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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嘉明死死地捏着那个胭脂盒子,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手指关节都有些泛青。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满了愤怒之色,似乎下一刻便要把手中的东西狠狠砸出去。在青石地面上砸个稀烂,才能一泄他的心头之愤。
这茗玉斋的胭脂一向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为了博美人一笑,他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琢磨安排,又费了许多周折才侥幸弄到手。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丫鬟秋荷送完礼物回来,明明回禀的是楚姑娘很喜欢这生辰礼物,还特地回送了一盘七彩冻香糕作为谢礼。
这才几天的时间,她口口声声说很喜欢的礼物,居然就这么轻易转送给了别人!若非今儿个凝霜表妹碰巧说出来,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一片心意被人这般糟蹋,这简直比拒绝了礼物还让他觉得难堪!
这么多年来,他严嘉明送出去的礼物,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待!
——
周凝霜站在他身边,紧张地睁大眼,提醒吊胆地望着这位大表哥的手,生怕下一刻,就听到胭脂盒子砸在地上的心碎声响。
她这会儿后悔死了,早知道大表哥会这么生气,她应该先把胭脂盒子要回来再说的。可怜她才用了一次的胭脂啊,可千万不能被摔坏了啊,她还指着这胭脂变漂亮呢。
都怪那个齐楚楚,要是没有这个乡下丫头,大表哥肯定就把这胭脂送给自己了!
而且要不是她为了区区几颗人参就糟蹋了大表哥的一番心意,大表哥现在也不会这么生气了!甚至生气到恨不能砸了这胭脂盒!
就在周凝霜满腹怨念忐忑不安的时候,那只熟悉的掐丝珐琅雕白莲圆盒却忽然递到了她眼前。
“凝霜表妹,方才是我失礼了,抱歉。”
严嘉明将那胭脂盒还给她,声音低沉,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还有着未褪去的浅淡血色。
周凝霜见状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抓起胭脂盒收回手中,紧紧握着,一刻也不敢再松开了。
——
侯府西北角的紫竹院中,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透过繁密的枝叶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落下斑驳的阴影。
靠着东厢房的回廊处,穿着樱色双蝶钿花衫的小女孩坐在竹凳上,外头披着一件红色织锦连帽小斗篷,她细瘦的手撑着下巴,正笑盈盈地望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桃花树。
齐楚楚坐在树荫底下,微微低着头,乌鸦鸦的青丝简单地梳了个发髻,发间簪了一朵粉白的桃花,衬得肤色雪白如玉,眉眼柔和温婉。她正灵巧地用竹篾编织着风筝骨架,小时候在遥城的时候自己做来玩过,还不算生疏。先把骨架扎好,等会儿再糊上提前裁制好的纸,那纸上绘有栩栩如生的彩蝶,就能制成一只彩蝶风筝了。
齐楚楚扎完风筝骨架,侧过头去,笑着望向乖乖坐在回廊下的阿菱。披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娃脸色白皙,不再是像以前那样面无血色了,小脸也比以前圆润了些,大约是阳光很暖和,她粉=嫩嫩的颊边也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
那百年人参的效果的确是不一般,比平日在府里取的那些次等人参好多了,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阿菱的身体就恢复了许多,偶尔也能出来走走了。
齐楚楚当初答应过等阿菱病情稳定了,就带她去放风筝,自然也会说到做到。
如今三月三风筝节已经过了,现在要放风筝也只能在府里玩一玩。好在这紫竹院位置偏,出了院子往西边就有一片宽敞的空地,是预留着将来扩建宅子的,春日里那空地上绿草茵茵,最适合用来放风筝不过了。
——
大约是今儿个天气太好,齐楚楚带着阿菱过去的时候,那里居然热闹的很,一只蝴蝶风筝和几只燕子风筝正高高地飘在半空中。
三姑娘严芷韵拉着个黑色的蝴蝶风筝,旁边三四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每人牵着一只燕子风筝,在空地上跑来跑去,玩得正开心。旁边守着两个婆子,时不时跑上前去给三姑娘擦汗。
阿菱牵着自家姐姐的手,羡慕地看了眼正前方,跑的小脸红红的三姑娘。
虽然阿菱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齐楚楚也不敢让她这么跑,出一身汗只怕病情又要加重了。这次出来玩也提前说好了只在旁边看看,不能牵着风筝跑。
阿菱知道姐姐是为了她好,虽然有些遗憾,但也乖乖地答应了,没有闹脾气。
齐楚楚把那只刚做好的彩蝶风筝交给小翠,让小翠在前头慢慢放,然后牵着阿菱走到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平地上,这里视野开阔,能将空中的几只风筝尽收眼底。
阿菱仰着头,望着天空中越飞越高的彩蝶风筝,水灵灵的杏眼笑得弯弯的,开心极了。
——
“那是谁的风筝?”
