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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低垂的眉眼,于贵妃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在王府里的日子倒还好过些,只是这宫里,究竟是比不得寻常人家。珏儿,你我母子二人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数。”
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宫珏的性子她自然是了解,只是再不愿去争,再不愿去抢,这深宫恩怨多羁绊,也早已容不得他自己的心意。
宫珏面上隐隐见了几分隐忍神色,他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唇角弯起,没由来的平添出几分苦涩。他扪心自问,这些年饱读诗书,谨遵圣贤教诲,始终不敢做出逾越叛逆之事。可这一切,早在那一夜血雨腥风中沉没消失。再也不见了踪影。
“儿子明白。”
出了大殿,突如其来的明媚阳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轿撵已经备下,稳稳停在殿门外。宫珏忍不住回头张望一眼,柔美的面颊上多了几分伤感。长欢殿,长欢殿。最初先帝建造这所宫殿,是寓意自己的掌上明珠能一世长欢。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这大殿内的压抑臃肿,倒真是对'长欢殿'一种讽刺。
“殿下,您吩咐下的事儿奴才都办妥了。”
恍惚之间,却见顺德从轿撵旁走了过来。他是宫珏身旁贴身伺候的人,在宫珏身旁足足待了九年。虽然生的一副木木讷讷的呆子模样,为人处世却机灵的很,也算颇得宫珏心意。
宫珏淡淡扫他一眼,面色微霁,心下也稍稍宽慰了些许。一早便知道父亲要对南曦下手,费尽心思传了消息,一路上又派出亲信暗中随行。听闻她到达连瀛城的消息,不由得松了口气。最多再过七日,南曦便可到达芙蓉城。到时候耳目众多,父亲再想下手,怕是也不太容易了。
“只是……”
顺德小心的观察着主子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样令宫珏心口那根弦又绷了起来。颇为不满的看他一眼,宫珏一甩衣袖径直上了轿撵。顺德赶紧一路小跑着跟过去,轿撵的一侧车帘已经掀开,露出宫珏那张稍显柔和的侧脸。
“据咱们的人说,长公主在途中中了毒,现下正在华裕王的府邸调养身子。只是此毒来势凶险,怕是要不好了……”
清脆的碎裂声从宫珏手中传来,他惊怒的神色吓了顺德一跳。原本好好把玩在掌心里的白玉刻子已经碎成两截,参差不齐的裂痕割破皮肤,有鲜血渗出来。
“主子……主子您仔细手疼……”
顺德有些慌,回来的路上听宫人说起宫中娘娘有孕的事,倘若真是有皇子生下来,那自家主子的地位定然会受到动摇。眼见着轿撵在长欢殿前停了这么长时间,再停驻下去怕是要惹人起疑心了。况且暗中帮助长公主的事情,又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
“起驾回东宫。”
强撑着淡定的声音,顺德像往常那样吆喝了一声。轿撵抬起来,随行的十六名宫人平稳的朝东宫去。顺德紧跟在一侧,颇为担忧的看着宫珏。
“她现在怎么样?可知道是什么毒,有药可解么?”
心绪平缓,宫珏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即便是有青国国主一路护送,他也不敢马虎。父亲的手段何其阴毒,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千算万算,却依旧算不过父亲,终究是棋差一招。
心生悲哀,却又有几分难过。倘若真的有六道轮回,弑君杀兄,又对自己的亲子侄痛下杀手。父亲这一生做了那么多恶事,又该会受到怎么样的惩戒?心中哀痛,却也终究是无能为力。
“……说是檀子香,原本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长公主受伤太重,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宫珏面上浮出浅浅的哀伤神色,他有些绝望的闭了眼睛。伸手将车帘拉了下来。幽闭的狭窄空间里,微微的晃动却令宫珏觉得前所未有的晕眩。父亲啊父亲,权欲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能让一个人泯灭天良到如此程度!这一国之主又有什么可艳羡,这天下之君又有什么好祈盼!
