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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透过茜纱窗将夜来香的香味送入室内,窗外蟋蟀、知了、蛙像是在比赛一样齐声争鸣,云凤翻了个身坐床上坐了起来,月上三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姑娘,您醒了。”在脚踏上陪着她的丫鬟秋燕也坐了起来。
“嗯。”云凤把脚踩到脚踏上,秋燕替她穿上绣鞋。
“姑娘,是要去外面走走吗?”
“我自己提着灯去湖边转转,你不用跟来了。”
“是,姑娘。”若是二丫头或叶氏的丫鬟,定会问句为什么,坚持跟着去,云凤的丫鬟们早习惯了她的独断专行,外面的人都说良弓县主性子古怪,实际上良弓县主非常好伺候,最古怪的是大姑娘云凤。
云凤提着玉兰白玉南瓜玻璃灯出了门,沿着屋前的路一直往前走,秋老虎势力正盛,只有夜晚才感觉像是初秋。
滕鲲鹏遣人送信回来,雀儿那个傻丫头果然不肯回来,前世舅舅没有中毒,她也没有提前回京,良弓县里三层外三层的被谛听司和锦衣卫守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有刺客也无从下手,京里也没有听见什么信儿。
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正在央求母亲找宫里出来的嬷嬷教规矩吧,盼着良人早早向父皇母后提及两人的亲事,盼着自己能做完美的太子妃。
谁知那个时候良人已经出入青楼楚馆和前朝县主有着不错的“交情”了呢,后来人说他英明神武策反了县主,又不离不弃将县主迎进府里做太子嫔,呵呵呵呵……他真有那么聪明?她是不信的。
她认为至死不渝的感情,那个时候就渗了砂子,这里固然有闻皇后不喜她一家独大,有意扶持郭玥的原因,最要紧的是他心不坚定啊。
说来奇怪,近日她怎么总想起前世的事呢。
远处传来一阵乐声,有人在弹琴,曲调并不熟悉,是谁自己写的?府里会有这样雅兴的只有前朝的郡主跟县主了吧?
不对,郡主现在怕睡不好肤色不好,父亲又不在家,晚上弹琴诉愁肠邀宠的事她不会做,只有那位县主了。
郭家密宝被奉给了皇上,妹妹被封了良弓县主,她这位前朝的县主就成了府里名副其实的尴尬人。
郡主恨她守不住密宝又不肯把密宝交给郡主,对她从“姐妹情深”变成了冷若冰霜。郭玥恨雷家的人夺走了她的密宝,想要进宫去找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却说她在尼庵清修,不收凡尘俗人——想要进去得剃度。郭玥又不肯剃度。只能留在雷家,幸亏母亲很善良,拿了宫里给的奉养银子,一分不少的全花在郭玥身上,郭玥的吃穿用度不差,可也仅止于此了,没人需要她请安,没人肯与她交际,搬出了锦粹楼搬到了枕河轩的她只有自己和那些心怀叵测的所谓忠仆……真正的郭家死党,早被她赶出去了……
云凤晃了晃头,把郭玥的事晃出去,上辈子她为郭玥费了太多心机,熬了太多个不眠夜,这辈子与其想她,不如多看会儿花。
她院子里的夜来香是黄励成寻来的良种,她亲自种下的,果然花期极长,可惜天一凉就要移到暖棚子里过冬,这种南方来的花朵,在北地难以独存。
“咕!”不远处漆黑的夜里,夜枭鸣叫,寻常女子一个人提着灯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是早就吓坏了吧,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扔了过去。
“咕咕咕……”那声音叫得更频了,好似跟她吵架一般。
“死夜猫子,再叫当心姑奶奶打死你熬汤喝。”说完她就笑了,这话应该是妹妹说出来的才对,一个人在无人的夜里,她果然会做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
“姑娘,姑娘。”远处一串灯火向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
“奴婢见姑娘久久未归,特来寻姑娘。”秋燕说道。
“我都多大个人了,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她的话音未落,“咕咕咕!”夜枭的声音再次传来,秋燕吓得妈呀一声,躲到了更害怕的秋苹后面。
“你们俩个啊,说起来也是乡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连夜猫子叫都怕。”云凤白了她们俩个一眼。
“姑娘,您不怕吗?”秋燕说道,“我祖母说夜猫子是冤鬼化成的报丧鸟,落在谁家谁家倒霉。”
“咱们家花园子里夜枭、黄皮子、野狐狸都千秋万代子孙满堂了,也没见府里有什么事,你们啊,就是胆小。”云凤摇了摇头,“回去吧。”
“姑娘,您不逛了?”
