给我呆着,什么也做不了。”
卫曦之无奈的笑,却也满足的叹:“唉,糖儿,我这般抱着你,真是心满意足,我就想快些报了父仇,好好的和你在一起。”
“嗯,我也是。不是说找到那孙苦棠了吗?你问到这么迟回来,可问出什么了?”
“没有问出什么。这人伤了脑袋,一副痴傻模样。唉!虽说卫礌的确是给我下毒的人,可我父王那件事,的确还有许多疑点,怎么说他也是别人眼中的皇帝,这些年,在朝政上,他并没有太大的错处,甚至于很多臣工还觉得他兢兢业业,我不能随便找他的不是,毕竟改朝换代,朝局动荡,百姓更没好日子过……”
“那怎么办?确定他是孙苦棠吗?若是,我也想去看看这是什么人,柳细腰跟我数次提起他,似乎,当年就是柳细腰将我交给孙苦棠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什么关系。”
“还有这事?难道孙苦棠是蓝舆人或禄宗人?”
“要不然,让我去问问他。”
“我今日问到此时,也没问出什么来。你明日见了人便知道了,实在是个脑子不中用的。”
“那可怎么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着说着,卫曦之见唐七糖不再回应,才发现她趴着自己胸口睡着了。
卫曦之看着灯火下她那娇憨睡颜,将她枕在自己手臂上抱抱好,只觉得自己心头又起了心思,可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他轻叹了口气,只好也睡下了。
可刚睡下,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摇了摇唐七糖,在她耳边轻轻地唤:“糖儿!糖儿,醒醒,醒醒……”
唐七糖睡得迷迷糊糊的,抬手推开他,嘟囔着问:“什么事?”
“我问问你,你能把我催眠了,傻傻的睡,那能不能让傻傻的人催眠了,开口说话?”
“嗯?”
“醒醒,糖儿,你不是闲得慌吗?要不明儿你去试试催眠了孙苦棠,试试他能不能说话?”
“嗯,让我睡!都是你个坏蛋!我累了,等我睡够了我试试。”
“……好好,等你睡够了去试。”
唐七糖翻个身,又睡了,卫曦之却兴奋得睡不着,半梦半醒到第二日唐七糖醒来,两人随便吃了些,赶紧去提了孙苦棠去暗室问话。
唐七糖刚看着孙苦棠的样子,有些为难:“曦,我从未试过催眠一个这样的人。你记得吗?那时候,我们第一次见,小妖那次,我想催眠你,可是你心地纯明,我师父教我的幻术根本对你不起作用。”
“嗯,我记得的。很奇怪,那时候我吃了药总是不记事,可那次我却能记得。”
“嗯,老圣女曾提过,大概是因为我身带蛊王。不过这个人……我试试。”
唐七糖围着他看了几圈,孙苦棠也没有抬眼看她,只眼神呆滞的看着地下的一处。
唐七糖头也没回道:“去搬张竹榻来。”
卫曦之冲黑蛟看一眼,黑蛟赶紧出去了,一会儿的,果然搬了张小巧的竹榻进来。
卫曦之亲自把竹榻摆好说:“糖儿快坐下,你要看看他写的字吗?”
唐七糖抬头看看竹榻,摆手道:“不是我要坐。把他扶上去躺好。”
黑蛟看看卫曦之,卫曦之挑眉,黑蛟明了的不敢多讲,过去将孙苦棠拎上了竹榻。
唐七糖又围着躺着的孙苦棠看了半天,看得卫曦之不禁出声道:“怎么了?你对他这么客气,他也不会说话的。你小心些,听说这人力气大得很。”
唐七糖只不说话,抽了条帕子裹了自己的手,将半坐在榻上的孙苦榻一下子推倒在榻上。
孙苦棠头不由自主地磕了榻一下,倒总算有了点反应,抬眼看向唐七糖。
唐七糖早已运用起已经不同往日的精神力,手掌在孙苦棠眼前轻轻划动,双眸也深深的锁住了孙苦棠。
刚开始,还能看见孙苦棠有些不解有些迷茫的一直看着她,渐渐的却见他闭上了眼睛。
卫曦之不明所以,正要说话,却见背对着他的唐七糖似乎能看见似的,忽然冲他举了举手。
卫曦之不再出声,暗室中十分安静。
唐七糖忽然开口,那声音却与平日的甜美声音完全不同,听起来平淡的很,却轻轻敲着人耳膜似的让人无法忽略:“你是谁?”
“孙苦棠……古尔泰……”孙苦棠还闭着眼,却在轻轻的开口答。
黑蛟不可置信的和卫曦之对视一眼,卫曦之冲他做了个手势,黑蛟赶紧去旁边案上提笔写字记录起来。
而唐七糖继续问着,低沉而平淡的声音让人平静:“你是禄宗人?”
“禄宗人……我是禄宗人。”
“你认识柳细腰吗?”
“柳细腰……柳细腰……柳絮飘……哲莫娜……柳细腰是哲莫娜,我知道,哲莫娜……”躺在竹榻上的孙苦棠头微微晃动着,眼皮子一直跳,口齿有些含糊,但总算听得清。
唐七糖干脆在竹榻的一边坐下了,眼睛却依然紧盯着孙苦棠的眉宇间:“你帮哲莫娜做事,还是帮郦冒做事?”
“我……帮,帮哲莫娜,不,不对,是哲莫娜帮我们,我们一起……”
“你们做什么?一起做什么?”
“我比哲莫娜早好些年在龙泽,我是承恩公郦冒的长随,哈哈哈,愚蠢的龙泽人,郦冒,北边打仗时,我救了他,他就以为我是他的福星,后来他当了兵部尚书,还是把我当心腹,只是,好些机密的事,比如北方三城的兵马布置,边境的哨防安排,他便不告诉我了。禄宗大妃派了哲莫娜来,哲莫娜长得美,好本事,几次,便让郦冒说出来了……”
孙苦棠人躺在竹榻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偶尔头转动着,眼皮子跳几下,但只要唐七糖问,他都能慢慢的回答,有些人物称谓含糊不清,但情节却显然是真实的。
刚开始,卫曦之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站在一旁听,很快,他便绕到书案边,看着黑蛟笨拙的字,挥手让黑蛟离开,自己执笔,龙飞凤舞的书写了起来。
唐七糖不停的问着,孙苦棠不停的说着,卫曦之不停的写着,足有两个时辰,室内就是这样一种紧张却又奇怪的气氛。
直到卫曦之看见唐七糖坐在榻边的身子摇了摇,才紧张的一把丢了笔,跳过去扶住她,问道:“怎么了?糖儿?快歇一歇!”
唐七糖有些脱力的靠在他身上,紧闭上眼睛,低低的说道:“再不行了,太累了,我精神力都亏空了……”
卫曦之一把抱起她:“你没事吧?我抱你回去歇息!糖儿,你不会有事吧?”
唐七糖靠在他怀里,话语越说越低:“没事……我睡,睡够了……便好了……”
卫曦之心疼得脸都白了,也顾不上理会还躺在竹榻上的孙苦棠,抱了唐七糖便回了后院,亲自将她安置在床上,自己也陪在一侧不敢走,生怕她有个什么。
可结果,唐七糖呼吸平稳的沉睡,直睡了两天,到第三天傍晚,才醒过来。
睁开眼睛,却只见卫曦之还穿着前几天的衣服,胡子拉碴的坐在床头,担心的看着她,不禁问道:“我睡了多久?一天?”
卫曦之重重的呼出口气来,一把紧紧抱住她,几乎将她勒进胸膛,好一阵子才放开她道:“唉!我都觉得,你睡了十年了!糖儿,我好担心!”