三姑娘严芷韵收紧手中的线轴,目光凝在半空中的一只风筝上,朝身边的小丫鬟问道。
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制作的栩栩如生,远远望去,好像真的是一只凌空飞舞的彩蝶,比她那只黑色的大蝴蝶风筝可漂亮多了。
小丫鬟闻言往周围瞄了瞄,放风筝的是个小丫鬟,平时也见过几次,正是那位楚姑娘院子里的,她又回过头望了望,果然看到楚姑娘牵着个小女孩站在附近,忙笑着答道,“小主子,应该是楚姑娘她们的。”
“怎么是她啊……”三姑娘嘟囔了一句,瘪了瘪嘴,“她的风筝从哪买的,我怎么都没见过这种。”
她挑了许多风筝,好不容易才选出这么一只稍微好看点的蝴蝶风筝来,现在和这个彩蝶风筝放在一起,就跟个黑色的大蛾子似的,丑死了。
小丫鬟歪着头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奴婢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彩色的风筝,集市上都没见到卖哩,可能是楚姑娘自己做的吧。”
自己做能做那么好看?三姑娘有些不相信。她之前可是尝试过自己做的,连骨架都搭的歪歪扭扭的,飞都飞不起来。这风筝比市面上卖的都要好看许多,而且飞的好高,怎么可能是自己做的。
三姑娘越看越喜欢那只大彩蝶风筝,想了想,索性将手里的风筝线轴塞给了小丫鬟,转身朝着另一边跑去。
——
“乳娘,给我银子。”
三姑娘颠颠地跑过去,摊开小手伸到方乳娘面前。
“小主子,您要银子做什么?”
方乳娘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这放风筝放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银子了。而且今儿个是在府里,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她就没有带钱出来,只有荷包里还剩几颗铜板。
“哎呀,待会告诉你,快给我银子。”三姑娘肉乎乎的胳膊又往前伸了伸,小鼻子皱了皱。
方乳娘见她着急,只好解下腰间荷包递给了她。
拿过荷包,三姑娘支愣着小短腿,噔噔噔地又跑远了。
——
“那个……我想买风筝!”
三姑娘严芷韵一口气跑到齐楚楚身边,声音响亮,吓了阿菱一跳。
“啊?韵妹妹要买什么风筝?”齐楚楚也被她弄蒙了。
“就是你那只彩色的蝴蝶风筝,很好看,我很喜欢。”三姑娘雪白的手指了指半空中的风筝,一双亮晶晶的眼看向齐楚楚,把手里捏着的那个荷包塞给她。
“噢那个啊”,齐楚楚这才明白过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那个是不卖的。”
“你……你是不是嫌钱少啊……那我把这个玉佩也给你!”三姑娘着急地取下颈间的玉佩,非要塞给齐楚楚。
齐楚楚忙推了回去,把荷包也还给她,解释道,“那个是我做给阿菱玩的,不是嫌钱少。”
三姑娘呐呐地拿着荷包,小脸有些沮丧,蔫头耷脑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的精神气儿都消失了。
——
阿菱站在旁边,悄悄扯了扯齐楚楚的衣袖。
齐楚楚低下头,只见阿菱水润润的大眼睛恳求地望着自己,指了指三姑娘,又伸出一只细细的手指示意了一下。
到底是亲姊妹,齐楚楚一下就明白了阿菱的意思。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神色温柔地点了点头。
——
三姑娘正怏怏不乐地往回走,忽然听到一阵柔和的声音,“韵妹妹等等,这风筝虽然不卖,不过阿菱说可以借给你玩一天。”
这句话简直如同天籁,让三姑娘跌落到谷底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谢谢阿菱妹妹。”她像是恢复了生机一般,蹦蹦跳跳地跑到阿菱旁边,拉着阿菱的手,开心地同她道谢。
以前三姑娘只听说这个阿菱妹妹体弱多病,常年都在屋子里吃药,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到呢,没想到这个阿菱妹妹比她姐姐好说话多了,心地真好。
两个小丫头年龄相仿,三姑娘又是个开朗好动的性子,听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逗得阿菱咯咯直笑。
等小翠放完一圈风筝回来,两个小家伙都已经混熟了,手牵着手聊的亲热极了。
“阿菱妹妹,等一下看我放风筝哦,我放的可高了。”三姑娘同阿菱挥了挥手,语气骄傲地说道。
阿菱腼腆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她很喜欢这个直率可爱的三姑娘,这还是她第一个朋友呢。
——
半柱香之后。
三姑娘仰头望着被吹到大树上的彩蝶风筝,心里有些悲愤。
简直太丢人啦!前一刻她还在夸自己风筝放得好呢,下一刻风筝就被刮到了树上,肯定要被阿菱妹妹笑死了!
