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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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客栈门口呆了许久,荀玉卿才回过神来。

    可是他却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过去,好就这么忘记心中不断升起的那个荒唐念头。

    荀玉卿慢慢攥紧了手中的药方,嘴唇微颤,他转过身去跨入客栈之中,身体稍稍有些发颤,他轻轻咬紧了嘴唇,然后极凄凉的笑了笑,重新走上了二楼,这次他连门都没有敲,直接推开了门。

    而蓝千琊自然也避无可避,他端着茶杯,看见荀玉卿不由得愣了愣,索性继续喝起这寡淡无味的茶水来,微微一笑。

    “果然是你。”荀玉卿心中一凉,药方慢慢飘落了下去,他看了看蓝千琊,无声笑道,“蓝教主,别来无恙。”

    蓝千琊见自己被点了名,哑然失笑道:“许久不见,辛夷也是风采依旧。”

    秦雁坐在柴小木的身边,神态温柔又和善,就像个极关心友人的好朋友,可一个这样好的朋友,背叛起来,自然更是刻骨铭心,更是心如刀割,更是……肝肠寸断。

    “你果然听出来了。”秦雁柔声道,他抬起头来看着荀玉卿,声音温润,“我一直都很明白,你是个聪明无比的人。”

    荀玉卿惨然一笑,淡淡道:“多谢谬赞,我虽然不蠢,但却是个睁眼瞎。”不知为何,这时荀玉卿却无端将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可是他的脑子却乱哄哄的炸开来,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不多会儿,荀玉卿就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竟然还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冷静无比,然后找了张板凳坐了下来。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荀玉卿微微笑了起来,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然后才道,“我嘱托过小木,千万不可将密室的事情泄露出去,小木虽然年幼,却不是多嘴的人,他若是要说,只可能是你。原先我以为对方真的是手段通天,可你却暗示我小木将此事告诉了你。”

    “那么,此刻是否的确要开诚布公了?”

    荀玉卿的心在烧,火焰沸腾在四肢百骸的每一处角落,他只好逼着自己坐得笔直无比,免得堕了气势。

    秦雁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很欣赏的看了看荀玉卿,似乎一点都不奇怪,神态还有几分柔情万种,“我知道,若你再心狠一些,便早早就能看出许多事是我做的了。”

    这话简直是奉承。

    荀玉卿白着脸,嘲讽的笑了笑,他脸上的笑容也不知是在嘲讽秦雁,还是嘲讽自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荀玉卿问道,“难道你不怕我说出去吗?”

    秦雁但笑不语,蓝千琊没有笑,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可荀玉卿却觉得好笑极了。

    “洛秋霁也是你们其中一员是么?”荀玉卿怔了怔,苦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不是一个恶人。”

    “或许我们做的也并不是恶事。”秦雁朗声笑了笑,态度很是和气,“江湖上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一些。他有钱,我有人,他有势力,我有主意。我为利,他为威,我们各取所需,又不违反道义,也给江湖解决了麻烦,”

    荀玉卿简直要叫他逗笑了,冷冷道:“岁栖白与我险些命丧在你们手中,也是为了江湖除害?”

    “你们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蓝千琊忽然出了声,他把玩着茶杯的盖子,似乎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你真的以为那庄子里的人搜不出你来吗?要不是认出那几枚梅花暗箭,恐怕意无涯此刻想还那个人情的机会都没有了。”

    荀玉卿忍住怒火,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冷笑道:“那还要多谢二位不杀之恩?”

    还不等两个人开口,荀玉卿又问道:“秦雁,我们三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你跟卜旎设套吗?是想招揽我,还是想送我做个人情?”

    秦雁稍稍有些吃惊,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当时是你救了卜旎的命,我本与他素不相识,怎么会跟他设套害你,更何况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你下手。”他这话说得很真诚,荀玉卿却不太相信。

    “你……你是来夺神女像的。”荀玉卿的喉咙好似忽然被人掐住了,他张了张口,几乎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当时的善心居然会有这样大的反转,柴小木重伤时,他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坏事,可如今看来,却是为自己跟卜旎保住了性命。他神情突然古怪起来,看着秦雁空荡荡的袖子,慢腾腾道:“就为了神女像,你搭上了自己的一条胳膊?”

    “这件事嘛。”秦雁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恼怒,只是有些无奈,他叹气道,“我没有想到陆三九会癫狂至此,失策了。”

    荀玉卿想起了岁寒山庄内的神女像与那张解密图,忍不住看了看柴小木,轻轻叹息道:“神女像是你送来的,那张解密图是小木的,对吗?”他这句话一出,不但秦雁神情变色,连蓝千琊都有些震惊。

    “你要卜旎给我,是因为你为了那张图,与小木撕破了脸皮吗?”荀玉卿看了看柴小木,忽然道,“从刚刚开始,我就很奇怪小木的脸色如此红润,气色比你还要好,到底是受了什么伤,怎么一动也不动。”

    秦雁婉言道:“我们毕竟朋友一场,我不希望分别的场景太难看。”

    “还能难看到哪里去呢。”荀玉卿凄冷的笑了笑,他这时居然还没有崩溃,没有疯,甚至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镇定,蓝千琊几乎都要佩服起辛夷来了,他尚还记得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年双目赤红的疯狂模样。

    夫妻反目,手足相残,有什么会比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来得更痛苦更绝望呢。

    秦雁只好解开柴小木的穴道,但并没有全解开,柴小木慢慢苏醒过来,像他这样有生气的年轻人,这时竟有些萎靡,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了一会儿,看到荀玉卿的时候,忽然淌下泪来,哽咽道:“你……你与他们,也是一样的吗?”

