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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之下枝繁草碧,燕语莺啼。一树细密繁花之下,泠泠之音淡如花香,悠悠在林间传开。琴音轻似珠落玉盘、泉水叮咚,温和婉转余音不绝。
深褐色的杉木古琴横于白衣之上,纤细指节辗转轻拨,仿似翩翩舞于七根银线之间。
“阿姐,我们何时回去。”奏曲之人身侧立着一个女孩,大约十一二岁,手中提着一篮野果坚果。
弹琴的女子闻言停了手上动作,琴音乍止,余音未消。
“等峰上申时钟响,我们再回。”女子未抬头,轻声答道。
手指轻捻,清音又起,随和风扬遍山林,委婉环绕。阵阵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声连绵不绝,好似波涛起伏,层层浪浪。
一旁的女孩见状,只好将手中篮子放在地上,抱着腿坐了下来。坐了片刻,从地上散落着的几本书中拾起了一本琴谱,来回翻了几页,觉得无聊,又摇了摇头,放了回去。
“阿姐不是从来都对琴艺不感兴趣的嘛,为何突然对习琴上了心?”女孩撇了撇嘴,忽地眨了两下眼睛,微微向身边人靠拢,道,“是有了心上人,想要奏曲表相思么?”
女子指尖一颤,清泠之音走了调。
细眉微蹙:“莫要胡说。”
女孩闻言又不情愿地直起身子坐好,抱着腿前后摇晃了一下,嘟嘴道:“既然不是,那我们就回去呗,再晚乌乌就要饿死啦。”
女子听她撒起了娇,只好再次停下了弹奏,慢慢收了琴,起身笑道:“你对那只松鼠上的心怕是比我都多,回去,走吧。”
女孩闻言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扔在篮子里,跟着女子向山上走。
蜿蜒的山道都是依着自然的石块拼成的石阶,崎岖不平,道边杂草丛生、灌木齐腰。女孩一路上手不停歇,折了不少野花野草扔在篮子里,嘴里咕哝:“这些说不定乌乌也可以吃......”
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又要伸手去摘一朵三轮草,白衣女子回过身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语气仍旧轻柔,却隐隐有一丝责备之意:“一只松鼠怎会食花草,不要再毁草木。”
“哦,好吧。”女孩扁了扁嘴,将手缩了回来。
“阿姐,为何大乌还不来看他的小乌乌?”女孩将篮子里的碎草挑出来丢掉,语气有些不快,“都一年之久了,他不会是将乌乌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白衣女子闻言停下了脚步,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不得无礼,没大没小。”
女孩登时委屈了起来:“怎么是我无理?明明是他送来小乌的时候要我叫他大乌的......”
女子闻言口吻微微严肃了起来:“他向来爱说笑,你难道也跟着说笑吗?不成体统。”
“噢,好吧,不叫了不叫了。”女孩连忙缩起脑袋躲过女子作势又要敲她的手,向前跑了两步,“伯父、伯父可以了吧。”
女子收了手,无奈道:“你看着些路。”
女孩也不在意脚下,转过身面向女子退着走,将手中的篮子用一根手指轻轻挑着,来回晃动,“伯父他,是不是忙着成亲,将小乌和我们都抛到脑后啦?”
女子脚步一顿,抱着琴不言语,半晌才闷闷道:“不知道。”
“阿姐连这都不知道?听说苍雪山都给旗下大小门派发喜帖啦!”女孩手中的篮子晃得几乎飞起来。
“行了。”女子猛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佳道,“游手好闲的人才会乐于传这些无聊之事,快到山门了,去把幻术解开。”
女孩一听这回要自己来解幻术,立马喜笑颜开,迈步跑向墨池旁的巨石下,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一旁,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小刀。
只是女孩还未将刀尖落在石面上,突然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石面,又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又忘了如何画了?”女子走上前笑道。
“不是,我才没忘。”女孩不服气道,“我......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大石头有些奇怪......”
