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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王启年设下计策,借着酒楼开张的机会,不惜大洒金钱,把场面有多大搞多大,又把京师中爱信谣传谣的那伙闲人全部弄到了献俘必经之路旁。当东江士卒押送建奴首级进京时,又安排了托儿在人群中开始捧哏。一唱一和之下,移花接木,将庆祝酒楼开张的盛典,硬生生弄成了给东江庆功的盛典。
自从昨天中午开始,京师闲人纷纷都往东城区奔去。皇宫内,虽说圣上已经废了厂卫,耳目消息大不如前。不过事情发生在京师,又规模宏大,想不传到圣上耳里也难。
果然,到了晚上消息便传到了崇祯皇帝耳中。一听宦官们描述着这种万千花魁斗艳的场面,崇祯皇帝不由的有点小得意,看来朕对国家治理的还是很不错的。
有富商肯砸银子投资,那说明什么?说明皇帝英明,国家兴盛。富商们可都是机灵鬼,只有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时候才肯掏银子出来将本求利。倘若世道不好,则必然是求稳为上,把银子深埋家中,死活不肯拿出来的。
遥想当年万历中兴之时,江南富商钱某在京师的钱塘风月酒楼开业。硬是每天宴开百席,连着显摆了七天,凡是附近百姓都可以免费去吃,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可惜三大征之后,民生又开始困难起来,再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了。
没想到三十年后,到了崇祯年间又重新见到如此豪奢的场面。一个酒楼开张,就能砸出这么多银钱出来,可见京师百姓日子过得很不错的,崇祯中兴已经有了几分气象。
为此,当晚崇祯皇帝竟然破例早休息了半刻钟,以作为对自己的奖赏。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崇祯皇帝也是特别的兴奋,希望能在朝堂上听到众臣对此事的议论。倘若有聪明人能领会自己的心思,看透此事背后的兴盛气象,再上表恭贺一番,那可就太好了。自己施政三年,没日没夜,亲力亲为的批阅奏折,按理说来应该是国泰民安了才对。直到今天,才终于看到了一丝苗头。
可惜,一直到早朝散去,都没人提及此事,崇祯不由得微微失望。倘若是别的皇帝,权谋手段厉害一点的,说不得便会事先授意某位官员按自己的意思上表。唯有咱们崇祯皇帝是个奇葩,这种事情从来不做。只是喜欢让臣子来猜测自己的心思,猜对了有奖赏,猜错了有惩罚,这一点不愧为嘉靖的亲孙子,二者如出一辙。
早朝即过,崇祯皇帝留下了周廷儒、温体仁二人继续讨论国事,谁叫这二人经常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呢?用起来顺手的很。
一番奏对下来,已经接近午时,眼见着便是午膳。趁着这个空挡,崇祯皇帝有点小得意的开口道:“听说昨日京师东城热闹非凡,二位先生可闻此事?”
相比起崇祯皇帝的耳目,周廷儒、温体仁二人的耳目明显要机灵的多。早上东江士卒进城遇到城东堵路之事,老早就有手下汇报了过来。
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自然简单不到哪里去。一听到此事,首先便怀疑有人在里面搞鬼,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这边办庆典,那边就进城了。
等到中午消息继续传来,二人心里已经有了数了。好一招移花接木,明明是酒楼开张在大肆庆祝,被有心人稍微安排一下,轻轻松松移到了对东江献俘的大肆庆祝上面去了。
当初明太祖设内阁时,其名义就是以备咨询。 因此所谓的阁老,本身也是谋士。咱们国人老传统,同行是冤家,比自己厉害的同行是仇家。
一听到圣上提起此事,二人久在帝侧,自然知道崇祯皇帝的喜恶。
此时不下黑手更待何时?于是周廷儒便开口道:“回皇上,臣不仅听说过此事,还知道此事背后的阴谋。”
崇祯耳目蔽塞,手头的资料还停留在昨晚的消息上面。心下有些奇怪,商人庆祝开张而已,背后能有什么阴谋?不过此事不影响大局,便当做笑话听听也好,便开口道:“周先生请说来。”
周廷儒想了想,便开口道:“据臣所知,实乃东江送来斩获,又怕没人知道,更怕兵部眜了其功劳。便借着酒楼商人开业之际,送斩获入兵部,好弄得人尽皆知。依臣估计,这酒楼开业之费,东江至少掏了一半。皇上也知道如今朝廷官员贪墨成风,东江这么做,虽然有些小人之心,却也无可厚非。唯有背后出此主意的人,却十分可恶。不想办法将实情直接奏明皇上,却用这种旁门左道来左右舆论。倘若朝廷弃之不理,说不定某一天便能左右朝政了。此人其心可诛!臣请诛杀此人,以谢天下。”
旁边温体仁看着周廷儒,却是满脸的疑问。咱们前阵子不是商量好了,一起站在袁崇焕这边,帮袁崇焕对付毛文龙的么?这么好的机会可以黑毛文龙一把,为什么如此轻松的放过?
