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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宁不过眯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让自己静下来。就这么点功夫,几个孩子就陆续来了。黛玉和林诺是装乖卖傻,林译旁敲侧击,林询是直接相问。方式不同,可归根到底说道最后都是为林谨求情。
林宁闭口不答,但凡说到这上头就转移话题。一次两次还罢了,三次四次都是如此,四小面上都急了。
最后还是林译对林询说:“二哥,你带了弟弟妹妹先出去吧。”
林询愣了一会儿便明白他这是要同林宁单独说话的意思,却瞪着他,“你带了玉儿诺哥儿出去,我留下来。”
林译傻眼,“你能别在这种时候耍脾气吗?”
林询咬牙,“你觉得我是在耍脾气吗?我是你哥哥,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是我顶在前面,不是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聪明,什么也做不了,做不到?所以,这个家里,除了大哥,就只能靠你?”
林译哑然,“我……我不是……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有轻视林询的意思,可是无可否认,他确实很多时候下意识的会做出这样的事。看着林译自愧的表情,林询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冲了,抿了抿唇撇过脸去,与林宁道:“祖母,您能不能告诉我,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林宁有些讶异,若说林译猜得到她不奇怪,可如今说出这话的是林询……
林询神色微微一暗,“我是不够聪明,但我不蠢!在扬州,父亲职权大,便是有不对付的人,也都只敢暗地里来。面上全都捧着我敬着我。而且有父亲和大哥把控着,他们也没法从我身上玩出什么花样来。自打进了京之后……”
林询一顿,转而又道:“冯紫英,卫若兰,他们哪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攀上来的?今儿请我吃饭整一出恶霸强抢民女的戏码,明儿邀我喝酒整一出卖身葬父!真当我是傻子啊!我就算是喜欢看话本子,喜欢大侠豪气冲天,英雄救美的戏码,也不是什么人都要救啊!而且,我就算不聪明,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我至少感觉得出来真情假意。”
“他们隔三差五的花样百出,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里头有问题。他们不过就是看着大哥滑不留手抓不到痛脚,译哥儿太精明完全架不住他,这才想着从我入手。觉得我最好骗最容易入套罢了。”
“前阵子还拐着弯儿的同我说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一会儿说父亲在扬州又立了大功怎样怎样,一会儿说父亲在扬州糟了难怎样怎样!我也知道自己没有大哥和译哥儿强,也没他们那个本事能分辨出别人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我便装醉,全当听不到,不论好的坏的,一个字都不信!”
林宁越听越是心惊,她都不知道原来林询还经历了这么多。可心惊的同时又担忧又心疼,更加自责愧疚。
林询其实并不傻,也不蠢,只是相较于林谨和林译而言过于平庸。小时候,她和林如海也想过细细教。可慢慢地发现很多东西他确实没办法如林谨和林译一样想得透彻一点就通。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更不会自作聪明。
他性子直率纯真,脾气有时候看来不太好有些一点就炸,可这脾气也只对着能发作的人。即便在扬州,他素有纨绔霸王之名,却和薛蟠这等呆霸王完全不同。欺男霸女,仗势欺人等事是一件也不会做的。
即便和人争锋相对,打架斗殴,也只和甄家与杨家,那都是林家的对头。况且也都只是小辈间的打闹,他素来有分寸,不会真闯出大事来。甄宝玉出事,着实是意外。
除那次之外,他即便在扬州时常闯点祸,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在他的心里自有一杆秤,他虽然狐朋狗友不少,却十分清楚不可交心,不会随意就被人诓骗了去。
他没那么多心眼去查看旁人对他的心思,却对人与人交往之间的真情假意尤其敏感,大多一顿饭相处下来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对你。
发现这些之后,渐渐地,她和林如海也都只在大面上管着,其他就随他了。或许她们也觉得林家该有一个孩子,能够完完全全的凭自己的心意,走自己喜欢走的路。林谨不能选,林译身子不好,选不了。林诺那时候还太小……
然后久而久之地,她们心里也就觉得林询没有那么精明的头脑,有些事情做不来,所以大多时候下意识地撇开了他呢?
