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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寺?”灯火通明的王府,定王听罢常荀的禀报,面露意外之色。
他在去灵州之前,曾费了许多心思探查,将可能的地方都查过,却唯独没想到过大悲寺。只因那是先帝出家之处,永初帝虽然不常去,却也颇重视,每年都会派遣皇子过去进香礼佛,往来人等既杂,又常有豪门贵戚前往,算不得清净隐蔽。
谁知道,代王竟会反道而行,偏偏挑了个热闹所在?
常荀道:“我也没想到竟会是那里,密道周围防守严密,恐怕陶司马那里更是守卫重重,难以暗中营救。恐怕到时候,还是要动一场干戈。代王能在大悲寺悄无声息的设伏,手段确实厉害,咱们若要动手,还需谨慎。”
“代王那边,派个人去安抚稳住——就叫长史去,免得他心生疑虑,再出新招。”
常荀却是一笑,“这点殿下倒可放心。”他将今日大悲寺的事极简略的说与定王,道:“皇上既然已经出手,殿下又带回了好消息,今晚的代王,恐怕连那座院门都出不去,更别说教人反击了。”
“我去时,外围确实暗哨不少。”定王肯定了这猜测,心中更是洞然——
难怪今晚的代王抛出那样诱人的条件,却原来他早已被逼入了死角。
代王难以出入指挥,倒更便宜这边行事!
常荀遂道:“比代王的反击更要紧的,是圣意。大悲寺毕竟是先帝出家修行之处,就连皇上都格外恭敬。若想动那里,还需请皇上示下。此时夜色已深……”
“大悲寺事关重大,代王敢在其中做手脚,父皇绝不会袖手旁观。况且我已将代王约我密谈之事禀报,父皇此时怕还在等消息。我去入宫面圣,正好借此时机,肃清乱贼。”定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旋即起身道:“阿殷具体在哪里?”
“只知道是在大悲寺,却不知具体在哪一处,还需探查。殿下若要进宫,我便带人潜入,即便不能立时救出陶司马,陪她等援兵过来,也能稳妥些。”
他才说罢,定王动作一顿,“大悲寺的防守必然格外严密,万一被人察觉,于阿殷无益。”
所以,务必派稳妥的人去。
只是定王府虽也有出类拔萃的侍卫,若论隐蔽行事探查敌情,府中所有侍卫加起来,也不及那个人——
“冯远道呢?”定王当即想起了曾经的右典军。
常荀叹了口气,“冯远道若是在,我也不必担心。他前阵子才离了京城,据说是得皇上允准,要去老家……”这头话还没说完呢,忽听外头有侍卫急报,召进来一问,原来是外头冯远道求见。
定王和常荀皆是诧异,忙叫人请进来。
冯远道一身行路的鸦青衣裳,深秋的夜里,额头却缀着汗珠,稍见散乱的发髻有些偏了,有发丝黏在鬓边。他见着定王,当即跪地,竟然罕见的带着喘息,“殿下,微臣是为陶殷而来。”他抬头,瞧着定王和常荀的神色,胸膛起伏不止,“她当真被……捉走了?”
“在大悲寺。”定王几乎是喜出望外,立时伸手将他扶起,“你不是出京了?”
“微臣行至中途,心里总不踏实,放心不下便又折返回来。方才去陶家,才知陶殷被人捉走,陶将军得了常司马的嘱咐未敢擅动,却又放心不下,便同我一道赶来。;”冯远道虽然官至三品,在定王跟前,还保持着从前的恭敬态度,“殿下要怎样营救?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他的神态举止尽显焦急,却叫常荀有些狐疑。
他一个定王府的旧将,却对阿殷如此担忧,不但当着定王的面直呼阿殷的名字,还说什么放心不下……常荀难免纳罕,瞧向定王时,却发现他家这位殿下竟然没什么异常。
冯远道对陶殷如此关怀,定王竟然全无反应?似乎不对啊!
这念头迅速在脑海闪过,下一刻便被定王拉了回来——
“冯远道能及时赶来,很好!”定王在冯远道肩上重重一拍,阴沉的眉目间终于露出些笑意,“常荀,你和冯远道、陶将军再挑几个侍卫先去大悲寺,摸到阿殷的处所,护她不受伤害。我这就进宫,说服父皇派兵征缴。今晚就将那大悲寺端了!”
