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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过头晕倒的,没什么大毛病,不用担心,打两瓶葡萄糖,静养一两天就好了。”医生说,啧啧摇头,“这年头居然还有饿昏过去的,头一回遇到。”
多少顿没吃才能饿昏!
陆宏去办住院手续。
攀舒在病床前坐下。
四壁雪白,床单被面也是白的,姜淳渊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庞更显得消瘦,眼眶暗黑,下巴的胡茬像一根根小木刺。
他以往极注意个人形象的,什么时候都是干净而整洁,纤尘不染。
攀舒用目光描摹着姜淳渊的眉眼。
她以为自己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然而那天,抬头间,她就认出他了。
刻意地去遗忘,可是,怎么可能忘得了。
七年相伴,那七年,他将她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跌了,他对她的好筑成了牢笼,把她锁了进去。
最痛苦的暗无天光的日子,她也没能逃出来。
记忆里匀润的一只手腕关节微凸,输液点滴顺着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苍白的皮肤下汩汩流淌。
房门响,陆宏办完手续回来了,手上还拿着脸盆,透明塑料袋里装着毛巾牙膏牙刷,以及不知哪里买的一套纯棉睡衣。
“我走了。”攀舒细声说,低着头往外走。
“他身上的味道你没闻到吗?不知几天没洗澡了,不给他擦洗一下不行。”陆宏拦住她。
攀舒轻咬唇,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半晌,说:“给他请护工,或者给他家里打电话。”
不等陆宏接口,直直出了门。
“这拗脾气,到底是怎么惯出来的。”陆宏摇头不已。
房门咔嚓一声细响后合上。
陆宏搁下东西,看看点滴瓶,看看床上的姜淳渊,笑道:“攀舒走了,可以醒过来了。”
姜淳渊睁开眼,脸颊浮起可疑的暗红。
“能告诉我你跟攀舒的故事吗?”陆宏在攀舒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姜淳渊定定看他。
陆宏坦坦荡荡跟他对视。
姜淳渊用没插针头的手撑床板,坐了起来,竖起枕头,靠到床板上。
“帮我点支烟,可以吗?”
陆宏身上没带烟,从姜淳渊的衣袋里摸打火机和香烟。
打火机,银铝主体,黄铜镀金构件,轮廓方正线条简洁。
陆宏往上抛,接住,笑道:“好品味。”
姜淳渊涩笑了一下,叼住烟。
暗蓝色火苗凑近,烟头红光一闪,深吸了一口,淡烟燃起。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攀舒那么好。”他说,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
陆宏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空茫。
“我有个妹妹,在我考上大学那年,死了。”
“家里没钱给我交学费,她去了我们那里最陡峭的一座山崖,断肠崖,上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过的,她知道,可是她去了,因为那崖上长着珍贵的灵芝,如果能采到几棵卖了,我的学费就有了。”
姜淳渊手里的烟掐断了。
“我妹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陆宏抿了抿唇,接着道:“攀舒跟我妹妹长得其实不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就像看到我妹妹,我庆幸老天把她送到我面前,让我有弥补的机会。”
如果没有他,攀舒这会儿……自己将遗憾终生。
“谢谢你照顾攀舒!”姜淳渊坐直身体,在病床上,朝陆宏鞠躬。
陆宏端坐着受了。
姜淳渊坐了回去,缓缓开口。
“我父亲,你认识,也知道的,他控制欲很强,说一不二,高考时,虽然反感,我还是顺他的意愿报了商学院,毕竟姜家只有我一个儿子,继承家业是我的义务,然而就在我大一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姜淳渊说到这里顿住,长久地沉默。
陆宏没催,默默地为他再点了一根烟。
姜淳渊深吸了口气,吐出烟雾。
淡烟袅袅,他的眉眼在烟雾里有些模糊。
“他要控制我的婚姻,他要求我跟他一个朋友的女儿订婚,我不同意,他就卡掉我的经济,不给我生活费,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顺着他,我的一辈子就完了。”
姜淳渊转学院转专业,换到自己喜欢的美术学院,上学的同时打了好几份工,养活自己的同进,还攒了一笔钱。
然而,毕业后,他一直找不到工作。
连办辅导班都收不到学生。
姜淳渊焦头烂额,为生计四处奔忙,却始终不能改变什么。
他知道姜守恒在背后操纵一切,于是,离开了l城,去了w城。
“我租的房子就在攀舒家的对门。”
攀舒说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她自己,何曾不是最好看的女孩儿。
人生地不熟,小攀舒是一把火,照亮了他晦暗的世界。
“小舒很漂亮,很活泼,很可爱……”姜淳渊打开手机里的照片给陆宏看,“我真是恨不能把她嵌进我身体里,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她。”
很多照片,照片里,攀舒是粉润润的珍珠,明眸皓齿,笑容璀璨。
陆宏很意外。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攀舒怎么会过得那么惨?”