唐七糖轻轻回抱着他,安慰道:“我没事。其实这么长时间的精神力应用我还是第一次,我都想不到我竟然能坚持了近两个时辰!真不可思议!到底是蛊母改变了我!以后你不用怕,我睡够了便好了!”
“没有以后了!糖儿,没有以后了!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能这样了!”卫曦之说着,将人抱的更紧了。
唐七糖都有些喘不过去,轻推开他,笑着问:“没事的!你还记得以前,你把我带去财神楼的事?那时候我把卫方勉弄倒了,我租了马车准备逃走,却睡在马车里?那时候你还笑我,自己坐车回来的那次?”
“嗯!记得!那次我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也睡了近两天。”
“对,你看,那次我只是让卫方勉开了暗道的门,我便精神力亏空的直接睡了。可现在,我竟然让孙苦棠说了那么多事!我好厉害!”
“是,我的糖儿好厉害!但是,以后都不要的!我害怕!我害怕伤了你。”
“不会的!现在我有蛊母帮我调理血脉,我会很快没事的。对了,你还没说我睡了多久呢?孙苦棠说的那些,你都听得明白吗?”
“你睡了有两天多了!孙苦棠说的那些,足够我明白事情始末了!想不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事!多谢你!糖儿,若不是你,我父王的事只怕永远也没人清楚了!走,我饿了!我们去吃些东西,吃好了我说给你听!”
卫曦之是直到此时,才觉得腹中空空,这两日竟然没有好好吃东西,每次红珊她们拿来便打发了,而红珊不会说话,每次只能干瞪眼,此时却早已经准备好了各色饮食,贴心的伺候着两夫妻吃了,才高兴的下去了。
唐七糖看着卫曦之脸色也不是疲惫,便赶他去歇息:“今日便早些睡吧,明日再说那些事。”
“不不,糖儿,我心里很是难过,正好想要将事情梳理梳理,不知道也罢了,如今我已经大致知道了这些事,不能再放着了。”卫曦之坚持着,眼里是愤怒复杂的光芒。
“那好吧,你先说说,不行改天我再让孙苦棠说。”
“应该不用了。你看,这些都是那天你问的,我记下来的,按着孙苦棠的说法,他和柳细腰,都是禄宗国的奸细……”
卫曦之和唐七糖分坐榻几两端,将当日记录的纸摊开来,一张一张看着,和唐七糖慢慢还原当年的事情。
时间很久远,跨度很大。
原来这孙苦棠,早在老承恩公——郦冒当年在北方边境当戍边将军时,便在一次战役中,设计救了他,慢慢成为了他的心腹。
而当年,卫曦之的皇祖父——先帝也还只是太子,应该还没有郦皇后之流的人物,自然还没有承恩公郦家,可见孙苦棠这样的奸细,真是埋了好久。
以孙苦棠的说法,等到先帝登基了,因为郦冒早年就和先帝认识,和先帝有很好的君臣关系,先帝很信任他,便将他从北军调回来,当上了兵部尚书。
当上兵部尚书的郦冒,还是很忠心的,孙苦棠几次想得到机密的文件,都没有得到,而这时,禄宗负责训练奸细的禄宗大妃,却派来了一个女人,她们都是特别训练的女奸细——古丽依娜花。
这个女人禄宗名字叫哲莫娜,龙泽名字叫柳细腰,年轻美貌,十分能干,在孙苦棠的帮助下,假扮成了一个自立门户的清倌,接待达官贵人听曲歌舞,在庆京红极一时。
孙苦棠便将柳细腰引荐给了郦冒,郦冒沉迷上了柳细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开始泄露出一些北方边境的机密之事,禄宗人拿到机密,便开始偷偷准备起了兵力,只等柳细腰能再让郦冒吐出点什么,便好攻占北方几城。
恰在此时,老龙泽帝欲立老慎王——卫曦之的父亲卫硕为太子,便找来自己信任有加的兵部尚书郦冒,商量着想让卫硕去当时很安稳的北方边境走一走,一来了解些军事,二来更加建立些威望,回来后,便好风风光光的立为太子。
可是,一向来极关注军事的准太子卫硕,已经察觉了北方边境的一些不寻常,年轻气盛的卫硕,也正想去北边看一看,更了解些事务,顺便查一查郦冒的底细,最好能将郦冒留在北军中的心腹悉数拔除,卫硕便很高兴的领命而去。
郦冒察觉到了卫硕对自己的怀疑,心中很不安。
卫礌,这个当年的怀王,老龙泽帝并不在意的儿子,却不知道怎么的,便和郦冒走在了一处……
卫曦之说到此处,双眉紧皱,放在榻几上的手紧紧握着,沉思着停了下来。
唐七糖手覆上他的拳,慢慢的让他展开,轻声问道:“这些事还真久远。若不是找到这孙苦棠,还真是没人知道呢。后来呢?”
卫曦之转头看看唐七糖,紧绷的脸立马放松下来,轻声道:“是啊,关于我父王那些,我是曾听母妃说过一些,再结合孙苦棠说的,我便大概联系起来了。至于究竟是卫礌先找的郦冒,还是郦冒找的卫礌,这里面便不太清楚了,想必孙苦棠也不知道,只有卫礌自己知道了。”
卫曦之面色凝重,继续说道:“你看,孙苦棠说,郦冒和卫礌密谋了一天,郦冒便又去见柳细腰了,柳细腰很快送出信息,就在我父王赶往北方边境的途中,禄宗人忽然进攻北方边境。
我母妃曾和我说,兵部尚书郦冒所上报的军情是我父王正好正面碰到了禄宗兵马,才不敌而亡的。我母妃不信,说是卫礌派人暗杀的,说只有他觊觎皇位已久。
而如今一对比,我明白了,我父王是死在途中的,距离北方边境还有一百里的余临城!这之后,禄宗人才连下三城,直打到余临城。也就是说,我父王,在半路上便被人劫杀了!劫杀他的,并不是禄宗人,而是郦冒的兵马!这便是卫礌和郦冒两人的阴谋!”
卫曦之重重的敲了一下榻几,伤心又愤怒:“而当我父王薨逝之后,卫礌便去找我皇祖父,求太子之位。
朱檀留下的那些悔过书中,又正好接上了这些事,说皇祖父大怒,和卫礌大吵,立下我为皇太孙的诏书。
之后,郦冒利用朱檀的好赌之心,买通了朱檀,去我皇祖父那里出面调停,得知了我皇祖父立下我为皇太孙的事,便撺掇卫礌又去求我皇祖父,就在那一日,我皇祖父便一病不起了!朱檀尚有一分良知,眼见事情不对,便带了诏书逃走了!
可转眼,我中了毒,我母妃关门闭户的守着我,卫礌也登基为帝了,朱檀便怕死的躲起来了。
而郦冒这个手握兵权的奸人,献上自己的女儿郦如珍,假意让出兵部尚书之位,却摇身成了只是因姻亲承爵的承恩公,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房间里静默着,却飘着仇恨的气息,唐七糖看着卫曦之愤然的脸,轻轻地站起来,抱住了他。
卫曦之紧紧将唐七糖抱在怀中,让妻子温软的气息化解自己此时要毁天灭地的气愤,好一阵子,他才叹气道:“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糖儿,最起码,如今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些都是你的功劳,若不是你,我不会拿到朱檀留下来的东西,也不会知道孙苦棠隐藏了这么久的事。你,真是我的福星。”
唐七糖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嗯!我就是个福星!你也别太难过了,自古以来,皇权之争就是这么险恶无情的!所以我才总说做皇帝是天底下最没意思的事儿呢!