白衣女子走到近前,仔细看了一遍岩石上的纹路,伸手轻轻摸了摸,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映寒,你先别进。”女子指尖飞快白光一点,在石面上刻下了一串连续的纹路,当下雾气消散,远处的屋宇院落隐隐现出。
白衣女子将怀中的木琴背在背上,从腰间拿出了长剑。
“阿姐......到底怎么了啊......”女孩仍旧不明所以。
白衣女子对着她比了个“噤声别动”的手势,抬眼向前望去,前方仍是草木繁茂,一片青翠。女子随即轻轻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阁下是何人?”白衣女子向着林中问道。
无人应答。
女孩此刻更加迷惑,搞不清状况,但又不敢往前跑,只好还在石头旁边老老实实站着。
片刻寂静后,两人前方的树叶才微微发出响动,一名黑衣男子从树上落了地。
黑衣黑笠,黑纱遮住了容貌。
白衣女子一把抽出了长剑,将女孩护在自己身后:“你是何人?”
谁知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像忽然受了惊一样,不仅没有听她的话乖乖呆着,反而绕过了她想要护住她的手,猛地向着对峙的二人之间冲了出去。
白衣女子神色一惊,想要叫她回来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好不再问话,举剑相迎。
只是手中剑才刚举起来,就见女孩已经一把抱住了黑衣男子的腰,叫道:“大乌你终于来啦!”
白衣女子闻言整个人一愣,步子也停了下来。
男子将女孩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的两只手拽下来,蹲下身,撩起斗笠上的纱巾,笑咪咪道:“怎么样?小乌让你养死了吗?”
女孩闻言,脸上灿烂的笑容立马消失了,皱起眉头不满道:“有你这样问的吗?什么叫养死了吗?你是不是很希望它死!”
男子道:“啊,不,我当然不希望它死,只是在你手里它还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你......”女孩闻言似乎很气恼,小脸通红。
“映寒!不得无礼,用敬语!”白衣女子收了剑走上前。
“阿姐你还好意思说我无礼,你刚刚还拔剑呢!”
白衣女子闻言,白皙的两颊隐隐现了淡红色,低头道:“方才我未能认出义父,以为是有人偷偷进了墨池峰......”
女孩道:“阿姐你怎么会认不出来?大乌一年前来送小乌的时候不就是一身黑色嘛!所以小黑松鼠叫小乌他叫大乌嘛!”
“没事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即又笑了,“再说了,不是你飞书让我来和你切磋琴艺的么。”
女孩笑:“啊哈!原来是这样!我说阿姐为何天天练那破琴,原来是为了将大乌骗来!”
白衣女子脸颊泛红,低声道:“怎是骗来......我是真的想请义父可以略教我一二......”
男子闻言,还是笑:“我自己也是才学不久,教你恐怕是不行了,但听你弹弹还是可以的。你若是真想学,有空可以来苍雪山让漆月姑娘教你。”
女子闻言,垂下双目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抬头道:“对了,义父......义父为何会解墨池峰的幻术......”
男子停顿了片刻未答话,从地上拿起了女孩刚刚放下的篮子,拨了拨,拿出了几粒松子看了看,抛给女孩:“这个给乌乌不错。”
说完才又回过身,对黎知落笑了笑:“你姑姑教我的。”
黎知落听了这两个字,神色忽然黯了下去。
男子见状,又接着转移话题道:“你可别怪我私自进来哈,我来了有三四个时辰了,从晨光熹微等到快要日落西山,也没见到一个人出来,只好自己先进去了。我发誓,我真的就在门口树上躺了会儿,绝对没有往里面走......”
“大乌快跟我进去吧,小乌如今很想念你。”女孩抓住了他的袖子往里面拖。
男子惊讶:“啊?它竟然会想念我?”