他们都忘了,孩子都是会长大了……诚然,林询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林谨和林译的观一斑而知全貌,走一步看十步。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方法。
比如像他说的,在没有能力分清别人几句真几句假的时候,聪明的选择一句也不听。
看着林宁沉默不语,林询接着道:“这阵子,他们虽然还是照常邀我一起去玩,可明显不那么热络。好些之前献殷勤的如今也不献了。特别是宋元,他是五皇子的妻弟。之前我和郡马带着婉儿妹妹出门,他便对婉儿妹妹不尊重,被我直接戳穿他的心思,打了一顿。恨得我要死,可偏偏我还占着理,他奈何不了我。”
“往常他虽然讨厌我,可却是个没胆的,怕又被我打不敢在我面前张扬。可前几日他却暗戳戳和我说了许多冷嘲热讽的话,还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要我好看,到时候再没人护得住我。”
说到此处,林询突然转了话题,“大哥又不是我,不会闯祸。若说大哥做了什么惹祖母生气,我结合这阵子的事思来想去,就只能是因为最近的局势,或者说是因为身在扬州的父亲。”
“宋元那话不详不尽,可是能让他毫无顾忌的这么和我放狠话,只能说明,他们觉得他们已经赢了。到时候我自然就只能任由他摆布。而那么本来想靠着献殷勤来笼络我的人突然转了性子,却又不是不和我玩,恐怕也只能是一方面觉得要维持现状,免得被人看出破绽,一方面觉得已经不需要从我身上下套抓父亲的把柄了。是吗?”
他猜到了,却不太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所以才有最后的反问。
今天的林询让林宁惊讶,也让林译惊讶。相比于林宁,林译更加愧疚,他拉着林询的衣袖,“二哥,对不起!我……”
然而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轻视林询的意思,可是他素来自傲,有时候确实有看轻林询的举动。
林询一甩手将衣袖扯出来,摸了摸鼻子掩饰掉那点酸涩,偏开头皱眉道:“你能别对着我做这种女孩子小家子气的动作吗?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林宁突然觉得他这模样儿傲娇的可爱,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感叹说:“你长大了!”
谁知林询竟然一偏头躲过去,言道:“我早长大了!”
说完,随即跪了下来,“祖母!还请您告诉我们实情吧!我是林家的儿子,我应该知道!”
林译也随之落后林询半身的距离跪了下来,见两个哥哥都跪了,黛玉也牵着林诺过了下来,四个人眼神灼灼地看着林宁,让林宁很是有些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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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内。
林谨直挺挺跪着,十月末京城已经下了一场雪,十分寒冷。可本该更加阴冷的祠堂内却温暖如春。
林家多年居住江南,当年说要回京,林宁便担心几个孩子不适应京城的气候,一早派人修缮府邸,各处院落都大手笔弄了地龙火墙,双管齐下。便是连祠堂也没放过。当时林宁想得不过是以林询的性子,闯祸罚跪是寻常的事,有备无患。
没想到林询没用上,自己却用上了。林谨嘴角划过一丝苦笑。自他到祠堂后,地板就渐渐暖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林宁吩咐了人烧了地龙。林宁虽嘴上罚了他,却更担心他。又是地龙火墙,又是让人送蒲团来。
林谨瞄了眼一侧的软绵蒲团,他没有用,也不打算用。与其说是林宁罚他,不如说是他自己罚自己。
他该考虑的更透彻些的!
其实去不去扬州,答案很显然易见。去,不一定能帮得上什么,还可能添乱,九死一生。从理智上来说,他不应该去。可从情感上来说,他做不到明知林如海可能危在旦夕却不管不顾。
林谨垂在两侧的手一松一紧,一紧一松,他实难决定。林宁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如果他去了……如果……
那么林家该怎么办?他不能置林如海于不顾,更无法置林家于不顾!
他是长子!是世子!他有得必须要承担的重担和责任!他不能把这些抛给年幼的弟妹,更不能让祖母一大把年纪好容易教养大了父亲,却还要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再次扛起教养孙儿的重任!
是他错了!他确实该罚!
吱呀——
祠堂门开了又关上,林谨回头,意外地发现竟是徐未晚,“你怎么来了?”