“遵命!”常荀当即收回思绪,与冯远道齐声应命,掷地有声。
定王扫过面前两位臂膀,仿佛还是从前在沙场征伐,或是在西洲剿匪时的干练豪气。
他甚至连衣裳都未及整理,将重任托付给常荀,便疾步出门。
这一晚定王府的一举一动皆牵动有些人的目光,定王也不走正门,自偏僻处悄然离开。冯远道紧随其后,同常荀、陶靖和三名擅长刺探敌情的侍卫隐入夜幕。
*
常荀等人抵达大悲寺外,万籁俱寂。
冯远道在来的途中已经跟常荀问了事情经过,又将当时细犬循着香粉嗅出的道路详细问了。常荀虽已不记得密道内的兜兜转转,却记得大致特征,比如底下积水如何、呼吸是否觉得污浊、光线如何变化等等,皆如实回答。冯远道原本就擅长山川地理之事,来到京城后,也因兴趣所致,趁着闲暇将几处要紧山水看过,此时根据常荀的描述,倒推测出了个地方。
这大悲寺内佛殿连绵,恢弘庄重,今晚正是月圆明亮,将山势地形照得清清楚楚。
冯远道避过诸多殿宇和僧侣精舍,却往寺后的山坳奔去。
这一带僧人往来得不多,却住了几家猎户,院落棋布,安静宁谧。不同于别处的简陋屋舍,这几家的屋宅修得都颇为齐整,像是被大悲寺佛音感化,也要做些庄重态度似的。
冯远道在山腰隐蔽处站定,指着月光下静谧的山坳,“这下面应当另有天地,只是不知入口在何处。”
“怎见得?”常荀瞧了半天,也没察觉什么端倪。
“大悲寺在京城声名鹊起,是百余年前的事。在此之前,这里曾有过另一座寺庙,只是后来毁于战火,寺庙被夷为平地,僧侣失散,沉寂几十年后,才在那边建起了大悲寺,这边不见旧日痕迹。”冯远道毕竟是出自书香之家,当年流放在苦寒之地时,最爱的便是听父亲讲述京城里被尘埃堙没、不为人知的故事,对京城中的风物掌故,比常荀这生长于斯的人还清楚。
只是此时并非讲故事的好时候,他只能简略解释前因,继而道:“那寺庙被毁之前,曾在此处建过地宫。”
“地宫?”常荀和陶靖皆是诧异,显然都不知道此事。
“当年那寺庙并没什么名声,建了地宫的事也少有人知,”冯远道打量底下的地形,“对方既然将陶殷藏在此处,还要派人严密看守,自然需要足够宽敞的空间。这些院落除了迎来送往,没多大用处,前面寺院的殿宇更没办法隐秘行事,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们找到了地宫的出口。”
——如此一来,既找到了合适的隐蔽之处,又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他这般解释,常荀和陶靖皆觉得有道理。
剩下的,便是找到地宫入口,想办法潜入其中了。
*
此时的密室之内,阿殷盘膝坐于木床,正靠在墙上假寐。
今晚的饭食被做了手脚,阿殷当时有意防备,只吃了少许,却也觉头脑昏重,困意袭人。好在她来之前已有准备,身上常备的药丸虽难解奇毒,对付这种还是有些效用的。只是不敢叫对方疑心,于是依旧装作困顿模样,闭目之后,听觉便格外敏锐,透过那石制的墙壁,更容易听到声音。
已经枯坐了几个时辰,除了傍晚时隐约听到少许钟声和外面偶尔往来的脚步之外,便没有任何声音入耳。
阿殷凝神静气,极力让自己镇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响动,像是在开门,却与寻常开门的声音截然不同,仿佛小心翼翼推开缝隙,怕被人知觉似的。那声音一闪即逝,随后便是寂静,阿殷的神经却再一次紧绷起来。
她不自觉的将耳朵贴得更紧,又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又听见响动,比前次离得更近了。
这轻微的响声与前次相同,紧随其后的却是突兀的咯吱声响,继而便听见有人厉喝,石壁间遂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阿殷的鼻尖不知是在何时见了汗,此时猜得是有人闯入,当即以沉睡之姿,凝神待敌。
果不其然,外头的凌乱才传来没多久,密室的门边被打开,有三个男子直冲进来,像是要将阿殷拖走。阿殷等的就是这个,在男子近身那一瞬,猛然后仰,飞脚踢在他脖颈间,另一只脚点地借力,退入三人空隙,顺手将那男子的腰刀也夺入手中。
这一下快如闪电,待三个男子反应过来时,阿殷已然执刀退向门口。
——来时的阿殷早已记不清楚,却也知道后门通向的是防守极严的密道,而前门与来人更近,方便逃脱。她方才蓄力凝神,争的便是这瞬息即逝的机会,一带脚尖落地,当即再次借力而起,脱兔般窜出屋门。
那三个男子奉命看守在阿殷前门,在外面窥视良久,瞧见阿殷睡容酣熟,加之容颜极美,半点都不见紧绷防备之态,多少降了戒心。方才紧急得了命令便破门而入,哪知她竟会是在假寐?