女孩道:“当然会想了,它是你带来给我做礼物的,以前是你喂养的,你是它的父亲嘛。”
男子道:“不是啊,我在路上随手抓的啊。”
“你......”女孩愣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方才气呼呼的样子,说不出话。
黎知落笑道:“义父,她只是想多留你一会儿。”
“留他干嘛!我才不要留他!让他快些走罢!”女孩依旧满脸怒气喊道。
许沐闻言蹲了下来,笑道:“哟,脾气不小,这就生气了?”
女孩小脸鼓鼓,不说话。
许沐慢悠悠道:“一年前我听你阿姐说捡了个野孩子回来,我还专门赶过来看你,结果你见人就咬,把大家都吓跑了,不仅不让我进门还咬了我胳膊一口。我只好又拐出去给你找好玩的,直到抱着小乌回来你才让我进,你都不记得了?”
女孩听得目瞪口呆:“有......有这种事?我......我只记得你带小乌来啊......”
许沐敲了敲她脑袋:“这里不太管用?”
女孩一缩脑袋,抱头大叫:“都是被你们敲的啦!”
许沐起身,拍了拍手:“好了,说完了,走了。”
“啊不要!你不准走!”女孩尖声道,就势趴在地上死死拖住了他的腿。
许沐只好又回过身,将腿上的东西甩掉,坐在了一旁的石桌前,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好吧,那就勉强坐一会儿吧。”
女孩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从他身后拽住了他的纱巾,嘟囔道:“为何坐在这里?大乌你不会今天不准备留宿了吧!”
许沐伸手到后面从她手中拉出来自己斗笠上的纱巾,故作心疼道:“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别给我扯坏了。”
“嘁,我手劲小。”女孩嗤了他一声,“我又不是阿姐,不论什么衣物布料在她手里都会烂上几道大口子。”
黎知落面上有些难堪,低声道:“映寒,你不是急着喂乌乌么,快提着篮子回去。”
“阿姐不就是怕我捅出你的毛病嘛?你放心啦,大乌他不会因为你劲太大而嫌弃你的!是吧大乌!”女孩边说边豪爽地拍了拍许沐的右肩膀。
许沐被她拍得杯中茶水撒了一石桌,一滴没剩下,只得将杯子又放回了桌上:“是是是、不嫌弃不嫌弃,撕烂几件衣裳算什么?以前她砸烂我门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
“啊?还有这种事!大乌你脾气也太好啦!居然没有将她暴揍一顿......”女孩顿时双目放光,来了兴致。
这下黎知落面上再也挂不住,严肃道:“你再不回去,我今晚就将你的乌乌丢掉!”
“噫,吓死啦吓死啦。”女孩装作害怕的样子,随即道,“那可是你义父捡来的,你也敢扔?”
“好,我不扔乌乌!我扔了你!怎么样。”黎知落在许沐面前一再丢脸,竟然有些气恼了起来,语气急促了许多,“反正你是我捡来的,没人再能管得了!”
女孩听完一愣,收了面上所有表情,站了一会儿,从桌边捡起自己的篮子,转身离开了。
许沐慌忙叫住了她:“别走别走,她逗你呢,别当真,过来坐我旁边。”
黎知落只好不再喝止她,停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义父最近一年都未曾露过面,可是很忙?”
“我?”许沐指了指自己,随即笑道,“也就一般忙吧。”
黎知落又问道:“那......苏姑娘对你......可还好?”
“她对我挺好的,很有姐姐的样子。”
黎知落闻言连忙胡乱应道:“也是、是很好、我见过她的,很温柔......很好、她念在苏掌门的份上也会对你好的......”
“你想说什么?”许沐看了看她,放下了杯子。
女孩身子歪在他肩膀上,大声道:“她就是想问你是不是要成亲啦!”
黎知落一双眼睛直直看向女孩,女孩立马抿起了嘴,三人皆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安静了一会儿,女孩把脑袋从许沐肩膀上移开,直起身子小声道:“不过刚刚阿姐说了,那些都是无聊之人乱讲的闲言碎语啦......”
黎知落停顿了片刻,平静道:“他们倒没有乱讲。”
女孩惊讶道:“啊?可是阿姐你刚刚还告诉我的......”
