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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科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尖顶上的风,稀薄,寒冷。
砖泥灰墙的檐宇,安详地臣服在神祗的足下。静寂的殿堂,依旧神秘。虔诚的祷告,并不能挽回沦陷的世局,神祗庇佑他的子民,不因为占领或被占领而抱有世俗的偏见,将爱减一分或加一分。
临岸的封锁区,行人稀少,潮湿的巷砖泛渗着阴冷的气质。占领者,如冷酷而醒目的幽灵,行走,驻足。他们是金科旧城里唯一自由的族群,可以在必要时跺一跺优质的长靴,撩拨一下依附的霜冻。
他是极少数被允许在街头逗留的人之一。东方的面孔,被黑色盔帽遮掩去眉目,鼻骨勾勒出雕塑般的线条。
上前检查的克鲁斯格兰人,因他持有代价最为昂贵的通行证,未作过多的盘查,只是对一个十四五岁的东方少年能拥有与自己一样修长的身高表达了好奇的惊叹。
少年回赠这名占领者一盒莫尼安克雷索尔雪茄。这为他换来更长的滞留时间。
天倒映在微结薄冰的水面上,冻云被干冷的风吹向南方的天际。水波本是明静的绿,借了河上的白色的冰肤,凝结成忧郁的蓝。
铅灰的学院建筑修耸削瘦,片段被枯高的公孙树遮住了,但并不妨碍尖肋拱顶勾勒出峭拔的锋棱。
青灰的石砖桥,连接左右两岸。桥上行人稀少,偶有过客也行色匆匆,头耳用围巾裹住,除了通红的鼻子什么也看不见。
他要等的人,姗姗来迟。比约定的时间,晚了整整两个小时。
“嘿!夏!”
迟到者的音色里跃动着惊喜的音符。海蓝呢学院袍使他显得高大一些,蓝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兴味盎然,灰兰格纹围巾使他颌部的方圆形线条冲满活力。
夏,本来是一堆不明生物种髓化成的粉状物质。混和了“夏”这一成份的蜡烛,可以燃烧5.47亿光年不灭。
魔法师老班恩在维马斯港的费伦斯城堡的银烛台上发现了它。
费伦斯城堡,克鲁斯格兰大陆最神秘的私人博物馆。存储并陈列着埃迪拉卡和安布里德罗两大星球陨落后的所有生物和非生物的残余物质。
城堡的门票很昂贵,50枚白金格兰币。参观时间视城堡主人的心情及各种天气、温度、海洋季风等因素而定。
为了见到那些奇特的物质,老班恩在维马斯港做了七十年的街头魔术师。他的观众已经繁衍到了第五代,而老班恩还活着。这是维马斯港人认为最神奇的魔术。
支付了50枚白金币之后,老班恩把5mg(约一指甲盖)的夏从城堡里偷出来。“稍作补偿”,这是老班恩的原话,他并非很贪心。
“星纪,是所有已知和未知的时间空间的总和。如果活得够长久,你可以把星纪的所有星球大陆走个遍,那是我十岁时的理想,现在我将近一百岁了,还没有离开过伯龙星球。”老班恩不无遗憾地说,“我的魔力,只能够带你登上伟大而邪恶的克鲁斯格兰大陆。你一定要去看一看。那里隐藏着一条通向星纪深处神秘黑洞的通道。穿过黑洞,过去将可以改写,未来将在你的手中,你将洞察这浩瀚星纪的一切未知和无穷秘密。”
在抵达格兰大陆之前,老班恩用他最擅长的魔法送给夏一套十五岁的人形躯壳。东方质感,英俊少年。
“你可以陪老班恩聊聊天。”老班恩对自己晚年最有创意的作品很满意。
老班恩向夏灌输得最多的,是曾经最伟大的两大帝国——埃迪拉卡星球和安布里德罗星球的毁灭事件。
毁灭性正面撞击的主动方是谁,因为没有目睹者,而无人知道真相。老班恩坚持认为,夏来自于这两个星球中的某一个,所以,夏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内幕。
事实上,夏只记得自己进入人形躯壳以后的事。这一点,令老班恩很失望。
看在夏非常安静的份上,老班恩没有收回魔法躯壳。越来越白的胡子提醒他,他需要一个旅伴,以应付他可能随时结束的漫长的生命。
夏的语言功能不十分健全。老班恩指出这与天赋有关。但夏认为,老班恩在设计躯壳的过程中,把这一功能简化了。在潜意识里,老班恩需要的是一个聆听者。目前的装备系统,符合他在设计时的所有假设和预期。
老班恩是一个严谨的老头儿。他从来不会让夏做一个侍者才会做的事,比如料理食物和饮料。少年是粉状物质,通俗来说,也就是某一种,灰。老班恩记得很清楚。
“埃迪拉卡在毁灭之前,是整个星纪的中心,它给予我们光和温暖。”老班恩像在怀念少年时代的恋人,“失去了埃迪拉卡星球的璀璨光芒之后的星纪,变得阴冷而潮湿。这在原本就以黑暗和混乱著称的克鲁斯格兰大陆显得更加名符其实。”
