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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降罪的圣旨到了郡王府。和皇上的口谕一样,褫夺长公主和衍郡王的封号爵位俸禄,念在骨肉亲情,宽恕了其他人,也没有罚没家产。
“敕造衍郡王府”的金字牌匾被摘了下来,换上一个黑漆漆的周府牌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府里亮如白昼的红色宫灯被取了一半下来,花甲大寿在晚上显得黯淡凄凉,与白天的花团锦簇形成鲜明对比。周府的下人们三一群五一伙的在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收拾包袱准备顺点值钱的东西出去跑路了。
宫里的太医已经请不动了,街上的大夫来给长公主瞧过病,说是急火攻心,开了药让静养。崔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儿子被打入天牢,那种地方,不死也得脱层皮。何况周腾从小劣迹斑斑,根本就禁不住查。她忧心忡忡,发起了高烧,嘴里说着胡话,念叨的都是儿子。
二房的梅苑里死一般寂静,二老爷想到明天没脸去见同僚,郁闷的借酒浇愁。他没什么能力,能做到这个四品官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如今虽然没有被罢官,但是以后若是失去了皇室照拂,他不知道自己的乌纱帽还能戴几天。
小妾们再没有之前争风吃醋的劲头,一个个暗自思忖着自己未来的路,谁都明白,没有了长公主和衍郡王的俸禄,只靠二老爷的官俸根本就养不住这么大一个家。给他当小妾,看中的是郡王府的权势,可以让家人在外面狐假虎威地谋些福利。如今,树倒猢狲散,躲得越远越好,以免被树砸到。
二太太靳氏呆呆地坐在窗前,这些年苦心孤诣地筹谋,就是要让他们两方火拼,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郡王宝座。她已经摸清了周腾的底细,表面上浓眉大眼的男人,其实是个草包。不仅脑子不灵光,身体上也有问题。总是要靠□□女人刺激身体硬起来,然而不过三两下就又软了,根本不能成事,更别说是生孩子。算准了周腾无法真的伤害到长丰公主,不会让皇上下狠手,只要能激怒郡王妃害死周朗就行了。
而狠毒公主的绰号不是白来的,周腾惹了她,还有活路吗?
这样的话,可以借两把刀分别杀人,自己坐收渔利。可是她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爵位没了,别说儿子不能继承,就连今后如何做人、如何生活都不知道了。还能在京中的贵妇圈子里听戏喝茶么?还能使唤奴才,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么?
铤而走险之前,她想的都是自己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和当上主母的威风。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再也不想受窝囊气了。可是,如今成了众矢之的以后,她发现自己无比怀念以前的日子。虽然在崔氏面前受气,但是在更多的人面前,还是有面子的。
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她又该何去何从?
周添吩咐丫鬟照顾好长公主,独自一人走向了后院的祠堂。缓步进去,轻抚着褚氏牌位,喃喃低语:“文惜,我太没用了,一直想给儿子留下的东西,也没能保住。我都……没脸下去见你……”周添泪流满面,抱着褚氏牌位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我原本想着,等儿子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有了出息,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把爵位传给他,然后下去找你。可是如今……这个家已经完了,非但不能给儿子留下爵位俸禄,可能还要让他背负养活一家老小的重担。他才二十几岁,咱们的孙女小妞妞才两岁……我真的活够了,我想下去找你,可是又怕儿子一个人挑着这个家太累,文惜,你说我该怎么办?”
祠堂里悲悲切切的低语传到外面,路过的下人看到昔日的王爷如此惨淡的光景,无不心酸叹息。长公主从小过惯了奢华的日子,这些年并没有积攒下什么积蓄,更别说置办田庄铺面。没了俸禄,首先要做的就是裁撤下人。
周朗给父亲帮了几天忙,除了上房的丫鬟婆子动的不多之外,其余各处都遣散了多半的下人。二房的小妾们得知可以自请离开,走的一个都不剩。只因这几日二老爷回家都是和儿子抱头痛哭,他们在同僚和同窗那里感受到了冰凉入骨的世态炎凉,一个如此窝囊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跟着的。
周朗的假期只有一个月,静淑有了身孕,回去的时候就要多费些时间,所以不能再耽搁了。家里已是如此,留下又能如何,周添催促着儿子快走,莫要耽误了差事,遭人参奏。
家中这般景况,小雅自然不放心让还未病愈的母亲回来。好在罗檀大度,安排好了丫鬟婆子伺候着,让她在罗府养好病再回去。
回去的路没有了来时的欢欣鼓舞,周家兄妹坐在马车里各自思量着到了登州之后的日子。周朗没有骑马,怕妞妞踢到静淑,他和妻子、女儿坐在马车里,负起了照顾孩子的主要责任。
静淑回想起二老爷周海痛哭流涕地诉说差事干不下去的情形,忧心地看向丈夫,几次欲言又止。
周朗宽慰地朝她笑笑,柔声道:“娘子不必担心,我和二叔不一样,他是靠家族阴翳做的官,我是凭自己的实力做的官。况且军中大多是耿直的汉子,不以出身论英雄。表哥是登州刺史,自然会照拂,威远侯统领河南道的所有兵力,自然也会因为姻亲关系给几分面子。放心吧,我的日子不会难过的。”
