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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转眼间, 到了千晴与临子初被邓林老仙抓来的第三日。小说
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千晴起得晚了些。临子初起身后静静等了一会儿, 也没见千晴睁开眼睛。于是临子初在他身边画了几道简单的防护阵法后, 自己一人到挺远的地方摘酸枣,以免发出声音,打扰千晴。
就在临子初的背影消失时,斜躺着的千晴缓缓睁开双眼, 转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整个人呈现‘大’字形。他将枕在脸侧的胳膊抽出来, 分开五指, 伸手高举,望向苍穹。
冻森荒原与旁处不同,它的夜晚极冷, 那是一种寻常人难以熬过的寒冷。
清晨时,由于温差大,冻森荒原总是雾蒙蒙的,树叶均挂着露水,风一吹就像下雨一样。
千晴就这样看了天好一会儿。
大概是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很奇怪,千晴这样躺着躺着,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脚爪踩过地面的窸窣声, 停在千晴不远处。
千晴放下手,抬头一看。
就见一个比他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猴儿,正睁着大眼睛, 好奇地朝千晴这边看。
当千晴起身发出动静时,那猴儿被吓得猛然向后缩,一头撞在了身后的树上。撞得狠了,晕头转向,用双手包住额头,睁不开眼。
千晴笑了两声,朝它招手,道:“过来。”
那小猴儿吱吱叫,犹豫了好一会儿,抬眼频频看千晴肩头的阿毛。
千晴看着它,又招了招手。
小猴儿这才缩着身子,一步步走近千晴身边。
千晴身边有临子初留下的护阵。此阵能分辨小猴身上的杀意,因其没有伤害的意思,所以很顺利地坐在千晴身边。
“早上好。”千晴直起身,盘膝俯视那小猴儿,打量一番后,说:“原来酸枣猴的幼体这样娇小,想要长大,不知要吃多少果子。”
那小猴儿似乎能听懂千晴的话,吱吱叫唤,表示同意。
千晴感慨道:“幸好这里酸枣树很多。你这小猴儿,叫什么名字?”
那小猴儿颇有灵性,人似的摇了摇脑袋。
“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儿,”千晴随手将那小猴儿抓住,翻开肚皮,自言自语道:“不知你是公是母。”
那小猴儿竟然很温顺,没暴起攻击,前肢搭在千晴手上,一副驯顺的模样。
“哦,是个公的。”千晴想了想,说:“看你脸上有痣,就叫三痣好了。”
说完松开手,千晴道:“快走吧,三痣。离我太近,你主人会责怪你的。”
那小猴儿在千晴膝头坐着,仰头好似感激,过了一会儿才四肢移动,跑远了。
千晴正想重新躺回去时,忽然听到周围窸窣声变多了。
七八只酸枣猴抓耳挠腮,盯着千晴,眼神恳求,带着欣喜。
刚被千晴赐名三痣的小猴儿,正蹲在一只老猴儿肩上,指指千晴,叫了两声。
临子初回来时,就看见千晴被一众酸枣猴围成一团。
他老神在在,指手画脚,对着酸枣猴,信口开河道:
“嗯,你这个毛发有些不够茂盛,不如叫秃溜……哟,你是个小姑娘,体毛金灿灿的,就叫金花罢……你——”
一众酸枣猴对着千晴顶礼膜拜,好生感激的模样。
之前临子初见千晴被酸枣猴围着,还有些担心。后听他侃侃而谈,放下心来,缓步走到他身边坐下。
临子初一靠近,周围的酸枣猴就一哄而散,躲着爬到树上。
临子初问:“你在给它们起名字吗?”
千晴身体后移,双手撑地,支着坐在地上,说:“是啊。”
“它们看上去很喜欢你。”临子初顿了顿,道:“以前,你便能很轻易的驯服野兽,为己所用。”
“是吗?”
“嗯。”临子初看着千晴,犹豫了一下,说:“在擎天之柱上,沼泽凶蚊。”
千晴也犹豫了,半晌,轻轻说:“我不记得了。”
临子初沉默了。
“我听说望我家的人有御兽的能力,我能驯服野兽,恐怕源自于此。”千晴看了看远处,问:“邓林老仙没有来,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临子初‘嗯’了一声,凑过身来。
千晴往嘴里塞酸枣,也挪到临子初身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结丹,是什么感觉?”