如今郦冒已经死了多年了,而且,最后孙苦棠不是说,郦冒发现了他和柳细腰是奸细,发现了他被柳细腰用幻术套了很多情报去,竟然还良心发现要杀他们吗?所以孙苦棠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他死了,他的儿子还逍遥着呢,他女儿还当着皇后呢!而且,北军到现在,实际的兵权还掌在郦家人手中,这些奸人若不彻底拔除,谁知道有一日他们会做些什么?!你看,这么些年了,禄宗人时不时犯边一下,朝廷便不得不时不时出饷银养着北军,这些绝非偶然,都是郦家在背后的操控!好让他们在朝中保持着这地位!一窝子奸人!”
卫曦之俊美的脸气得有些扭曲,周身又冒起了寒气。
他眼睛看着远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下头,抱起唐七糖与她面对面,认真道:“糖儿,我想求你一件事,我的糖儿,你听清楚,对,求!我答应过你,我不当皇帝,但并不是不顾家国,我是卫氏子孙,不能玷污了这个姓氏!糖儿,你能不能容我将这些事处理了,再与你回蓝舆守几年圣殿,再与你潇洒山河?行吗?”
灯火在榻后高高照着,映着卫曦之俊美的脸愈发的立体深邃,他的眼睛认真执着而渴求,紧握着唐七糖的手微微抖了抖。
唐七糖却“噗嗤”一声笑了,道:“曦,我忽然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以前一直说你是古人,既不懂得尊重女子,还一味的拿身份地位压人!可如今,你竟然和我说,你求我?曦,你们不是觉得,女人都该听男人的吗?夫君就是天吗?你求我干什么?”
唐七糖的笑,立刻瓦解了卫曦之的紧张,他微偏了头想了想,有些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倒是!我以前是这么想。可是糖儿,自从我们在一起,我就觉得,我不该那样,你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皇位,江山,生死,我都觉得没有你重要!可我也有我刚担当的事,我还不能完全放下这些事。”
“我明白!曦,我愿意陪着你一起。虽然我很想现在便和你潇洒山河,但正如我即便再想自由自在,我还是答应老圣女会回去守几年圣殿一样,我同意你说的,我们总要担当些自己该担当的事!况且,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便可以有的放矢的去做了,对吧?”
“糖儿,谢谢你!是,我们会很快处理好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陪你潇洒山河的!”
“嗯,我等着呢!”
然而,还没等到卫曦之这边有所动作,卫礌却按捺不住了,自认为精心策划之后,在九月十六这日,急召卫曦之入宫。
卫曦之一边让人伺候着穿上自己的亲王袍服,一边安慰唐七糖:“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明日便是我的及冠生辰,他定然按捺不住要出手了!我去去便回来。”
唐七糖紧绷着小脸,看着穿上亲王袍服,气宇不凡的卫曦之道:“怎么放心?有时候想想,真该一刀杀了他,一了百了。”
卫曦之看看周围的红珊等人,笑道:“你阿娘收罗这些哑女,还真是用心良苦,似乎知道你长大了便口无遮拦一样!我倒不怕你随口这么说,只是糖儿啊,这天下,大概只有你不想当着皇帝的!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权!我若是一刀杀了他,我便成了众矢之的,要么我当了这皇帝,要么别人便拿弑君之名杀了我!可这两样我都不喜欢!只好慢慢和他磨一磨。不过你放心,也磨不了多久了!因为……”
卫曦之挥挥手,将人都打发下去,自己一把搂了唐七糖,轻吻了吻她的额道:“我也想早日和你潇洒山河!”
唐七糖伏在卫曦之怀中,点了点头:“好,我只知道了。你早些回来便是。”
“我会。母妃大概会让人来问你这些事,你不用多说,省得她多心。”
“母妃她倒真时常让我劝你夺这皇位呢!我什么也不说,她也早就多了这份心了。”
“唉……这是她多年希冀,一时改不了。等等再说罢。我这便去会会皇帝。”
事情果然是卫曦之想的那样,等他到了宫中,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当年所谓的三大辅臣——张太师、訾臣相、安远侯也在。
皇帝端坐龙榻,见了卫曦之进来,要多和蔼有多和蔼:“曦儿来了!来皇叔父这边坐吧。”
卫曦之微微化了容貌的脸,此时看起来一脸病容,他一贯随意,也不行礼,只略点了点头,便真就在龙榻一侧坐了下来,另外那三人,他只当没有看见。
皇帝的嘴角抽了抽,反而更加客气了,道:“曦儿可知道这几位是谁?也来见一见吧。”
皇帝指了指站在一侧的几个人,正要介绍,卫曦之便淡笑道:“皇叔还是不必了,侄儿身体不适,若不是皇叔急召,侄儿还躺在床上呢!有什么事,便说罢。”
皇帝皱起眉,很关心的问:“你这到底怎样了?明日可便是你及冠之日,朕还与你皇婶婶商量,便在宫中帮你庆贺庆贺,你看可好?”
“不必了!多谢皇叔,我能不能活过明日还不知道呢?庆贺什么?皇叔还是说说找侄儿何事吧。”
皇帝深深的看一眼卫曦之,又扫视了一眼几个大臣,理理胡子道:“咳!也好。
曦儿,你早已成年,如今你也已经娶了王妃,等再过了明日,你,便实在是个事事该当自己作主的慎王爷了!因此,有些事,朕也不再问你母妃了,直接问你便罢了。
当年的事,想必你也早已知道,你皇祖父山陵崩逝,你父王又……这三位老臣,都是当年你皇祖父写下立你为皇长孙的见证人,但当年,你太过年幼,诏书被奸人盗去,你又……身染顽疾,是你母妃自愿让皇叔父暂居皇位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国山河,作为卫氏子孙,皇叔父不得不临危受命!
这些年,皇叔父兢兢业业,一日也不敢懈怠,只盼着你早日康复,早日成年,好把这山河还给你。可你……”
“皇叔父,这些我都知道,我身体实在不舒服,皇叔父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好让侄儿早日回去歇息。”
眼看皇帝要长篇大论,没完没了,卫曦之忽然往榻上又歪了歪,支持不住似的说道。
皇帝的眉紧皱了皱,旋即松开:“看来曦侄儿这身子……实在是不好!皇叔父实在心疼。好,那皇叔父便直说了!按着以前与你母妃商议定的事,过了明日,你若是没有诏书,没有子嗣,皇叔便只好一直帮你代行这皇位下去了!你,可有异议?”
“皇叔本就坐着这皇位,也没什么代行不代行的。难道,我还能说皇叔是代行的么?百姓想必也不知道吧?还是皇叔觉得,该昭告天下,当年,是皇叔……代为皇帝的?”
“咳!曦侄儿这些年,想必对皇叔是心有误会的吧?你母妃虽亲口同意的,想必还是心中不忿吧?可曦侄儿,这三位都是见证!皇叔父劳心劳力,只一心守这卫氏江山啊!”
“好,侄儿知道了,那皇叔父叫侄儿来,就是和侄儿说这些?”
“皇叔想,既然曦侄儿无力担此重任,那,皇叔父便要名正言顺的立下储君之位了,也好慰卫氏列祖列宗!明日你及冠庆贺,朕立下太子,我们便在这宫中贺一贺,你看可好?”
“皇叔,既然皇叔连庆贺之事也安排妥当了,那侄儿可不可以问一问,皇叔欲立何人为储君?”
“……本来明日才知道的事,但曦侄儿身份不同,皇叔父告诉你也无妨。自然是中宫嫡出,朕的第四子,卫氏行之!”
