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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赫图阿拉一个月了,不知皇太极过得如何呢?
在这抚顺所,我收不到赫图阿拉的半点儿消息。如今,我是真真跟他断了联系,就有如生死两茫茫,明明只隔了那么几十公里,却就是无法相见,音讯全无……
真希望他能好好吃饭,好好练武,好好上朝,好好地辅佐□□哈赤,不要整日记挂着我,茶饭不思……最好就当做我真的死了,给褚英殉葬了也好……至少能了无牵挂啊。
我便这么一日日,看着院中的树叶落满地,终于等来了第一条,有关建州的消息。
自我来抚顺后,便常去西街的一件茶楼里听评书。因为这里是我唯一能够知晓外界消息的地方,将军府上戒备森严,我更加不敢去偷听李永芳议事,唯有来到市井,听这些民间的消息,虽然真假难辨,但好歹是有些风声了。
我会想到来茶楼,还是想到当日与褚英一同前去沈阳时的经历。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不敢想起褚英,因为害怕愧疚将我整个吞噬……
今日,这茶楼里的评书先生,说了这么一件事情。
□□哈赤以“归服益广”为由,在原有的红、白、黄、蓝四旗的基础上,又增建新编了四旗。原黄旗分为正黄、镶黄二旗;原白旗分为正白、镶白二旗;原红旗分为正红、镶红二旗;原蓝旗分为正蓝、镶蓝二旗。这八旗每旗辖五参将;每参将辖五佐领,便是女真语通常所言牛录;每牛录下头有隶属的女真族人。这样,从前的三旗变为了八旗。从万历四十三年起建立的八旗制度,存亡了近三百年。那耳熟能详的“八旗子弟”,竟是起源于今。
人们不禁猜测,从四旗到八旗,旗数多了,会否是因为建州女真逐渐壮大,原先的四旗已经容不下所有的族人了,才增设了镶色旗。
答案是肯定的……我的心中,却在想着,四旗变八旗,那城中的权利分配又将重新洗牌,那皇太极会执掌哪一旗呢?
这八旗旗色不同,在建州地位也不同,划分八旗后,正黄、镶黄和正蓝是上旗,其余五旗是下旗。谁能执掌上三旗,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一搏了。
看来,自我别后……赫图阿拉城中的斗争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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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入冬。抚顺迎来了第一场雪。
李延龄缠着奶娘和管家跟他在院子里打雪仗,我就坐在屋内的暖炕上,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在外头胡闹。李夫人染了风寒,所以这几日我便被安排照顾夫人,每日算好了时辰,定时帮她熬药服用。
这天我前去厨房煎药,路遇管家抄着手从大门口回来,便同他打了个招呼。
那管家是个小老头,据说是李永芳的同乡邻里,姓刘。
刘管家一贯对我态度都非常友善,同我点了点头,又嘟囔走过去,“大下雪天的还找得来,真是……”
“谁找来了?”我警惕地问道。
刘管家冷得直哆嗦,恨不得马上回屋去,匆忙说道:“一个书生,说是什么……沈阳县学生员,姓范,想求见将军。来了好几回了,没想到冒着大雪也来……我都跟他说了,将军前日去广宁了不在府上,他还是天天来敲门……”
我手上的药壶差点摔在地上,连忙匆匆与他道别,进了厨房。
沈阳县学生员,姓范……难道是范文程?
他……是怎么找到抚顺来的?多半是得到了消息,又受人所托吧……
我该不该去见他?
