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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说话的是阿青。
众人转头看向他,他暼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阮孟卿,从包袱中掏出一个钱袋。
“这里有三十两,是我和公子路上的盘缠。”他掂了掂钱袋,手上微微使力丢到那少年脚边,“这样,便有五十两了吧?”
秦林捡起钱袋,扒开瞅了两眼。确实,眼下共有五十两银子了。若按照他先前所说的,那么给了钱自然就找不了他们的麻烦,但他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那块玉,钱财倒是次要,所以……
他脑子活络,转眼便拎起钱袋晃了晃,笑呵呵地说:“看来大家伙没听清楚,我说的是一人五十两。要么村头您拿出寿玉,要么一人五十两抵命。”
山贼么,出尔反尔实乃家常便饭。
你可曾见过几个言而有信的山贼?那不是贼,那是绿林好汉。
他得意地想着,一双小眼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将他们敢怒不敢言的神态尽收眼底。
被他的无耻震住,众人静默片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和他们拼了”,然后接二连三响起了应和之声。有铁锹者挥舞着铁锹,没铁锹的便捡两根断木,再不济随手抓两把山石,一个个义愤填膺,张牙舞爪。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打死他们!”
“……”
谁也想不到这些前一刻还逆来顺受的难民下一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早有按耐不住者率先动了手,于是眨眼间沙石横飞,尘土漫天,哀嚎声不绝,噼里啪啦混作一团。
“金、金爷!”秦林退了两步,“这、这……”
他不知凡事物极必反,先是五十两,而后又改口一人五十两,谁知他达到了目的是否又会临阵变卦?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现下不过是他的威胁触底反弹罢了。
“蠢货!”金爷黑着脸甩手就是一巴掌。
这又怎么能怨他呢?他不过是多说了一句话罢了,又没做什么,还不全是照金爷的旨意来的么?哪知道这些人突然态度就转了个大弯。
心中正兀自委屈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带着破风声直挺挺朝他脑袋飞来,他猛地一缩脖子,石块擦着发顶飞了出去。
险,好险。
秦林拍拍胸口,把扑通扑通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又拍了回去,回头正要同金爷说上两句什么三十六计逃命为上计之类的话,却见一个半大小子附在他耳边恭敬地说了些什么。
那小子有些眼生,似乎是县太爷身边的人,只见他说完,金爷的脸色顿时一变,一抬手直接喊了停,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领着人马迅速撤走了。
“诶诶?金爷!等等我!”秦林见势不好,急忙追着这群山贼离去,却一时不妨背后吃了一棍,疼得脚下一个踉跄,又立刻跌跌撞撞跑了。
……
这一番闹腾下来,天色已有些微亮。陈珈兰被搅和得失了睡觉的兴致,便靠着墙和阮孟卿主仆二人闲谈,打算捱到天亮上路为止。
“你把盘缠给出去了,接下来怎么办?”
“钱财乃身外之物,总还会再有的,自然,办法也会有的。”阮孟卿含笑道,“再说了,姑娘不也要往京城去么?”
陈珈兰微微一顿:“确实如此,不过……”
不过,她并不是很想和两个陌生男子结伴同行。可她又不擅拒绝,言辞之间便有些吞吞吐吐,教一直观察着她的阮孟卿微微扬起了嘴角。
这姑娘虽乍一看面色冷淡,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却委实是个心软之人。
……
天色大亮,陈珈兰与车夫便匆匆离了财神庙。
这一夜过得极不太平,环境又差,还得承受庙里诸人时不时的视线窥伺,实在叫人浑身不自在。
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阮孟卿主仆二人。
磨不过二人的请求,又觉得他们乃是为了救人性命才不得不用尽了盘缠,陈珈兰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他们。
到了镇上,就把他们丢下。
她暗自下定了决心。
“陈姑娘真是个好人。”阿青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短短的一夜,陈珈兰已经摸清了这少年的性子。分明已经十七八岁了,却仍旧单纯得像个孩子,喜憎分明,呛人的时候直言不讳,夸人的时候也是一贯的直接,只是若他知晓自己心中所想,是否还会说她是个好人?
陈珈兰不由有些心虚。
板车缓缓前行,山路崎岖不平,颠得车子摇摇晃晃。陈珈兰坐在车上随着路势上下颠簸,不一会儿便困意上头,有些昏昏欲睡。越是困顿,耳朵却越是敏锐,连阮孟卿主仆二人细微的交谈都顺着风传到了耳里。
“……到下一个镇可有接应的人?”
“恐怕有风险。若是那人没有被买通倒可放心……”
“此处群山连绵,密林成荫,易于设伏,若我是对方,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
先前听着还知晓在说什么,后来便听不真切了,陈珈兰迷迷糊糊地伏在车上将将要睡着,车夫却猛地勒住了缰绳,大黑驴嘶了一声,不安地踱着步停了下来。
“陈姑娘,后面似乎有人在喊你。”对上陈珈兰探究的眼神,车夫讷讷地解释道。
阮孟卿也道:“确实有人在喊姑娘你。”
都这么说,看来是无疑了,只是有谁会来找她呢?