夏不想纠正老班恩,他之前曾用“伟大而邪恶”来赞美格兰大陆。
冬天来临的时候,老班恩的身体状况变得很糟。他们在吉提城耽搁下来。
城里的旅馆都住满了人,从金科出逃的平民,以及从其他大陆涌向金科的考生。金科旧城是金斯瓦科内尔原著民聚集地,自从格兰大陆帝爵军团征用金科旧城之后,原著民不得不开始撤离。
“只有金斯瓦科内尔魔爵骑士军团学院,才能培养出最优秀的骑士。”老班恩在用餐的时候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的认知,“越来越多想成为骑士的孩子涌向那里,金科旧城必须让出它的土地。这是一项伟大的骑士计划。我们每一个人都将从中受益。”
鉴于老班恩的远见卓识,旅馆的老板对夏深表同情。他们以为夏是被送去报考骑士学院的预考学员。
病重的老班恩因此得到一个位于阁楼顶端的房间,免费附送半个储藏室。否则夏就只能睡到旅馆的走廊上。
睡到半夜,夏被蜡烛晃醒。
炭木和杂物,被搡成混乱的一堆。倒在地上的老班恩蜷缩成一团,头不停撞击着叠放整齐的大件行李箱,发出怖人的声响。
“要我扶你吗。”夏打着呵欠。
“给老班恩倒一杯咖啡。”老班恩的白胡子颤颤的,挤出几个模糊的字,含混不清。
夏把老班恩扶起来,老年疾病和痉挛使他忘了他自己定的戒律。
“给老班恩倒一杯咖啡,请求你。”老班恩向着夏伸出他具有魔力的手。除了请求,还有威胁。
“如果你是女人,也许我会对你好一些。”夏把他扔在木炭上。
夏不会煮咖啡,他把壶里剩下的那点冷咖啡掺上一些冰水,在蜡烛火上加热,然后倒给老班恩喝了。
一个小时过去,情况并没有好转。疼痛使得老班恩撞破了头。紫蓝色的血液从皱纹密布的额角淌下来。
“夏。”老班恩的眼睛盯着他,像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很困了。”夏给壁炉添了一把木炭。
“每痛一次,老班恩就会在脑海中重温一次过往。老班恩本打算永远忘却,再也不要想起。但是,老班恩输了。和这些过往带给老班恩的折磨相比,疼痛,真的算不了什么。很多次,老班恩都以为,天再也不会亮,而老班恩,再也不会醒来。”老班恩喃喃自语。
这些话,夏已经背得烂熟。熟到想吐。
“不要拒绝老班恩。老班恩有他的自尊,却被你们贬低得轻如微尘。老班恩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被你们拒绝和毁灭的场景。但是,当这句话真的从你们嘴里中说出来,尤其是说得如此轻佻,不以为意,老班恩,被狠狠地刺痛了。”
这并不是在向夏表白,虽然第一次听到,夏曾经以为老班恩说的“你”,是自己。直到来自斯塔尔海上的季风再次光顾格兰大陆,老班恩再次发病。夏才意识到老班恩的对话者,是一个幻觉中的人,或者人们。
夏并不知道老班恩是谁,是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当然,他是魔术师。这毫无疑问。
老班恩魔力等级很高,因为他的徽章,是银色的海王星。他们在霍特瑙城用餐时,邻桌的客人谈起过老班恩的海王星,魔法师七级。据说最高等级为九级。
“夏。”老班恩疼醒了。
夏坐在一堆杂物上,这样可以礼貌一些。
“老班恩知道你是谁了。”老班恩的脸色很差。
“看来你好些了。”夏希望老班恩的病快点好。他病好的时候很安静,不啰嗦。
“老班恩知道你是谁变成的灰。”老班恩的瞳孔比往常大了一圈。
“太好了。”夏的兴趣并不很浓。
过去的已经过去,要来的迟早会来。怎样都好。夏的无所谓时常会激怒老班恩,他在生气地时候骂夏是一堆灰,点不着,捂不热。
“星纪爵士。”老班恩满怀心事。
“是吗,好吧。听起来还不错。”夏困极了。
夏最羡慕的就是炉底的灰,路边的灰,角落里的灰。死灰,可以一直睡觉。什么都不用想。大脑,就是一种负担。夏始终这样认为。
老班恩的瞳仁,闪过一道蓝光,“埃迪拉卡星球的星纪爵士,魔鬼的守护神。”
“它毁灭了。”夏感受到了浓浓敌意。
老班恩动了动白胡子,很失望,“是的。可是,咖啡有毒。”
夏从来没有照顾过老班恩的饮食起居。他们的关系,是各自管理好各自的旅伴。今天的咖啡是第一次。也是夏和老班恩之间唯一一次有过的传递交接。
“需要我叫医生吗?”夏问他。
“不用浪费我的金币了,星纪爵士的毒药。”老班恩耸耸肩。
“你是魔法师。总可以想出很多的办法。”
“如果这是在七十年前,我会对你感恩戴德。”老班恩眨了眨混浊的眼睛,“军团学院的导师,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死。懂吗?”
