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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慌忙的握紧南央手臂,急得快要哭出来:“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南央哼了声,安慰她道:“不必慌。我南央行得正坐得端,岂怕这种污蔑?”
徐氏向来心细,虽是个翰林编修家的庶女,也有几分见识。女人天生的知觉告诉她,巫王不是那等听信谗言的昏君,若不是拿了实证,怎会不顾及君臣之谊,直接派兵来相府大张旗鼓的进行搜查。再加上,这群铁卫来势汹汹,毫无忌惮,今日之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原本雅致整洁的相府,已被翻得一片狼藉,高大的太湖石被推翻,花盆碎片滚得满地都是。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场大雪的君子兰,此时连根带泥,无助的倒在雪地里,连她亲手种下的两畦蕨菜,也被践踏得成绿泥。
徐氏又想起不久前的夜里,在后院荷花池撞见的那件怪事,愈发惴惴难安的问:“老爷,那位子彦公子藏在后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会连累到咱们?”
一提起此事,南央便愤愤难平,道:“我打开箱子看过,都是些金银器具。若真搜出来,我自会向王上禀明实情,揭穿他的罪行,你不必太过担心。”
“老爷糊涂啊。”徐氏一听,就知道南央中了别人的圈套,便问:“老爷答应替他藏这些东西时,可有第三人作见证?”
南央一怔,道:“没有。”
徐氏又问:“那些金银器皿上,可刻着“巫子彦”三字?”
南央依旧摇头,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徐氏面露绝望,眼眶一红:“老爷当真以为,他是真的没地方藏那些东西,才相中了咱们府中的荷花池吗?”
南央陡然意识到什么,踉跄退了一步,双目呆滞,险些栽倒在地。
这时,后院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统领,搜到了!搜到了!”
南央遽然变色,那铁卫统领得意的看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左相跟属下一起去看看吧?”
南央这才意识到,今日,他恐怕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后院宽阔的荷花池旁,几个铁卫正用带钩的铁链子从池底捞出最后一个大铁箱子。五个湿漉漉的大箱子呈一字型,整齐的摆成一排,气势压人。
那统领背着手,围着箱子转了圈,挑眉问:“不知,这箱子里装着什么宝贝,左相竟藏得如此隐秘?”
徐氏一看那些箱子,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南央冷着脸,强作镇定,甩袖道:“这并非我相府之物,此事,我自会向王上解释。”
那统领似听到笑话般,发出一串怪异的笑:“左相可真会说话。难不成,这东西是天下掉下来的,正好砸到了这池子里?”
他大手一挥,铁卫们干净利索的撬掉铁箱上的锁,掀开铁箱盖子。
五大箱子璀璨耀目的金银器具,全部暴露在空气里,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朝中都说,这左相南央两袖清风、半生清廉,没想到竟私底下藏了这么多宝贝。
这些大铁箱子将近半人高,那铁卫统领捞起一只金器,打量了会儿,便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
几个铁卫握起铁枪,一边挑出那些金器银器,一边往箱子里用力一撬。
“统领,箱子里有其他东西!”他们手中的铁枪,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再难伸进底部。
那铁卫统领分开众人,走到箱子跟前,亲自捡出覆在上面的金银器具,待看清下面的东西,突然笑道:“物证俱全,左相还有什么话可说?”
南央眉心一跳,由徐氏扶着走到铁箱前,待低头一看,足下一软,几乎惊呼出声。一张构造精巧的云弩,被拆分成数段,静静的躺在箱底,弩身之上,泛着淡淡的紫色,正是传说中的紫衫龙木。
徐氏扶住摇摇欲坠的南央,暗自垂泪。
白茫茫的阳光,依旧照的人睁不开眼睛,相府从上到下百余口人,却在一日之间沦为了阶下囚。
半个时辰前,还躲在屋里烤着炉火、享受着冬日慵懒的下人们,此刻却被铁链锁在一起,驱赶出相府,押上囚车。因为牵涉重罪,他们将被送往内廷诏狱,等待审问。
最前面的囚车里,南央披枷带锁,直挺挺的站着,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十个春秋。他目光浑浊的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底悲哀,深入骨髓。
他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囚车,满含愧疚的凝视着囚车里的儿子,心痛如绞。南隽依旧披头散发,神色木然,偶尔与南央目光想触,也只轻轻挪开视线,唇角溢出丝苦涩的笑意。
百姓们纷纷涌上街道,对着长长一列囚车,指指点点,交头议论着。有人失望,有人愤怒,有人叹息,还有人只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一朝高官沦为阶下囚的丑样。
东阳侯府,卧病在床的季礼惊闻消息,当即气得呕了口血出来,他也不顾长公主的阻拦,便穿上朝服,拖着病体急急入宫。
他一路策马入宫,路上摔了两次,好不容易赶到了垂文殿,晏婴却委婉的告诉他,巫王下了严令,在查出真相之前,不接受任何人的求情之辞。
季礼又是失望又是焦虑,情急之下,竟是长跪于垂文殿前,恳请面君。晏婴暗叹一声,勉强劝了一阵,也不敢命人直接将他驱赶出去,便无奈的摇了摇头,扬起拂尘回垂文殿去了。
巫后恰带着芣萝从殿前路过,芣萝见状,悄声问:“王后,这东阳侯实在可恶,可需奴婢找人将他赶出去,以免坏了王后大事。”
“蠢货!”巫后扬眉而笑,面上光华湛湛,气色异常的好:“本宫巴不得他将事情闹大,彻底激怒王上。他们这些自诩刚正的臣子,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不识时务,不懂变通。东阳侯一介武夫,还不如那南央。”
她冷冷一笑:“当年,季礼不尊王令、擅攻壁亭,朝中百官皆为东阳侯求情,唯独南央于深夜入宫,在垂文殿大骂东阳侯。朝臣们都以为南央见风使舵、不念旧情,岂不知,他这么做才是在救人。如今南央一倒,这季礼便难成气候了。”
芣萝谄媚的笑道:“王后高见,奴婢受教了。”
巫后得意的扬起眼尾,不急不缓的继续朝前面走了。
垂文殿内,巫王靠在案后,疲惫的揉着额角,问安静的侍立在旁的金衣男子:“参商,此事,你怎么看?”
