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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高大见珍宝停下不蹦了,反而往湖心亭那走,于是眯起两眼,霍然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其他人不明缘由不敢靠近,武高大独自跨进廊桥,拖住珍宝的手臂,将她脸扳过来,珍宝双目赤红,两眼睁得脱框一般死死盯着亭子里,嘴巴失神地张开,浑身发抖,一副马上就要崩溃的样子。
武高大侧目一看,只见亭子里那女人,苍白泛青的脸上有许多伤疤,后脖背颈处清晰可见被揭皮的旧伤,浑身瘦骨支楞,无神地看着远方,徐徐听到一些动静,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两人。
珍宝喉咙里发出一些干涩的嘶声,在与女人四目相对之时,她眼眶里的泪水迸发,凄厉的尖叫从她纤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啊——!!”
武高大震惊地抱着她,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叫得如此可怖,手忙脚乱地将人转过来,把她脸牢牢按进自己怀里,焦急地拍她道:“你怎么了?你发生了什么?”
珍宝尖叫了一会儿,便忽然地惊厥过去,只把一个武高大惊得呆在了那里。
亭中的女人缓缓回神,如同从一场悠长的噩梦中醒来,她眼中慢慢泛起波涛,渐渐的,小波涛汇聚成惊涛与骇浪,她忽然从凳子上站起来,无力地伸出手,道:“珍宝……”而后也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武高大敏捷地一伸手也拉了她一把,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个人摔坏了,珍宝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湖心亭外圈,围观的宫人们看得不明不白,只知道去作法的大师忽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而赶去援助的大师也一副苦恼无奈的模样。
匡扶志挠着头,在外面焦急地转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他立刻肃着脸对宫人道:“怕是真有妖魔,且那邪魔非常强大,所以折了两人进去还有些烫手,只怕我也要去援手才行,没有我在外边看护,你们必须速速离开,离得越远越好,不然,妖魔凶狠,法术无眼,伤了哪个,小道概不负责。”
话音未落,一群踮着脚张望的人瞬间做鸟兽散。
匡扶志连忙赶了过去,问道:“武仙士,这是何故啊?”
武高大刚把回元丹和聚气丹塞珍宝嘴里,而后轻拍珍宝的面颊,怎么拍也拍不醒,便两手用力捏她的脸蛋。
匡扶志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道:“武仙士,人中在这儿。”伸出拇指在珍宝人中位置比划了一下,然后用力掐下去。
武高大看他那不心疼的力道看得皱眉,挥开他的手道:“你轻点。”而后依然故我地自己用力捏珍宝的脸,把她一张嫩脸捏成一个饼子。
匡扶志默然看他一眼。
直到珍宝“咿呜”一声醒来,武高大才颇为自信地对匡扶志道:“她就是要这样捏才会醒来。”
匡扶志“哦……”了一声,很是叹服道:“寻仙士的人中,位置长得真奇怪。”
珍宝醒来后,先是揉了揉两边脸,而后一个骨碌从武高大怀里钻出来就朝湖心亭里跑,扑到女人的身边,抖着手看她身上的层叠旧伤,不敢触碰她,不忍细看她,只好轻轻握住她的手,茫然心悸,慌张垂泪。
这回武高大听清楚了,寻珍宝叫那女子,“阿娘”。
“……她是你阿娘?!”武高大极为惊讶,寻珍宝的阿娘怎么会在这里?!
他见她心慌得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了,便轻轻搂住她肩头,用力握了握。
珍宝好像忽然找到了主心骨,转头看武高大,眼里夹着泪点头道:“我要带我阿娘走,现在,马上,立刻,她状况很不好,不能耽搁。”
“好。”武高大二话不说,握住太阿剑,就要帮珍宝的母亲斩断锁链,这时匡扶志探头探脑地凑近些,小声道:“可有什么需要小道帮忙的?”
珍宝抬头看他,武高大的手也顿了一下。这般直接断了锁链将人带走,固然对他们来说毫无难度,不管是直接御剑离开,还是将这皇宫里的一群杂碎碾成齑粉,都轻松无碍,但却会给匡扶志带来麻烦,匡扶志回去之后,天星观找借口不再来程国是一回事,可若天星观打砸抢烧从程国皇宫夺走一个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一个只是有度的疏离,一个却是主动进犯。
他们两个赤条条无所挂碍,天星观却留在那跑不了。
匡扶志被两人的表情弄得丈二道士摸不着头脑,挠头道:“二位,可是有什么事?”
武高大沉吟片刻,低头对珍宝道:“我有一个主意,你愿意听吗?”
珍宝呆呆望着他,点头。
武高大伸出两手轻轻碰了碰珍宝两颊的红印,似乎想把自己鲁莽的痕迹消灭,一面道:“你还记得我们从容玑子前辈那里得到的龟息丹吗?”
珍宝点头。
“服用龟息丹后,视不同人境界的差异,将龟息一天至月余时间不等,龟息的状态可以辟谷,可使肉身的负累减到最轻,可暂时使躯体平衡下来,你母亲如今身体状况极差,如方才那些人所说,她长年累月为方士所操控试药……体内,不知累积了多少丹□□毒……总而言之,服用龟息丹让她龟息,应当是个好办法,毕竟找大夫也要时间。”
珍宝眼眶里泪水打着转,认真地点头,赞同他的意见。
“另外,”武高大继续道,“龟息之后,便可让她以假死的方式‘死遁’。等伯母龟息后,便与皇帝说我们已将妖魔杀死,为了皇宫安危,为保万无一失,必须把妖魔的尸身远远带走处理掉……”
珍宝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我阿娘才不要做什么妖魔,她要做就做神仙娘娘!”