黎知落抬起了头:“其实我知道的,青鸾百年之前只是修仙世家而非门派,可世家是以家族为主,功法有局限性,血脉相关度高,想要壮大就必须另取他法,所以才逐渐开始收些弟子门生。虽然人数多了,这毕竟还是他们家的一份家业,掌门之位自然优先以家族人员为主。”
“苏姑娘一再对外界都称义父对她有救命之恩、称你们二人是即将成婚的夫妻。可我知道,她是不想违背了苏掌门的遗愿、也不想令义父你遭受家族旁系的诟病。她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黎知落一开始还话语平静,说到最后却声音越来越弱,“所以,义父若是对她也有心,那就......那就......”
许沐从方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这时才打断了她的话,接道:“那就娶了她?”
黎知落低下了头:“嗯。”
许沐失笑道:“我们二人都对彼此无意,我如何娶她?”
黎知落道:“可是、可是你若不娶她,就永远坐不稳哪个掌门的位置啊,苏家还有那么多外系表亲,如今都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颇有微词......”
“青鸾玉牌在我手中,他们又能怎么诟病?”
“只是、我只是......担心义父的境地会更加艰难......”黎知落的话越说越混乱,像是突然失掉了语言技能,“顾掌门他......他一直想尽办法、他就是为了折断你的羽翼......等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就会......”
许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不会的......我不会到那一步的,就算到了那一步,我也绝不会做我不愿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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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冷的晚风回荡城中,屋瓦被吹得晃晃荡荡,落叶纷纷扬扬。
黑纱黑袍在夜色中隐匿,又在月色下缓现。
两名黑衣男子从深巷中悄然现身,疾行一阵,见了来人,急忙跪下道:“刑宗主与云公子明日设宴揽凤楼。”
“设宴?”许沐眉头蹙起。
“正是。”两名男子答道。
许沐轻声笑:“还真是光明正大。”
两名黑衣男子不敢接话,依旧跪在原处。
许沐对面前的两人笑了笑,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吧。”
两名男子闻言抬起头,疑惑道:“掌门不用帮手吗?”
许沐听了笑意更深:“我要帮手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杀人的。况且就算我要杀他们,还需要帮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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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凤楼又称揽凤山庄,是紫云宗宗主的私人后花园,气势恢宏布景奢华,逢年过节时,便会在此举行个各种大型宴会。
只是今日设宴,既不是有什么喜事、也没赶上什么佳节,而是一个誓师大会。
或者说,是一个大型动员会。
刚过午时,山庄后院之中便已是人声鼎沸。整个院子可算得上是一个广场,有百丈之宽,四周围了一圈长桌,桌上堆满各式什锦珍馐。桌后或坐或立,皆是人影。
来人各色衣装、各属其宗,分列不同方阵,但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不论是哪门哪派,皆为青鸾的附属门派。
可最为奇特的是,作为东道主的紫云宗却与是伏云手下三大宗之首。
若是令不懂其中门道的旁人听说了此事,一定会惊得瞠目结舌,可紫云宗内的人,却是对此种事再熟悉不过。
午时一刻钟声一响,院内立马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落了座,只剩各方阵桌前的宗旗在风中飘摇。
只见院中一名紫衣男子起身,对众人道:“各位只用签了面前的契约书,从今以后,我们便齐心协力同甘共苦。”
众人一阵沉默,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黛色衣袍的男子起身,略有犹豫道:“云公子,这契约虽是极为诱人,也没有什么其他问题。只是,我们还未向许公子报明原委......”
紫衣男子闻言一笑,缓缓道:“安掌门,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报明原委?你觉得他会在意你一个区区不足五百人的小门派是去是留吗?”
黛衣男子面有窘色:“只是......不论去留,我也应前去苍雪山通报一声......”