临子初早知千晴要问这个,于是说:“是找到自己的‘道’。”
找到自己的道,这句话,千晴在师尊凤昭明那里,听过许多次。
凡人修仙问道,少有能修成正果的,皆因大道三千,各不相同,只有找到自己的‘道’,方能开始修行。
道之一字,虚无缥缈,抽象迷离,令人捉摸不清。
见千晴皱眉,临子初又道:
“因为我有寒龙卧雪体,结丹时,习冰雪大道,受三十六道天雷劫,以道种为芯,灵力为壳,凝成金丹。”
道种即为道之果,是金丹的内核,没有道种,则无法凝聚灵力,形成金丹。
归根结底,想要结丹,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道种。
千晴便是不知何为道,这才在筑基巅峰期停滞不前。
只是问道寻道,何其难也,自不是一时片刻,一日两日能够想清楚的。
想到这里,千晴转移话题,说:“那邓林老仙快要来了,我们开始罢。”
这邓林老仙,每到晚上,便会走到树林深处歇息,辰时才会回来。
千晴看时间差不多了,抽出太伏却炎剑。
心中却知,要想在剑法上胜过临子初,实是困难。
如果不结丹,一切休提。
握剑的千晴,面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冻森荒原,城镇内。
许望闻、许希音兄妹两个,面对面坐在木桌前,沉默无言。
许希音握着药杵,在药臼中不停研磨,过了一会儿,许希音从药臼中刮出一团青绿色的凝膏,分成两份,放在白瓷碟子上。
许望闻一直在静静地听许希音捣药,这会儿开口,问:“好了吗?”
许希音叹了口气,道:“好了。”
许望闻点了点头,道:“今日便给我和闻人换心罢。”
“哥……”
“不用多说。”许望闻摆摆手,道:“再拖下去,闻人可撑不住了。”
许希音便闭上嘴,垂下眼帘。
今日是闻人韶感染的第三天。他感染的程度很严重,持续的高烧令他不停颤抖,出现畏光的情况,夜间还想起身离开城镇。
许望闻说的是,再拖下去,他要撑不住了。
许希音拿起瓷碟,走向闻人韶的寝房。
许望闻站起身,挡住许希音,说:“让我来。”
由于闻人韶开始出现畏光反应,寝房四周都挂满了厚厚的黑色帘布。许望闻掀开帘布,就听到了闻人韶急促的喘息声。
他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到闻人韶身边。
闻人韶僵直着身体,躺在床上,浑身颤抖,七窍有细小的血流往外涌出。
若是旁人看了,定会吓得拔腿就跑。
偏偏许望闻丝毫不以为意。
他拿出手巾,打湿后把闻人韶的脸、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将他抱起,用勺子将瓷碟里的青色膏体,喂到闻人韶口中。
闻人韶身体僵直,骨节难动,唯有口部微微张开,剧烈喘息。
许望闻轻轻掰开他的嘴,喂了一勺青膏。耐心地等他吞下之后,才开始喂第二勺。
就在闻人韶吞下那勺青膏后,他垂死一样的喘息声竟然渐渐慢了。
许望闻用勺子抵住他的唇,闻人韶微微张开口,声音缓慢又迟钝:
“……许……?”
