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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没有辩解。任何借口都可笑无用,她只是抿紧了唇,脸色惨白。
“银杯中的毒|药……”他低低自语,哂然盯着她,吐字轻柔,“您为何在最后改变了主意?”
“我不知道。”
“请您看着我。”
她没有动。于是他执拗地重复:“看着我。”
温存的呼唤诱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乔治的态度依然平和得可怕:“您是否害怕我会成为您的弱点?”
埃莉诺默了片刻,坦诚道:“对。”
“您不用担心,”他低哑地笑,“如果真的有人想以我要挟您,我会自我了断。”
他闭了闭眼:“包括现在。”
埃莉诺痛楚地眨眨眼。挂着水珠的指尖抚过骑士的面颊,她定定看了他片刻,毅然抽手:“我更希望你活着。所以之后……”
乔治打断她:“不,请您不要因此让我离开您。”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求您了。”
“即便我不会嫁给你?”
“我对此并不奢求。”
“即使你会和我一样……不得善终?”
“我早有觉悟。”
两人互相凝视须臾。
埃莉诺忽地浅浅一笑:“再靠近些。”
乔治俯就凑近。
她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一点:“赔礼。”
他弯了弯眼角,托住她后脑,索取了一个更深更绵长的吻。
“我可没说赔礼有两件。”
“那么……您再从我这里取回来好了。”
埃莉诺从睫毛下撩对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原来您不喜欢?”乔治的声音里也浮上笑意来,沙沙的尾音撩人心弦。又是片刻的寂静,他才低声问,“这样呢?”
“感觉不坏。”
如此你来我往地厮磨了片刻,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泡得太久,我有点晕了……”埃莉诺低低抱怨。浴池边放置了长凳,上面摞着擦拭用的亚麻方巾和浴衣。她下巴一抬,乔治便转身捧了麻巾和浴衣,走到池边眸光灼灼地盯着她。又是那种仿佛会抚摸所到之处的炽热眼神。
埃莉诺咬着嘴唇睨他:“放在池边就可以了。”
乔治却似乎不打算就此回避,反而慢吞吞地提议:“我来替您擦。”
埃莉诺竟然因这句话有些面热。但她不想就此露怯,索性大大方方地从水里站起来,顶着对方的视线直走到他面前,挑衅似地一抬眉毛。
乔治没有掩饰反应,嗓音瞬时沙哑起来:“请您先转身。”
“你--”埃莉诺抿唇收声。
“怎么了?”
麻巾已经离开,擦着膝盖向下。
片刻后乔治绕到她面前,目光与她若即若离。他像是在屏息,动作忽然加快,沉默地擦去残存的水迹。而后他展开浴衣,服侍她松松披上。
埃莉诺平复着同样起伏的呼吸,神情却揶揄:“就这样?”
“您想要怎么样?”
她一歪头:“那就没什么。”说着便要往屋中走。
乔治吸了口气,一把将她勾进怀里,胸膛紧贴着胸膛。
埃莉诺贴着对方的耳廓呵气:“不进屋?”
乔治全身僵了僵,将她扣得更紧:“夜里没能好好看您。”
她推着他的肩膀向后,直到对方挨上长凳,才坐上去:“你之前说要等我,等到我如你渴求我一般渴求你为止。”她的笑容凄惨起来:“你等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乔治在她的颈窝停了停,没抬头。
埃莉诺因这话莫名心头一突,但她随即揪紧了对方的头发:“不……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也不要……”
他仰头吻止了她未说完的戒律,眼里熠熠的像有火苗在狂舞,烧进她心里:“我明白。”
她喘息着笑起来:“你这方面的经验十分丰富?”
“您在嫉妒?”