“甚好。那皇叔,侄儿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皇叔恩准,若是皇叔能恩准了,明日不妨一起昭告了天下,也好一起庆贺庆贺。”
“哦?什么事?你只管说。”
“皇叔父既然觉得我没有子嗣,也将立卫行之为储君,那侄儿想帮先父求一个嗣子,也好承继慎王府香烟,皇叔父你看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叔父听不明白?皇叔父一向仁心宽厚,人人都知道,皇叔父对先父兄弟情深,对我这侄儿更是关心有加,那如今我没有子嗣,皇叔父不妨将卫方勉过继给我父王,这样也好继续承继下慎王这一支的门庭,天下人定然更会觉得皇帝叔父宽厚仁义了的。”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妃的意思?”
“我母妃自然不会愿意的,她确实希望侄儿早日拿回这皇位。但正因为如此,如今皇叔父要立下储君了,不是也该给她写安慰吗?”
“这……”卫礌愣住,抬眼看向卫曦之。
卫曦之安然的对上他强加掩饰,却依旧凌厉的眼神,不咸不淡的道:“皇叔不妨好好想一下,或者,和几位大人们商议商议?这可是安慰皇祖父和先父亡灵的好事,不是吗?”
皇帝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看向榻下站着的三位大臣,大臣们也相互看了看,又都低下头,不出声。
皇帝又掩饰的干咳了一声,微垂了眼,点名了:“訾相以为呢?”
訾臣相抬头瞄了一眼斜斜靠在榻上的卫曦之,只好跨出一步,拱着手道:“回禀皇上,老臣以为,这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事。皇上向来宽厚仁和,二皇子若能回归入老慎亲王府上,确实让人……宽怀!啊,宽怀!”
卫曦之听着这话,斜靠的身子慢慢撑起来,笑盈盈道:“訾臣相高见,只是,訾臣相是觉得我从此不再让大家担忧让人宽怀呢,还是觉得二皇子不必与四皇子争那储君之位让人宽怀呢?”
“这!这是哪里话?!慎王爷慎言。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都是兄友弟恭的表率,怎会争储呢?”訾臣相挺了挺背,有些义正词严,可很快,他的背便矮了下去。
“那,訾臣相的意思就是,只要这事成了,便是等于昭告天下,我是个不会有子嗣的人,让人宽怀了?”
卫曦之还是笑盈盈说着,皇帝的眉眼间,却极快的动了动,几不可见的对着正抬眼看的张太师转了转眼珠子。
张太师赶紧站出来,花白胡子轻理了理,冲卫曦之行了个礼道:“还是慎王爷想得周到!这的确是件好事。皇上向来对先慎亲王敬重有加,先慎亲王为国捐躯,皇上多过继一个儿子给先慎王,实在是皇上一片好心,大家皆大欢喜,都是宽怀的事!老臣附议。”
安远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站在原处,拱手道:“老臣以为,这的确可行。慎王爷实在是提了件好事。臣附议。”
皇帝身子直了直,深深地吐出口气来:“既然众爱卿都这么说,那朕也便准了。着宗人府和礼部即刻办理吧,也好慰朕皇兄在天之灵。”
三个大臣赶紧站好了行礼听令,一个个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皇帝眼睛看向歪在一边的卫曦之,一派温和模样:“想不到曦之虽身子不好,还有这份孝心,倒是皇叔父忽视了。明日你便入宫来,皇叔父亲自给你行冠礼!”
卫曦之懒洋洋半坐起来,笑得莫测高深:“我看不用了。行不行冠礼,对侄儿我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倒是四皇子,对太子之位期盼已久,皇叔父该好好与他庆贺庆贺。还有这二皇子要当我嗣兄的事,还请皇叔父早办,若不然,我母妃她……总是伤心。”
“曦侄儿言之有理。皇叔父心中明白。曦侄儿这般明白事理,皇叔父也不会亏待你的!”
“那侄儿便先谢过皇叔父了。”
“好好好,既然曦侄儿身体不适,那便早先回府歇息去吧,明日皇叔父再让人给你送及冠贺礼。”
卫曦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浅浅笑着便辞别了卫礌。
一回到慎王府,便直接去了阮太妃的养怡居,毫不意外的,唐七糖果然也在,见他进来,不住的冲他眨眼睛。
卫曦之看了看坐在一旁脸色不虞的阮氏,冲唐七糖点点头,便也不说话,走到阮氏面前,撩袍跪倒。
阮太妃看看他,本就红肿的眼睛里又卷上了泪,话语也是气恼:“你这是做什么?慎王爷跪着做什么?”
“那母妃这是怎么了?何事伤心?”
“你!你明知故问。明日便是及冠之日,我们什么都没有,诏书诏书不见,子嗣子嗣没有,三大辅臣心早不向这我们,这皇位……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可是母妃,您还有我!如今,还有糖儿!母妃,皇位真不算什么!”
“胡说!怎么不算什么?那是你父王的!更是你的!卫礌怎么配,怎么配!都是我的错!当年就该与他据理力争,宁可争个鱼死网破,也好过煎熬了这么多年!不过如今也不迟,我们手中有人!曦儿,召集人马,将那不要脸的人赶下去!你说的对,我们还有糖儿,还有糖儿的蓝舆呢!糖儿,若是曦之要拿下这皇位,你父王定然会相助的,对不对?”阮氏忽然看向唐七糖说道。
“呃……啊……”
唐七糖支吾着,正不知道该撒谎呢还是混过去,卫曦之却道:“母妃,不用了。我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你快说?只要能拿下皇位,什么安排多好。”
“母妃,先不谈皇位的事。我先告诉您一件事吧,母妃先好好想想这件事。”
“你先起来说吧,母妃并不想责怪你,你跪着做什么?”
“因为,儿子今日做了一件事,怕母妃不喜。我,今日和卫礌提了,让卫方勉过继到父王名下的事,卫礌准了。请母妃也接纳他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二皇子卫方勉,过继给父王母妃,当我的嗣兄。”
“为什么?我不要!我不要卫礌的儿子!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想干什么?”
“母妃息怒,他不但是卫礌的儿子,更是您闺中好友李氏的儿子。这些年来,他过的不易,你也是知道的。当年李氏突然离世,你也曾说过,这与李氏、及李氏一家和父王母妃亲近不无关系。如今,卫礌要立卫行之为太子,卫方勉处境更会艰难,他脱离出来,便没有了争储资格,且可救他出火海深潭,他心存感激。而母妃膝下,只有我一个,多一个兄弟孝敬您没什么不好,日后与母妃两相照应,不是好事吗?”
“既是好事,你跪着干什么?曦之,你是我儿子,这些年我虽不能日日守着你,可你的心思我还常能猜到几分,可如今这事是做什么?你不是说你好多了么?你和糖儿……难道你们真不会有子嗣?还是你的毒有什么变化?你老实和我说!”
“不是的。母妃,这事是我临时起意,没有事先与你分说,儿子怕你生气,所以才跪着的。”
阮太妃紧紧地盯着卫曦之的脸,看了好久,最终叹气:“起来吧。若真如你所说,我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方勉……就当救他一回罢了!只是这皇位却是两回事!你若是不动手,我便自己进宫!宁可死在卫礌面前,我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他的无耻!”
“母妃!娘!您何必如此?”
“曦之,我不甘心!那是你父王的!那是你的!”
“我并不想要。”
“你!你不想?你不想?!好!那你父王呢?你能替你父王吗?你能替你父王拿回来吗?”阮太妃大吼着,摇晃着站起来,气得整张脸都变了形。
唐七糖眼看着清明妈妈一个人扶不住她,只好也上去帮忙,阮氏却一把推开她道:“走开,你们这两个不孝子孙!你也给我去跪着!枉我常常让你劝着曦之,你劝了吗?你不是蓝舆的公主吗?若是你开口,你父王定然会帮忙的!可你开口了吗?”