金衣男子扶了扶面具,轻施一礼,道:“此事蹊跷,须得谨慎审理。”
巫王沉沉叹道:“若是别的罪名,孤还相信。可若是说他南央贪财,与外族勾结,孤却是不信。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件袍子,能穿好几年,打了补丁都不舍得扔。他若是真想与外族勾结,当年便不会骗取端木明姬信任,打开西梁城门,放巫军进城。”
金衣男子思量片刻,笑道:“既然如此,王上为何不见东阳侯,也不给南相辩解的机会?”
“此事牵涉太大,南央和端木一族的微妙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朝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孤,若孤徇私情,不按规矩办事,日后如何驾驭百官。到时,即使孤说南央无罪,只怕也会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挑事。”
“那明日朝堂之上,王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巫王墨眸微动,沉声道:“当务之急,是选出合适的主审之人。”
金衣男子点头:“不错。最好是一个与各方势力均无牵扯,能公正审理此案的主审官。这样,才能保证审理结果的公平公正。”
巫王轻哼一声:“此事一出,朝中人心浮动,想找出这么一个人,哪里容易?”
“王上有没有想过,从王族子弟里选一个人出来?”
巫王露出丝深不可测的笑意:“这次,你倒与孤想到一起了。依你看,谁比较合适?”
王使斟酌片刻,笑道:“依属下看,子彦公子既熟悉朝中事务,又从不牵涉党争,是主审官的不二人选。”
巫王沉眉,目视远处,没有说话。
王使微有讶然:“莫非,王上另有打算?”
巫王默了默,忽抬起头问:“你觉得子玉如何?”
王使一时怔住。
薄暮之时,沧溟城外,一骑快马,踏着夕阳落下的金色余晖,闪电般朝城内窜去。
马上的少年,披着黑色斗篷,腰挂长剑,一双黑眸,凛如寒星,散发着摄人冷意。
九辰刚和穆寒会和,便收到了沧溟死士传来的消息。这消息令他遍体生寒,不寒而栗。他这才明白,云弩被劫,端木族叛乱,只是一个开端,一张无形的巨网,正悄无声息的罩下,想把他和他身边的人都绞杀在其中。
如今的他,势孤无依,就像没有利爪的苍鹰。即使知道前方就是深渊,他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挚友蒙难,左相大半生的清誉毁于一旦。
进城后,九辰换了匹马,便直奔王宫。
垂文殿前,东阳侯依旧长跪着,曾经健硕的老侯爷,如今病容苍苍,令人不忍多看。
九辰握着剑,静静立在不远处,眸中沉满苍凉。
晏婴从殿内急急走出来,跺脚叹道:“我的小祖宗,这个时候你过来做什么?”
说着,便推着九辰往外走,语重心长道:“王上正在气头上,你可千万别再火上浇油了。”
九辰动也不动,轻轻笑道:“晏公紧张什么?我只是回军之前、过来探望一下父王而已。”
晏婴只顾催他离去,也听不进去,道:“王上去了湘妃娘娘宫里用晚膳,这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呢。”
九辰依旧笑道:“我去殿里等着。”
他看也不看晏婴一眼,双眸凛冽的直视着前方巍峨的大殿,便大步流星的越过季礼,朝殿里走去了。
内侍们自然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小殿下耀武扬威的在御案旁坐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晏婴又急又无奈,只能惴惴不安的守在殿门口,也好巫王回来时,能缓上一缓。
九辰始终沉默的垂眸坐着,仿若木雕。等天色完全黑透时,他忽然抬眸,打量了一番手里的追星剑,然后嘴角轻挑,露出抹讥讽的笑,把剑轻轻搁到了御案上。
晏婴见他突然走了出来,惶然问:“殿下要去何处?那湘妃宫里,断断去不得。”
九辰冷冷一笑,没有回答,径自朝殿外走了。
晏婴茫然失色,一个小内侍忽然捧了把剑追出来,道:“总管,殿下好像落了东西。”
晏婴打量着这把剑,像是九辰的随身之物,心思一动,问:“从哪里捡到的?”
小内侍道:“就在王上的御案上。”
晏婴沉吟片刻,一时间,心绪复杂到极致,不知是心酸还是心疼,叹了声,道:“搁回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