徐未晚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跪下,这才道:“你我夫妻一体,即便是你做错了什么,我也当与你一起。”
林谨皱眉,“胡闹!”斥过之后又有些后悔,缓和了语气说:“你还怀着孩子呢!”
徐未晚娇俏一笑,“敢情,大爷不是心疼我,不过是心疼孩子!”
被她这么一说,林谨方才那么些焦虑、自责、愧疚竟是如同烟消云散了一般,竟忍不住无奈失笑,伸手放在徐未晚还不曾显怀的小腹上,“心疼孩子,更心疼你。”
徐未晚灿然一笑。林谨想了想,站了起来却发现腿有些麻,一时不慎差点又摔下去,幸而徐未晚扶住了。林谨缓了缓,才伸手也将徐未晚拉起来,“走吧!”
徐未晚十分惊讶,“大爷,祖母……”
长辈罚跪,为得允许,哪能私自起身?
林谨摇头,“祖母并非当真想罚我。”
徐未晚皱眉,祠堂内暖和得很,特意让人烧了地笼子,旁边还有蒲团,徐未晚如何看不出来。只是……
林谨咧嘴,“你过来陪着我,难道不是想着祖母不会眼看着你有孕在身还同我一起罚跪,自然便要饶了我吗?”
徐未晚面色一红,她确实有这种心思,可林谨这么一说到让她十分尴尬。
林谨呵呵一笑,揽着她出去,待见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难怪腿都麻了,走路有些不适应。
一阵风过,林谨瞧见徐未晚身边的丫鬟提着灯笼赶过来,伸手替徐未晚紧了紧外罩的斗篷,言道:“你先回去,我去一趟祖母那边。别担心!不会有事!”
“我同你一起去吧!”
林谨知道她是放心不下,因不知他是做了什么惹了林宁不快,这会儿又是没得林宁准许便起身的,担心他再惹林宁生气。林宁素来对她不错,她如今又怀着孩子,林宁自然会顾忌几分。
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林谨心中欢喜,笑说:“你若是在,我还怎么好意思同祖母撒娇求饶。”
徐未晚有些错愕,这可不像是林谨平时能说出的话来,况且她嫁过来这么长时间何曾见过林谨也有撒娇求饶的一面?但见林谨神色羞赧,想着他本就是家中长子,往日林宁对他也很是喜爱,大约打小也是在林宁身边撒娇卖乖过的。或许现在也有,只是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怕失了面子?
林谨摸了摸鼻子,“我小时候若是犯了错,父亲要罚我的时候,我只需同祖母撒个娇,准能饶了我。”
徐未晚噗嗤一笑,“那我等大爷回来。”
林谨点头应了,把徐未晚将给一边的丫头,又好生叮嘱了几句,见徐未晚走了这才往林宁院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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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大哥绝对不能去!不如让我去吧!”
林谨一到门口便听见林询这一嗓子,微微一愣,又听见林译道:“你也不能去!祖母,父亲若当真……当真有何意外……我们总得去瞧瞧究竟!不如就让我去吧。”
林谨赶紧撩了帘子进门,可室内几人争论的厉害,并不曾发现他。
只见林询差点气得没一拳砸过去,“你去?你以为这次还能像来京的时候一样慢悠悠地走吗?你觉得你的身体能经得起日夜奔波,长途跋涉?别到时候没被人杀死,反倒自己把自己折腾死!”
林译面色一白,“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该我去!反正我这身子说不定哪天一个不注意就……我比你想得多,比你能耍心眼,他们若是暗地里出手,我不一定躲不过。若是顺利,我便能到扬州,若是……若是不顺利,至少……反正我也不知道这身体能活多久,也没甚可惜,不如……”
啪!只听一阵清脆地巴掌声拍在林译的脸上,将他后头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林译毫无防备,竟是被扇得一个趔趄。
一屋子的人,便是下手的林宁自己也愣住了。这个她从几个月大的时候便接过手费心费力,呵着护着养大的孩子,这些年来连句重话都没有,何曾动过他一个手指头?
还是林谨最先反应过来,越过众人,搀扶着气极的林宁坐下,指着林译道:“你看看你自己说的那是什么话!”