唐七糖无话可说,见阮氏盛怒,只好也乖乖和卫曦之跪在一起,可卫曦之却突然也怒吼起来:“娘!这跟糖儿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帮父王拿回来了!但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只是你自己的事?你父王呢?你外祖父呢?那些受迫害的你父王曾经的亲信呢?你皇祖父呢?你都不管了?……曦之,你成婚了,你便变了,你什么都不管了!我说糖儿一句,你还这么生气?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娘!我……”
“你们给我跪半个时辰,好好想想你父王!清明,我们走!我不想看见他们!”
母子三人不欢而散。
卫曦之黑着脸,手紧紧拉着唐七糖跪满了半个时辰,立马抱起她便回了两人的院落,心疼的将唐七糖抱在膝上,问道:“可跪疼了?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跪来跪去了。唉,以后你看见母妃生气,你便先逃得远远的啊。”
唐七糖不禁笑出声:“我没事!我如今也是有内力的人,你瞎担心什么?跪着运行血脉,很快便没事了,你何必为了我顶撞母妃?倒反而招她更生气我?”
“唉!如今,能让我乱了分寸的,只是你罢了。”
“曦,母妃这么执拗,你很为难吧?”
“不,我不会动摇的。她的心思我明白,她除了因我中毒而恨卫礌恨她自己以外,便是我父王的太子之位了!我,知道怎么做的。你放心。”
“我一直相信你。只是卫方勉这个事情,真是你临时出的主意?”
“自然不是!我放了那么长的线,总要钓一条大鱼。”
“我觉得也是。”
“嗯!知夫莫若我的糖儿啊!”卫曦之谓叹着,将唐七糖紧搂进怀里,哪里还有刚才生气的样子。
唐七糖也不愿总提起这烦心事,便问道:“曦,明日你二十生辰,你想要什么?”
卫曦之拿额头抵上她额头,薄唇轻勾,轻声道:“我?你还不知道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九月十七,卫曦之二十岁生辰。
因着前一日阮太妃和卫曦之夫妻俩动了大气,唐七糖一早跟着卫曦之去养怡居等着给阮太妃磕头,却左等右等,阮氏都没有出来。
两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也只能等。
直等到日上三竿,阮氏才白着一张脸出来,不出声的受了卫曦之两夫妻的礼,身子半靠在清明身上道:“好了,你们回去吧,我累了,你们要怎么庆贺便怎么庆贺去吧。”
卫曦之心中终究有些愧疚,忙走过去扶着阮太妃:“母妃这是怎么了?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我会想办法的。”
阮太妃摇着手道:“我知道了。是母妃着急了。唉!一想到这些年你受的苦楚,我心中实在难受!这不要脸的人,他选在今日便定下储位,昭告天下,想来筹划多日,早已等不急了!这样也好,等他松懈一些,我们再动手。”
“母妃能这样想便好了,母妃身子要紧,这些事我会安排的。”
“糖儿也过来我看看。昨日母妃着急了些,你别怪母妃,日后,曦之的事,还要靠你帮衬呢!”阮太妃冲唐七糖招招手,唐七糖赶紧也过去执了阮太妃的手,乖顺的靠在一旁。
清明妈妈便笑着凑趣:“娘娘您看,可不就好了嘛?母子之间哪里来的气呢?奴婢让人准备了酒席,娘娘便跟王爷王妃一起庆贺庆贺吧?”
唐七糖也赶紧道:“可不是,母妃,便让我们留下来陪陪母妃吧。”
阮太妃看了看儿子媳妇,垂下眼,微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清明妈妈忙了几日了,那便别辜负了她一番好意!可惜,你父王不在了,这加冠礼……清明,去将东西拿来吧。”
清明赶紧去内室取了个黑木盒子来,捧给阮氏,又满眼慈爱的看一眼卫曦之,顺手去取了个大红垫子来放在榻下。
阮氏捧了盒子,轻轻地抚摸了,指指地下:“曦儿跪下吧。如今你父王不在了,我们处境困难,母妃也无法请一个才学皆备的人来教导你,那个东方师父,又是江湖中人,想到这些,真的不能不让我恨那个不要脸的人。好在你天资聪慧,母妃只是给你启蒙,你却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如今,你已届及冠,母妃谁也不求,便自己来给你加冠!”
阮氏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金灿灿,双龙戏珠的金冠来,慎重地给儿子戴上了,眼中是仇恨和慈爱夹杂的光:“这是你父王当年的金冠,是你皇祖父亲自给他戴上的!如今你戴上吧,我的儿!只盼你能明白母妃的一片苦心!”
卫曦之垂着头,任母亲给他加了冠,认真恭敬的磕了头,道:“母妃放心,儿子明白的。”
总算,一家人温馨的吃了顿饭,只要阮太妃不提皇位的事,卫曦之自然是哄着母亲的。而显然,阮太妃也知道心再急,一时也没用,清明更是时不时地凑个趣,一顿饭下来,阮太妃脸色便好看多了。
等到吃完了饭,阮太妃看着唐七糖,便笑道:“糖儿以前还教母妃打牌呢!如今倒是许久不玩了,怎么说今日也是件高兴的事,你们便陪我玩一会儿吧。”
打牌是唐七糖的强项,一打起牌,唐七糖便将阮太妃哄得更开心了,卫曦之和清明一起陪着,养怡居渐渐有了笑声。
正玩得开心,外面有人来报说,二皇子卫方勉等在外面大殿,要见慎王。
卫曦之笑:“他来得可真快!”
阮太妃叹了口气道:“唉!终究是个可怜孩子。你去见他吧。”
卫曦之收了手,眼睛看向唐七糖,阮太妃很不高兴的瞪他一眼:“你走你的,让糖儿留下来陪我。”
卫曦之只好笑着走了,往外院正殿去,还没走到正殿,卫方勉便迎上来,四下里看了看,抑制不住的兴奋:“曦之!那个事是真的?我日后可以随意出入慎王府了?”
卫曦之不说话,直入了殿内,才在榻上坐了笑道:“你说哪个事?能来我慎王府,你这么高兴?”
卫方勉也不坐下,只管站在他一旁说道:“我刚得的消息,我便来了!还是他让我来的!没人多说一句什么!我还有点不习惯呢!曦之,你告诉我,那消息是真的?”
“我问你,哪个消息?最近消息太多。”
“自然是我的消息!我,我真要和你当兄弟了?”
“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曦之!我自然是高兴!不!我不是因为要和你做兄弟才高兴,我是因为我可以不用做他儿子才高兴!曦之,你再告诉我一次,这,是真的?”
“方勉,你既然得了消息,那是谁告诉你的?你该知道,从此你便不是当今皇帝的儿子了,而是老慎王的儿子了,你,可遗憾?”
“哈,哈哈,遗憾?别说这些废话!只要消息属实,走,去哥哥府上!你喜欢什么只管选!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想必从此老四不会再找我麻烦了吧?曦之,我可以大摇大摆出去玩了吗?曦之,这真是好事。”
“卫方勉,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是,所以我说你要什么尽管选啊!”
“我帮你这么大的忙,可不是为了选你那些东西的,你的东西十有**还是我这里拿的呢!我以后会和你算总账的,你怕不怕?”
“怕?怕什么?哈哈哈哈!曦之,我从此就是跟卫礌没关系的人了!我怕什么!哎呀,太高兴了!”
卫方勉嘴裂的老大,在卫曦之榻前跳来跳去的,一刻不停,他搓着手又四下里看着这殿宇道:“哎呀!我第一次来你这里!哎哟!我太高兴了!哎呀,曦之,还是你好,帮我出了这么个主意!从此,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听说,是因为你自己承认,你没有子嗣?不要紧,以后哥哥生个十七八个,都过继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不就是儿子吗?什么玩意儿!只等宗人府和礼部帮我重新上了玉牒,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便可以好好找一个女子,一个不行咱找两个,两个不行咱找三四个,统统给我生儿子,我都给你!”
