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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处深山,足迹不过山外小村,所知止于山中所见,父亲所讲和少得可怜的书籍,因此每一册书籍都被父子俩当成瑰宝,也因此,长弓云对外界人世的知识非常寡薄。
石室藏书甚丰,门类齐全,从诗词歌赋、百家经典、算术勾股、山川地理、天象术数、古史今闻到渔牧农桑、冶铁制工、军阵行伍,几乎无所不包,虽吸引力不及仙术,但仙老有话:学仙术重在悟***悟必先有觉,有觉必先有知,无知无识谈何觉悟?又如何触类旁通,增益进境?又岂能明天地至理,登通天大道?
晨诵、早读、午修、晚讲,长弓云在仙老桐风英的倾力教诲下,孜孜不倦,一头扎进书堆,渐渐也读出滋味,如痴如醉。
桐风英是何等人物?四百年前的桐侯,仙岛青年一代最为惊才绝艳之人,博闻强记、见识不凡,二十三岁即自创《凌虚》之法,可不借外物法宝凌空而行,震动三域,惊动帝皇,方才得以进帝都侍奉两代帝皇。
寒暑更迭又春去秋来,长弓云一天天长大,在整整两年间未曾学过丝毫仙术,却也真的触类旁通,《奔雷术》悟通第三层,运功行走如飞,隐有风雷之声。
又一夜晚讲。
所谓晚讲,乃是学生在晨诵、早读、午修时遇到困难、疑惑,记下来,晚上向老师请教,老师则根据这些问题阐理释义,广征博引,尽量在解决疑惑的基础上引导学生思维开阔,教会学生利用所知来推导、解决问题。
所谓传道、授业、解惑,最难者,解惑也!
“仙老,《黄胄》简书说帝国之初有十万八千里疆域,人口万万;《国略》帛书里说,而今帝国有二十万里疆域,地更大物更博,却仅有人口两千万三百万,弟子不解,究竟是经书里记载错了,还是什么原因让近八千万人口消失,六百年来,人口竟然不增反减?”
“这......”长弓云突然提出的问题,让桐风英竟然在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解。
沉吟半晌,他决定抛弃一些顾虑,让孩儿以事理、明己身、立大志,乃道:“上古黄帝败蚩尤,收九黎之众为奴以赏功臣,故奴隶又称黎民,没有姓氏,为私人所有,不入百姓户籍。本朝开国时确有百姓万万,然六百年来征伐不断,无数诸侯国破家亡,从开国初的三万诸侯到今日四千诸侯,可见因战败而沦为奴隶之人不知凡几。如你父,原是奚国大夫,奚伯好武而惹众怒,被诸侯联军击灭,奚族皆为奴隶,你父也沦为姬国猎奴。”
八岁的长弓云这才明白,地位连牛马都不如的奴隶不仅是自家父子和几个小伙伴,在庞大的帝国中,有至少万万奴隶的命运一样悲惨。
“诸侯兼并,胜者拥有越来越大的领地和越来越多的奴隶,当今帝国中,实力堪比皇室的诸侯已有十指之数,天下即将大乱,帝国即将不存,正是匡复明堂共和旧制的良机。云儿,他日你学成下山,当为百姓立命,讨伐无道之帝皇,还天下以太平。”
“那......仙老,黎民呢?”百姓,乃是有姓氏的人,也就是贵族和平民。长弓云由己及人,知道自己在这世间的身份是奴隶,是没有姓氏和户籍的黎民,自然关切。
“唔......当世无道,黎民如草芥,管不了那么多了。”
万万黎民,千万百姓,百万贵族,在出身贵族的仙老桐风英眼里,终究还是以贵族为重,以推翻世袭帝制、恢复贵族共和为要。若非亲眼目睹流星子出世,若长弓云真的只是奴隶之子,恐怕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长弓云想不到那许多,却觉得仙老的解释里有太多的问题,一时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也对,仙老早说过,要明世间之理,行天地至道,绝非读两年书的八岁孩童所能企及,还要学啊!
晚讲结束,仙老离去,长弓云又寻了许多书册研读,希冀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能解脱父亲和小伙伴们奴隶命运的答案。困了,走动几步,累了,揉揉眼,可终究还是个八岁孩童,就算此处天地灵气集萃,也会神疲力乏,忍不住趴在书桌上入睡。
怀中有物顶住书桌边缘,硌的心口生疼。铜板,帝经。
半梦半醒的长弓云挪到榻边,掏出温养在怀里的锦缎包裹放在枕下,和衣睡去。
梦中。
他看到了爹爹,爹爹额上闪烁着红色的奴字符文,杂乱的胡须和披散的长发掩住了一半面容,原本挺直魁梧的身躯竟有些佝偻之态。
他看到三棵树小村那些低矮的草庐,看到大猛、二壮、小石头,他们正在分享鼻涕虫从主家偷来的糕点,那糕点又香又甜又糯,他们笑着,可他们的父母却被主家的皮鞭和刀剑逼迫着一群群的去到田间劳作,终日不歇。以后,再过几年,他们也将如父母一般。
他看到深邃的夜空群星闪烁,在群星间似有一双明亮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那是娘亲在看着孩儿。娘亲,你在天上好吗?云儿想你,云儿要你回来!
