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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自酌……
这个名字曾数次在她眼前被提起,柳觅初如何能不知?
本应当是淮北汤氏的当家人、曾在金銮殿上面见天子金榜题名的少年状元郎、她母亲唯一的兄长,柳觅初的舅舅——汤自酌。
柳觅初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颤着声音道:“淮北汤氏……你说的应当是我的舅舅无疑。”
容嘉宁怔愣了一下,他只想到此人也许是汤氏旁支,与汤氏沾亲带故,不曾想到竟然是柳觅初的舅舅!
柳觅初眼下也是心情复杂,运道攒了十几年,直至今日才一口气迸发出来,好消息接二连三的跟来,她竟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有些不可置信,也拿不定主意。
从前她想投靠外祖家,因为彼时她居无定所缥缈无望,现下却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嫁了人,虽然最开始她并没有同那人长久生活的打算,然而总有些东西不在计划内发展,她也说不清现在的感觉,总归自制力好像失了用处。
至少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离开他。
想到家中最近发生的事,她心情忽的有些沉重,脑海中浮现甄朗云的脸却又觉得一切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艰难。
容嘉宁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只是思索了片刻,话没有说满:“只是不知汤先生是否还在丰州,我现在派人过去,快马加鞭也要至少一个月,变数目下还说不准。”
此话诚然不错,确实是她不能左右的事,柳觅初想干脆就交给天吧,若是找到了舅舅,一切还是按着计划来。若是没有找到……她就把一切都说与甄朗云听,他要或是不要自己,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愿意接受。
这样对他不公平,她不该因为自己从前犯下的过错而对他有任何防备,他对自己够好了……凭什么不能得到自己的坦诚相待?
从前她总说感情感情,以为世上哪有那么多感情?实则是她从开始就想错了,情爱这回事势必要两个人都对彼此坦诚相待才行,顾虑那许多又有何用?赶不上计划的事随时都会发生,你以为躲过了一劫,实则是变了一种面貌来给你经历。万幸自己明白的还不算晚。
容嘉宁说了自己在孟德的暂居住址,至多再逗留两日他便要走了,不过好在任上与孟德离得不算太远,若有事往来也方便,平日就用书信联络,这样是最好的。
他说:“你……现今的身份不好在外久留,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莫要让他疑心。”
柳觅初明白这么个理儿,只是与故人久别重逢,到底一时不想思虑那么多,便说道:“不碍事的,现在时间还早,兄长不如同我说说这几年过得如何?可有……娶妻?”
放在容嘉宁这里,确然是与她只有三年未见,可是对柳觅初来说,算上前世今生已然有五六年之久了,五六年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起却也只是一晃而过,可不就是恍如隔世吗,她经历了惨痛的前生,然后才与他相见。
上辈子她自己尚且过得艰难,在方家那样的吃人窟举步维艰,后来听说了容家进京的事,却也没法打听出更多来,一则她不敢确定容嘉宁是否已经回京,二则她实在无能为力。
万万想不到,在这样的境遇下重逢,感慨诸多,惊喜自然倍增。
容嘉宁愣了一下,如今他已二十有三,放在一般人家自然是早就该成亲了,就连她自己都已偎在他人身边,也难怪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没有娶妻,也尚未定亲。”他要如何把自己的心事说出口?说他爱慕她多年一直不曾改变?说她早已对母亲说过那样的话,此生非她不娶……
柳觅初没有多想,却也没有顺着多问,又问了些旁的事,容嘉宁一一回了,她方才感觉到踏实一些。
作别了容嘉宁,回去甄府还不到午时,本以为甄朗云中午不会回来用膳了,却意外地在书房外看到了飞扬。
飞扬在远处恭敬的喊了一声夫人,脸色却不像平时一样笑眯眯的,柳觅初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觉得不好。
她问飞扬:“二爷可是在办公事?”
飞扬看了柳觅初一眼,欲言又止的,随后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二爷回来便去书房练字了。”
这已经提示的够明显了,柳觅初若还是不懂内里的意思,也算白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当下就叹了一口气,上次用点心才算勉强哄得住,这次又该如何是好?