卫方勉絮絮叨叨还在说着,卫曦之赶紧打断他:“行了行了,别扯这些,我们的帐以后再好好跟你算!你先去后院见见我母妃吧,今日也是我生辰,你既来了,便留下来吧。今日宫中想必会庆贺卫行之入主东宫,你不去也好。”
“是啊是啊!哎呀曦之,你真的是我的好兄弟,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贴心的好兄弟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以后有事你只管说,上刀山,下火海,大哥我在所不辞!”
“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只管说!”
“好,我记下了!我会和你说的。但愿我有事请你帮忙的时候,你还能记得今日这句话。”
“放心,你如今还真是我再生父母一般……啊,不,再生兄弟!走,我去拜见我的再生父母!”
卫曦之含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摇着头,带着卫方勉往后院去见阮氏。
卫方勉一见了正打牌的阮氏,立马撩袍跪倒:“儿子方勉给母妃请安!”
阮氏放了牌,仔细看着卫方勉,眼里不禁涌上了泪,弯下腰扶起他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母妃很高兴!母妃……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卫方勉也难得眼里雾蒙蒙起来,微张了嘴,声音哽咽的又喊了声“母妃……”终究低低的哭了起来。
阮氏拉着他去榻上坐了,娘儿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卫方勉才止了泪,说道:“多谢曦之一直顾着我,若不然,我兴许早就找我娘去了。母妃,从此,我便和曦之一起孝敬您了!我一定会听话的。”
阮氏也很高兴,让清明找了一块玉佩出来,送给卫方勉当见面礼。
卫方勉和唐七糖见面行礼,笑得一口白牙的唤:“弟妹!弟妹可有见面礼给我?你跟曦之已然成婚,即便我是兄长,我也可以不用给的了!”
唐七糖努力忍着,才没有给他一个白眼,摇摇头别开了脸,都不想看见他。
卫曦之便冷笑道:“别得寸进尺了,我们的帐以后一次过和你算。难得我们这也算一家团聚,你好好陪陪母妃吧。”
于是,养怡居便彻底热闹开来,卫方勉别的本事没有,这哄人却确实有一套,一口一个母妃的叫着,一会儿陪打牌,一会儿讲笑话,一家子就这么笑声朗朗的过了一日。
而东宫中,卫行之送走了絮絮叨叨交待了无数话的皇后,迫不及待的在四处左看右看。原本内务部说要再择日让他从皇子所搬过来了,可他执意要过来看一看。
终于!终于自己是太子了!
终于!不久的将来,自己就可以坐上那张龙椅了!
那些曾经得罪我的,那些曾经小看我的,那些曾经让我不喜的,统统都去死吧!
还有卫方勉,你以为过继给了硕伯父便逃得了了?等我坐上那椅子,你和卫曦之一样都将是我要踩在脚下的废物!不过,如今你再也没有了和我争抢的资格,我且放你一马!
还有卫曦之的那个蓝舆公主,那骄蛮的样子,真让人心痒!不是说卫曦之不能人事么,等我当了皇帝,我便好心帮一帮你!
哈哈哈!感觉真好啊!
要做的事情太多,我要好好想一想啊!
而礼部,也确实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皇帝一下立储的诏书,便是各种仪式,各种太子袍服,依仗等物都很快齐备了,这一点,让郦皇后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只有一点,她到现在还没有搬完坤喜宫住,这让她心中实在不舒服。
可如今,这不舒服,她自己还说不出来,因为不是坤喜宫没有打扫清楚,也不是坤喜宫没有重新粉刷装饰,而是因为……她自己!她自己不敢再踏进坤喜宫一步!
坤喜宫作为皇后住所,内务府有人敢怠慢一点半点,还不都是拼着命的赶工将坤喜宫好好整理清楚?
可是皇后只要靠近坤喜宫的门,她便不敢再迈步,一会儿觉得脚下软绵绵的有东西,一会儿又觉得头顶上淅淅簌簌的有东西,坐着觉得榻上有虫子,靠着觉得墙上有虫子,总是只要进坤喜宫,她就全身不舒服!
皇后试了好几次,还强迫自己在里面睡过一夜,可那种时时刻刻都觉得有东西在身上爬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可她是皇后,又不能随意乱说,她只好以还是对坤喜宫不满意为由,继续住在这简陋多了的小宫殿里,倒还内务府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清理,一次又一次的打扫。
而如今,儿子成为太子的喜讯,总算冲淡了一些多日的郁结,皇后十分高兴,吩咐着人给承恩公府递信,要让弟弟郦聪在宫外,给新任太子好好庆贺庆贺。
后宫之中,只要皇后高兴了,太子高兴了,那宫里头上上下下都跟着高兴了,一派和乐。
而朝野之中,大部分人也都很高兴,毕竟这么多年来,明里四皇子是皇后嫡出,自然备受关注,暗地里,郦家经营已久,附庸官员无数,四皇子能成为储君,他们有利可图,自然很是高兴,朝中也是一片和乐。
谁也不知道,在这样一片和乐中,一切忽然便改变了,还改变的异常的快。
这改变,得从常贵妃说起。
却说就在太子刚正式拿到立储诏书,入住东宫的第三日,忠勇伯府世子——常川江忽然接到了常贵妃让他入宫的帖子,急急忙忙的入了宫。
刚一入宫,常川江对上常贵妃的脸,便吓了一大跳:“贵妃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常贵妃惯常总是笑眯眯的圆脸,此时有些浮肿,双眼血红,嘴突出着,整个人从内而外的透着股子戾气。
常贵妃也不答话,请自己兄弟进了殿,便吩咐心腹宫女道:“好好守着门,谁也别让进。”
常川江心情莫名紧张,也不知道发生什么,能让自己这个谨小慎微的贵妃姐姐如此生气。
而常贵妃,只等屋子里人一走,便突然一把将坐着的一个榻几上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伏在那榻几上大哭起来。
常川江不敢动,小心的问道:“姐姐你别哭啊!姐姐受什么委屈了?说给兄弟啊!”
常贵妃忽然坐起来,红肿的眼睛里喷着火,低吼道:“弟弟!我恨!我要杀了她!我就说呢,这么些年了,皇上一个月有大半时间是歇在我宫里的,可我就是没有孩子,原来就是她作怪!我怀第一胎的时候,好好的,苏院正都说十分有可能是个男胎,可最后呢?竟然忽然就没了!这个恶毒的女人!枉我一贯来还当她好心,想着自己没有子嗣,终究要靠着她!原来都是她的阴谋!弟弟!她这般害我,便是害我们伯府,害我们整个德江常氏!我决不放过她!我可怜的孩子啊!”
“姐姐,您,您说的是……皇后?”
“除了她还有谁?这个蛇蝎女人!口腹蜜剑的贱人!口口声声和我是好姐妹,实际上早早便在我们的身上做了手脚!怪不得呢,满宫里的女人,就是没有人生儿子,而生儿子的,往往都是平日里皇上不宠爱的!这几年更甚,连怀胎的都没有了,竟是她为了保住儿子,竟用药绝了皇上的后!”
“这……这些,姐姐,你一向谨慎,您这是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真凭实据都在我手中!是一个受过我恩惠的老宫人看不过眼,偷偷给我的东西,你看,这些药渣都是从坤喜宫出来的!皇上初一十五在她那住,她竟然害皇上!还有,这些药单子,还有我手中的珠串……啊!这个恶女人!弟弟,她害的不是我一个,是满宫里的女人都遭了殃!我们常氏也不是好惹的,还有淑妃几个!你这便带上证据,联合各妃嫔的娘家,我便不信了,龙泽国能让这么个蛇蝎女人当皇后!”