最关键的是,这风筝还是阿菱妹妹借给自己的,可不能被弄坏了啊。
几个小丫鬟支着长杆子挑风筝,可怎么都弄不下来,三姑娘着急地在树下转来转去,头都快转晕了,也没想出什么招。
她焦虑地往外看去,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大哥……大哥”,三姑娘挥着小胳膊,一边跳一边喊道。
喊了好几声,那人才注意到,一脸困惑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
“阿韵,怎么了?”一身月白色缎袍的严嘉明走近几步,奇怪地问。
“大哥,你帮我把风筝取下来吧。”三姑娘抱着自家大哥的胳膊,恳求道。
严嘉明望了望那棵树,树梢上确实挂了个风筝,无所谓地笑道,“再换个风筝玩不就好了吗?”
三姑娘苦着小脸摇了摇头,“那是阿菱的姐姐给她做的风筝,我一定要还给她的。”
“楚表妹也来了?”严嘉明声音有些冷,唇边的笑意也凝固了。
不过三姑娘倒没察觉,伸手往小坡指了指,“是啊,就在那边。”
——
等齐楚楚和阿菱发现这边的状况,赶到的时候,风筝已经被取下来了。
三姑娘把风筝还给阿菱,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差点把你的风筝弄坏了。”
“没事啦,韵姐姐只是不小心。”阿菱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贴心地安慰道。
——
“多谢大少爷”,齐楚楚微微弯腰行了一礼。说到底,这风筝也是她们的,既然是大少爷帮忙取了下来,自然该道谢。
“不必,我只是看在阿韵的面子上。”严嘉明冷哼了一声,语气不怎么好。
齐楚楚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大少爷今儿个怎么了,吃错药不成。又或许是在外头受了什么莺莺燕燕的气,心里头不痛快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齐楚楚可没打算去主动招惹他。
“楚表妹,上次那盒茗玉斋的胭脂,用的可还好?”严嘉明挥开折扇摇了摇,忽然间出声询问道。
齐楚楚下意识地就要回答挺好,话要出口时,忽然顿了一下。
他怎么突然想到关心起这个了?
齐楚楚眼皮微抬,扫了一眼对面的人,只见那双桃花眼中是藏不住的讽刺笑意。
不,不对。
这位大少爷阴阳怪气的态度,还有他古怪的讥讽笑意,都十分不对劲。
难不成,他知道了……
——
严嘉明静静地站在树下,缓缓地摇着折扇,他倒想看看,这位楚表妹会怎么回答自己。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人并未答话。
身着藕荷色素面挑线长裙的少女螓首微垂,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好似上好的绸缎,发髻上簪了一支粉白的桃花,衬得玉面如雪,肌肤莹润。
她盈盈的杏眼中染上一抹愁绪,泛着淡淡的雾气,一双秀气的柳眉轻轻蹙起,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贝齿轻轻咬着唇瓣,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红唇微微张开,话音未出,却又倔强而固执地紧紧合上。
那双水光潋滟的眼微微抬起,落在他脸上,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和数不清的忧伤。可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往旁边看去,柔婉哀伤的目光落在瘦弱的阿菱身上,然后,有些难过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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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楚楚动人的模样看的严嘉明心慌不已,恨不能将她抱进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他就知道,楚表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只怕这苦衷与那个体弱多病的阿菱妹妹有关吧。
要不是形势所迫,楚表妹怎么会将他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送人呢!
他怎么可以因为区区一盒胭脂和凝霜妹妹的一面之词,就开始质疑楚表妹的单纯呢!他真是太不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