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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一响过后,周遭人皆倒吸一口气,面面相觑、垂首无语,尴尬一点点从屏声静息里渗透出来,一抹微妙又夺目的绯红,则从慕容瓒玉色的脸颊上慢慢渗透出来。
慕容瓒长这么大,还没挨过人弹一指头,这一巴掌不光前所未有,还惊天动地——当着他一众亲卫下属,真可谓给足了他面子!
楼襄也呆住了,活了十五年头一回甩人耳光,打得还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狠主儿。他会不会打还回来?或者干脆气愤之下把她杀了,曝尸荒郊,嫁祸贼寇……
越想越怕,越怕越慌,小心翼翼的看向慕容瓒,他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本来白的像块软玉的脸突兀的呈现出五个手指印,这人面皮可真够细嫩的,她力气不算大,居然也能留下这么深的印记……
然而他不看她,一味垂着眼,睫毛又密又长,小扇子似的盖下来,眉尖轻轻一蹙,竟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无辜。
和刚才的气定神闲、运筹帷幄比起来,完全是两幅截然不同的形容!
“你……”她结舌,慌乱的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蓦然抬首,深深的看她一眼,眼眸深邃明澈,瞳仁亮得好似黑珍珠,只是没什么情绪,跟着淡淡启唇道,“走罢。”
说完不作逗留,越步便往山下去了。侍卫们神情肃穆,快步紧随其后。有人见楼襄半晌不动弹,兀自怔怔发愣,不由赶上前去请示他,“王爷,那位郡主,好像有点发傻,这会子怎生是好?”
他脚下不停,随意挥挥手,“那就找个人扛上她,弄下山再说。”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楼襄听见,她登时一激灵,找个男人来扛她?他可真是敢想敢说,不过她一点不怀疑,他也绝对有魄力真敢这么做!
望着他的背影,她咬咬牙,硬着头皮提裙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行到半山腰,一辆朱轮马车已停在那里,有侍卫上前对她欠身,“请郡主登车。”
觑了一眼慕容瓒,见他正翻身上马。楼襄稍稍心安了些,不同车就好,否则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那一巴掌纯粹是一时冲动,现在想想,真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躲一躲才好。
好在车里的小人儿很快让她忘记了困窘。慕容璎一见她上来,乐得眉花眼笑,巴巴地蹭上来,一个劲叫姐姐,“我都等你们好久了,怎么那么慢吞吞的,我方才还听到一声响,闷闷的,像是在打雷,姐姐你听到了没?”
她讪笑着遮掩心虚,“我没留意,可能是你听差了,许是风声呢……”
两个劫后余生的人,各有各的雀跃欢喜,共患难三天,足以结下深厚的友谊。
慕容璎满脸自豪,扬着头问,“我没说错罢,大哥一定会来救咱们!姐姐,我大哥是不是很厉害?用我父王的话说,就是能平事儿,冷静睿智有大将之风。”
大将之风?就是不动声色大开杀戒?她哼笑着,“果然厉害,虎父无犬子,英雄出少年。”
慕容璎没听出讥讽之意,兴致勃勃的扯东扯西,一会儿求她讲个瓦岗寨结义的故事,一会儿又从身后翻腾出一只小风车,举在手里吹得不亦乐乎。
她童心未泯陪着玩了会儿,好奇问起,“哪儿来的?早前也没见你带着这个。”
他笑意满满,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袋子,开始陆续往外掏,万花筒、兔儿爷、千里镜,扯出了一堆零七八碎的小物件,足有十来个,一一摆放在身边。
“大哥预备下的,怕我路上闷来着。”
她抬了抬眉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心思倒挺细腻,懂得疼弟弟,对亲人也算温情脉脉,当然了,这份周到细致也仅限于对慕容氏的人才会展露。
笑容如有讽刺,她曼声说,“难为没什么童趣的人了,能搜罗出这么些好东西来。”
慕容璎依旧兴高采烈的,展示了玩物,忽然嘟囔一句,“大哥呢?做什么不来陪我。”
随即撩开帘子,笑着朝车外人撒娇,“哥你别骑马了,上来陪我玩儿嘛!”
楼襄一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慕容瓒一直策马跟在他们车畔,无声无息的。听见慕容璎央告,他在马背上俯身,朝幼弟展颜一笑。
她两处太阳穴顿时铮铮发紧,想起刚才奚落的话全被他听了去,不觉脸上开始发烧,顷刻间耳根子后头泛起一层薄晕,蔓延之迅速简直势不可挡。
偏这会儿慕容瓒当真停了马,毫不迟疑的跳上他们的车。她慌乱又讶然,他却得意洋洋的坐在她对面,搂着慕容璎,嘴角衔笑,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看。
楼襄绝少和人同车,更别提是和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同车。鲜卑人就算再不拘泥,于男女大防上还是讲些规矩的。
“停车。”她心口突突地跳,强自镇定道,“我下去骑马,你们兄弟俩好生歇着。”
慕容璎看看她,又看看大哥,不解道,“为什么?女孩子不是都该坐车的?姐姐不喜欢和我一起么?”