于是,龙泽国贞仁十八年十月初二,以忠勇侯府为主的十二个后宫嫔妃娘家联合上折,怒诉当今皇后失德无贤,残害皇室子孙,致使宫中多年未有诞育龙子的重大事件产生了。
这是龙泽国立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也是第一个因后宫事件直接在前朝被争议的事件,举国震惊。
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宗人府,内务府,大理寺联合彻查,而查不来的真相却比联合上折所说的事情还要大,皇帝无比惊讶的发现,不仅皇后这几年来屡屡联合御医院给妃嫔们服下不孕之药物,连皇帝自己也被常年服下了不育之药,而曾经让他伤心过的五皇子的落水,六皇子的夭折都是皇后所为,连业已成年的三皇子卫方育的坠马致残也出自皇后之手。
震惊过后是伤痛,皇帝从未想过,皇后竟然为了自己的四皇子能拿下太子之位,竟然下手这么狠的为他开路。
皇后之位本是再无可能的了!可是,四皇子刚立为太子,如今成年的皇子中,老大成了在家修行的佛门中人,老二过继给了老慎王,老三残疾,只有老四了啊!总不能让他这一国储君有个如此恶行的母亲啊!
皇帝思虑再三,最终用皇权压下了奏折,用后宫份位和宠爱堵住了嫔妃们的口,将皇后幽禁在了冷宫。
可堵得了口,堵不了心,后宫嫔妃们时不时的念叨之下,皇帝也心塞难言,最终将矛头对准了承恩公郦家。
承恩公郦聪先是被无端端撤了他参政御史的衔,很快便不许他在御前行走,随后,便又被降了爵,从一等承恩公直接降到了三等承恩伯!
太子也不来府上了,庆京城的达官显贵也开始疏远他了,连长子郦夏的婚事,也无端端被退了婚。
郦聪再不得见皇后姐姐,思前想后,只好狠狠心,修书一封,让心腹长随即刻启程,赶往驻守北方的军营,只等着能有翻身的一日。
谁曾想,等来等去,等到的不是禄宗人犯边,北军中郦氏将领们重获重用的好消息,等到的是有人揭发郦聪勾结禄宗人,欲图谋边境,好使朝廷继续养兵的大丑闻。
而更让郦聪绝望得无法理解的是,这揭发事情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尚留在北军中的郦复!
郦复不但揭发了自己老子的恶行,还割发明志,从此与郦家人断绝关系!
承恩公府呼啦啦大厦倾,如此叛国恶行,再是百年世家也没有用了,男丁充军发配,女眷一律发往教坊司等处,终身不得赎,千百奴婢更是直接卖作官奴了。
而恰在此时,连皇后犯下这么大的错也没有殃及的太子,却忽然被皇帝给废了,且禁闭在了宗人府。
朝堂哗然,众人纷纷猜测究竟所谓何事,可连废太子自己也没太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犯那么傻的错误。
他只记得,自己只是在卫方勉过继给慎王爷的祭祀礼上,让人设计了那个长得极像小聋女的蓝舆公主,本想亲近亲近她,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小聋女的,可后来却连怎么回的宫中都不知道,还晕晕乎乎闯到一处宫里,睡了一个女人。
可醒来,他便被废了太子之位暂禁皇子所,因为:**宫闱,冒犯母妃!
本来从九月末开始,才是皇帝真正放下心神,安安心心当皇帝的日子啊!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会有一份写着别人名字的立储诏书摆在自己面前了,再也不用觉得自己只是代为天子而夜不能寐了,可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没一件事是顺心的啊!皇帝实在郁闷。
他并不想废卫行之的,即便他犯下如此大错!因为成年的能站上台面的儿子如今只他一个!
可是他们母子做的事实在太让人糟心了啊!唉,便当小惩大戒吧!若是他能改过自新,再重新立他罢,怎么说他是自己最寄予希望的儿子!
皇帝这么想着,便将卫行之的丑事隐瞒了下去,外人只当是皇帝因皇后的事终究迁怒太子罢了。
就这么郁闷了近一个月,总算有一件事,算是能让人略为开怀一些的。
那便是来自禄宗国的和亲文书了。禄宗国如今最得禄宗大汉宠爱的九王子,备下重礼,点名要求娶承恩公府嫡女郦诗音为王子妃,且承诺,若龙泽国愿意的话,他们定然与龙泽修好,再不犯边。
皇帝难得的露出笑脸,一个已经被送到教坊司的弱女子罢了,竟然还能换来边境和平,太让人欣慰了。
看在这事份上,皇上特意召见了郦诗音,好好的夸赞了一番,说道:“好好的去吧,你若是真能让禄宗国从此不再犯边,朕会厚待郦家人的。”
可郦诗音却在御前长跪不起,哭道:“皇上,让我去和亲也可以,请皇上答应我一个请求吧!求皇上让我见一见太子吧!我见他一面便走!若不然,我就算死,也不去禄宗!”
这么个节骨眼上,这郦家的嫡女竟然提出这种事?
可看着郦诗音决绝的样子,皇上权衡利弊,终究答应了,当年太子与郦家走得近,如今郦诗音和亲远去,见一面也……罢了!
可当郦诗音好不容易进了皇子所见了卫行之,话还没有说上几句,她心爱的行之哥哥便一把抱了她,疯狂的亲了起来!
郦诗音到底年幼,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心中自来喜欢卫行之,突遭家变,本就有些心灰意懒的苟且偷生着,如今卫行之忽然这样,便也不管不顾的和他滚在了一处。
卫行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自己便喜欢房闱之事,如今却变本加厉到了疯狂的地步,禁足皇子所的日子里,皇子所的宫女都被他折磨死了好几个,可他一点也不加克制,如今见了郦诗音纤纤少女的样子,丝毫不顾她即将和亲的身份,便直接要了她。
郦诗音临了还哭着说道:“行之哥哥,我很高兴,我终究是你的人了,你和皇上说说,让我留下来吧!我不想去禄宗!我不要去!”
卫行之发泄了一通,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自己什么时候起,如此不知轻重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卫行之自知理亏,哄着郦诗音道:“诗音妹妹,你自来懂事,你要为我想啊,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如今母后被打入冷宫,我还被禁足在此,我父皇因为你家的事,始终迁怒于我,我能不能当上皇帝还未可知!我若是留下你,只怕我便再无登顶之日了!好妹妹,且先委屈你去和亲吧,等我拿下了皇位,我便来找你!就算打下禄宗,我也来找你!”
郦诗音苦求了好半天,卫行之不耐起来,最终威逼利诱着:“你这样,我会被你害死的!我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只有你去禄宗好好和我呼应着,说不定还能立下什么功劳呢!”将她给骗走了。
郦诗音很快风风光光的被禄宗使臣接去了禄宗,才幽禁几日的卫行之却耐不住了,他和皇后在宫中经营这么多年,岂会是没有人的?
也不知道他怎么使的人,竟然说动了福山郡王卫通,帮他四处疏通上折,很快朝中替他求情重立太子的呼声便一波高过一波起来。
而卫通自己也在纳闷:我什么时候面子这么大了?我只看在卫行之给的银两份上帮他跑了个腿,怎么这么多人愿意帮他说话了?看来,为行之在朝中还是有根基的。好,那么我继续在卫行之身上押一押宝吧!否则不扶他上去,我可怎么弄死卫曦之呢?混蛋!见天的问我拿房租银子,我哪里来那么多给他?