眼瞧着阿殷已然窜出门外,三人哪敢放她走,当即呼喊一声,叫周围人来拦截。
这些人一旦围拢,便该是那日在寒潭之侧的险境,容不得她有半丝分神。
阿殷右手握紧了刀,左腕动处,藏匿已久的短细哨箭自袖中飞射而出。
这声音还未落下,几重墙外,便传来了回应般的哨箭响声。
果然是常荀!
阿殷精神大振,被十数人围攻也凛然不惧,仗着身形迅捷灵巧,拿弯刀将身体团团护住,在疾劲的剑锋中穿梭求生。对方似乎并未得到将她杀死的命令,虽然攻势凌厉,却并未出太狠的杀招。即便如此,剑光往来之间,稍有不慎,便是穿腹透胸的血光之灾,阿殷身如玉燕,险象环生。
拼尽全力撑了片刻,又一声哨箭传入耳中,已经是很近的了。
这声音愈发鼓舞阿殷,动作也更见迅捷轻盈,在不足丈宽的过道中,极力往哨箭的方向靠近。
腿上像是被划伤了,沉重冷厉的剑气之下,阿殷的手腕也渐渐觉出无力。她毕竟是个姑娘,虽则技巧身形出于众人之上,气力到底不及,这片刻中几回死里求生,细密的汗沁出额头,只能咬牙支撑,憋着一股劲给自己打气。
——定王的人就在外面,她只消保住性命,这一趟冒险,就是赚了!
穿梭的人影间隙中,忽然出现了个魁梧的身影,手中大刀虎虎生风,几乎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态。面前的阻拦被相继清除,陶靖双目赤红,浑然不顾腰腿负伤,以一把锋锐的重刀开路,终于杀到了阿殷身边。
阿殷身上的重压为之一轻,叫了一声“父亲”,换来陶靖的冷脸——即便她是为了救回兄长,父亲却还是不愿意她这般冒险,阿殷清楚,却不后悔。
随后便是冯远道、常荀、定王府的侍卫,各自仗剑而来,与阿殷和陶靖并肩而战。
再过片刻,又一道人影穿破阻碍赶来,竟是高元骁。
阿殷已然来不及细问其中缘由,只与陶靖等人合力往外冲杀。在场之人皆是高手,合力抗敌,所向披靡。
这地宫道路幽深曲折,似乎有数不清的人不间断的冲过来阻拦,各自身手不弱。
阿殷不知道她已砍伤了多少人,却发现冲过来的人愈来愈少。
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呐喊,隐隐传入耳间。
“殿下带着卫军来了!”匆忙之中,常荀高声开口,是鼓舞,也是震慑。
有人开始往外逃脱,亦有人舍下阿殷等人,往密道的方向冲过去。
阿殷终于能缓口气,却觉精疲力尽。看向父亲陶靖、表哥冯远道和常荀,甚至高元骁时,面上却忍不住浮起笑意。从前在西洲,在擒拿突摩时,只有冯远道与她并肩而战,力克恶贼,那时的她所想的,只是如何擒住对方,却从未有过性命之忧。
而今日,她却是真正的死里求生,虎口求存。
然而这终究也是值得的。
至少在她看来,很值得。
门口渐渐近了,能清晰听见外头厮杀的动静。高健挺拔的玄色身影挥剑疾奔而来,宝剑挥舞之间,近身者皆遭血肉横飞。他的面目没有半点表情,只死死盯着门内,衬在火光血色的背景上,冷厉凶煞。
阿殷心中彻底安稳下来,精神稍振,率先杀出门口。
外头是一处猎户的院落,门墙已然不见,火把光芒中,猎户打扮的男女正与官兵对战。
迎面定王带着寒冷的夜风撞过来,伸臂将她接住,继而舍了众人,飞身上了屋顶。他的手臂如同铁铸,紧紧箍在阿殷腰背间,似乎要将她勒断。夜风冷冽的吹在手臂上,面前的胸膛却是滚烫,阿殷紧贴在定王胸前,听到他胸腔的剧烈跳动,急促而凌乱。
“殿下……”阿殷抬头想要开口,定王却俯身封住她的唇舌,粗暴而用力。
他的手臂愈收愈紧,滚烫的唇瓣重重压着她吸吮,吻得毫无章法,却叫阿殷脑海中几乎空白。
好半天,定王才稍稍松开,额头抵着阿殷,浓墨翻滚的眼底映出血色,咬牙道:“谁许你这样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