“嗯。”
这几日闻人韶难得清醒,许望闻将勺子放下,忍不住用手心抚摸闻人韶的额头。
闻人韶沉默着流泪,只可惜流的都是血珠。他强忍着声音的颤抖,说:“我……想见老爹。”
“等你好了,就能见到了。”许望闻不太熟练地安慰着,说:“别怕,你不要怕。”
闻人韶咬紧牙关,靠在许望闻的怀里,牙关打颤。
许望闻搂着闻人韶,觉得自己也要落下泪来。他甚至不敢眨眼,就紧紧抱住闻人韶的头,轻声说:“把药吃了。吃了这药,便感觉不到疼痛,你睡一觉,我来给你做手术。”
“不,”闻人韶说:“不要管我。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又开始痉挛,呼吸急促。
直到这时,许望闻才敢大哭出来,他不能发出声音,怕被妹妹听到,一边流泪,一边用颤抖的手喂闻人韶吞下药膏。
喂了很长时间,直到许望闻擦干眼泪,心情平复时,才将药膏喂完。
他整理一下衣襟,拉开帘布,对门外的许希音点了点头。
许望闻躺在闻人韶身边,将上衣解开,露出胸膛。而后他接过妹妹递来的药膏,一口吞下。
这青绿色的药膏,有麻痹身体,令人昏睡去痛的功效。
吃了这药的人便会陷入昏迷,哪怕是换了颗心,也不会醒来。
昏迷的前一瞬间,许望闻转过头,看着闻人韶的侧脸。
这个人……
许望闻眯着眼,眼前闪过无数与闻人韶有关的画面。
往事依稀。
十年前,正梧洲内,擎天之柱。
(前情提要:许望闻与妹妹拜访仙宗,被困在沼泽之中,闻人韶将他们救下。后闻人韶与许望闻为了救千晴,被李闲困在山洞之中。山洞口贴有隔离符,不能出洞。具体请见本文第41~42章)
许望闻与闻人韶被李闲困在山洞之中,本以为过个一两日,便会被苦终宗师兄弟找到,脱离困境。
然而,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意外,一连过了七八天,都没有人来。
闻人韶水袋中的水早已喝完,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口干舌燥。
那时闻人韶与许望闻关系很差劲,两人虽然被一同困在山洞中,但彼此离得远远的。中间隔了一层山壁,看不到对方,两人也不互相说话。
一日,闻人韶终于忍耐不住,迟疑着,朝许望闻那边走去。
许望闻盘膝坐在一块较为圆滑的石头上,听到声响,抬眼看了看闻人韶。
闻人韶道:“我的水都喝掉了。再没有人来,我们两个会渴死的。”
许望闻不说话。
闻人韶道:“我们一起去找别的出口,如何?”
只是这个山洞上下不过一丈,站着也要弯腰,左右一眼便能望边,这七天中,除了许望闻这边,任何一个角落闻人韶都找过了,没有任何出口。
许望闻摇了摇头,顿了顿,拿出一个水袋,扔到闻人韶那边。
闻人韶下意识接住,微微愣住。
便听得许望闻冷冷地说:“我只有这么多水了,你拿去。不要再来烦我。”
闻人韶哼了一声,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山洞。
他忍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忍住,打开许望闻给他的水袋,仰头喝了起来。
喝了水后,闻人韶感觉好了一些,但肚子却更饿了。
……
又过了四日。
闻人韶饿得头昏眼花,没有什么力气,大多数时间在睡觉。
不幸的是,他的水又喝光了。
水袋空了后,闻人韶开始胡思乱想。他想,自己的水袋早已空空如也,但许望闻这个给自己时还是鼓鼓囊囊的。他与许望闻水袋一般大小,为何许望闻还剩这样多,自己的水却早已经喝完了?
说不定许望闻那边有水源,是啊,他那边的空气确实是比自己这边湿润许多。
这一次的饥渴比上一次更加难以忍耐,在睡梦中闻人韶都能梦到许望闻趴在石头上,想怎样喝水,便怎样喝水的模样。
在闻人韶第三次因为口干被迫醒来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拿着刀子站起身,大步朝许望闻那边走去。
当他看到许望闻时,就看见许望闻侧躺在地上,面颊紧紧贴着石地。
“喂,”闻人韶喊着,蹲在许望闻身后,用手指戳了戳,“你不要睡了。”
又用手推了推。
然而许望闻的情况超出闻人韶的想象。即使他用手推了,许望闻也没有醒来。
待闻人邵把他翻过身,看见他嘴唇干裂,面色潮红,身体高热,但没有流汗。
那人软绵绵的被闻人韶托着,半晌他睁开眼睛,眼球都是干的。
“你怎么了?”
闻人韶急了,他有些手忙脚乱。
许望闻想和他说话,但也没有办法,他的咽喉肿的好大,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这边没有水的,”当闻人韶发现这一点时,他露出快要哭了一样的表情,“你自己一口水都没喝,就把水都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眼看许望闻仰着脖子闭上眼,闻人韶慌慌张张,拿起了一旁的刀子。
……
许望闻是在极度的疼痛中醒来的。他快要干裂的咽喉,忽然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刺激得喉咙哽动下咽,这样吞咽的动作很疼,但也让许望闻醒了过来。
大量的鲜血涌入喉间,许望闻微微睁开眼,反应过来时,嘴唇张合,做出‘好了’的口型。
他看到闻人韶割破了手腕,堵在自己嘴边。
那一刹那,许望闻的眼中露出了不知道如何形容的神情,那是十分复杂,让人难以理解的眼神。
闻人韶见许望闻醒来,心中大喜,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
止住血后,闻人韶道:“这下好了,你醒过来就好。你……你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叫我?你把水都给我了,诚心找死吗?”
