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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觅初上辈子吃尽了女红不好的苦头,这实则也不能怪她,生母汤氏死于难产,柳觅初从未见过母亲一面,更莫说教导她些女儿家该知晓的东西。
父亲柳寒儒对母亲用情至深,二人伉俪情深,后院清净不似旁人。母亲死后父亲伤怀不已,不曾动过续娶的年头,柳家人丁单薄,传到父亲这一代只剩父亲一个子孙了,除却家里的丫鬟嬷嬷婆子之外,确实没什么可以教导她的人。
柳寒儒虽则细心,到底比不过妇人家了解,以至于十三四岁的柳觅初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女红这一块却不堪入目。
单嬷嬷是柳觅初的乳娘,自小看着她长大,看顾她已经很不容易,只得抽空时教一两针。可巧柳觅初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受她爹爹影响颇深,空有一身豪气,对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没甚兴趣,嬷嬷教时交差应付,不耐烦的比划两针,嬷嬷看不着的地方就更是悬于高架上束之高阁弃之如敝履了。
未出阁时她以为满天下的女子皆是如此,谁知跟着方赫显进了府才晓自己天真,方赫显甜言蜜语说了多少,柳觅初现下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晓得他对她说要明媒正娶迎她做正房太太,她不傻,深知两人身份悬殊,他身后还有整个家族,却还是傻傻的同他入了府,虽然不排除利用他获取消息缘由,但更多的,她内心深处还是喜爱他的。
她过的第一个难关就是方母,在方母那儿她不知为他忍气吞声受了多少苦头。映像最深的一次就是方母以女子不会女红为无德为由羞辱她,那时她不知有多震惊难过,虽然后来下定决心弥补一二,结果刚开始没多久她就无命去争了。
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吩咐入画:“去把针线盒取来。”
入画惊奇:“小姐要针线盒作甚?”往常莫说要针线盒了,便是看到她们几个做针线活儿她都会烦躁。
“我自有用处,你就莫要再多问了。”
柳家即便家大业大到了父亲这里也不怎么计较这些了,祖父去得早,家中只余了祖母这边要看顾的紧些,后来祖母去世,柳宅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她父女二人,父亲便遣走了大半的仆众。
柳觅初的蓑雨斋初时有四个粗使丫鬟,两个管事婆子并四个粗使婆子,剩下的就是乳母单嬷嬷与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怜年、入画了。
出了那等子事,皇上究竟是念着柳家几代忠臣的,没治父亲的死罪,也未将她编入奴籍。但一切家产充入国库是免不了的,仅剩无几的仆人全部遣散,只剩了怜年入画和单嬷嬷不离不弃跟在身边。
母亲的娘家本非京城士族,淮北汤氏的名声虽不容小觑,到底是远离了这里的。祸事一起,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远赴淮北寻舅舅与祖父的庇护,若能想法子将爹爹救出来那再好不过。虽然她也知晓爹爹头上扣得罪名非同一般,当今圣上亲自下旨,就是那些个皇子王爷,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呢,她一个弱女子家费尽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去了淮北,见到的不过是一座少了人烟许久的空宅,门口守着的小厮告诉她汤家人早不住这里了,举家搬往了庄子上,也不知具体在哪里。
那时她打听许久,三言两句拼凑下才知道了一些事,比如母亲汤氏并非汤家的亲生女,汤母生了儿子不久便想要个女儿,奈何身子本就不好,生产时又落了病根,本是不能再生育的,于是便买下了柳觅初的母亲,一对兄妹从小一起长大。
汤自酌自小饱读诗书、聪颖非常,族中人莫不夸赞往后是个有出息的,舅舅不必汤母操心,汤母便一门心思放在培养女儿上,眼看着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标志,汤自酌对妹妹的心思就变了样。莫说*是不孝,更是大逆不道,汤家乃大族,若真出了这等子丑事,儿子尚且保得住,女儿就是另一说了,汤母早早瞧出了端倪,为了儿子的将来同女儿的名声,待得汤氏及笄便远嫁出去了。
汤自酌彼时已考取了功名,只待秋试之后便要入仕了。妹妹出嫁的事从头到尾都被瞒在鼓里,待得从京城回来之后知道一切也都晚了。一怒之下携了小厮外出云游去了,便是这十几年过去了也没再回来一次,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了。
汤家的大人经历了如此打击直呼造孽,唯一的儿子就这样走了,心灰意冷之下便搬回乡下了,这些年只留了几个走不动的老伯并三两个小厮在此看守祖宅。
就在柳觅初四处漂泊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孙妈妈找到了她,说是父亲的旧识,早年承了父亲的恩,问可愿同她回去。彼时柳觅初十三岁,再早熟又能如何,四个女子除了抓紧这唯一的稻草还能去哪里?