林译不过是想刺一刺林询,他不能让林询去。若真要有个人去扬州一探虚实,大哥身负重担不能去,林询不一定能躲得过别人的黑手不适合去,就只能他去。
林译垂下眼睑,走到林宁身边拉着她的手安慰说:“祖母,我……我错了!我就是一时口快。”
林宁哪里会真同他置气,不过是一时懊恼他不把自己当回事罢了。见他如此,叹道:“太医说了,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往后只需注意这些,并不会有事。什么叫做没几年好活?往后不论什么时候,便是一时口快也不许再说这种话!”
林译只得恭敬应是,转而又道:“祖母,我素来身子不好是众人皆知的,也只有我若是称病不出门,没有人会疑心。这样才会有一线希望能瞒得过对方。所以……”
林谨赶紧打断他,“谁都不能去!”
林宁一愣,看向林谨。林谨言道:“祖母,孙儿想清楚了。孙儿不会去,也会看着他们两个,不会让他们去。你放心!祖母,父亲身边有皇上的人,是吗?倘或父亲出事,即便父亲秘而不宣,我们得不到确切消息,但是至少皇上是知道的。”
林宁眼前一亮,“是!”
“若我没记错的话,祖母之前给父亲送过一颗药丸。我不知道那颗药丸哪里来的,也不问,但我想同祖母确认,那颗药丸当真能在关键时刻保住一命吗?”
林宁好一阵心惊肉跳,林谨这话显然是并没有信当初的偶遇神医的话,但是他却装作信了什么也没有问……
林谨轻笑,“有些事情不必刨根究底,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祖母不说,恐怕也是有不能说的原因。”
林宁有些不自在的撇过眼,“这可药丸的主人同我保证过,不论是刀伤剑伤还是下毒等等,只需还有一口气在,吃下此药便能留住一条命,一个月后不论多重的伤势都可恢复如初。”
林谨大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若是形势危急来不及服用呢?用或者是再来一次暗杀呢?那药可没有第二颗……
林谨看了林宁一眼,见她面上满是倦色,不免更是愧疚,林如海是他们的父亲,更是林宁的独子,林宁的心情不会比他们好。可他们这些一个个不省心的孙子让她在担忧儿子的同时还得操心他们。
“祖母,天色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您放心,我……”林谨看了林询和林译一眼,“我们一个都不会去!”
林谨是说话算数的人,得了他的再三保证,林宁这才松了口。
出了院子,林谨宽慰了黛玉和林诺好一阵,叮嘱她们一切如常,这才几乎是拧着林询和林译去了书房,将门踹开,一手一个将他们扔了进去!
林询口中嚷着不服,“大哥,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自己不也吵着要去扬州吗?”
林谨冷笑,“那我还跪了一个多时辰呢,你要不要也去祠堂跪跪?”
林询哼哼两声,这才闭了嘴!
林谨看着林译面上显眼的五指印道:“痛吗?”
林译摇了摇头,道:“大哥打算怎么办?”
林谨一愣,笑道:“你觉得呢?”
“大哥不是在甄宝玉身边有人吗?谁家没有软肋和弱点。若说甄家最宝贝也最容易下手的,便是甄宝玉!”
林谨眼光微闪,“早想到这点,也不用挨这一巴掌了!”
林译不服气道:“大哥不也一样吗?你若是早想到这些,也不用跪祠堂了!”
林谨一噎,眼神轻飘飘瞄过来,那神情像足了林如海,可惜林译不是林询,并不怕。这让林谨有些挫败,不过心里却更有些欣喜。果然上京后跟着林询胡闹了几次,如今性子也活泼多了,都知道顶嘴了。虽然有些让他下不来台,但是比以前总是呆在屋子里因着自己的身子,自伤自怜得好。
林询呵呵两声,仿佛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般,“看吧,还都自诩聪明人呢!我就没被罚跪,也没挨巴掌!”
世上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乱由心生。诚然,林谨林译都是聪明人,却更是重情之人,事关亲生父亲,难免有时候乱了分寸。这也是大忌。二人皆是如此告诫自己。可看着嘚瑟的林询,两人都不高兴了,相视一眼,同时伸脚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