“不,我不在乎。”
他的神情便有些复杂,暗哑的字句随灼热的吐息滚落她胸口:“这样的事……我想象过很多次。”
※
“我还必须在德菲逗留一段时间,”塞维尔向埃莉诺微微欠身,“祝您安全抵达梅兹,愿三女神与您同在。”
虽然伊莎贝拉供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但如何处置她仍是个棘手的难题。
留下科穆宁玫瑰的第一名凶手虽然肯定来自帝国,眼下却全无踪迹。虽然德菲圣堂已经向艾斯纳传信,那位以任性善变著称的皇帝陛下大约根本不会搭理先知们的控诉。即便如此,七位先知的死亡依然不可避免地被归咎到了埃莉诺头上。
安东尼斯素来冷血怪诞,以这种残忍的方式为表妹撑腰也不奇怪。
皮媞亚已死,而伊莎贝拉是前任唯一钦定的学徒。大先知的资质极为稀有,让伊莎贝拉作为埃斯梅活下去、甚至成为下一位皮媞亚是最合理的选择。
“愿三女神与您同在。”埃莉诺并不打算与神官多寒暄。
塞维尔盯着着她的背影,猛地一步跟上,拉住了她的衣袖。
埃莉诺讶然回眸。
神官立即缩手,垂头道歉:“请您原谅我的唐突。但……还有一件事我仍然不明白。”
她微笑着示意他说下去。
“作为伊莎贝拉的遗体被送出占星塔的是埃斯梅,那时皮提亚还活着,伊莎贝拉是怎么调换死者身份的?”
埃莉诺不语。
“还有皮媞亚……真的是伊莎贝拉将她推下占星塔的?”
“您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么?”埃莉诺的笑容渐渐收敛干净。
塞维尔深深吸了口气,语气谦卑而痛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您当然可以说,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那七位先知本不用死,伊莎贝拉也不会执意离开圣堂,皮提亚也不用遵循神谕坠落。”
“不,”塞维尔慌忙否认,“在这件事里您并没有错。”
他仰望天幕,喃喃:“即便是神谕,即便是命运,就要做到那种地步?”
“您无需太过自责,这是她们的选择。”
这话竟然令塞维尔一个激灵。他面上飞快掠过挣扎厌弃的神情,终于一闭眼:“埃莉诺女士,您能否告诉我,我至今所遵循的道路是否是错的?那时我没能帮助您,这一次也无能为力……”
“您没有错,”埃莉诺循着神官的视线看向圣地近旁的秀丽山岭,口气柔和下来,“只是像您这样的人太少了。”
塞维尔没有应答。
“愿主父引导您,塞维尔大人。”埃莉诺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往山门下走去。
沉默侍立在旁的乔治彬彬有礼地欠身:“那么我也与您就此告别了,愿三女神与您同在。”
“请等一等,”神官不由出言挽留,“这一次……多亏了您,我必须感谢您。”
“您言重了。”
塞维尔默了片刻才问:“您是否清楚埃莉诺女士日后的打算?”
“即便我了解内情,也不便向您透露,请您见谅。”乔治的回答滴水不漏。
塞维尔自嘲地笑了笑:“不……”他转而肃容压低了声音:“我猜想,埃莉诺女士是想回到艾斯纳,为母亲报仇。这是她的选择,我原本无权置喙,但……”
乔治与神官对视须臾,垂眸问:“但是?”