紫衣男子闻言大笑,指着席间另一位宗主道:“好!你要去通报我也不拦着,顶多也是如同金宗主一般待遇罢了。你可知他派人捧着珍藏了四十年的一纸契约不远千里赶到苍雪山,想向那个许公子请求可否解除附属关系,可是谁知道,他写给手下人整整千字的稿子竟然连打开都没有来得及打开。因为那许公子根本连正眼都没有看那纸契约,只是见了来人便道‘想走是么,随意。’再无第七个字。”
金宗主答道:“没错,傲慢至极,此气难咽。”
此话一落,人群中立时起了骚动。
黛衣男子一时无话,尴尬半晌,只得坐了回去。只是随即又有他人站出来,说道:“云公子,你这话耳听为虚。在下是亲眼见过许公子的,虽只有一面之缘,可依我所见,他倒是个性情温和之人,何况他也是名声颇佳......”
“哈哈哈哈,名声颇佳?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就算他有什么好名声那也是在市井民间,因为他向来喜好东游西转管些闲事。至于在玄门之中,他的名声......”紫衣男子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一下,才接着道,“那就只有三个字,烂透了。”
被他打断的男子道:“此话怎讲。”
紫衣男子离了座,走下台阶:“普通百姓看不出他的把戏,不懂也就算了,可是我们总不能不懂吧。你们光看着他一年之内跻身玄门首席之位,可是一年前他在哪里?说起来大家都不会不知道,他在寒疆鬼府!世人皆知入了鬼府之人怎会有人生还而出?可是当年,数千人都亲眼见他走了出来,谁知他有没有带出鬼王留下的什么凶神恶煞!说到底,他和前任那个苏掌门不过一个德行,都在背地里搞些阴邪之术。青鸾势力庞大,无人敢在明面说,可是大家心中自有知晓。”
这番言论一出,在场之人都无言反驳,陷入了一片沉默。
紫衣男子继续道:“苏伯凌生前就妄图模仿前代鬼王走邪途,他还有个凶煞容器,可以滤开生魂死魂,在他的生怨峰下养了近千生魂不知作何而用。而如今这位许公子,比之苏伯凌只有更加阴邪狠毒,整日耗在生怨峰,弄得北山一片乌烟瘴气。”
众人脸色都开始发白,其中一人接道:“此话不假,只怕他这人也是个披着笑面的蛇蝎心肠。”
“可不,整日和冤魂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苏姑娘竟能垂爱于他,也真是瞎了眼。”
“呵,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垂爱’,如今他在苍雪山一手遮天,对苏姑娘究竟是欺压霸占还是得其垂爱,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伯凌生前乃是他的好友,他倒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吧......”
“你未免也太低估人心险恶了,反正苏伯凌也死了,他此时娶了苏姑娘,那可就真的是独揽大权了......”
“何止如此!说不定,他仗着苏伯凌对他信任,做的就是杀人夺位的事情!只是如今不仅要夺位,还要夺人至亲!”
“万万没想到,我之前错信了他,如今知了真相,只觉得恶心。”
“下流至极!”