见许望闻无法回答,闻人韶也只好强行稳定情绪,不再多费口舌。
有血滴顺着许望闻的唇角流下,流到脖子上。
闻人韶低下头,把许望闻的脖子舔干净,一直向上,舔到嘴角。
许望闻似乎是想要挣扎的,可他毫无力气,动动手,还是躺在闻人韶的怀里。
厚脸皮如闻人韶,不知害羞为何物。他板着脸道:“现在这种情况,一滴血也不能浪费了。我的狗屁师兄们,再不来找我们,就等着收尸罢。”
说完,他背着许望闻,道:“总之也要死了,我们赌一把,强行冲破这道符咒。”
此时许望闻高热不退,根本动弹不得,背着许望闻的闻人韶,要用双倍的压力,冲破隔离符咒。
许望闻想让他放下自己,独自逃离山洞即可。于是他激烈的抗争起来,也就是动了动腿。
闻人韶不以为然,搂住许望闻的双腿,向上颠了颠,把许望闻牢牢背在身后。
许望闻的脸就贴在闻人韶脸边,两人长发相贴,呼吸都黏在一起。
他甚至能闻道闻人韶十几日没有沐浴的味道。
那时候,高烧中的许望闻模模糊糊地想,此时此景是危在旦夕,然纵有万般排难。我想就这样闻一辈子……
……
闻人韶没有冲破隔离符,苦终宗的师兄弟就找了过来。
原来这些日为了找寻仙主之子,正阳仙宗甚至封山,不允许任何修士离开,也不能随意走动。
苦终宗其他师兄弟不知道闻人韶被困在这里,只以为他也被限制了行动,等了几日,也不见闻人韶回来,才知出了事,慌忙来寻。
要不是闻人韶与许望闻命大,真的会死在山洞里。
自那之后,许望闻与许希音加入苦终宗,有一次闻人韶曾经问许望闻,当时为什么许望闻的水囊里还有那么多水,为什么许望闻会把水囊里的水都给自己?
因为有些难以启齿,许望闻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而第二个问题,那时候许望闻是这样回答的:闻人韶曾在沼泽凶蚊手里,救过许望闻与他妹妹一命,他便同样报之。
闻人韶听了,露出当许望闻放屁的表情。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恩将仇报。
只要是人,都是有私心的,谁能在饥渴难耐的情况下,把所有的水都给别人,只为了报恩?
就连许望闻自己,也不如何相信,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许望闻才能看清自己内心,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许望闻困极了。他眯起眼睛,眼神迟钝,看着妹妹用刀划过闻人韶的胸膛,取出一颗紫黑色的心脏。
那颗心脏,是闻人韶的心脏,在空中竭力的跳动,血液好像都要冻住一样,露出莹莹的蓝光。
许希音用手托着,只觉手掌冰冷,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她将那颗心脏用法术固定在空中后,拿着刀向哥哥走来。
许望闻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许希音剖开许望闻的胸腔,用同样的方式取出哥哥那颗鲜红、完好的心脏。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滴落着,可手上的动作却毫不迟疑,丝毫不抖。许希音将完好的心脏放到闻人韶的胸腔内,那心脏蹦跳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便要挣扎一般。
被许希音按压着,细细缝合。
……这颗心,谁能看得清这颗心?
许望闻以为自己看透了,在他给自己答案的时候。
不是恩恩相报。
这颗心咚咚跳动,一遍遍地对自己的主人说:
因为,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留言的问题我都有看到,不要着急,日后慢慢都会讲的,么么哒。
可以曝光的许望闻的小秘密,为什么水袋里还有那么多水?因为他早就知道水不够喝,之前喝的是什么呢,嗯大家都知道了。
基友看到许望闻说想一辈子闻闻人韶的体味,跟我讨论了一下,许望闻究竟是不是恋臭癖,是不是恋胡子癖。
我说不是的,他只是喜欢闻人韶而已,蛤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