在出入将军府这一点上,倒不是难事。我算是半个自由身,在将军府上一直安分守己,李永芳对我没有半分的疑心。眼下范文程应该还在外头,若想出去他相见,只需要挑在去给李夫人买药时间就可以了。
让我犹豫的是,如果我见了他,那么就等于在告诉皇太极,我没有死这个事实……
赫图阿拉一别,半年过去,他终于是找到了抚顺来。也对,他在辽东各个汉城都有影士,或许早就拿着我画像到遣人去寻觅了……范文程会找上门来,证明……他几乎是确信了我在这里。
可即便是见到了范文程,又能如何呢?我又该怎么解释我假死离城的事情?我无法解释,我一个字都不能告诉他,更不可能回去赫图阿拉。就算他知道了我还好好地活在这抚顺所,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麻木地生起灶火,将药材放进砂锅里。还是不要见了,不要见得好,省得心软,省得牵挂。
我只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像视频的快进键,直接跳到皇太极登基为汗的那天,该多好?这份分离,对我们来说太过沉重了,一年又一年,相思却无法相见……
我在厨房里偷偷地抹眼泪。没关系的,吃再多苦,只要我们还有相见的那一天,现在经历多少磨难,我都没关系……
趁着药仍未开,我走到院子里,看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北国的雪,向来是这样磅礴,也这样的大快朵颐。忘却这里是明朝,忘却这里是抚顺,我站在雪中,闭上眼,想象着此处是北京。
想象着四百年的时空皆是虚幻。
正神绪俱往,突然一个小家伙冲过来,结结实实地抱住我。
我睁开眼一看,是啊,这将军府里除了李延龄,谁还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恍然一瞬,我还以为睁开眼睛会看见豪格,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皇太极应该给他找了新的巴克什吧?不过可想而知,他那个坐不住的性子,只怕又是听着讲就蹿到了树上去,文馆的那几位巴克什估计早就都气翻天了,哪里有我这么好脾气。
“二公子,你不要乱跑,下这么大的雪,小心着凉。”我捉住他道。
李延龄咧嘴一笑,“嘿嘿。就是下雪才好玩呢!奶娘和刘叔都不陪我,你陪我吧——”
“我怕冷!”
我缩紧身子,手抄在棉袄里头。我是真的没心情打雪仗。
“别嘛!”李延龄一撅嘴,开始撒娇道,“我那么听话,每天都有好好学女真话,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吧,姐姐!”
我向来受不了小孩儿这样闪着大眼睛朝我撒娇。可能我心理年龄是个不折不扣的三十加女性,正是母爱泛滥……碍不过他无辜的小眼神,只好妥协,“我们不打雪仗,我陪你堆个雪人倒是可以。”
“好耶!堆雪人也好,我去拿铲子!”
说着,李延龄就一溜烟儿地跑了,我瞅着他的背影无奈。
他小小的个头,却拖了一把比他个头还高一大截的铁铲来。
“姐姐,我跟你说,这雪里面说不定还能挖到宝贝哦!”
“是吗?你挖到了什么宝贝?”
李延龄从怀里掏出一颗人参来,举在我面前,“喏,这就是昨天打雪仗的时候我在雪堆里挖出来的!”
我拿过来一看,真的是人参无疑。这雪堆里还能挖出人参,未免也太离奇了吧?
这样的人参,我在建州见过特别多,辽东的特产,尤其是长白山那一片,每年不知道能挖出多少人参来……只是这人参多少是稀罕之物,怎么会会被人随手扔在地上,出现在雪堆里头呢?况且将军府的药材除了郎中就是我在经手了,这人参一直定量地摆在柜子里头,该是没有人动才对。
我想不明白,只夸李延龄道:“你运气怎么这么好?”
他嘿嘿一笑,“不止这个呢,我还捡到了一条丝帕呢!”
“哦?这么厉害?”我捏了捏李延龄的脸,瞧把他得意的。
“那条帕子可好看了,是上好的丝绸做的!我把它送给我娘啦,她喜欢得不得了!”
“二公子真懂事……”
我铲着雪,脑海中灵光一现。
人参、丝帕……参……丝……
生……或死。
不会是……范文程给我的暗示吧?是我多想了吗?这两样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让我不禁有了这样的联系。字谜是范文程最擅长的把戏,他找上将军府求见无果,又见漫天大雪,把这两样东西混在雪球里扔进将军府,也不是不可能……
他是想借这个暗喻,问我是生是死吗?
“二公子,能不能把那人参送给我?”
“啊?可我还想用他做雪人的鼻子呢……”
“拿人参做雪人的鼻子?那该多丑啊……”我想了想,“要不我去厨房找找,有什么跟合适做鼻子的?”
李延龄还是有些老大不情愿,盯着手里的人参犹豫了好久,才支支吾吾道:“那……那你不许把它炖成药!”
“我一定留着!”
李延龄恋恋不舍地把人参给了我。
范文程该是要等到我的回答,才会罢休吧?
不过想来也好笑,若是我真的死了,又哪里能回答他呢?看来,他想知道的,并非是一个给他的答案……而是他该给皇太极的答案。
我若是选了人参,他便告诉皇太极我还活着,我若是选了丝帕,他便告诉皇太极我真的死了。是这个意思吧?
我看着专注地堆着雪人的李延龄,哀怨地想着,到底是忘记一个活人容易些,还是忘记一个死人容易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