紫衣男子听了众人议论的走向,面容愈发舒展,趁热打铁道:“许公子一心想着钻研自己的邪门法术,心思根本不在扶持你们身上,你们若是继续和他统一战线,只不过是混吃等死,说不定心情不好之时还会将你们都炼成生魂吃了,跟着他又有何意义?可诸位若是签了面前的契约,不仅会有钱财支持、功法指点、还能在百妖大会上与伏云同立一列并肩作战,分到上阶的灵兽,将自己的名字刻上猎妖典册,名扬千里。云某就说到这,各位自行拿捏吧。”
众人互相看了看邻座、又望了望面前的契约,依旧是面有难色。
紫衣男子笑道:“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什么,不过是害怕许公子责难你们。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我紫云宗的揽凤楼、是伏云的地盘!你们还有什么担忧?来了这里,无人能打扰我们;出了这里,那便再无人敢动你们。”
众人闻言,犹豫的时间或长或短,终究还都是陆陆续续提笔签名。
十几名紫衣家奴将众人桌上的笔墨收拾好,将十几张契约叠摞起,小心翼翼放在托盘之上,低头小跑,呈在紫衣男子面前。
紫衣男子面上得意,点头微笑,伸手要去拿那叠纸,却忽然一道银鞭自天而降,将盘中抽得一片支离破碎,鞭上灼目的银光比正午太阳还要闪耀几分。
“谁?什么人?”男子抬头喝道。院中霎时间一阵混乱,人群纷纷离座,聚集到了近前,一同朝銮顶望去。
只见屋顶飞檐下,轻飘飘坐了一人,黑纱遮住了容貌,黑色的衣摆自房檐处垂下来。
“你是什么人!”紫衣男子一边喝问,一边丝毫不怠慢,挥手令一排紫衣人排阵拉弩。
许沐将面前飞来的数支闪着利光的紫色短箭划开,转了个身,将一直蜷缩着的两腿从屋顶上耷拉了下来,来回晃了几下:“你们说得如此尽兴,现在才看到我,腿都要麻了。”
其他人见此人脸前有纱笠挡着,态度又如此怠慢懒散,都面面相觑。
紫衣男子见无法制住他,只得道:“不论你是什么人,敢砸揽凤楼的场子就是活腻了,下来!”
许沐心道:终于有人让我下去了!坐在上面听你们骂了我这么久,我早tm就想下去揍你们了。/呵呵/。
于是连忙翻身落地,脚尖刚接触地面,便见周围层层叠叠围上来一团人影。
许沐甩了下袖子,一前一后两道银鞭,将想要上前的人挡在了一丈开外。
“说好的设宴呢,这又是什么阵仗?”许沐见四周干净了,语气很有礼貌道。
紫衣男子喝道:“设宴又未请你!来这里瞎折腾什么!活腻了!”
“别,我不请自来,来了就是客。你们在讨论什么好事,不如也分我一杯羹?”许沐笑着说道。
“可笑!不知哪里蹦出来的乡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哦哟,你们厉害的。”许沐后退了一步,随即又笑道,“可你们连我这个乡野小子都打不过......”
紫衣男子大喝:“放肆!”
“这就放肆啦?我只不过是请求加入你们的宴会而已啊。”许沐的笑意隔着纱巾也无法遮掩。
“呵,嚣张。”紫衣男子冷哼道。
许沐低头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就是纷纷投靠伏云嘛,带我一个呗,啊?”
紫衣男子冷笑:“疯疯傻傻,敢问你是何门何派的掌门人?又有什么权力和我以这种姿态谈话?”
人们见了此景,都跟着看起了好戏,人群之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嘲笑,更有人道:“我看他是他一个人的掌门吧。”
众人闻言哄笑不止。
许沐道:“我一个人就不行啦?犯法啦?”
紫衣男子道:“厚颜无耻!还不快滚!”
许沐道:“哦哟,打不过人家就让人家滚啦?你们紫云宗最拿手的本领是不是就是咬文嚼字唇枪舌剑啦?”
紫衣男子暴怒,喝道:“诸位签了契约,那便是和紫云宗联了手,如今有人寻事,你们说应该如何做?”
众门派的方阵纷纷列了队,召剑在手,将许沐团团围在中央。
许沐转身,向着众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一名宗主答道:“杀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许沐走上前,疑惑道:“你这样对你的恩人?”
那名宗主挥剑便斩:“不知所云!可笑!”
许沐后退了一步,从袖中甩出一道银鞭,一团银光霎时间缠住了他的剑,触及之处,剑芒骤熄:“一道琴弦你认得,那十道银弦拧成的鞭子,你就不认得了?”
那人有些惊恐地望着自己剑上微闪银光的细丝,停住不动了。
许沐道:“我不看那张纸,是因为纸上写了‘违约命偿’,我没要你的命也没要你送来的那人的命,算不算你的恩人。”
“你......你是......”对面的人闻言抬头,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许......许公子。”
“你跪什么,我只不过问你个问题。”
“算、算、当然算......”
“可我怎么觉得你不仅没认为我有恩于你,反倒将这件事作为我的恶行四处传送?”