后来发生的事,他一无所知,然而,难以脱罪。
那些日子,不知攀舒怎么熬过来的,把自己凌迟都无法赎罪。
每回想一次,自责就深重一分,钢刀扎得更狠。
姜淳渊闭上眼,沉默着承受彻骨痛楚。
输液瓶快空了,陆宏按下呼叫键,没有再追问。
有适可而止的礼节,也有洞察一切的理解与体贴。
护士过来换输液瓶。
床上躺的,床前坐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帅哥,多看了好几眼。
换完了,关切地问了很多。
送走护士,关上门,陆宏笑道:“如果不是我亲自送你来医院的,我都要怀疑你得了什么严重的不治之症了。”
姜淳渊失笑。
友谊,很奇妙地在两个刚见过几次面,没有深入交往过的男人之间诞生。
***
绿化丛杨树枝叶繁茂,随风摇曳,乌云不知何时散了,又是艳阳天。
攀舒走路回去。
经过一个超市时,她停下脚步,怔站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租屋里没有冰箱,攀舒以往进超市几乎不买肉,时常是拿起几筒面条就走。
生鲜区鸡鸭鱼肉都有,攀舒看了看,鸡鸭不是现宰的,淡柜里冷冻着,不知新鲜不,没买,来到海鲜区,仔细看了看,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鲢鱼,接着买了葱姜大蒜西红杮和香菇,一把椿芽几个草鸡蛋,又买了一袋重五斤的香稻米。
回到家里,她把厨房的一地碎片拾缀了一下,开始做饭。
以前在家时,她什么都不会做,母亲做好饭菜放进冰箱里,她放微波炉加热后吃,姜淳渊来了后,就是他负责她的三餐。
进四季春后,得空她就进厨房,悄悄看厨师怎么炒菜,郑谷雨看她想学,发话让厨师教她,现在厨艺虽赶不上大厨,也很不错。
八块多钱一斤的香稻米焖出来的米饭润白喷香,鲢鱼头炖的鱼汤汤色如乳,椿芽炒鸡蛋颜色鲜艳,西红杮烧鲢鱼身也很不错。
攀舒看着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怔呆了半晌,搬起角落小木方桌来到院子里。
太阳已西下,院子地面暑气逼人,攀舒来回接了几桶水冲地面,气温凉爽下来。
小方桌摆好,鱼菜端出来搁到桌子上,电饭锅提放到桌旁地上。
门外答答细高跟鞋落地的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攀舒没在意,拿起碗盛饭。
院门咚咚咚响,老旧的木门板瑟瑟发抖,房梁上方掉下来大片大片墙漆,攀舒怔了怔,扑过去。
“不是说只是饿晕了么?突发别的急症了?”她拉门闩,尖声问。
门开了,门外站的是满头大汗的郑谷雨。
“攀舒,你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郑谷雨高声道,上下打量攀舒,一拳捶了过来,骂道:“好好的怎么不接我电话,后来又关机。”
急匆匆送姜淳渊去医院,手机没带,回来后浑浑噩噩,想不起要看手机,攀舒进屋,拿起手机,一看,电池没电,关机了。
“可把我吓死了,以为你出什么事,跷班过来的。”郑谷雨发火。
攀舒拿出纸巾给她擦汗,心中感激,低垂着头任她骂。
“其实,你平时与世无争闷声不响的,不会跟人结仇,我不该担心,就怕那个视频给你带来麻烦。”郑谷雨叹气。
能有什么麻烦,视频里她厚重的门帘一样的头发,黑框大眼镜,连姜淳渊都面对面认不出她来,更遑论其他人。
攀舒拉了凳子过来给郑谷雨,自己从屋里另拿了一张出来,坐到一旁。
“你认识一个叫彭于飞的男人吗?”郑谷雨问。
“他找到咱们酒楼了?”攀舒意外。
彭于飞竟然能从那样一个视频里认出自己!
“是的,看了视频找过来的,我不承认,他非说那个人就是你,说不会认错的,疯子似的,又吵又嚷,逼着要我们马上带他跟你见面,幸好只有我知道你的住处和电话,扛住了。”
“跟他见面也不要紧。”攀舒苦笑了一下。
“那个人不是你的仇人?那怎么会没你的联系电话?”郑谷雨好奇。
彭于飞不是仇人,是她学生时代最要好的同学。
如果高中毕业时,他没向她表白,她没出事,她和他现在也许还是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