武高大扬了扬眉,鼓励她继续说。
珍宝道:“便说,她不是什么妖魔,乃是……乃是上仙下凡来历劫的,是……本是……嗯……是何仙姑!会唱采茶歌的何仙姑!本是为了辅佐皇帝,托身凡胎来历劫,所以,所以她才唱歌儿帮皇帝缓解头痛,谁知道,谁知道……”她咬牙,小脸上露出一些小狼崽子的表情,“谁知道凡间的皇帝恩将仇报!如今何仙姑娘娘凡寿已尽,回仙界归位了,那几个胆敢拿她做药人试药的方士,已经明明白白地遭到了天谴!其余冒犯过她的人,以后一个也跑不了!方才我们作法之时……便是,便是被苍天训斥,所以,所以我才会露出惨状,如今我们几个是,带着天旨,要将仙姑的凡躯好好归葬,还要让有罪者领罪,知晓自己的罪孽,自己赎罪!”
武高大揉揉她的脑袋,道:“唔,可以。”
珍宝抿了抿唇,无意识地小声自我表扬一下:“珍宝真聪明。”
武高大拍拍她:“难道武高大不聪明。”
珍宝看他一眼,低沉道:“因为你是不会夸我的,所以我只好自己夸自己。”
武高大被她此刻的疼痛、难过、尖锐、可怜的气息撞了一下,轻轻搂了她一下,有些不习惯地道:“珍宝真聪明。”
珍宝便有些满足地笑了一下,推开他,先拿出龟息丹,小心地喂阿娘吃了。她请武高大斩断阿娘的锁链,自己把阿娘抱了起来,站起来后,她眼泪又一串串地滑下来,没想到,阿娘已瘦得这么轻了……
三人带着“何仙姑”的“肉身”,去皇帝面前做张做智,演了一回全套,拿出许多先前得来的法宝虚张声势,漫天展示法术,终于将事情收了尾,先前欺负过寻母的宫妃们吓得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告饶,那皇帝又悔又怕,疑心最近的鬼影幢幢会否是上天派来的,疑心自己最近身子越发衰败,是否也是天要亡他,他立时出气一般斩了几个总爱火上浇油撺掇他欺辱仙姑的嫔妾,又跪地忏悔,堂堂皇帝哭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许诺自己会剥一块皮还给圣仙姑,恳求三位传讯的仙徒将他的悔意上达苍天,不要夺了他的帝位和阳寿,如此震动整个皇廷,纷扰不休了许久,才总算是完了事,三人最后当着全宫廷的面,御剑升空而走。
飞剑上,珍宝不断把着母亲的脉,一次又一次地落泪,这脉象,已经虚浮到快要没有了……
武高大见珍宝这般伤心,虽不通医道,也伸手去探了探伯母的脉,什么也摸不出来,摸摸鼻子,在旁边杵着,匡扶志见两人都这般无措,虽不通医道,也硬要在飞剑上挤过来,伸手去探一探伯母的脉,自然也是摸不出什么来的,然后也摸着后脑勺在一旁杵着。
珍宝被这俩添乱的人弄得又是一嗓子哭了出来,无法克制的悲怆。
武高大白了匡扶志一眼,低声问道:“伯母……很不好吗?”
珍宝紧紧搂着娘亲,痛哭不已道:“脉象已经……几乎没有了!”
武高大有点乱,蹲下来看着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匡扶志在后头挠脑袋,叨咕道:“龟息了,可不就是没脉息了么?”
珍宝的痛哭忽然收了一下,打了个嗝,她泪眼朦胧地看了武高大和匡扶志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过了一会,道:“我们还是在路上看看能否路过大州城,先去找家大医馆的大夫看一看吧。”
匡扶志思考道:“这一路之中,大州城就是麓京都和棘州城了,我们刚刚以仙姑归葬的法子骗了程国皇帝,不能再于麓京停留,更不能找大夫看寻伯娘呀,若是去棘州,这,二位仙士又正在那昏官的通缉之中……”
珍宝呆了一下。
匡扶志道:“寻仙士,九真有一议你看如何,我师父玄机子,精通医术,于法术上也很有修为,我这并非是徒弟夸耀师父,乃是实话实话当真如此,如今我只担心我师父是否已经回山,若是他已归山,那再没有比直接去找他更好的了,这十州五国的杏林圣手中,比他强的人也不太多。这也是我师父广受尊崇爱戴的原因之一,我师父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请到的呀,但你是元宝儿的家姊,寻伯娘又是元宝儿的阿娘,他一定会全力相救,肯定会比寻常大夫更尽心!”
珍宝黯淡的眼里辟出一道光,对武高大道:“那,那,那我们立刻回何处峰吧!”
武高大自然无有不应,表情一肃,使出大力气一鼓作气,将一柄飞剑控得忽高忽低撞山撞树歪歪扭扭颠簸曲折,一会儿冲天一会儿掉河,极有气势,非常凶猛。
珍宝小心地抱着娘亲,脸色越发惨淡,哆嗦道:“武高大,我我我们还是,立刻‘安全’地回何处峰吧……”
武高大抿了抿唇,瓮声道:“……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