“没有、没有的!”
在场之人见到这边场景,纷纷愣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许沐转了个身,将纱巾撩起,对紫衣男子道:“你那份契约不如多写一份给我,我一并签了,也省得他们一个一个来签。”
紫衣男子瞠目结舌,不知如何答话。
“到时候你们伏云就是真正的坐拥天下了,多好啊,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名声也没有实权也没有,两手空空废物一个任人摆布。你的掌门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紫衣男子闻言,竟后退了一步。
“你怕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你想的吗。你们想尽办法败坏我的名声夺走我的东西,不就是想毁了我的所有吗?而且你不是做的顺风顺水吗?”
许沐见众人皆是一副呆状,无人应答,只好自己道:“算了,你们想跟谁就跟谁吧,我也管不着。只不过,只不过违了约,那就命偿吧。”
众人听了话,面色煞白,心中懊悔不已,恨不得将方才胡说八道的嘴巴抽上两下。在场之人此时大抵也只有脑子还能略微转动,至于身体,则仿佛被冻在了寒冬冰雪之中,丝毫无法动弹。
许沐道:“怎么都没动静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噢,我忘了,你们已经是伏云的人了,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许沐转身,对紫衣男子道,“那既然是这样,就有劳云公子帮我代取他们性命,如何?”
紫衣男子闻言,这才想起来应该说句话,急忙慌慌张张道:“在下眼拙,未能认出许公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见谅、见谅、当然见谅。”许沐笑着答道,“不过就是狠毒咒骂了我几句吗,算什么事?”
紫衣男子闻言松了口气,道:“公子既然能深明大义,那再好不过。”
许沐笑了笑,右手手指轻轻在袖中摩挲着绕在腕上的银线,“好好好,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动手,那就我自己来。”
瞬息之间,数道利刃般的银光划过——衣袂撕裂、鲜血淋漓。
“祸从口出啊孩子们,有闲心咒骂别人,不如花些功夫干点实事。”许沐回身望着跪在地上吐血的一众人,俯身语重心长道,“你们的契约一笔勾销了,你们的命我也不要了,这一鞭抵了,从此再见不识。”
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都丝毫无损,只是口中却被划得血水喷涌,嗓子也被拉得说不出话。
“噢,抱歉了云公子,你刚刚站得有些近,误伤了你。不过你今日应该是将未来三个月的话都说尽了,想必也不怎么需要嗓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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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凤楼里里外外被伏云弟子围得密不透风,原先站在门口守卫的紫衣家丁,如今也都清一色成了赭色衣装的青年男子。
揽凤楼中的后院里,地上几滩刺目的血迹已然干涸,成了令人胸口发闷的深褐色。
“所以说,这就是你准备了三个月之久的大礼?”男子目光阴郁,慢慢穿过大院,走到了阶梯之上的位子坐下。
一众紫衣男子跪在院中,不敢抬头。
“契约呢?”顾景吟双眼盯着地上的人,语气冰冷。
“掌门……掌门息怒。”紫衣男子声带发哑,说不出完整的话。
“怀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太舒坦了。”
紫衣男子闻言,慌忙抬起头,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力喊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的错!”
喊道一半,口中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喷出了鲜血:“是许沐辰......他刚走!是他干的!”
顾景吟听到这三个字,双目猛地一缩,皱起眉头:“你说什么?是谁?”
紫衣男子连忙跪着向前爬了几步:“是他、是他那个魔头,像个怨灵穿着黑衣飘来飘去。我的计划就要实现,他却杀进来,不由分说将我们打了一顿......打得我们口吐鲜血......险些当场丧命!”