    他无声无息的流着泪,像是个无处可以依偎的孩子。

    “小木。”荀玉卿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道,“大哥哥自然是永永远远与你站在一起的。”

    秦雁笑了一声,这时蓝千琊忽然开窗看了一眼,翻身越了出去。

    “他去做什么了?”荀玉卿问道。

    秦雁微微笑道:“去杀一个该死的人了。”

    发生的所有时间,单说一个人是幕后主谋,荀玉卿绝对不信,但要是蓝千琊、秦雁、洛秋霁三人联手,那一切都说得通顺了。当时洛秋霁来姑苏,并不是为了剿灭跟铲除,而是平息风波;而玉秋辞与意无涯隐居多年没有消息,他们一去便有人上门试探……

    这些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消息了。

    荀玉卿到底看过书,又年长的多,将这些时日的事情捋了捋通顺,忽然道:“洛秋霁的确是会做这件事的人。”他当时猜洛秋霁的目的,约莫猜到了七八分了,就冷静道,“可你们不该愚弄岁栖白。”

    “他在江湖中并不讨喜。”秦雁委婉道,“许多人早已瞧不惯他了,他的威名虽然有分量,可谁心里头都怕他,你想,若全江湖都怕他,会怎么样呢?”

    会怎么样……自然是排挤他,自然是责怪他,自然是觉得他千不好万不该,甚至觉得他做得好的每件事都是应当,做的坏的每件事都是该死。

    人向来都是如此苛刻,容不得半分污浊。

    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苦行僧却要煎熬磨难一生一世。

    “他做事情会越来越难。”荀玉卿轻轻叹了口气,“而且他这般光明正大的,许多事本就很难去做。”就好像越山河这种听到风吹草动就会藏起来的老狐狸,岁栖白简直一辈子都抓不到他,因为越山河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甚至是流言。

    可是哪怕一句流言,却绝无法惊动岁栖白。

    “那这么说来,江湖还应当感谢你们。”荀玉卿的嘴角微微一动,讥讽道,“这些江湖上的老狐狸莫名其妙叫人宰了,难道不会引起恐慌,洛秋霁又真能拿出什么好处来给你们。”

    秦雁笑道:“何必给好处呢,到了人家家里头,总要做做客,收些礼才好。”

    他说得不错,人若是做了坏事,胆子就会大许多,尤其是狡猾阴险的老狐狸,你简直不知道他们能藏起多少东西来。

    柴小木冷冷道:“你们养虎为患,迟早要烧死自己的。”他脸蛋上还挂着泪水,因为没办法擦拭,就留在脸上,看起来有点好笑,像是被训斥的孩子不服气的神态。

    “傻小木。”秦雁还如往常那般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微微笑道,“也要真的是虎才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的贪婪会埋葬自己的,能叫他们动心的,本来也就只有利益,你当他们是忠心耿耿的为我做事吗?他们只不过是为我做事。”

    “你就不怕他们合起心力来?!”柴小木厉声道,他这话倒是有点无理取闹了,所以荀玉卿按住了他的手,站起身来。

    “恐怕咱们死了万万年,人的贪婪与自私也绝不会死,若他们控制的好,这的确是一手好棋。”荀玉卿淡淡笑了笑,“这世上如岁栖白这般的人,凤毛麟角。”

    世间万种风情,尽堆眼角;平生悱恻情思,皆落双眸。

    “那些人都该死吗?”荀玉卿为柴小木解了穴道,他将整件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倒觉得其实秦雁跟洛秋霁他们倒更符合江湖习性些,岁栖白的三观太像现代人,性格又刚正不阿,若暗地里真该有个清净天地的人来,他不是最好的。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该死。”秦雁轻轻叹了口气道,“但他们定然都做过恶,无利不起早,至于堂堂正正的人,我们绝不会去惹麻烦上身的。”

    荀玉卿抱着躺了数日身子发软的柴小木走了出去,他想起洛秋霁的态度,估摸出来这两人怕是也不齐心,只不过是互相牵制而已。

    如今他们所见到的这个组织,是个极粗糙的雏形,待他们商定好了,就会瞬间成长为庞然大物。

    柴小木到底是少年人,恢复的很快,不多会儿就能自己下地了,荀玉卿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怕他回过身冲上楼去跟秦雁拼命似得,抓得死紧。

    两人解了簪梅走出去许久,忽然街上冲来一大波人,连声慌道:“越老英雄死了!”“越前辈被人杀死在家里头啦!”“好吓人啊,血洒了一地,头都掉下来了!”

    乱七八糟的喊了许多,荀玉卿跟柴小木在人流里对视了一眼,柴小木不知道是露出快意还是露出复杂的神色,咬紧了牙。

    荀玉卿抓着马鞍,轻轻对簪梅道:“怎么办呢,栖白该多伤心啊。”

    他全身几乎都在发软,力气好像忽然挣脱开了这具躯体,拼命的往外逃,若不是将马鞍抓紧了,荀玉卿这会儿几乎要溜到地上去了。

    “岁栖白。”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