静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可以凭自己的实力重振郡王府的威风,就算过程很艰辛,我会一直陪着你,支持你。”
“好。”周朗大手反握住柔软的小手,包在掌心反复摩挲。“静淑,若是咱们没有成亲,我孤身一人,也许我也会颓废、茫然,可是现在不一样,我有你们,有甜蜜的责任,也有前进的方向。我要让我的女人和孩子过有尊严、有荣华的日子,妞妞今年两岁了。”
他举了举女儿,果然小丫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假如她十六岁成亲,那我还有十四年的时间,给她挣下一笔嫁妆,还要官至三品以上,给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是不是妞妞?小伙子不好,咱们不嫁,公公婆婆不好,咱们也不嫁,爹爹要给妞妞找一个世上最好的男人。”
静淑瞧着怡然自乐的父女俩,眼里含了热泪,摸摸肚子,唇角翘起。就盼着生个儿子,给他凑个“好”字。
郭凯夫妻到了城外十里长亭迎接,看着面色沧桑的周朗,郭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朗,我都听说了,你别灰心,咱们还年轻,将来有的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凭自己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来的路,比家里安排的虚华的路要踏实很多,我相信你。”
二表哥一向大大咧咧,嘴上没把门的,难得今日如此认真。周朗笑着给他一拳:“你今天这么正经,我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是那么脆弱的人么?还经不起这点风浪?胜败乃兵家常事,待我重整旗鼓,再造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周家。”
“好,我就佩服三哥这股子豪气。”罗檀下马也走了过来。
周朗回身看了看小雅,对罗檀道:“娘家突遭变故,难保小雅不会受人排挤,你要多费些心思照顾她。”
罗檀拍着胸脯保证:“三哥放心吧,当初我娶小雅,是因为喜欢她,而不是看中了郡王府的权势。如今,我自然会护好了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周朗抬头看看海边的蓝天白云,回到登州,心情也开朗了许多,一扫京中的阴霾。日子还要过,没必要整日愁眉苦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五月鲜花盛开,小四辈儿在等待的时候已经在路边采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花,见小妞妞下了马车,就迈着有劲的小腿颠颠地跑了过去,用稚嫩的童音说道:“妹妹,你可算回来了。我在海边捡的贝壳都给你留着呢,还有这些花,都是给你的,你想哥哥了吗?”
对于走了一个月的小玩伴,四辈儿很是想念,当然,他更想念的还是婶婶做的糕点。不过娘亲说了,哄好了妹妹,婶婶才会给好吃的,所以他极力地讨好小妞妞。
小妞妞好奇地从他怀里抽出一朵锦带花,挥舞着满枝的花朵咯咯地笑。见她高兴,小四辈儿特有成就感,从怀里挑出一朵最大的深红色的虞美人给妞妞戴在了头上,小男娃没有干惯这种活儿,笨拙的小手给了在她的小辫子上插上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急的小伙子一头汗,又不敢太用力,怕她哭起来。终于弄好了,四辈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怀里抱着的花已经掉了一地。
“妞妞,真好看。”小男娃美美地夸了一句,弯腰去捡地上的散花。
妞妞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是觉得捡花很好玩,就去捡了扔到他头上。四辈儿见状,也把怀里的花扔向她,扔完就跑,还欢快地叫嚣着:“你来追我呀,追不上……”
妞妞迈着小短腿,胖嘟嘟的小手里摇着锦带花枝,摇摇晃晃地跑过去追他。两个孩子欢笑的声音在身边此起彼伏,静淑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看看英挺的丈夫,心满意足。
郭凯一把捉住小妞妞抱了起来:“妞妞,戴了我们家的花,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么?”
小四辈儿揪着老爹衣襟仰头道:“我也要抱。”
“好,爹爹抱你们俩。”郭凯力气大,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孩子去摘树上的小野果。
妞妞力气小,两只手抓住一个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揪不下来,还是小四辈儿拼命薅了一个下来。
郭凯使坏,对妞妞道:“你亲哥哥一下,伯伯让他把果子给你好不好?”
妞妞眨眨大眼睛,似乎是觉得很划算,往前一扑,抱住小表哥的脖子就在脸上亲了一口,啃得不太准,弄了他一脸的口水。
小四辈儿有点嫌弃地皱皱小眉头,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蛋儿,噘嘴道:“别亲我脸行不行?”
小妞妞有点懵,抿着小嘴儿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见哥哥撅起了嘴,就也撅起了小嘴儿,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静淑伸手捅周朗,让他去把女儿抢回来,可是已经晚了。郭凯哈哈大笑,朝着周朗得意地挑挑眉:“占了我家四辈儿的便宜,妞妞可是要负责的呀,哈哈哈……”