之后入了这凝欢馆,一住便是三年。
本只是养在后院的客人,谁知有一日传来了那样的噩耗,柳觅初至今记得父亲的旧部下当时的表情,沉痛、惋惜、同情……父亲还未进了边疆的伊犁府,在途中就染了恶疾死了。
被抄家时柳觅初什么都不怕,外祖家不能依靠时她也还未失去希望,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确是真正的绝望了。
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才情无双的父亲,冰壑玉壶般的父亲,居然就这样没了……她总是想着总有一日她会替父亲洗刷冤屈,风风光光的将他迎回来,告诉他他的女儿是多么的值得他骄傲,也能独当一面了,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支撑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信仰没了,她可能会自刎?可能会行尸走肉?这些都没有发生在柳觅初身上,消沉了一些日子,她很快的振作起来,她同孙妈妈说要做凝欢馆的姑娘,就算父亲没了,也不能叫这些污名平白辱了他的名声!
做柳觅初时,没有女性长辈带着,她鲜少出去交际,仅有的几个手帕交自她家出了事后也断了联系。
她还不太擅长同人相处,许是性子不合群,凝欢馆的姑娘几乎没有与她交好的,这让她丧失了许多收集消息的机会,这辈子,她一定要逆转这样的局面!
首先第一个拿来试水的,就是这位紫桃姑娘。
柳觅初的女红不好,紫桃的针线活却是一绝,她做出来的衣裳鞋子,便是孙妈妈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少不得夸赞几句,她打算从这里入手。
手帕是一般姑娘们入门时练手的东西,柳觅初决定先做几条手帕。单嬷嬷和入画的女红都做的非常好,嬷嬷年纪大了,柳觅初舍不得让她再费心教这个,就拉了入画来教。
有入画在的地方就不嫌冷清,做几个时辰便能说几个时辰。
她狠狠啐了一口,“这陆羽纱当真是太不像样,竟整日里寻姑娘的麻烦,我家姑娘宽容大度却被她当成了好欺负!”
怜年笑道:“偏你最能说。”
入画不以为意:“我可有说错?不过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可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我家老爷还在,哪里有她耀武扬威的份!”
怜年呵斥:“入画!”
柳觅初笑:“便让她说去吧,今日竟是叫她憋了一天,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听着烦事小,若闹了你我今晚睡不成才是事大。”
怜年见柳觅初表情同往常一样,没甚不悦,这才作罢,入画不服:“姑娘也来取笑我!”
“你呀,这张嘴最是能说会道,假使有一天缺了你在耳边絮叨,我倒要不习惯了。”
入画吁了口气,说:“姑娘,今日你可算是想的通透,驳了她出了一口恶气,往日不知被她欺负到哪里去,却不知她仗着什么这般嚣张,看到她就令人生厌!”
怜年说:“你知道甚么,姑娘是不愿同她计较,并非怕了她。”
入画仍是忿忿:“虽说如此,可她也太过分,越纵容,越过分!”
柳觅初摇头:“今日本是我冲昏了脑,竟同她计较这些。”
她同陆羽纱的好戏还在后头,这么早就泄了气不值得。
陆羽纱是凭何如此呢,说起来这个就有些嚼头。她的父亲同柳寒儒一般,都是受了二皇子案的牵连,只不过父亲算是主角,陆羽纱之父陆永德是顺带。那真是一场灾难,三十多位官员落马,大部分均被斩首,那一日的京城走到哪里都闻得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就算想起来都觉得心慌。
陆永德是被上司供出来的,在她上辈子的调查中得知陆永德死的冤但也不算冤,说冤是因为他同此事毫无关联,完全是顶了上司的位,替上司做了刀下鬼,说他不冤则是因为陆永德在官期间也没做什么好事,陆羽纱无愧为乃父之女,在耍手段方面很是得了些传承。
剩下的就可想而知了,她做了十几年的官家小姐,一朝沦落至此,落差太大,心里不平衡可以理解。而这凝欢馆的姑娘大多出身贫寒,所受教育不同,所见所闻不同,相处不到一起去也是正常。唯叫人不快的是这陆羽纱,即使是没了这等身份的支撑,似乎也还认为自己高人一等,除了生活水平上的差别外依旧是小姐做派,颐指气使,最爱以清高自居,同别的姑娘们一处在她看来是污了她的身份。
开始大家还敢联合起来给她使使绊子,后来她一曲走红做了头牌便无人敢再去惹了。
柳觅初是这凝欢馆唯二的拥有独立院落和两位婢女的人,旁的姑娘都是两人共使一位婢女,十人住一处院落。她有她的钱塘阁完全凭的是本事,婢女也是从家中带来的,柳觅初却不见得,而且柳觅初做姑娘是隐了身份的,用了化名柳欢心,在陆羽纱看来,这样一位平民之女庸脂俗粉之类,竟然同她平起平坐,这才是万万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