要知道,皇上最痛恨的就是被人欺骗,尤其是皇上自废耳目之后,更是对欺骗痛恨到了极点。
周廷儒大可以把此事责任推到毛文龙身上去,说毛文龙用这种旁门左道欺骗圣上,虽然不至于弄死他,好歹也算是一闷棍了。多么好的下手机会,错过了可惜啊。
既然周廷儒话语已经说出了,二人又是以周廷儒为主。温体仁便也只得附和着回答。
崇祯皇帝听到这里心中就有几分不喜。自己还以为看到了国家兴盛的苗头,没想到是人为造假。而且,朕最讨厌这种有事当面不说,背后专门搞小动作的小人。
你想宣扬功劳,就不能上书朝廷,让朝廷出面来宣扬么?(这货不知道的是,此事毛文龙的奏折都很难进通政司,要么从南京转手,或者请周祥春代交。) 这东江谋士虽然其心可诛,不过也算给朝廷挣了面子。最多便让他一辈子沉沦下僚,不得入朝为官好了。
二人看到崇祯皇帝脸色转黑,心知圣上心情开始不好了,可别让自己撞上。恰好内阁食堂的钟声响起,二人趁机告辞了出来(别笑,明朝内阁成员吃饭的地方真的叫食堂,据说从唐朝起就有这个称呼了。)。
二人刚回到内阁,温体仁便扯着周廷儒的袖子来到了密室,开口问道:“玉绳,咱们不是说好了,在辽东东江之争中,咱们站袁崇焕这边的么?上次皇上都准备早朝上定下去东江人选了,结果被玉绳你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阻止了。这次明明是好机会陷害毛文龙,玉绳你又放过了?老夫想问一下缘由。”
周廷儒一听到“玉绳”二字,心中便有了反感。“玉绳”是自己的字,按理只有平辈或者长辈能用来称呼自己。自己和温体仁同为东林党,温体仁又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确实算的上长辈。以前大家都是辅臣,你这么称呼也就认了。现在自己马上要上位做首辅了,而你最多是次辅而已。 首辅次辅地位之分,有如云泥之别。这地位却远比年龄重要,这温体仁也太不识尊卑了吧。
于是周廷儒便开口道:“此事来的突然,事前来不及同你商量。依照本官的意思,现在咱们东林当政,倘若都站在袁崇焕一边,迟早会引起圣上怀疑。要知道圣上最忌讳的便是结党之事。莫若咱们两边下注,缓急相援。将来不管哪边得势,咱们都得互为援手,可以共保地位不失。袁崇焕喜欢结党,而你又以孤臣自许,站在袁崇焕这边必然不会引起圣上怀疑。而东江毛文龙为人孤介,本官站在他身后较为合适。”
这话说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周廷儒还有一条没说,那就是东江的海盐。
此次入阁,虽然说得力于温体仁的计策,可是背后的银钱开销也不少。凡是能影响二人入阁的,都得大把银票送了过去,才换得了这些人的支持或者中立。
温体仁家境一般,周廷儒家境豪富,二人为入阁而送出去的银钱,都是周廷儒垫付的。眼下周廷儒家底已经掏空大半,急需银钱来补充。
袁督师那边每年五十万两孝敬送过来,京师众人一起分。周廷儒虽说能拿大头,但是架不住分得人多,有个二十万两便顶天了。
而东江毛文龙朝中无人,以往他穷的像叫花子一样,自然无人过问。眼下靠海盐富了起来,那就不一样了,有的是京官想凑上去。海盐利厚,以自己首辅的身份去站台,一年弄个五六十万两应该问题不大。
也不是就要一条路走到黑,等到家族亏空填补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
也正是应为这个原因,圣上本来打算尽快便会派人去皮岛调查,却硬是被周廷儒找借口栏了下来。
这头拦住朝廷派人,第二天周廷儒便派下人快马加鞭的赶去皮岛,准备和毛文龙商量价码,看看这毛文龙肯拿多少钱出来消灾。派去的人已经出发了十来天,算算日程,估摸着这几天就有消息传来,此事进行的机密,也没有和温体仁说。所以此时,周廷儒自然不肯对东江下手,只肯对东江的谋士下手。
旁边的温体仁却没猜到这一点,但是一听到周廷儒用“你”来称呼自己,用“本官”自称,温体仁便知道刚才自己孟浪了。
眼下情形不同了,不能再用表字称呼周首辅了,而要改用更加尊敬的称呼才行。
温体仁自忖,若是没有自己的献计,这周廷儒哪来的首辅?说不得还得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眼下这是要过河拆桥么?怨毒的种子由此在心里埋下。
不过此时,自己标榜为孤臣,没有同党,在东林党内部地位也不如周廷儒。拼地位拼不过,拼人气拼不过,拼圣眷也拼不过。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温体仁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低声道:“挹斋公主意不错,下官听从安排,今后就站在袁崇焕身后。倘若到了事情危机之时,还请挹斋公不吝援手才是。”
周廷儒听到温体仁的改口,心下舒服多了。凡是都要讲究个上下尊卑的嘛!既然你知道了尊卑,本官也就不再敲打你了。
当周廷儒背过身去,却没有发现温体仁眼中恶毒的目光。老子既然能把你扶上来,便能把你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