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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很多东西很多事解释不清,听着玄之又玄却又不得不信。
传说一些器物日夕与人气相接,用久了便会生出灵性;比如玉、比如剑,还有一样东西,便是笔。
剑鸣示警,玉碎人安,而笔头掉落,意主不祥。
看着掉落的笔头在洁雪的宣纸上渐渐晕开的墨团,忽觉得莫名一股心慌弥漫开来,以至于他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小福子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殿下,坤宁宫的绘春姑姑要求见您!”
话音刚落,绘春似乎已经等不及,一阵风般的闯了进来。
看着绘春的样子,朱常洛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福子会慌慌张张了。绘春是跟在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在宫中几十年出了名的是一贯的老成持重,可是今天完全换了形状,头上发髻已经完全披散开了,一道道的又是汗水又是泪水糊了一脸,赤着一只脚,神情惶急,形容狼狈。
“绘春姑姑,出什么事了?”
“殿下快去坤宁宫,救救娘娘吧。”说完这句话后,绘春伏在地上哭得说不出话来。
流霞抢上前去扶起了绘春坐好,涂碧早就倒来一碗茶,捧着茶的绘春目光呆滞,浑身颤抖,好象陷入了极大的恐惧当中不能自拔。
“绘春姑姑,现在不是乱的时候,母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朱常洛已经变了脸色,一颗心跳得忽快忽慢,不祥之感有如潮水泛滥。
绘春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颤声道:“昨晚皇上到坤宁宫来,皇后喜欢的紧,命咱们摆宴同饮,再后来皇上就留在坤宁宫没有走……”绘春的脸上一丝笑意忽然敛去,脸色越变越白,声音也变得发干发紧:“可是到今天早起的时候,奴婢等人正在外头准备巾帕热水伺候着,忽然听到……听到……”
绘春的干哑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有如枭鸟夜啼,子规泣血,在慈庆宫回荡不止。
流霞和涂碧胆子小,已经是骇得瑟瑟发抖,小福子圆圆的脸上全是汗珠子。
阿蛮瞪大了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眸,不住眼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神情中只有好奇,不见惊惧。
事不关已,关心则乱,强行镇定的朱常洛压下心中慌乱,低声道:“快说……听到什么啦?”
回过神来的绘春接着说道:“奴婢听娘娘一声尖叫……陛下,陛下,您怎么啦?”女子嗓音本来就尖,绘春扯着嗓子一喊,众人如同时光移转,亲自置临现场一样。
瞬间一个个脸色顿时发白,原来不是皇后有事,是皇上出事了?难怪绘春如此的惊惶失措,如同疯障,皇上是天,天塌在了坤宁宫,谁能不慌?
再也忍不住的朱常洛几步踏上,一把抓住绘春肩膀,厉声道:“快说,皇上怎么了,皇后又怎么样?”
“奴婢听着皇后的声气不对,连忙开门闯了进去,看到皇后娘娘在上痛哭,皇上躺在床上脸色很不好很吓人……奴婢当时就慌了……”
“这时候,好多人闯了进来,有锦衣卫、有太医……最后太后娘娘也来了。”
“坤宁宫乱成了一团,皇后娘娘已经被拿下了……”
“阖宫所有的奴才全被拿下拷问,奴婢见机不好,才跑来了这里,求殿下救救娘娘……救救娘娘吧!”
绘春断续不定的话说得仓惶混乱,可是朱常洛还是听懂了!
什么五雷轰顶,猝不及防?朱常洛这下可真见识到了,一时间心乱如麻,手心出汗,完全没了主意。
叶赫上前一步,低声道:“冷静些,这个时候不能乱!”
朱常洛散漫的目光终于回了神,点了点头:“嗯!”
阿蛮跳到绘春面前:“喂,大婶,我问你那个什么皇上死了没有?”