梦中的长弓云辗转挣扎,握紧双拳,拳指间有丝丝电光游动。虽在梦中,他却意识到娘亲永远回不来了,而自己、爹爹和伙伴们的性命还是如草芥蝼蚁,不!天道不公,世道不平,仙老说为百姓立命,该当是为黎民百姓立命啊!我不要战争,我要天下太平,让奴隶也拥有姓氏,不再是他人的牛马财产,能堂堂正正的抬眼看人!
梦中挣扎,枕头落地,铜板沉重未曾移动,长弓云的枕骨碰触到包裹着锦缎的铜板上,却仍在梦中愤怒、挣扎、希冀,丝毫不觉锦缎内溢出丝丝暖光,浸入头颈之间的神关。
梦中,所有景象消失,长弓云听到一个声音,苍老而恢弘,威严而平和。
“帝者,德服四方,威令诸侯,非世出也!天道衰微,世道混乱,帝则应世而出,替天行道。人无道,杀之;神无道,戮之;仙无道,斩之;兵伐无道,纵横寰宇,重塑朗朗乾坤,以太平盛世、人道昌荣还万民之愿。”
“是谁?你是谁?”长弓云看不到爹的身影,娘的双眼,还有伙伴们,只看到暖黄色的光芒笼罩四方。
“帝!”
“帝?”梦中,长弓云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解惑良师。“帝尊,你能不能让天下的万万黎民不再是别人的奴隶?我,爹爹,大猛、小石头、二壮都能堂堂正正的做人,去延陵邑看看集市,去王城看看楼台轩榭,去帝国看那高耸入云的摘星台究竟是何模样?帝尊,你能不能让我娘亲回来,与爹爹和我在一起,就算受苦,就算与小石头的爹娘一样,我也愿意!帝尊,你能不能让诸侯不再征伐,免得更多的人沦为奴隶?你......”
帝回答:“我不能,你能!”
“我?”
“是,你!你有一颗赤子之心,当得起让本帝从数百载沉睡中苏醒。赤子,记住我的话你就能做到,记好了......化赤子之心为帝心,觉万民之苦,解万民之难,虽千万人弗届,吾愿一往无前也!除私欲,绝情爱,方能公平持正,无偏无倚,以大德服四方,受万民拥戴;行天道、造乾坤、立纲常,容万千生灵生息不止,繁荣昌盛,则帝心亘古不灭,与世长存!切记,切记,否则空有勇力绝世,不免落入匹夫之流,无用矣!”
苍老恢弘的声音渐渐消逝,长弓云蓦然惊醒翻身坐起,方才景象在脑海中清晰无比,数万字的帝经字字烙印在心,“帝”所谓“帝心”一语,一念及就在耳畔轰鸣,却限于知识和格局,无法理解透彻。
梦?幻?还是真?怎么会作如此奇怪的梦?必是锦缎包裹那铜板之故!他解开包裹拿出铜板,骇然发现铜板上那“帝经”二字已然不见,铜板光洁,犹如从未在上面镌刻过什么文字一般。
温养了两年多时间的《帝经》,竟然在梦幻中得到!
思之,脑中自有意会。天地间《帝经》至高无上,非有缘人不可得,何谓有缘?赤子之心为本,神关交会为机,神魂意念为载体,三者缺一不可。
可怜桐风英旷代英才,一心恢复旧制,处心积虑、屈膝事君,好不容易得到铜板,舍弃大好桐侯国家业,与胞弟桐风华逃避深山中,潜心研究数百年却一无所获,无缘也!无赤子之心也!
《帝经》乃是炼气锻身法门,分赤子、王者、皇者、大帝四大境界,每一境界又细分为初入、明堂、云陛三层,共十二层楼。
得《帝经》需赤子之心,修炼《帝经》需磨练赤子之心为帝心,心主神,神定则意会,意会则能觉悟明察,融会贯通,事半功倍。
“仙老!仙老!”长弓云究竟是八岁孩童,明白过来之后又喜又惊,心中惶恐,顾不了许多,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闯到仙老静坐之处。“帝经出现了,出现了!”