“不懂。”夏扭了扭脖子。
“我并不愿意把自己弄得像街头的乞丐,”老班恩在怀里摸索,“老班恩只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海王星徽章的寒光,映出暗夜的波纹。
“你死了吗。”夏问。
在变成冰冷的尸体之前,老班恩要求,夏带着徽章去金科魔爵骑士军团学院。徽章是引荐信,一位叫做昆顿的导师会交给他一份重要的纸质品,这是老班恩本来打算自己去取的东西。
学院以及学院的导师是个什么鬼,夏完全没有兴趣。
看多了老班恩在街头变魔术的样子,他偶尔会同情这个苍老多病的老头儿。但绝对没有继承他衣钵的远大志向。
老班恩死不瞑目,夏替他阖上眼睛。掌心相接他的额头时,一股奇怪的心魔内力从老班恩的眉间源源而出,沉稳绵滞,温暖柔煦。夏不知道该怎样拒绝。
夏并不确定,像老班恩这样的七级魔法师,加上自己这堆来历不明的粉状物质,会演变成哪一种类别的物种贻害。
根据老班恩的介绍,格兰是整个星纪最混乱不堪的大陆。各大星球遭到放逐的远古生物种群及基因系统都在这里杂交、繁衍、生存。
失去埃迪拉卡的星纪,就像是失去了灵魂。
原本就没有灵魂的格兰大陆也就因此彻底地成为没有规则的世界。目前的夏,非常符合这里的无规则和不确定,以及,混乱。
为了不那么快地忘了老班恩,夏决定继续使用“夏雪宜”这个名字。这是老班恩所推崇的一位东方玄尊,他的尊号是“金蛇郎君”。
夏喜欢钱,爱钱的天赋源自于粉状物质的天性。“金蛇郎君”四个字,首先让他想到的是金光熠熠的白金格兰币。
老班恩没有用完的钱,成了夏雪宜的财产,数目相当可观。就这样,一夜之间,夏雪宜成了自己的金主。
他有一种不间断的预感。在这个没有规则的世界里,口袋里的钱可能会是比徽章更有说服力的通行证。
海王星徽章佩戴起来的效果,对增加颜值所起到的作用,出乎夏雪宜的意料之外。尤其是佩戴在他的胸前,比起老班恩那种滑稽得可悲的效果,不可同日而语。
“嘿,我是李维斯。”蓝呢学院袍对夏雪宜很热情。
“夏雪宜。”夏雪宜用手碰了一下盔帽的帽沿。
“你看上去还不满十六岁,我的天。我想我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五年前,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直来直去。”李维斯的心情不错,笑容像久违的阳光,“老班恩提到的昆顿,是我的曾祖父,三十五年前就已经去世。恐怕他来不了了。”
“纸质品,可能更重要。”夏雪宜提醒他。
“当然,当然是的,”李维斯摊了摊手,“很多的纸质品,在他的书房,我还没有动过他的东西。上周末我才办好遗产继承手续。昆顿的遗产继承人指定的是罗杰,我的远房堂叔或者,一个类似的亲戚,他也去世了。但是,我们并不是很熟悉,我怀疑他是否到过格兰大陆。你知道,格兰大陆的人的家族和亲戚都比较,怎么说,头绪纷繁复杂。不过,他指定的人是我。”
“好的,李——?”夏雪宜的词汇量相当有限。
“李维斯。”李维斯向夏雪宜行了一个碰帽礼,“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到学院去等一会儿,里面比这儿暖和。新学员入院考试报名结束之后,你可以跟我去洛伦索庄园。纸质品在那儿。忘了说,我是今天的报名督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