“但这样下去,仇恨会令她自我毁灭。就像伊莎贝拉女士……”塞维尔不甘地握紧了拳头,“当时我没能帮助埃莉诺女士,自然没有劝说她放弃的权利。但您……”
骑士的笑容很淡,平白透出股凄惨的味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与您并无不同,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我没有资格质疑她的决意。”
塞维尔的口气凄切起来:“但您是宣誓守护她的骑士。”
乔治回头匆匆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身后无人偷听。他依然在笑:“只要她还有一丝对此生的眷恋,即便不择手段,我也会让她活下去。但如果她想要的是自我毁灭,那么……我会陪她毁灭。”
“乔治爵士……”塞维尔面现惊诧。他面露不赞同之色,清俊寡淡的眉眼间随即浮上一丝难言的苦涩。
“您一定觉得我疯了。我与您并非同路人,”乔治垂下头,姿态谦卑,“正因此,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塞维尔没犹豫:“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义不容辞。”
“刚才我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我能从梅兹活着回来。”
“您……”神官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回头向高耸的占星塔看了一眼。
乔治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虽然未必有用,但到了那种时候,请您设法将这封信交给她。”
塞维尔缄默半晌,郑重接过:“我明白了。愿三女神与您同在,希望我永远不用送出这封信。”
“那么再见了,塞维尔大人。”乔治再次躬身,缓缓踩着冬日正午的阳光向山下走去。
德菲与梅兹毗邻。不过五日后,伟岸的王城便出现在了埃莉诺一行人的视野之中。虽然梅洛王朝式微,八国领主只是象征性地尊克洛维四世为王,这座城市依然处处可见先王统御下、乃至帝国时代的光辉。
埃莉诺入城时已近黄昏,城西丘陵上的大神殿金穹顶浸在万丈橙红光芒中,仿佛下一刻便会燃烧起来。而与灿烂夺目的神殿相比,国王居住的鹰堡顿时黯然失色。庞大石堡在山头另一侧延展,的确如舒展的羽翼。吊桥塔楼中的那两点闪烁不止的火光,便是锐利的鹰眼。
觐见定在次日,埃莉诺先在城中的驿馆歇脚。自卡斯蒂利亚一路跟来的文官们忙着与鹰堡使臣敲定繁冗的仪式细节,埃莉诺一晃神间,双方的会议竟然便接近尾声。
草草用了晚饭,她很早便差遣侍女为她梳洗,拿着一本祈祷书靠在了床头。
与以往不同,埃莉诺这次要面对的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对手。克洛维四世很少插手众领国政事,其人也因此显得十分神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克洛维肯定会竭力维护姐姐希尔德加的利益。而要动摇对方的主意……
“你在担心什么?你不是还有我?”黑发男人一如往常凭空出现,笑吟吟地攀在她肩头,凑过来看她面前的书页。
埃莉诺抬不客气地将祈祷书往他脸上拍:“国王身上很可能戴着圣物。”
阿默斯歪头避开,手一伸,稳稳接住了下落的书籍:“即便是圣物也分强弱,凭我现在的力量,普通的护身符不在话下。如果你不放心,就让我……”
埃莉诺以食指堵住了他的嘴唇,半晌才抬头向他笑:“好。”
黑发男人讶异地眯起眼:“我没想到你会同意。”
“嗯?你要拒绝到嘴边的食物?”
“怎么可能。”阿默斯轻笑着凑近,深嗅她鬓边颈侧,“嗯--小骑士似乎让你变得更迷人了,这味道让我发狂……恨不得把你一口吃掉。”
埃莉诺面上并无波动:“你不想要他死了?”
“既然我亲爱的主人舍不得,那么我就暂时放他一马,”阿默斯哧哧笑起来,在她耳边吹气,“况且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内心越挣扎,你灵魂的滋味就越美妙……”
“我必须早点休息。”
“嗯?今晚不和马歇尔幽会?前几日你们看上去可是夜夜难舍难分。”口吐荒诞不经的戏言,他很快汲取完力量。
埃莉诺努力不去想象自己的灵魂现在是什么模样:“我累了。”
“好,好,晚安,埃莉诺,祝你好梦。”
烛火随之无风熄灭。
埃莉诺在黑暗中躺了很久,猛地睁开眼。翻覆数回,她干脆起身将头发拢作一束,重新点上蜡烛。驿馆是一层的石宅邸,窗外便是花园。眼下正是寒冬,夜色中枯枝寥寥数笔,只显得萧瑟。
孤身无眠的夜分外冷,埃莉诺将被卷到下巴,在床头蜷缩起来。
蒙着白雾的窗户突然笃笃两声轻响。有人在敲窗。
埃莉诺一怔,外间沉寂了片刻,久得她几乎以为刚才的动静是幻觉。但轻而清晰的叩窗声再次响起。
她拢着毛披肩打开窗户,看清来人不自禁叹了口气。
乔治撑着窗台一跃而入,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嘴唇附着潮湿的凉意:“看来您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