顾景吟五根手指紧紧握着身侧的扶手,指尖几乎刻进木头中,低声自语道:“他来了伏云山、他居然会来这里……”
紫衣男子只知道顾景吟一心想要吞并青鸾,以为他定是对那人恨之入骨,连忙应道:“正是,他、他才刚走不远,而且......而且他孤身一人来的......我、我现在就率人去追。”
顾景吟听到这话,抬起了头,像是突然才又想起了地上的男子,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下了台阶,走到了男子身前。
“怀瑾,他为何要将你打得口吐鲜血。”顾景吟弯下腰,将他的头抬起来,语气竟是温和,“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惹怒他的事情。”
“没有、根本没有、我根本没有碰到他......他心狠手辣,毫不念情分,不仅将我打成这样,连......连前来赴宴的九家掌门都被他打得浑身是血。无人敢招惹他那个魔头......他打了个痛快便扬长而去了。”
顾景吟闻言直起了身子,转了个身,手指在袖中握了又松开,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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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沐一人走在寂静无人的巷中,步子不疾不徐,似乎是漫无目的。
深蓝天幕上繁星点点,凉风吹过,带的巷尾树梢上几只残旧褪色的灯笼摇摇晃晃。远山在漆黑的夜色中若隐若现,起伏的山脉在天边勾勒出连绵不绝的曲线。
许沐走着走着,停下了步子。
“你是谁。”许沐转身。
身后的街道漆黑阴暗,毫无动静。
“跟着我做什么。”许沐轻声问道。
依旧毫无声响。
许沐原地转了一圈,笑道:“你藏在哪里了。”
只是再转过身时,已经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举在两人之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许沐有些吃惊,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啊,原来是你啊。”
“你为何来这里。”顾景吟低头看着他的眼睛,片刻也不舍得离开。
许沐笑了笑道:“想来就来呗。”
顾景吟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低声道:“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沐抬起头:“顾掌门,你有一个缺点,你知道吗?”
顾景吟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
“你的弟子们应该不敢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许沐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太理所当然了,以为全天下都要臣服于你么。”
顾景吟蹙起了眉头,半晌,道:“师兄,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回去。”
“我跟你回去?那我的东西该怎么办?我是你什么人?你走到哪就要把我牵到哪?”
“你守着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你想要的什么我不能给?你继续固执下去结果不过是一样的,为何要……”
许沐轻轻打断了他:“顾景吟,你停手吧。我问你,为什么你不愿意放弃你的一切来我这里,却要求我抛弃我的所有和你在一起。你难道没觉得,这种感情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吗?”
顾景吟看着他的眼神暗了一分。
“我只不过是你眼中的一件物品,所以你才会用你得到物品的手段来对付我。你一路通关斩将,想要的都收入囊中,只有我这一件失了手,所以你觉得丢了脸、不甘心、恼火,一定要把我抓回去你才解气,对吗。”许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道,“这不是你的爱情,这是你的征服欲。”
“你觉得我不爱你?”顾景吟轻声问道。
“你问问你自己,你爱么?”许沐轻声答道。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许沐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猜对了。
可是心里竟然空空的。
可是忽然又放下了心。
既然没有动真感情,那便不会受伤。
许沐垂下眼睛不再看他,静静地想:他要是真的在意我,会这样对我步步紧逼一丝生机都不留么?会找人败坏我的名声、夺走我的东西,让我变得一无所有只能依靠他吗?
肯定不会。
但凡有一点是为自己考虑,他都不会这般不择手段。
巷尾的破灯笼又在阵阵晚风中发出哗啦的声响,地上的树叶围绕着两人在脚边打旋。
许沐还想等着他回答,可是他却不准备回答了。
顾景吟将他的两只手握在身前,俯身亲了他。
许沐想将双手挣脱出来,可顾景吟却握得更紧。
四片柔软相贴,仿佛对方是寒夜中唯一一点温暖。
许沐想要用双手搂住他,很想、从没有如此想过,可是两只手腕却依然没法挣脱。
亲过了他,顾景吟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许沐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了,许沐心里想他会对自己说的话不过是那几句,不过是“跟我回去”。
许沐心里慢慢想:如果他再说一遍,那就跟他走好了。
可是顾景吟后退的这一步,却是为了给许沐让开去路,只听他轻声道:“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