“逛什么逛,都被你们扰了,这回先记下了,再有下回就让嬷嬷把你们拉出去配小子。”
秋燕和秋苹都缩着头不说话了,她们俩个见云凤出去了,开着窗点着灯等着,谁知越等越怕,两个人一商量就提着灯出来了,没想到云凤开头神色还好,后来就直接甩了脸子。大姑娘……是个无情的人啊……
云凤出门没有县主的派场,侯爵府千金的排场也足够了,曾有人试探性地问她妹妹是县主,她却什么也不是,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更大的排场她都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又怎么样?排场都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个儿的。
车队一路前行,路过十字街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
“谁?”秋燕小声问道,大齐朝民风开放,姑娘骑着马戴着帏帽出去并不显见,再内向的姑娘坐在车里也会掀帘子偷看市井景致的,大姑娘坐车却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一副对外面不感兴趣的样子,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只能老实的呆着,不敢有丝毫逾距,敢敲大姑娘的车窗……这人……
“黄励成。”
冰山一样的云凤脸上有一丝裂缝,“问他要做什么。”
“黄侍卫有何事?”秋燕问道。
“把这个将给大姑娘。”黄励成递进来一个黄纸包,说罢就走了。
云凤自秋燕手里接过黄纸包,只闻香味儿就知道是百果斋的十二色果子。
说是十二色果子,却是只在百果成熟的秋天卖,取野果子、野菜之类的给糯米染色,用各色果子酱做馅料,一共十二色,一日只做一百二十盒,只做一个月。
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一大早的排队去买,每次不到一个时辰就卖空,黄励成还要安排自己出行,想必颇费了些心思才得了这些果子。
“黄侍卫怎么……”秋苹刚想说黄侍卫怎么知道大姑娘早晨未曾用膳的,却瞧见云凤拿着果子盒子,露出了平常少见的甜美笑容。
“去冲一壶碧螺春来,十二色果子,只有碧螺春勉强配得。”
云凤出行,热水和茶叶自然都是现成的,秋苹从后车叫人端来热水,用玻璃杯冲了碧螺春茶,递到云凤手里,云凤看着碧螺春茶在玻璃杯里缓缓伸展开身子,冲出极淡的绿色,碧螺春,果然只配玻璃杯。
云凤到无香庵的时候,二丫头正与静贞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二丫头大眼睛,静贞是“小眼睛”,却是那种极媚的小眼睛,眼皮薄薄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偏又穿着宽大的尼姑袍,头上虽戴着尼姑帽,亦能看出头发剃得干干净净的,耳朵原本扎耳洞的地方,只剩下了浅浅的一个小坑。
“静贞,这些年……你家里如何?”
“还好。”静贞语气平淡地说道,天降横财,人人都觉得许家要改换门庭富贵已极了,父亲不再做棚匠,开始做“生意”,加上因为她的事与母亲结了疙瘩干脆纳了个小妾,谁知做生意干一样赔一样,也不知是那些人坑父亲的钱,还是他真的不会做生意,小妾也跟着那时候认得的“好兄弟”跑了,最后还是母亲做主,拿剩下的钱雇人去拓荒地,总算为家里置下了不到一百亩的田地,谁知不知谁又说了个来钱的门路,父亲把地抵出去做生意赚钱,结果血本无归。父亲不得不四十多岁又重操旧业做起了棚匠,只是生意远没有当初那么好,他又拉不下脸来去求人,只能说是不好不坏。
姐姐嫁得还算“不错”,那家的儿子是个秀才,就自认是书香门弟了,瞧不起姐姐是棚匠家女儿,经常挤兑她,姐姐也不是好惹的,又打又吵的,前几日来了庵里诉了许久的苦,怨怪父亲守不住财总是让人骗,怨怪母亲不应该替她找了这么个婚事,说宁愿出家的是她,好过现在受苦。
两个弟弟家里没钱的时候尚且知道读书,家里有钱了,一日不如一日了,没学会人家头悬梁锥刺股,倒学会了许多纨绔的本事,现在家道中落了,他们俩个倒踏实了些,跟着父亲做学徒。
姐姐还曾经让她去求一求侯府,何必呢,没钱的时候大家清静。
“是我耽搁了你。”
“贫尼觉得天下间没有比无香庵更干净的地方了,应当是托县主的福才是。”
“你若想要嫁人,我让你还俗便是……”二丫头话音没落,就意识到了静贞的话,“你……现在还年轻,不懂。”谁生下来是为了孤孤单单一辈子的呢?自己选择的单身就罢了,被人强买送到寺里做尼姑……是另一回事。
“我不想嫁人。”静贞是真心不想嫁人,姐姐这个市井妇人烦恼极多也就罢了,那些来庙里上香的夫人、太太、小姐、宫里的那些个嫔妃,又有哪一个是快活的呢?关起门来对着尼姑和姐妹们讲男人喜欢这个小妾,爱上了那个名妓,儿子不听话,孙子不懂事……烦恼皆因男人而起,不如未嫁清静。
“若是有一日你改主意了,派人捎个信儿给我可好。”
“到时候自会去求县主。”静贞还是给了二丫头一个台阶下。
“这庵里,可有什么真正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静贞侧头想道,这个时候她才有一丝天真少女的模样,“后山里有一个园子,里面养的都是别人丢在庙里的猫啊,狗啊,还有从山上捡的受伤的小动物……”
“好啊!好啊!我们去那里玩。”
“云雀,你又要到哪里去玩!”二丫头抬头一看,只见姐姐头梳圆髻,头戴五凤挂珠钗,身穿对襟嫩□□纹披风,出白色中衣和浅粉裙角,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外人瞧着她心情好像不错,熟知她的人知道她很生气很窝火不听她话的人要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