绘春木木怔怔的抬起了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小福子天生福相,就算板着脸也是一团喜气,忽然大声道:“殿下爷莫慌,景阳钟没响呢。”
景阳钟响起之时,便是每日早朝时候,平时从不轻动。但是若有钟响必有大事,若是有贵人辞世时,皇帝是九声钟响,太后、皇后、太子俱是六声,皇子亲王五声,其余妃嫔各有数目。
而眼下全宫静寂无声,说明皇上还活着!包括朱常洛在内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是啊,景阳钟还没有响,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太坏。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朱常洛定了定神,忽然振衣而起:“叶赫,咱们去坤宁宫瞧瞧去。”
叶赫微笑点头,神情坚定自信。
阿蛮一对大眼骨碌碌转个不停,忽然大声道:“带上我,我也要去。”
流霞一把拉住他:“阿蛮公子不要闹,那里乱糟糟的你可不要去。”
朱常洛叹了口气:“流霞说的对,现在坤宁宫已成了是非之地,传我的话,咱们慈庆宫的人谁都不要擅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做道理。”
小福子、流霞、涂朱等一干人一齐躬身凛遵。
只有阿蛮叫道:“朱大哥,带上宋师兄去!”
一言点醒梦中人,宋一指医术通神,乱哄哄的怎么把他给忘了!
朱常洛转过头吩吩小福子:“我们先行一步,你带着宋先生随后就来。”
小福子哎了一声,转身一阵风一样的飘了出去。
坤宁宫外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上直卫、锦衣卫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寒霜,配着一地炫目白雪,连呵出的气都带着几分刺骨的冰寒。
来到坤宁宫门口,便被锦衣卫的人拦了下来。
叶赫上前一步,低喝道:“瞎了你们狗眼,这位是睿王殿下,你们谁敢阻拦?”
守卫长着眼自然识得这位是睿王,躬身行了一礼:“太后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坤宁宫,殿下请稍待,容我们通报一声。”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朱常洛拉了叶赫一把,对那个守卫道:“速去通报黄公公,就说本王来了。”
那个守卫不敢多有怠慢,连忙行了礼,和边上的人交待了几句,撒丫子跑进去了。
望了望守卫森严的坤宁宫,心头那层阴云越来越厚,朱常洛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预见的是眼下大明皇宫这湾貌似平静无波的水,实际上已经是暗流潜伏,波回浪湍,处身其中一个不仔细就会被卷在其中,那就是个覆头灭顶之灾。
从绘春的描述中,朱常洛可以判断出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皇上在皇后宫中留宿一夜,为什么就出了事?是暴病还是怎么样?心中诸般念头有如潮汐拍岸,此来彼去,断续不绝。
想起那个先是对自已淡漠无视,后来又对自已诸般爱护的皇上,朱常洛忽然醒悟……其实他对自已真的不坏,就算自已在宫中倍受冷遇想着法对他诸般顶撞,就算自已大声斥责他对自已没有舔犊情深时,他也没将自已怎么样,反倒是几次出手回护……
原来他对自已一直不算坏么……
这个醒悟来的太突然,突然到他自已都有些震惊而出神。
看着他仰起的脸微有恍惚怔忡,眼底却有难以掩饰的担忧悲伤,叶赫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只觉得如同握了一块寒冰,不由得担心道:“放心,事情不会象你想的那么糟!”
“糟不糟现在说来还早,且看着吧。”
回过神来的朱常洛摇头苦笑,忽然低眸叹息道:“……幸亏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朱常洛和叶赫凝神望去,见一队仪仗匆匆而来。雪地阳光照耀下快速前来金色凤辇华美惊人,能有这种排场的,纵观六宫内只有储秀宫中的郑贵妃一人。
她也来了?
她怎么现在才来?