昏昏沉沉的不知走了多久,轿撵停了下来。宫珏抬手去掀轿帘,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心中哀戚更甚。他这一生想追随圣贤,修身习礼的念想终究是破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突然涌上来,宫珏只觉心口一阵绞痛,脚下踉跄,竟然生生逼出一口鲜血。恍惚之间已经站不稳,一头栽了出去。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顺德惊恐万分的呼喊,宫珏强睁开眼,眸子还没触及到那抹亮光,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排山倒海一般,瞬间将他吞没吸食。
若是这所有的不幸都是痛楚,那南曦是不是已经痛不欲生。眼眸里最后一抹光晕也被吞噬,顺德带着哭腔的喊声归为寂静。宫珏鼻息间还萦绕着血腥气息,整个人已经沉沉坠进黑暗中。
黑夜包裹着富丽堂皇的宫殿,一队队提着宫灯的女子从长廊穿梭而过。已经是夜里子时,东宫依旧灯火通明。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连带着身着青色官袍的太医院太医们。整个东宫里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息,宫宇正处在气头上,手里的东西摔了一地。
“太子不就是去长欢殿问了安么!怎么就急火攻心,怎么就呕血了呢!”
琉璃花樽碎裂的声音尤为刺耳,宫宇铁青的面孔,一身富丽堂皇的龙纹锦袍衬得他尊贵异常。宽大的袖摆扫过太医深埋下去的头颅,他早已是怒不可遏。
宫珏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寄予厚望的。不然也不会一登基便册封了宫珏太子之位,又费尽心思修葺东宫。如今选太子妃的事情刚刚提上日程,竟然就出了这种乱子,这让他如何能不恼怒。
“太子今年才多大!怎么就会呕血!!”
他凌厉阴毒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诸位太医,控制不住发抖的手指蜷缩在衣袖里。所有的人,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就这么静静的跪着,整个东宫里回荡着宫宇愤怒且狂躁的怒吼声。宫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眸里的阴狠闪过。
“去,给孤王将于贵妃请到东宫来。孤王要亲自问一问,她究竟给太子说了什么话,让太子气急攻心到如此地步!还不快去!!”
跪在门口的宫人来不及收拾凌乱的衣袍,慌慌张张的站起来便往东宫外跑去。毕竟在这个时候,没有人想在这里承受宫宇的怒气。他杀人如麻,手段阴狠毒辣已然是出了名的,倘若一个不痛快,推出去杀掉几个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心中愈发烦躁不堪,宫宇来回踱着步,紧锁的眉头和满面的阴霾令人心生恐惧。整个东宫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里,只听得到宫宇的脚步声和衣袍摩擦发出的轻微响声。
“君上息怒,太子殿下醒了。”
一直在内殿负责服侍的老太医步履蹒跚的走出来,花白的胡子和发沉淀出一种年轻人所没有的淡然。宫宇面上一喜,大步朝内殿里走进去。所有跪在东宫的宫人太医也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没有君上的吩咐,谁也不敢起来。
宫珏面容苍白,病态的模样还未完全退却。他微合着眼,仿佛已经是疲倦至极。散落的乌黑的发更是平添出几分憔悴。宫宇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已见了责备。
“可是觉得好些了?”
宫珏抬了眼皮,几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令父君费心,是儿子不孝。”
依旧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听得宫宇心里一阵难受。宫珏的身子自小便不算太好,当年找了多少医术高明之人,又是开方滋补又是药膳搭配,所幸这么多年倒也没有出多大的意外。他将宫珏身上的锦被轻轻向上拉了拉,凌厉的眸光柔和不少。
“孤年纪大了,这北周迟早是你的。珏儿,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一句话说的宫宇伤感不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直到真正坐上皇位的那一刻才突然觉得没有白费,这一切都是值得。自己已经年过半百,能清醒的活在人世上也不过十几年。这北周的江山,终究还是要宫珏来执掌。
“父君……咳咳……咳……”
宫珏有些激动,禁不住又咳嗽起来,涨红的面上隐约看出有焦急的神色。宫宇连忙端了桌案上放的参汤,一口一口的喂宫珏喝下去。那神色,倒是一个正常父亲该有的。
“你且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身子好利索了再说也不迟。”
手里的参汤见了底,宫宇安抚的拍拍他的肩膀。见宫珏醒过来,心里的这颗大石也算落地了。算算时辰,于贵妃也应该已经到了东宫。
不管她跟他说过什么,能让宫珏受震动如此之大,也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宫宇虽然没有看着他长大,但自家儿子的心性,做父亲的又岂会不知道。心下存了几分了然,宫宇面上见了几分不悦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