她窒了窒,有点难以解释,犹豫的空当,听慕容瓒吩咐车夫继续前行。茫然看向他,他却一脸似笑非笑,悠悠道,“郡主千金之躯,不适宜骑马颠簸。小王只准备了这一辆车,事从权宜,只好委屈郡主将就一下。”
言下之意是他搭救了她,她还要挑三拣四,做派可谓十分矫情。楼襄把头扭向一旁,满心愤懑,漠然无语。
车内气氛倒是轻松活泼,兄弟二人似乎无话不说,其乐融融。楼襄呆坐听着,渐渐发觉慕容瓒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接触。
至少他很有耐心,逗小孩子时幽默风趣,花样层出不穷,笑容是毫无保留的明快干净,一眼看过去,活脱脱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模样。
将将说笑半日,慕容璎也有些倦了,抱着兔儿爷靠在枕上直打哈欠。
慕容瓒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柔声道,“睡会儿罢,再睁眼咱们就该到地方了。”
“那哥你陪姐姐说会子话罢,她一个人也怪闷的。”
热心肠的小娃娃说完,头一歪坠入了梦乡,然则叮嘱却打了水漂,车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楼襄想闭目假寐,可总觉得有一束冷冽的眸光自上而下的笼罩过来,好胜心被激起,她昂首,坦荡荡的迎向他。
“王爷这会子不累么?总这么盯着我瞧,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愧疚?”
他歪着头,神情淡然,像是在闲看秋月春花,“难道不应该?郡主手劲不小,我脸上到现在还觉得火辣辣的疼。”
声音是慵慵的,有种风吹杨柳般的缱绻和温柔。她听得心尖一颤,再看他挨过巴掌的半张脸,指印淡了些,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痕迹。
谁叫你皮肤那么细,她暗暗咋舌,白皙剔透,简直可以和她的一较高下。
可到底还是理亏,毕竟自己动手在先。她缓和了下,清清嗓子道,“对不住,是我一时没能控制脾气。我性子不好,还请王爷多担待,不过王爷实在没必要再提那些话……好歹也该留些体面给我……”
“你是为这个?”他不以为然的笑笑,好整以暇的掖着箭袖,“不是为我起初不肯救你,罔顾你的死活?”
她眉头深锁,看了他一眼,“是有这个缘故,既然话说到这儿,我便想问一句,王爷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半垂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你救过我,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原来他也记得,而且早就认出了她!那么生受那一巴掌呢,莫非也是为还她一个人情?
这么想着,她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不过这点旧日恩情到底没能拉近彼此距离,她心里诸多疑惑率先蓬勃发作,禁不住叹道,“你实在不该把那群贼人全杀光,这样一来,要如何才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想了想,她迟疑的问,“莫非你一早就已知道了?”
他摇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想起在山寨里听过的话,一时不明白他怎么会放弃追查,明明是一宗关乎他和他父王的阴谋。如今线索断了,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可惜。说到底,那个幕后主谋才是关键,这个人居心叵测,不光要对付辽藩,更想要趁此机会算计朝廷。
她坦诚自己的隐忧,明艳的眉目间隐藏着几许锐度,这样诗情画意的美人,居然有着忧国忧民的烦扰。是该惋惜她煞风景,还是该感叹斯人可钦敬?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看着,慢慢品咂着,觉得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感动又怅然的新发现。
“郡主也说了,这个人意在挑起朝廷和辽东的矛盾,那么有谁会从中获利?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罢了。”半晌他挑着一边眉毛,玩味笑笑,“既然是敌人,早晚都要铲除,又何必计较先来后到呢?”
要不是他声调懒洋洋的,她几乎要为这一句话惊得跳起来。
敌人?铲除!他未免也太强硬霸道了,诚然诸藩之间的明争暗斗,国朝百年来从未停息过,从某种程度上说,朝廷也乐见其成,大有放任不管的态势。可真要彻底铲除一个藩王,除非有其犯上作乱的明证,不然谈何容易?
慕容瓒,他是当真不欲掩饰自己的野心么?她迷惑的打量他,想从他的神情间探究些蛛丝马迹,良久过后恍然察觉,原来他的脸才是他身上最具迷惑性的存在。
此刻车内灯火阑珊,车外月色朦胧,他的面孔隐匿在幽深的光影里,依然皎洁璀璨,如同月夜下盛放的洁白优昙。没有瑕疵,纯粹到极致,像是庙里鎏金幻彩的神祗,不沾染半点俗世尘埃。
她移开视线,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分明是个杀伐果决、心狠手辣的人,她亲眼见证过总错不了,假象绝不能当真。
“我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王爷。”她寒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问,“那夜,你出现在大觉寺附近,又被京西大营的人追击。藩王无诏不得随意入京,所以你是偷偷潜入,那么究竟所为何来?”
车内空气似有一瞬凝滞,她缓缓笑了笑,盯着他的眼睛,“该不会是,为了夜探京西大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