陈珈兰掩嘴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消了一些,疑问却填满了心头。
“听声音,好像是庙里仗义执言的那少年。”阮孟卿凝神听了听后说道。
话音才落下,那身影已经跑进了他们的视野里。瘦矮的身形,身上穿着宽大却破烂的单衣,仿佛整个人套在一个开了洞的麻袋里,衣服随着他的跑动而晃荡着,显得有几分滑稽。
“等一等!姑娘,等等!”
他急切地挥着手,像是怕陈珈兰看不到他一样。
也许是长久没有吃饱饭的缘故,他跑得不快,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跑到近前。陈珈兰待他气顺了些才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除了夜里那一出,她并不记得自己和这少年还有什么交集。
“银子。”那叫阿吉的少年仍在大口喘气,“你的银子。”
陈珈兰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安的预感刚刚浮现,接着就听到他说:“那二十两银子,是你的!”
这个二十两,不知大家还有没有印象,就是那个被擒住的少年用来买命的二十两,也是陈珈兰此去京城的全部身家。
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包袱里放置银钱的位置,鼓鼓囊囊的,显然东西还在。可这少年无缘无故为何要骗她,实在很没有道理。
因而解开包袱,取出荷包打开——
“怎么会这样?”
自在庙里发觉有人手脚不老实后,她便一直紧守着包袱,片刻没有松懈。究竟是什么时候,是什么人,竟然用这一袋的碎石子来了个偷梁换柱,骗过了她的感知?
陈珈兰眨了眨眼,盯着掌心里的石子丝毫不敢移开视线。
这世上岂有银子变石子的戏法?
阿吉见她不敢置信的模样,有些难为情道:“是我错了,我看到他动手之际,他其实已经得手了。”
枉他还有些得意阻止了对方的不轨之举,却不料对方技高一筹,早在他发觉开口之前便已经移花接木,将荷包里的银子换成了碎石子。
他绞着两根手指,脚尖并在一处不停地摩擦着,见陈珈兰久久不言语,便从兜里掏出了几枚铜板,又咬咬牙,从贴身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两个铜板,一起递到陈珈兰面前。
“这是我从那小子身上搜到的剩下的,还有我自己的……”他抿了抿嘴,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舍与坚决,“阿祖常说人穷不能志短,他做的不对,但我也没有及时察觉……这便算是我的补偿。”
听到他的说辞,陈珈兰有些讶异地望向了他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这个瘦小的少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矮小的外貌,面黄肌瘦的脸上却是一派正直,眉宇间萦绕着英气,目光清明而灼灼。
是同其他难民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你……叫阿吉,是吧?”她回忆起少年的名字。
少年拘谨地点点头。
“这些钱你留着,不必给我了,原本也不是你的错。”陈珈兰道。
她想了想,自己临行前为方便行事,特意将大部分银钱放在了包袱里,只身上留了一些,虽然不多,但也应该足够她继续前行,又怎么好意思收下这个孩子仅存的积蓄呢。
阿吉摇摇头,不待她再开口,将几个铜板往她手中一塞,便扭身往回跑。
陈珈兰有意喊住他,车夫却磨磨蹭蹭地凑过来问道:“陈姑娘,听这小子的意思,你这是……没钱了?”
陈珈兰的心情不太好,闻言直接横他一眼:“放宽心,该给你多少还是给你多少,半分都不会少了你的!”
说罢,低头去看掌心里那几个亮锃锃的铜板,想来是时常有人用掌腹摩挲,小心呵护,外表澄黄,竟无一丝铜锈,光可鉴人。
丢的那二十两早就进了山贼的口袋,再无办法拿回来了,可这几枚铜板……
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沉默了许久的阮孟卿宽慰她道:“那少年自有他的正义,你收下便是,何必如此介怀。”
陈珈兰半晌才“嗯”了一声,将这几枚铜钱郑重地收了起来。
或许大多数人不能理解那少年,觉得他太傻,陈珈兰却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的想法——再穷不能穷良心。可若想想那个偷了她的银子关键时刻用来给自己赎命的小子,陈珈兰又觉得,或许人真的应该自私一些?
算了,这也不是她能管的事,还是赶紧到京城吧,希望接下来的路程能顺利些。
她叹口气,摇摇头抛开这些杂念,重新闭上了眼。
……
同一时刻,金爷给自己手底下的那帮子山贼下达了一条命令。
“看见这纸上的画像没有?”他指着画上眉目清秀的男子说道,“记住这张脸,还有——这张。”
他拈起另一张画像,那上面只有一个男人的侧脸:“记住这两个人,要是看见了,直接做掉,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
“这是县太爷的命令,谁要是敢违背……”他回顾一圈,忽然抽出佩刀一刀斩在桌子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开来。
“那就给老子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