她先是回房换了藕荷色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又煮了顾渚紫笋,端着热茶去了书房。
本以为面对的又是他冷冰冰的面容,谁知他这次却半点异色也无,坐在案前,抬头看了她,问道:“回来了?”
柳觅初莫名就有些心虚,强压下那阵怪异,笑说:“二爷今日回来这样早。”
“去了哪里?”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绞尽脑汁思虑如何骗他,而是老老实实的说了方才与容嘉宁见面的茶楼:“与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约见,没什么要事的。”
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冲她招手要她过来。
柳觅初端着茶盏与果盘走至他跟前,只见案上白玉镇纸下一叠澄心堂纸,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掉,那是……她的画像。
他没有用彩墨抑或朱砂,简简单单的黑墨,勾勒出的她却像活在了画里一样,眉眼有神,栩栩如生。
“这……”
“如隔三秋。”他淡淡的回了一句。
她把这四个字含在舌尖念了又念,方才体味过来他的意思,脸嘭的涨红,话也不会说了。
“你怎么……这样不正经。”
甄朗云正色道:“闺房中的情趣,如何能蔑之为不正经?”
柳觅初“砰”的一下把瓷杯放在书案上,里面香醇的茶水溅出来一滴,她也顾不得了,提起裙边便快步走出去,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似的。
只听得他在身后笑的开怀,柳觅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甄朗云笑声渐淡,望着她的背影,眉头微拢,想到上午在地室里问出的话,心沉下去一大截。
*
方赫显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把手,表情高深莫测。
“父亲的近卫可说了甄家的意思?”
吴元思垂首,恭敬的说道:“甄大人的意思现在依旧不明朗,只是看样子北面的商铺已经都动起来了。”
甄大人是甄朗云的三叔,如今在京做官的只他一人。
方赫显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曲英叡呢。”
“曲大人似乎也在静观其变。”
“……父亲就是太过优柔寡断,所以才成不了大事。”他轻轻的说。
吴元思忙把头垂的更低,半晌才又说道:“夫人又来了信,说是今年流火时候想请您回府一趟,她有要事与您说。”
方赫显停下了手上动作,冷冷的盯着吴元思:“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没有下一次了。”
吴元思双腿打颤,强自镇定道:“是。”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须臾,说:“上次探子回来,说甄家有个掌柜姓康?”
吴元思点头:“是,那人因放印子钱,被官府抓了个正着,塞了许多钱给县令,又打着甄家的名号连哄带骗,方才将事情压下去。”
他笑的若有所思:“往往小人最是关键,把此人的事情弄清楚了,他缺什么,我们便送什么过去。”
吴元思应下,又说了些京城的近况,踌躇了良久,才说:“大人,我们在孟德已经耽搁的够久了,懿亲王那里……”
方赫显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忽的笑了,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少不得要为她送上一份小礼,我才走的甘心不是吗?眼下就再叫她舒坦几日,等我腾出空来……不急。”
“那个女人……”
“留着别动,好好看着,莫要让她死了,我自有用处。”
“可是大人,周光茂那儿还是没有风声。”
“他既是把人捉住了,怎会再放出来给你看?自然要越低调越好,这种事莫非要我亲自去做?甄府难不成真成了铜墙铁壁?”
吴元思慌忙应喏:“属下这就派人手过去。”
方赫显忽的有些不耐:“此事不急,那边有什么近况?”
“回大人,那甄鹏辉的姨娘似乎想让自己的侄女给甄朗云做小妾……”
方赫显冷哼了一声:“蠢货没脑子,不过倒是给了机会,凭她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说到这里他挑了挑眉:“没有靠山怎能让轻易甄朗云妥协呢?”
吴元思眼珠子转了转,“属下明白了,明日属下会亲自去一趟孟家。”
“慢着,”他慢吞吞的补充:“吴元思,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吴元思想了想,谨慎的答道:“回大人,八年了。”
“若是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可万万要藏好……八年时间不短了,可惜我从不知道人情二字怎样写。”
吴元思二话不说跪在他身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惶恐:“属下万死不敢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