很快,出乎卫通意料之外的快,快得让卫通觉得自己犹如神助,快得让卫通觉得自己太有能力了,竟然有那么多人在自己的说动下,愿意跟随卫行之,支持他立马再当太子,他喜滋滋的去和卫行之报喜。
卫行之也欣喜异常,自信心极度膨胀,禁足的日子越发不能等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事情便很快发展成为了有人提议,皇帝日后再无子嗣,这些年政事上也没有作为,禄宗还常常犯边,竟然要靠和亲来缓解状况,卫行之该早早当上皇帝,奉皇帝为太上皇,好换一个太平盛事。
耳边是这样煽动人心的话,身后是愿意跟随自己的人,而卫方勉竟然也跑出来刺激他,说如今的卫行之,没有了外家的支持,和他卫方勉是一样的!不,还不如他!卫行之是废太子,有失德信!
呸!你这样的贱人,怎么能和我比?等我当上皇帝,我弄死你!
卫行之骂着,恨着,膨胀着,真带了人去御书房和皇帝分说。
可他明明只是带了几个人去的,怎么一下子变成了几十个人,而这几十个人还和守卫御书房的侍卫动起了刀枪,这事情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逼宫!
自己唯一能扶上台面的儿子竟然逼宫,让自己早早下台换他当皇帝?!
皇帝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镇压了卫行之带来的人,可是心却落到了谷底:这难道是朕的报应?
皇帝病了,一病不起。
苏院正几乎日夜守在床头,也没见皇帝病情有什么起色,已经晋升为皇贵妃的常贵妃心急如焚,便提议道,似乎听说以前宫里有个萨满神婆的,若不然让神婆来驱驱那些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吧。
如今皇后因为儿子的事,已经彻底被废黜了,宫里,常皇贵妃说了算。
没人敢说不字,萨满神婆来了,很快也驱了妖魔鬼怪走了。
可是皇帝却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先是大骂:“父皇,父皇您对我不公!同样是儿子,为什么我这个怀王什么也没有,卫硕却备受关注?”
后来又哭道:“我只是想让郦冒致残卫硕,不能胜任太子也便罢了,哪里知道刀剑无眼,卫硕便死了呢?我怎么知道呢?”
再后来,便是忏悔:“父皇,若不是您那么绝情,非要说即便将皇位传给太孙卫曦之也不传给我,我又怎么会杀你呢?我又怎么会给卫曦之下毒呢?都是因为您没有好好看看我,您好好看看我,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这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听见的宫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常皇贵妃也不知所措。
可是,再不知所措,也阻止不了皇帝自己要说啊!还见人就说!
等到这些话说了不下一千遍的时候,皇帝却似乎有些清醒了,精神略有些起色,卫曦之便来见他了。
皇帝和他谈了什么,旁人并不知道,但很快的,御书房中,很快有一道又一道的诏书下来了。
第一道,罪己诏。皇帝自己悔过自身,这些年未有作为,还让皇后残害皇嗣,让儿子行逼宫这样的不孝之事,枉为人父,枉为天子云云。
第二道,追封先皇兄卫硕为先太子,且奉为龙泽国第七代太宗皇帝,即日奉入太庙。
第三道,原镇西侯军功昭著,无辜被贬,如今官复原职,爵升两级,即日可回庆京安享晚年。
第四道,立先太宗皇帝卫硕之子卫方勉为太侄,入主东宫,监理朝政。
一切变化的太快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最无法接受的,是阮太妃和卫方勉。
阮太妃靠在清明怀中,怒指着卫曦之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小半年谋算来谋算去,竟然替别人做嫁衣裳?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曦之跪着,却跪的直直的,神情淡然的安慰阮氏:“母妃,娘,儿子不孝,这些年让您操心了。儿子本来毒入骨髓,痊愈无望的了,可我遇见了糖儿,我总算活过来了,我想,我该好好的活下去。
答应娘的事,儿子做到了。等方勉登基为帝,您就是最尊贵的太后,外祖不日也可以回来团聚了,这实在没有什么不好的。
娘,您不该高高兴兴的吗?”
“你!你,好!好!你有本事!可你这样做,还不是把皇位给了卫礌的儿子?啊?我还该高兴?”
“娘,方勉如今也是您的儿子,是先慎王的长子。这几个月,他对您的孝顺您看不到吗?他自幼没了娘,他真心奉您为母,将来他还是皇帝,您还是好好的疼爱他这个儿子吧!娘,您什么也没少,您只是多了个儿子罢了!况且若是我将来没有子嗣,皇位还不是要别人?娘,您又何必呢?”
“你……唉!也只能如此了。”
而卫方勉却坐在卫曦之的银安殿里耍赖:“我不要!曦之,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商量一声,你便让我当太子?我不要,我才不要当皇帝!”
“你不当也行。我给你另两条走。”卫曦之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的说着。
“哪两条路?你说,我走!总是我不要当皇帝!”
“那,第一条呢,你先来看看这些帐单,这近一尺厚的账单,是你近一年半来在我这花费的银两,总计五十二万两三钱五分,你先还给我,我们再来谈别的事情。”
“这……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曦之,你不会是讹我的吧?……好吧好吧,我还不起,你说第二条。”
“第二条呢,你看,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要是无意当皇帝,那边当我的奴仆吧,我将这卖身契贴出告示,昭告天下人,你卫方勉从此只是个奴仆,等你将所有的银子还上以后,再将你自己赎回去!”
“……曦之!你!”
“方勉,你恨我吧?那,我帮你想来想去,你只有当了皇帝,才能好好的和我抗衡呢!”
“我呸!我这样的,当什么皇帝?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这你放心,天下这么大,有的是人才,我们身边便有一个!足以辅助你!”
“谁?”
“卫方育啊,我们的三堂弟。”
“方育?”
“对。方育。这些年,你们四兄弟中,学富五车是他。若不然,他一个宫女生的皇子,母亲早亡,亦无外家帮衬,你以为,郦皇后为何怎么也不放过他?方勉,你宅心仁厚,方育满腹经纶,便让他好好的辅佐你当个逍遥自在的皇帝吧啊!你不是还惦记那个刘大人家的小闺女吗?你若是不当皇帝,人家小闺女可看不上一个乞丐或者奴仆啊!”
“这……我,那你呢?你便把烂摊子丢给我,你什么也不干?我算看出来了,你算机这个,算计那个,无非就是让你自己和你的小丫头逍遥自在去!我开始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能那什么,你骗人的吧?你若真的不能,你还天天搂着你的小丫头做什么?”
“这个便不用你操心了!谁说我没有事干的?我事多着呢!那,等你登基当了皇上,我便要去禄宗帮你清除那些隐患,省得他们时不时犯边,我总要让他们没力气折腾了我再回来。还有泰清,既然是臣国,就要有臣国的样子,不让他们多拿出些岁银来孝敬你这个皇帝,怎么行呢?这些不是事?”
“谁都算计不过你!不过只怕皇帝命长着呢!我还有的是时间看你怎么被母妃骂!”
“哈哈哈!那你便好好的去陪陪母妃吧!”
入夜,唐七糖将自己缩在卫曦之怀中,慵懒的问道:“还有多久?我可已经把骑马装都备好了呢,这次一定要拿住柳细腰不可。”
“放心,不过几日,总要让人退位退得心甘情愿。”
“嗯!你真舍得烧了诏书?换他退位?”
“这有什么不舍得的?只有他那种人才看的重!不过,若不是糖儿你这法术高明的萨满神婆刺激他,他可没这么快愿意。多谢你。”
“哈哈哈,那是!我是谁啊,我是穿越而来的唐七糖!”
“嗯!你是我卫曦之的妻!我的王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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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几个番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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