这两个问题忽然就在朱常洛的脑海中打了个盘旋……
没等他想多久,郑贵妃的车辇已到了坤宁宫。
帘门打开,小印子恭敬的跪伏在地,一只金凤履踩在他的背上,缓缓走了出来。
朱常洛上前一步:“儿臣参见郑娘娘。”
自从永和宫一役后,朱常洛和郑贵妃撕破了脸,再不也肯叫她母妃,只叫娘娘。
郑贵妃按品级大妆,一张脸美得惊人,可在朱常洛看来她就象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花,隐隐有了凋零的意味。
“原来你也在这儿,为何不进去瞧瞧?”郑贵妃脸上似笑非笑,口气阴阳怪气:“你的母后这个时候正在里边受苦呢,怎么王爷偏生就在这清闲呢?若是让你的母后知道,指不定得多心寒呢。”
“娘娘来得比我还晚,为什么知道母后在其中受苦?”
看着郑贵妃脸色一变,朱常洛猛然踏上一步,眼底似冰雪浸水,语气奇寒透骨:“莫不是娘娘已经知道坤宁宫中已经发生了什么?或是说……这里面发生的事是娘娘一手所为么?”
“你……”郑贵妃敷了重粉的脸霍然变色,呼吸变得粗重,伸出纤纤玉指点着朱常洛,近乎怒不可遏:“你放肆!”
小印子忽然凑了上来,声音低且急促:“娘娘,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咱们呢。”
就这一句话,郑贵妃剧变的脸色忽然变得平和,伸手掠了掠因为激动在鬓边摇晃不休的金凤步摇,淡淡盯了朱常洛一眼,忽然轻蔑的一笑:“雪后的蚂蚱,还能嘣哒几天,本宫且容你张狂着些罢。”
郑贵妃不找事,朱常洛自然不会惹她,见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侧过了身微微躬身相送。
走过朱常洛身边时,郑贵妃微微顿住了脚步,脸上带着春风一样淡雅得体的微笑,轻侧下了头,用只有两个人才有听到的声音道:“你的靠山倒了,本宫倒想看你还拿什么和我争?其实……最该死的就是你这个杂种,你为什么不去死?”
抬起头正对上郑贵妃的脸,对方笑如春风的眼底带着**裸丝毫不加掩饰的阴冷嫉恨。
朱常洛叹了口气,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而清析:“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娘娘何必张狂过甚?”
在外边一堆守卫太监们眼中,这两位传说中针锋相对的贵人,此刻言语交谈,神态亲密,那里有一分半点的不合迹象?
可有谁知道,这一刻言语交锋,比之利刃锐锋往来纵去更加狠辣无比。
一场交锋下来,郑贵妃没有沾到任何便宜,怒极反笑:“狡童奸滑,生得好一张利口,且走着瞧吧。”
一挥手中丝帕,昂然往坤宁宫进去了。
门口守卫好象早已经得了讯息,不但没有阻拦,反而一齐躬身施礼。
小印子紧跟着郑贵妃往里就走,经过朱常洛时躬身施了一礼,垂在袖子的一只手,露出了三个手指头,在他的背上郑贵妃踩着的那两个脚印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就在郑贵妃进宫后,脚前脚后跑出一个人,瘦小机灵,喜眉笑眼,正是王安。
见了朱常洛连忙跑了过来,一张嘴嗓子都哑了:“哎哟我的爷,您可来了,师傅正等着你呢,王爷快跟我来!”
朱常洛微微一怔,不让进的时候焦燥莫名,真的让进时,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慌,先前来的时候就已经起了疑心,适才见郑贵妃后,朱常洛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一场阴谋!
那大开的坤宁宫的宫门,就象是一个怪兽张开狰狞巨口,自已一踏进去,想再全身出来,怕是不容易了吧……
见他的双眼直盯着门口,瞳孔深处的那抹黑黝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叶赫心念一动:“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朱常洛的眼睛在这一瞬亮得瘆人:“嗯,咱们走吧。”
二人正要迈步进宫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哎,你们等等我!”
回头一看,急匆匆奔来的正是背着药箱的宋一指。
身后还有一个小小身影,却是阿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