隐隐毫光间,盘腿静坐,双目微闭的仙老桐风英微微点头,面上无惊无喜,语气淡淡的道:“理当出世,孩儿勿惊,一切顺其自然,勿庸人自扰。”
“是,仙老。”长弓云冷静下来,垂首又道:“那,云儿能学帝经之法吗?”
“既出现,定能。”
“可帝经之法......”长弓云想说,却骇然发现话临出口时脑中白茫茫一片,一个字的经文都没有!
虽未睁眼,孩儿的一举一动皆在桐风英意中,情知《帝经》难得,天地至道自有法则约束,乃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也枉然。孩儿勿要勉强,顺其自然,勿庸人自扰,去吧。”
长弓云倒退离去,桐风英沉吟片刻,起身步入供奉胞弟灵牌的石室,对灵牌三拜后,凝视石像喃喃说道:“风华吾弟,今《帝经》再现于世,正是你那徒儿流星子所得,你一番苦心终可得偿,安息吧!”
言毕,石壁上的浑天戟、穿云弓,石像穿戴的龙鳞甲以及睚眦盾皆微微震颤。
七年前,流星坠落,流星子出世,桐风英确乎是想收作自己徒弟,可兄弟俩心有灵犀,桐风华自觉修为不够,天年将届,乃催动自创的《本相炉》秘法,以神体为炉鼎,以神魂作道纹,以修为化道火,引大雪峰下地心之火,熔炼天蚕壳体铸成浑天戟、穿云弓、龙鳞甲、睚眦盾,只待流星子使用。
器成,道消,桐风华神魂湮灭。
风英感于心,遂以风华为流星子师尊,自己代为授业。
石洞外,平台边,深夜带着雪峰寒意的山风呼啸,盘腿静坐的长弓云逐渐冷静下来,心境不再为得失遭际而波动。意念所及,《帝经》再现,他去除鞋袜,双腿交盘,脚心向天;双手搁膝,掌成虚托之势,掌心亦向天,加上头顶天灵,此谓五心向天的静修之法。
意动,体内丹田窜出一道清光直至头顶,似在召唤什么。此间天地之气灵翠浓郁,自发的席卷而来,在其头顶周旋而成一股旋风,觑准那清光召唤处猛然灌入。
长弓云小小的身体剧烈颤动,他不敢怠慢,默念功法,意会四心,头顶的旋风分出四小股来钻入掌心、脚心,四股气息从四肢而心脉,堪堪抵住头顶灌入的庞大气息,形成微妙的平衡,旋转着走遍全身,汇入丹田。
“呃!”他的身体再度震颤,竟然缓缓凭空而起三寸,自动旋转起来。
此像皆因引入的灵气进入丹田,与其中早已修成的《奔雷术》气息遭遇、纠缠,相对旋转。随着引入的灵气越来越多,丹田中的奔雷气息渐渐在旋转中被灵气席卷、冲散、融合。
长弓云的身体旋转之势放缓,渐渐停止,却依旧悬在三寸半空。入门功法尚未行完,他意念一盛,腹下轰隆作响,原本在旋转中凝为气柱的灵气被神念驱散,涌出丹田散向四肢百骸,生生的挤入筋脉、骨骼、肌肉、皮肤,令全身无一处不疼。功越行,痛越烈,好似整个人都要被涌入的灵气撑爆一般。
八岁的少年牙关“格格”作响,竭力抵抗那难忍的剧痛,在他心底意识深处,有着爹爹已见佝偻的身影,有着星空中凝望的眼睛,有着玩伴们的笑语,有着不屈于当世的意志。
“嗡!”一声轰响,少年跌坐在地,山间刮起一阵旋风转眼散去。疼痛,没了,只剩下浑身汗湿和神清气爽。
成了?长弓云回想方才的每一步,确定没有偏差,似乎真的迈入《帝经》第一层了!其中虽有剧痛,但应该还没有达致他忍耐的极限,《帝经》至尊,入门却为何如此容易?
如此容易?真要把这想法告白天下,估计得气死一多半的修士。
修习《帝经》不是从方才开始,而是从他坠落凡尘那一刻起!若非仙老渡入的那缕清光,若非长弓尧以兽奶、兽血、禽蛋、灵草哺育,又在四年前授以《奔雷术》修习法门,恐怕今日的长弓云就算有颗天大的赤子之心,也未必能感应天地之力,摸到《帝经》的门道。
哎哟!一身臭汗,浑身肌肤从头到脚满是黑泥,沾污了衣衫,臭不可闻!
解脱干净,站在平台边缘纵身一跃。
“噗通!”台下天池被打破了千万年来的平静,溅起一股水柱,散作无数水花哗哗落下。
石洞口,目睹一切的仙老桐风英喟然自叹:“《帝经》至尊,果然不凡,噫,观其外相,似与神山炼气功法颇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